“老管家快快請起。”
    陸云卿溫和軟糯的聲音從簾帳內(nèi)傳出，“我八歲那年被王嬤嬤硬逼著喝泔水，是老管家您幫忙說的話，云卿到現(xiàn)在都記著呢。”
    林管家站起身，神色透著恍然與難言的感慨。
    原來是他早年無意舉動獲得了三姑娘的好感，當(dāng)年釋放出的渺小善意，卻在四年后救了他的命，真是……
    林管家搖了搖頭，神色一肅，沉聲道：“三姑娘，那日您昏迷后，老太爺便過來了……”
    接下來，林管家事無巨細(xì)地將這兩日發(fā)生的事情說給陸云卿聽。
    陸云卿頻頻點(diǎn)頭，一直等到林管家說完，沉吟片刻，才道：“當(dāng)時阿涼命在旦夕，情況緊急，我無法留手。王嬤嬤死后，我便猜到這次楊氏的罪名怕是定不住了，不過無妨，此事之后，她已經(jīng)沒有資格再做陸家的話事人了。只是我沒想到，祖父居然會幫她說話。”
    陸云卿眉頭微蹙，抬頭問道：“老管家，這幾日可曾查出什么？”
    “確實(shí)查到一個線索。”
    林管家點(diǎn)了點(diǎn)頭，說道：“就在楊氏被帶去官府厚不久，有下人看到有人給老太爺院子送了一封信。過了許久，老太爺才從院子里出來，一出來就很反常地幫楊氏求情。”
    “看來，那封信是楊氏命人送的。”
    陸云卿若有所思，楊氏與老太爺之間的關(guān)系并不和諧，若是沒有好處，想要讓老太爺幫楊氏說話，還不如指望太陽從西邊出來。
    不，也不一定是好處。
    陸云卿目光閃了閃，若是老太爺有把柄在楊氏手中，楊氏借此威脅，同樣可以達(dá)到目的。
    想到此處，陸云卿抬頭問道：“楊氏還有多久從官府里出來？”
    林管家聞言，臉色頓時變得難看起來，猶豫片刻，還是實(shí)話實(shí)說道：“已經(jīng)出來了，只是并未回到家中，而是去了娘家。”
    “這么快就出來了？”
    陸云卿眉頭一挑，輕笑道：“看來祖父大人，對楊氏相當(dāng)重視呢。”
    見三姑娘不怒反笑，林管家頓時一愣，忍不住問道：“三姑娘，您就……一點(diǎn)也不生氣嗎？”
    “生氣？當(dāng)然生氣，不僅生氣，我還覺得憋屈。”
    陸云卿微微一笑，話聲平靜，“可你我也知道，生氣是最無用。與其為此生怒發(fā)火，倒不如想想如何應(yīng)對接下來的場面。”
    “姑娘說的極是，聽您一眼，我心里頭好似舒服多了。”
    林管家露出一絲笑容，繼而說道：“楊氏失勢，陸家所有產(chǎn)業(yè)已經(jīng)集中在老太爺和老夫人手中，而老太爺老夫人年事已高，手底下的事情都是我在操辦，若是姑娘想要坐上主人的位置，老奴可為姑娘效犬馬之勞。”
    林管家說出此話，本以為陸云卿會喜不自勝的同意，誰知簾帳內(nèi)的那道倩影卻是斷然搖頭。
    “不可。”
    林管家頓時愕然，“為何？姑娘苦心謀劃，不就是為的這一天嗎？”
    陸云卿深深地看了一眼林管家，嘆道：“老管家，你太小看老太爺了。整個陸家的產(chǎn)業(yè)，都是老太爺白手起家積攢出來的，你覺得老太爺是一個好應(yīng)付的人嗎？”
    林管家眉頭緊緊皺了起來，卻見陸云卿又道：“老太爺這十年來的確是松懈了，看上去似乎已失去了銳意。可這次楊氏作亂已經(jīng)驚醒了他。權(quán)力，只有握在自己手中，才能讓他安心。不出意外的話，他很快便會有動作了。你手里的權(quán)柄會被他收回大半，只余一小部分。”
    林管家臉色微變，他完全沒想到這一茬，可細(xì)細(xì)一想?yún)s又發(fā)現(xiàn)陸云卿說的每一句話都在理。
    “是老奴疏忽了。”
    林管家沉沉一嘆，他人老成精，很快想通了其中道理，“依老奴看，為今之計(jì)，陸家事不可為。即便姑娘手里的權(quán)能留下一半，也難有建樹，畢竟整個陸家權(quán)威最重的，還是老太爺。三姑娘不如另起爐灶，為自己增加底牌。”
    “你這句話倒是說在了我心坎上。”
    陸云卿詫然點(diǎn)頭，“我早就有此打算，還記得我讓你保存的那張繡品嗎？”
    “老奴記得。”
    林管家點(diǎn)點(diǎn)頭，旋即神色一凝，驚疑道：“難道……”
    “不錯，那是一幅珍品刺繡，若是拿去陸州城，足以憑之換到一家小鋪?zhàn)樱鳛槲业钠瘘c(diǎn)。”
    陸云卿此言道出，林管家頓時一驚，“什么繡品如此值錢？”
    潛陽鎮(zhèn)這邊的富庶人家畢竟在少數(shù)，不如陸州城，老管家是個下人，平日接觸的都是藥材，刺繡什么的，根本不懂。
    “老管家，您回去看看就知道了！”
    定春忍不住插話道：“那是小姐花了足足半個月才繡出來的，我就沒見過那么好看的刺繡，跟畫出來的山水圖一樣，特別特別特別好看！”
