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1.番外:三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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陽春三月,綿綿春雨潤如酥, 清風(fēng)似薄透細(xì)軟的絹帕, 點點舐著美人面。
郁暖支著繡榻, 慢慢起了身, 清泉上前扶著她。
清泉告訴她, 等會子顎族的大祭司會來給她診斷, 若是實際得當(dāng),將會在夏季之前進行祀術(shù),確保傷處不會發(fā)炎。
郁暖有些擔(dān)憂,她只知道, 這位大祭司和顎族圣藥能救自己, 卻不知該怎樣救。在曾經(jīng)的世界,應(yīng)當(dāng)也有和心臟有關(guān)的手術(shù),可那卻需要很精確衛(wèi)生的醫(yī)術(shù)和環(huán)境。
但她很相信陛下, 所以并沒有一絲的反抗。
早就接受死去的結(jié)局,如今也沒有太多的恐懼。
五月前,皇帝出征極北凱旋而歸,帶回了顎族的大祭司以及至寶圣藥, 大祭司初時不肯服,皇帝未曾威脅, 但卻早知大祭司出生背景, 乃是邊境岑陰縣人, 卻陰差陽錯在幼童時為上代祭祀所救, 因其慧極故而當(dāng)親傳養(yǎng)。
因著這重身份, 皇帝甚至放任,顎族殘余的皇室成員和她一道同行,只國已破,剩余沒死的即便有顎人皇室血脈,卻都是些吃里扒外的墻頭草,更不信大祭司的忠心,故而信了離間之計,認(rèn)為大祭司因著中原的血脈,早有通過出賣他們而得到自由的想法。
在眼睜睜看著自己效忠的顎族皇室利用她,來換取茍活的機會之后,大祭司斷然放棄了繼續(xù)愚忠于這些人,而效忠戚皇。
但皇帝并不需要她的效忠,只要她救郁皇后,僅此而已。
郁暖見到這位傳聞中的顎族大祭司,是在服用了幾月的方子之后。這幅方子中的藥材皆采自極北,且配方奇特微香,沒有太多的作用,只能調(diào)和身體,清理毒素。
大祭司穿著中原女人的衣裳,面容清秀而健康,個子高而纖細(xì),能看得出,長袍下的腿很長。
見到病重的郁皇后時,她也難得有些驚艷。
病態(tài)裊裊,眉含秋水,帶著絲羸弱的善意,美人多見,但這樣氣質(zhì)的女人卻很少見。
皇帝此時陪在郁氏身旁,正在哄她用藥。
郁皇后的唇瓣色澤很淡,沾上點點藥汁后,被皇帝耐心的擦拭。她用的很乖,靠在他懷里像只精致的玩偶,時不時好奇的大量大祭司,濃密的睫像是小扇子,在蒼白的面容上留下小片陰影,卻只是對她微笑了一下,便別過頭去,軟白的面頰貼在皇帝的堅實的胸膛上。
大祭司眉目無波,只是淡淡的看著皇帝和她,心中略帶詫異。
她被俘虜?shù)臅r候,差些便要服藥自盡,卻被乾寧帝遙遙一箭鋒利釘住手腕,斜插于地面,血流如注,全然動然不得。他于馬上的神情冰冷漠然,只是命人把她帶下去醫(yī)治。
若非后來她被離間之后,才知自己的價值有幾何,不然以當(dāng)日的情形,卻根本不知自己那一手醫(yī)術(shù),可以救活他心愛的女人。
她也無法想象,那個男人會有這樣的一面。
經(jīng)過一番診斷,大祭司道:“您的妻子雖身體羸弱,卻已到了能夠接受圣術(shù)的時候。”
郁暖粘在他懷里昏昏欲睡,沒有更多的反應(yīng),皇帝的聲音威嚴(yán)低沉,問道:“何時能醫(yī)治?”
