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虛與委蛇
    老太爺見得王捕頭神情不喜,不由嘆了一聲,說道:“捕頭大人,可否借一步說話?”
    王捕頭見他臉上露出懇求之意,心下不由一軟,點(diǎn)點(diǎn)頭道:“那就出去說吧。”
    “哎!”
    老太爺臉色一松,連忙應(yīng)了一聲,同王捕頭走了出去。
    林大夫看著走出門外的二人,瞥了一眼臉色微沉的老管家,意味深長地嘆道:“家家有本難念的經(jīng)的啊?!?br/>
    門外二人站定后,老太爺立刻從壞處掏出一袋銀子遞給王捕頭,滿臉無奈地說道:“還請王捕頭多多擔(dān)待,在縣令大人面前美言幾句,楊氏雖德行有缺,但我相信她絕對不會干出殺人這般窮兇極惡之事!她畢竟是我兒鈞城明媒正娶的妻子,我兒遠(yuǎn)在京城,若是知道楊氏入了大牢,我怕他撐不住??!”
    王捕頭掂了掂手里的袋子,看了一眼滿臉可憐的老太爺,心里卻不以為然。
    這老太爺,明顯沒有說實(shí)話。
    按照下人們的說法,因楊氏只生了兩個女兒,楊氏與老太爺之間的關(guān)系并不和睦,在老夫人那邊,楊氏也并不討喜,她能當(dāng)陸家的主母,一是因?yàn)槟芰Σ诲e,二是因?yàn)闂钍系哪锛冶攘质蠌?qiáng)勢。
    陸鈞城常年在京城經(jīng)商,鮮少回家,要說這兩人之間有什么深厚情感,他還真不信。
    這老太爺,明顯有問題。
    方才老太爺入屋的時候他就注意到了,陸云卿好歹也是陸家第三代的嫡出小姐,受驚嚇病倒后,這老太爺居然沒有一句關(guān)心之語,直接就跟他說起楊氏,呵呵……陸家的貓膩恐怕不少啊。
    念及此,王捕頭收斂心思,將銀兩揣入懷中,淡淡笑道:“老太爺,你的話我會如實(shí)轉(zhuǎn)告給縣太爺?shù)模贿^我們縣太爺一向是稟公辦事,我說的話可不一定有效果?!?br/>
    “不打緊,不打緊?!?br/>
    老太爺連是拱手,滿臉笑容地說到:“那就有勞王捕頭了?!?br/>
    “好說好說?!?br/>
    王捕頭拍了拍胸口,心情極好地轉(zhuǎn)身離去。
    老太爺送走了王捕頭,臉色立刻陰沉下來,那一股陰沉中透出來的濃重寒意,令人心顫。
    那個賤人,怎么會知道當(dāng)年的事?他當(dāng)時分明確認(rèn)過,周圍沒有任何人。
    那個秘密若是泄露,那后果……他想都不敢想!楊氏必須得死!而且必須死在他手中,只有這樣,他才能放心。
    “林管家?!?br/>
    老太爺神色恢復(fù)平靜,高聲喊了一句。
    老管家聞聲連忙出了屋子,神色如常地躬身侍候在一旁。
    老太爺嘆了口氣,“楊氏的事情,另有隱情,我知道你心里不舒服,這件事我會給你一個交代?!?br/>
    “老爺言重了。”
    老管家露出一副受寵若驚的模樣,連道:“當(dāng)年若非老爺提拔,老奴還是藥鋪一個小伙計呢,老爺?shù)臎Q定定有深意在,老奴不會多想?!?br/>
    “你能這樣想,再好不過了。”
    老太爺眼中掠過欣慰之意,繼續(xù)說道:“你這次去吳州跑商,到底遭遇了什么?又是怎么死里逃生的?從頭說來給我聽,一個細(xì)節(jié)都不要放過?!?br/>
    “是?!?br/>
    老管家低眉順眼地開口:“此次去吳州商隊(duì)利潤巨大,老奴便換了一家實(shí)力更強(qiáng)的長興鏢局開赴目的地,一直走到虎煞嶺過半都相安無事,直到將出虎煞嶺之時,那虎煞盜卻忽然殺了出來。
    虎煞盜何等兇猛,我們根本抵擋不住,很快就死得差不多了。就在老奴和金鏢頭以為這次必死之時,那虎煞盜三當(dāng)家卻叫停,并將我們帶回了虎煞寨。入寨后老奴才知是虎煞寨內(nèi)部出了問題,收取老奴打點(diǎn)銀兩的盜匪中飽私囊,引得虎煞盜以為我陸氏藥鋪是在羞辱虎煞寨,繼而惱羞成怒,怒下殺手。
    后來,那盜匪在酷刑之下,說出了楊氏的名諱,老奴這才知道是被楊氏坑了!”
    老太爺聽得連連點(diǎn)頭,嘆道:“這次讓你受驚了,去賬房領(lǐng)二百兩銀子壓壓驚吧。對了,那商隊(duì)的貨物……”
    “自然是被虎煞盜拿了去。”
    老管家苦笑連連:“盜匪運(yùn)回山寨的貨物,哪里有歸還的道理。老爺,此番商隊(duì)損失慘重,安撫折損活計家屬也要耗費(fèi)不少銀兩,那二百兩銀子就算了吧。”
    老太爺聞言,眼神頓時為之一緩,“你有心了。后院被楊氏弄得一團(tuán)糟,這段時間怕是還要辛苦一些……對了,之前三丫頭讓我暗中收留被楊氏遣散的下人,是你授意的?”