    定春肚子里沒什么墨水，一連說了三個“特別”，林管家忍俊不禁連連點(diǎn)頭笑道：“老奴回頭就去瞻仰小姐的作品，定春如此推崇，向來定是精品。”
    他心里卻是不以為然，三姑娘雖然在謀略智計(jì)上是神一般的人物，可刺繡這樣的技法，是需要時間練出來的，三姑娘從小經(jīng)歷他都知道，哪里有機(jī)會練刺繡？定春沒什么見識，大抵是覺得好看就狠夸了。
    想到此處，林管家抬頭笑道：“姑娘，老奴倒是覺得，那副繡品可以不賣，那畢竟是姑娘的心血，留作紀(jì)念豈非更好？至于買鋪?zhàn)拥腻X財(cái)，老奴這里有。虎煞寨的大當(dāng)家是道上的好漢，誤會解除后，他便將商隊(duì)貨物折算成銀票還給了老奴，足有數(shù)萬兩銀子，盤下一間鋪?zhàn)泳b綽有余了。”
    “老管家你黑了這筆銀子？給我用？”
    陸云卿眼里泛出一絲愕然與不解，“您用這筆銀子回鄉(xiāng)養(yǎng)老不是更好？為何要這般做？”
    她從不覺得自己有多大的魅力，能讓老管家歸心，與老管家走到這一步，她想的更多是合則兩利，可老管家居然向他投誠，實(shí)在令她意外之極。
    “姑娘！”
    老管家抬頭，眼里透著溫和與真摯，“姑娘不必為老奴耗神，此事之后，老奴只是覺得找到了一個真正可以侍奉的主子，僅此而已。老奴而今四十有九，尚能為姑娘效力十?dāng)?shù)年，還請姑娘……收下老奴！”
    陸云卿怔然片刻，小臉泛出一絲笑意。
    “那以后就請老管家多多關(guān)照了。”
    老管家聞言大喜，連忙又跪下磕頭，“老奴林成，拜見主子！”
    定春在一邊看著，高興得眼淚都快掉下來。
    她親眼看到了奇跡，一個小姐親手締造的奇跡！
    從被嬤嬤折磨下苦苦掙扎，被人天天罵作“小野種”，到連楊氏也不敢輕辱“嫡出三小姐”，再到扳倒楊氏，讓老管家歸心，而今一切的種種，小姐居然只花了一個多月的時間就辦到了，這不是奇跡是什么？！
    這一刻，即便有人跟她說小姐是神仙，她恐怕也會毫不猶豫地相信。
    ……
    這一夜交談，直到天色微亮，老管家才悄然離去。
    陸云卿重新睡下，有老管家在外活動，她現(xiàn)在什么都不用操心，唯一的任務(wù)就是養(yǎng)好身體。
    就在陸府在井然有序地恢復(fù)生機(jī)之時，陸冬兒孤零零的一人坐在昏暗的屋中，看著屋外小院，臉色陰沉得可怕，其眼中的恨意，幾乎要燃盡目中所視一切。
    為楊氏擋了一刀后，她的功勞毋庸置疑。
    即便楊氏名聲大損，討回娘家避難，她陸家干女兒的身份還是被老太爺承認(rèn)了下來。
    可這算什么？
    她煞費(fèi)苦心地討好楊氏，不就是因?yàn)闂钍鲜顷懠业闹髂福顷懠易畲蟮恼茩?quán)者嗎？！
    可就在她計(jì)劃成功后，醒來卻發(fā)現(xiàn)一切都變了。楊氏居然在短短兩日內(nèi)，成了一條喪家之犬！即便她得到了楊氏的寵愛，又能怎么樣？楊氏現(xiàn)在都自身難保了，哪里顧得上她？她所有的努力，除了“陸家干女兒”的身份，全部付諸東流！
    這般境況下，她要如何進(jìn)入寒梅學(xué)府？
    “林管家，都是林管家！”
    陸冬兒滿臉怨毒，“他要是死在了外面多好，這一切就不會發(fā)生！”
    她好想殺了林管家！
    可理智告訴她，那是不可能的，經(jīng)歷過一遍生死危機(jī)的林管家，警惕性非同尋常，她想得手，可能性接近于無。更何況阿川已經(jīng)死了，她沒有任何幫手。
    “不能放棄！我還有機(jī)會，至少成為陸家女兒后，我擁有了可以提名學(xué)府入選名單的資格。距離選拔還有兩個多月，我還有時間。”
    陸冬兒眼中寒光閃爍，手掌攥緊，連指甲都刺進(jìn)了肉里都不曾發(fā)覺。
    半個月的時間，轉(zhuǎn)眼即逝。
    這半個月，陸云卿都在安心養(yǎng)傷，連繡架都不曾碰上一碰，不過她雖然大門不出，二門不邁，陸府里的風(fēng)吹草動卻知曉得一清二楚。
    興許是因?yàn)殛懺魄渚攘岁懠业漠a(chǎn)業(yè)，老夫人那邊話頭松了，不再低看陸云卿，陸元晏也得以常來錦繡院蹭吃蹭喝，好不開心。
    楊氏一直沒回來陸府，陸金枝和陸銀鳳丟了靠山，都老實(shí)得很，整日都在院子中龜縮不出。倒是陸冬兒的動作有些頻繁，每日都去老夫人院子請安，而且聽說還將老夫人哄得挺開心。
    而這些人中鬧騰得最厲害的，當(dāng)屬二夫人林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