大祭司抬頭,眼中有一些妖異的野性,慢慢笑了笑道:“如您喜歡,明日便成。”
她又說:“但是,我有一個條件。”
皇帝微頷首,示意她說。
大祭司偏頭道:“聽說,中原的棋術(shù)很有趣,您能教我嗎?這是我唯一的條件。”她卷翹的眼睫下仿佛有小勾子,雖則長得不算多美,卻意在氣質(zhì)。
皇后卻在昏沉中發(fā)聲,軟軟拒絕道:“不能。”
大祭司卻定定看著皇帝,勾唇不言。
陛下沒開口,原本快睡著的皇后卻仿佛很快便有了精神,帶著歉意柔柔道:“很抱歉啊,陛下只會下五子棋,可能教不了你。”
大祭司:“……”
皇帝笑了笑,順著郁皇后纖細(xì)的脊背,慢悠悠道:“朕的確不會,大祭司若想學(xué),朕可請國手教你。”
大祭司是個驕傲的女人,盡管野性難馴,卻不想再說更多,于是淡淡應(yīng)了。
她想,皇帝有這樣的態(tài)度,也是因為把她看得很準(zhǔn)。
她很惜福惜命,沒有郁皇后這樣的好命,從小為家人丟棄,遇到上一代祭祀,抓到一切機會往上爬,即便付出身體,付出靈魂,也在所不惜。
她的善心和忠誠都不多,有的只有活下去的無限動力。所以,她不但不會在皇后的事上不盡心,反而要不惜一切代價,讓這位郁皇后長命百歲。
而對于她這樣的女人而言,談甚么情愛和欲望,都比不過好好活著重要。
等大祭司走了,郁暖才掐了一下陛下的手臂,用力捏著堅硬的皮肉,翻轉(zhuǎn)了大半圈。
他親親郁暖的下巴,低沉逗她道:“只會下五子棋,唔……不是阿暖么?嗯?”說著以修長的手指搔搔她細(xì)嫩的下巴,惹得郁暖扭著脖子哼哼。
皇帝卻并沒有惱怒的意思。
郁暖有點理虧。
這話和說人家是文盲差不多,一國之君竟只會下五子棋,豈不笑掉旁人大牙?
而且,其實只會下五子棋的是她自己鴨……
可是陛下卻沒有反駁她,他真是個好人。
郁暖想了想,抵開他的下巴,先發(fā)制人輕聲幽怨道:“您跑到甚么地方,都能沾上狂蜂浪蝶,我早晚要被您氣病了,氣死我了哼。”
沒等他再說甚么,郁暖一下?lián)Q了話頭,心情轉(zhuǎn)化極為飛速,羞澀粘著他道:“我們,成了幾次親來著?”
皇帝看著她挑眉,冷靜安撫道:“沒幾次。”
郁暖推推他,暗示他繼續(xù)說下去,眼里亮晶晶的。
事實上,他們一共,也就成了兩次親(…)。
而其實這些事體,她大可不在意的,對于郁暖而言亦算不得甚么抱憾終身的事體。
只是,他們都知道,郁暖很快便要接受救治,而顎族祭祀救治的手段,叫她害怕也是情理之中。
但這種事情,由女人說出來就不是很好,所以郁暖在暗示陛下。
“陛下,您覺得有什么遺憾?”
“無。”
“嗯……您沒有覺得,有什么沒完成的事體么?”
“鞏固繁榮,侵略遠(yuǎn)洋。”
郁暖覺得頭都要裂了,一抬頭卻見他如寒星的眼眸隱隱含笑,便知自己被耍了。
她從他懷里慢吞吞爬出來,背過身去,卻聽他在自己耳畔酥麻低沉道:“那么,郁姑娘,愿不愿意嫁給朕?”
郁暖頓了頓,不理睬他,卻忍不住聽見自己的聲音道:“那我勉為其難答應(yīng)你了。”
第一次成親,面和心不和,她對他只有恐懼和抵觸,只想著偏安一隅,安心等死。
第二次成親,她離開了他,從此不知所蹤。他獨自一人看著燭淚流干,夜半無言至天明。
第三次成親,他們卻并沒有請人,也沒有繁重的禮儀和飾品,也不曾昭告天下。天地寂靜昏暗,只有他們二人相守相伴,便很好了。
她穿著紅色的嫁衣,被皇帝牽著手,走到了空寂無人的月下。
明朗的月色灑在她蒼白的面容上,郁暖對他彎彎眉眼,笑得像個小仙子。這是她最本來的模樣,柔和綿軟,卻也帶著些許的棱角和俏皮。
他們寂靜無聲的對拜,抬起頭時,郁暖的眼里有些淚水,凝而未墜。
皇帝知曉她身子羸弱,把她打橫抱起,郁暖卻輕聲告訴他:“陛下,其實在您出征歸來那日,我便仿佛甚么都想起來了。”
他微微一笑:“朕知曉。”
郁暖睜大眼睛,柔聲道:“您……知道么?我沒有告訴您啊。”
皇帝并沒有說話。
郁暖不明白他說的是甚么。
他們一步步走回寢宮,卻因著皇帝的吩咐,就連回廊處都無人,仿佛整個世界都只剩余他們二人而已。
郁暖道:“可是,我也不曉得,我為什么會突然記起這些。這也太玄了些,我自己都弄不懂。”
她覺得,自己雖脫離了劇情的掌控,卻仍舊像是沒有逃脫擺布。
可這或許,只是錯覺罷?