    “老太爺真是明察秋毫?!?br/>
    老管家臉上露出驚嘆,接著解釋道:“其實(shí)老奴早已回來了,就是在為討伐楊氏做準(zhǔn)備,只是那時候陸府已全是楊氏的人,老奴連消息都傳不進(jìn)來。正發(fā)愁呢,結(jié)果老奴在鎮(zhèn)上碰到了四少爺?shù)钠腿税?,四少爺年紀(jì)還小無法擔(dān)此重任,三姑娘聰慧得很,我便讓阿涼給她傳話,來了一個里應(yīng)外合?!?br/>
    “原來如此?!?br/>
    老太爺解開疑惑,懷疑也隨之淡去。
    真是被楊氏那一紙信搞得老糊涂了,林管家跟了他三十年,怎么也不可能是三丫頭的人,如此懷疑實(shí)在不該。
    老太爺如此想著,心神輕松地離開了。
    老管家躬身目送老太爺離開,眼神卻漸漸冷了下來。
    老太爺果然懷疑了,好在他早有準(zhǔn)備。
    這三十年來他為陸家兢兢業(yè)業(yè),出生入死,早就還了當(dāng)年的提拔之恩,這次老太爺力保楊氏,如何讓他不心寒?!
    反觀三姑娘……
    一想到今日所生之事,老管家眼神頓時溫和下來,心底一陣柔軟。
    在那般驚險的危機(jī)下,三姑娘不僅沒有舍棄定春,甚至在已經(jīng)成功拖住王嬤嬤一干人等的情況下,為了救下阿涼悍然沖出地窖殺了王嬤嬤!致使自己陷入危機(jī)絕境。
    這般智計,這般勇武……換做是他,是萬萬做不到的。
    虎煞嶺一行之后,他早就將三姑娘當(dāng)做神明一般的人物,心中的佩服如滔滔江水,綿延不絕。
    而在此事之后,這個神明有了人情味,不需要任何掙扎,他的心早就站在了陸云卿這邊。即便陸云卿什么也沒說,在面對老太爺?shù)脑儐枙r,他也自發(fā)地隱去了三姑娘在虎煞嶺之事中的所有痕跡。
    想到此處,老管家并未進(jìn)入廂房過多關(guān)心陸云卿,反而前去賬房處理起老太爺吩咐的事情。
    三姑娘羽翼未豐,不宜過早暴露。
    他與三姑娘之間更不能明著接觸,若是讓老太爺警惕,三姑娘的日子可就不好過了。
    ……
    不知過了多久,陸云卿悠悠醒轉(zhuǎn),看到的是錦繡院閨房的床榻簾帳,緊接著,一股濃重的虛弱感順著四肢百骸傳來。
    只一瞬間,她便知悉了目前自己的身體狀況。
    身子還是太虛了。
    這十幾年來所受的病根未除,在極度驚險刺激之后,便全都爆發(fā)開來,不躺上個把月,怕是難以恢復(fù)。所謂“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本褪沁@個道理。
    “小姐,您醒啦!太好了!”
    端著水盆的定春走來,看到自家小姐睜開眼,頓時大喜,連忙放下水盆坐下來為陸云卿擦臉。
    “我這是睡了多久?”
    陸云卿轉(zhuǎn)頭看向屋外暗沉的天空。
    “沒多久,就兩天而已。昨天林大夫說可以搬回院子靜養(yǎng),老管家就安排嬤嬤將您抬回來了?!?br/>
    陸云卿輕嗯一聲,又問道:“阿涼怎么樣了?”
    “他沒事。”
    定春搖了搖頭道:“林大夫說阿涼傷勢雖然重,性命卻無虞,只是那身傷口實(shí)在多了些,需要躺好些時日呢!對了小姐,四少爺剛走,老夫人院子那邊消息封鎖的厲害,四少爺前日一聽到消息就趕來了,這幾天,天天都來?!?br/>
    “元晏一直都很懂事的?!?br/>
    陸云卿笑了笑,吩咐道:“去將藥方拿來我看看?!?br/>
    “早就準(zhǔn)備好了!”
    定春從袖子里掏出來一張紙,“奴婢尋思著小姐您醒過來一定要改藥方的,那林大夫的醫(yī)術(shù)肯定沒小姐您好?!?br/>
    定春一邊說著,一邊給陸云卿墊高枕頭,讓她看得更舒服一些。
    “你呀,這話只能在我這說說,小心禍從口出?!?br/>
    陸云卿訓(xùn)了一句,定春吐了吐舌頭,笑道:“我知道的小姐,那林大夫還問我小姐您的醫(yī)術(shù)如何,我都瞞著呢。你頭上的疤我也小心防著,沒給任何人看。”
    “如此就好?!?br/>
    陸云卿一眼掃過紙張,沉吟片刻,伸手拿過定春遞來的筆,去了三味藥,添了四味藥,又囑托了定春熬藥手法,這才重新躺下。
    “注意好,這藥不要讓任何人發(fā)現(xiàn)?!?br/>
    定春小心收好新的藥方,慎重點(diǎn)頭,旋即又道:“老管家昨日派了心腹暗中過來詢問,說是等您醒了讓我問問您,何時見上一面?!?br/>
    陸云卿聞言眸光一閃,“讓他盡快過來一趟,不要引起老太爺?shù)淖⒁??!?br/>
    昏睡兩天有余,現(xiàn)在她對陸家的狀況全然不知,確實(shí)需要和老管家通通氣。
    當(dāng)夜,老管家就披著星霜悄然來到錦繡院,并未驚動任何人,甚至連他手底下最信任的心腹,也不知道。
    昏暗的房間內(nèi),陸云卿放下床簾,候在一邊。
    老管家看到坐在床簾背后的人影,卻是二話不說跪下來磕頭:“老奴,叩謝三姑娘救命之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