郁暖想了想,認(rèn)同了這只是錯覺的想法,畢竟劇情都走完了,她也沒有被擺布的價值了。她的身上,也并沒有更珍貴的東西了。
她伸出手,輕輕觸碰了男人夜色中的面頰。
雖只能看見一點輪廓,卻能感覺出,那是挺拔而優(yōu)雅的,很少有男人能這樣俊美,恰恰好好符合她的心意,勾得她心底癢癢。
其實,第一次見面時,她便有些渴望的。只是那種感覺很隱秘,郁暖自己都不知道,那是從何而來。
皇帝弧度優(yōu)美的下頜,在月色下有些神秘莫測,而男人似笑的唇角,卻讓郁暖有些茫然起來。
她很認(rèn)真的解釋道:“那日,有個聲音,像是從遠(yuǎn)方的天際傳來似的,他告訴我一切都結(jié)束了,又帶我看了很多很多個類似的世界。”
“我祈求那位仙人,讓他使我留在這里,他很快便答應(yīng)了。只是告訴我,不能叫我再妨礙您,有些事物,我亦不能再留著。”
但……
若那個聲音,真的是個仙人,真的是甚么高人大能,為何算不出,她會被米琪婭公主救下呢?
畢竟她被放下的時機,實在太巧妙了些,而她的喉嚨甚至莫名痊愈到能說話的程度,只是傷痕卻還是嶄新的。
她相信,這和陛下沒有關(guān)系罷,因為他找了自己那么久……
他沉默著,不曾再說話。
皇帝將她放在龍床上,任由郁暖的長發(fā)鋪散開來,俯視著她,慢慢道:“今夜好生歇息,要乖一些,不要讓夫君擔(dān)憂,好么?”
他微涼修長的手指,慢慢為她籠住耳邊的發(fā)絲,動作慢條斯理,溫柔至極,卻并沒有再就原先的話題探討下去的意思。
而郁暖亦沒有更多求知的欲望。
若是陛下不說,她便也并不想問了,無所謂的罷。
三日后,郁暖脫去了身上最后一件衣裳,被他抓著手腕細(xì)細(xì)親吻,男人只是溫柔的告知她:“你不會有事。”
這本只是安慰她的話,但被他說出來,卻像是在肯定一樣事實。
身后的大祭司面色復(fù)雜,看著郁暖露在外頭優(yōu)美脆弱的肩胛,咬著下唇道:“皇帝陛下,請您出去罷。”
郁暖很快便失去了知覺。
日月轉(zhuǎn)移挪騰,她在昏迷中仿佛看見一個人,這時周圍是片死寂的枯海,放眼望去,仿佛看不見人煙和大陸,似乎連更遠(yuǎn)處的天際和瀚海都粘合在一起,還不曾分離。
男人站在遙遠(yuǎn)的山巔,手持一柄長劍,慢悠悠刺中了自己的肋下。很快,泛金的鮮血暈染在樸素的長袍上,烈烈晚風(fēng)使衣袂飄浮。
他從身上,取下一截骨頭。
再醒來時,她只覺胸口劇痛難忍,但這樣的痛苦的感覺,卻很清晰的傳遞進腦中。她知道,那只是皮肉的苦楚而已,并不至于危及性命。
郁暖沒有起身的力道,幾乎頭昏眼花,卻有一人在光影中握住她的手腕,清冷的雪松香傳來,安撫了她脆弱纖敏的神經(jīng),男人對她低沉道:“不要動。”
郁暖感受到了血肉崩裂的疼痛,她的面色蒼白得恍若透明,卻笑得很爛漫:“臣妾覺得,仿佛有一塊骨頭,從身體里被取出來了,好疼吶。”
說到最后,卻仿佛在喃喃囈語。
他的神色晦暗不明,卻在她的額頭輕吻,溫柔道:“所有的疼痛,都是值得的。”
“而我們,會永遠(yuǎn)在一起。”
郁暖也笑起來,有些困倦的揉揉眼睛,與他十指相扣道:“當(dāng)然啦,我們最是天生一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