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朝旭考慮,代、馬二人的打算既已微露端倪,就須未雨綢繆,既要嚴加防患于未然,使他們無隙可鉆;又要協(xié)調好關系,使他們心服口服,畢竟一位是楚云高級長官,工程主宰,一位是號稱多年同事,這期間,仍然需要謹慎,盡量做一些促進工作。他們有何安排打算?若是要安排個工程隊什么的,在同等條件下予以優(yōu)先,也未嘗不可。
他趁顧同蘇和馬伯清不在指揮部,找了件小差事把洪波打發(fā)進城,叫于坤值班。然后叫上丁克和文璐驅車到市內一家茶館,談了自己這些天來,對招投標的一些想法和看法,重點談了如何處理好代宇庭、馬伯清的關系問題,問丁、文二人有些什么看法。
丁克說:“我同意您的看法,代局長將馬伯清安插在指揮部恐怕這是他的主要目的。其他也沒有必要哇,監(jiān)視您?控制您?毫無意義嘛!只有攬工程,哪怕是一部份,對他們來說油水也是大大的啊!”
朝旭將目光移向文璐,問道:“文經理,你認為呢?”
文璐滿不在乎地說:“我看哪!不必把這件事看得這么嚴重,他們有能力,能找到合適的隊伍,就交給他們干唄!誰干不是干?在人家的地盤上,何必去得罪這個人?”
朝旭心里一驚,想不到自己的手下會說出這種話,正準備問他幾個為什么――
丁克把茶杯往臺桌上一“噔”!說道:“屁話!誰干不是干,那就叫幾個農民去干好了!”
“你以為干活的都是城里人?都是技術工人?他們都是農民――!我就是農民。”文璐頂了一句。
丁克說:“這么說,你那個工程師資格證是假的?”
文璐說:“怎么能這么說呢?您不知道我這碗吃了幾十年,這個證是經過多次培訓,一門一門考試過關才獲得的?前面不清楚,后面的經過,您知道哇!怎么會是假的呢?”
丁克說:“那你現(xiàn)在還是農民?”
文璐肯定地說:“農民!”
丁克火道:“簡直胡說八道!”
朝旭嚴肅的說:“都別爭了!依我看,文經理主要是自卑身世呀!你出身農民沒錯,可是你現(xiàn)在是一個擁有幾十年實踐經驗,并經過長期培訓,獲得專門機關認定,有一定理論基礎的工程技術人員。其素質發(fā)生了質的變化,怎么能還說自己是農民呢?”
丁克插道:“真是的!”
朝旭毫不客氣的說:“恕我直言,如果你一味咬定自己是農民,那么你腦子里尚有濃厚的農民意識罷了。這種意識不盡快清除,要想跟上華宇公司當前創(chuàng)導的文化興業(yè)的要求是很困難的。”
丁克一聽朝旭的口氣,急得汗都冒了出來。他知道這位華宇的常務副總裁對公司高級職員的要求是非常嚴格的,文璐是他推薦的,怎么今天一開始就出現(xiàn)這種情況呢?他趕緊打圓場說:“朝總的說法是準確的,我相信老文不會再堅持了吧?”說著給文璐使了個眼色,朝旭也看在眼里。
文璐識相地說:“朝總批評得對,因我是農民出身,提到‘農民’我就有些敏感,所以,堅持自己是農民。以后不會了。”
朝旭對他的認識并不滿意,覺得他還是低了幾個層次。但事已至此,還得把需要告誡的話說出來,給他敲敲警鐘,以免將來捅漏子。他說:“我們今天不是批評誰的錯誤,而是研究關系到華宇的經濟利益和公司聲譽的大事。我們應該清楚,基建工程,尤其是象楚江大橋這樣關系到國計民生,千秋萬代的重點工程,絕對不能出一絲差錯。否則,就是對國家,對人民的極大犯罪,一旦出問題,不僅公司的投資、公司的利益蕩然無存,而且更重要的是要承擔法律責任,對華宇公司的形象,也將造成無法挽回的影響。我們必須把好建筑隊伍這道關,不能說‘誰干不是干’,而是高標準、嚴要求。誰能干就干,沒有這個技術水平,干不了就絕對不允許他干。在這個問題上,沒有任何調和的余地,寧可得罪個別當官的,也不能得罪人民,包括后世的人民。希望你們跟我想的一致。”
丁克說:“這是毋庸置疑的。”說完看著文璐,文璐的頭動了動,象是點頭,又象是隨意性的。他看朝旭似有追逼的眼光,脫口說了一句:“我們做得到,可人家還有一個副指揮長哩!”
丁克說:“這倒是的,關鍵是顧同蘇。”
朝旭接著說:“首先,我們公司這幾個人一定要統(tǒng)一認識,絕不可隨意表態(tài)。至于顧,我會單獨約他談一次。他也只有一個腦袋,備陳厲害,相信他也不會犯傻。”朝旭略一沉吟,問丁克:“幾點了?”丁克被這突如其來的一問,幾乎懵了,慌忙地左右看看,問文璐:“幾點了?”文璐忙走向服務臺看鐘。這時,朝旭低聲對丁克說:“吃完午飯,你到我辦公室來一下!”丁克點頭。文璐邊往這邊走邊說:“11點20了!”
丁克對文璐說:“買單!”
午餐后,丁克應約來到朝旭的辦公室,隨手關上門,靠著朝旭辦公桌邊座下。
朝旭沉思了一下,問:“文璐這人到底怎么樣?”
丁克想了想,說:“要說技術――還行!公司幾個大的項目都是我交給他干的,完成得還不錯,實踐經驗豐富。文化低點,說是有個大專文憑,其實初中都沒有畢業(yè)。”
朝旭:“嗯!”了一聲,說:“以后就讓他到現(xiàn)場去好了!”
丁克沒吱聲。
朝旭也沒在意,接著說:“在茶館有些事沒扯完,我有個打算,就你我清楚為止:你以指揮部的名義寫個報告,內容是關于楚江大橋工程招標的意見,給我看了以后拿到離這里遠一點的打字社去打;我準備給程總匯報一下,招標工作可否到深圳進行?另外,我想楚江大橋建筑工程,變總承包為分段切塊招標,為什么要這樣做?我們再談;最后一點,我也是征求你的意見,最好另選一名預決算工程師取代文璐,看你的意見怎么樣?”
丁克說:“最后一點讓我再考慮一下,您能不能把前面三點再具體說一下?”
朝旭說:“好吧!關于給市政府的報告,主要說清這樣幾個問題:一要把這項工程的重要性說清楚,給某些人提個醒;二要為招標提出法律依據(jù),無論何人都要依法辦事,不可隨心所欲;三要提出我們的建議,一但進入招投標階段,不僅要建委派人參加,而且建議請紀檢、監(jiān)察部門介入,加強監(jiān)督機制,讓旁人無隙可鉆;有言在先,事后主動。第二個問題,主要是切段招標。主體工程實行大公司總承包,附屬工程可以分片分段招標。我的考慮,是在保證工程質量的前提下,使二級以下公司也有口飯吃,華宇的建筑公司也是二級嘛!除了按《合同》約定華宇有40%的建筑權外,還應該讓華宇做點業(yè)務。據(jù)我所知,有些一級公司承攬的業(yè)務多,他們又吃不下,分包或轉包給了小公司,從中收取較高的管理費,這樣既保證不了質量,給大公司白白賺了一筆。何必走這過場,倒不如把附屬工程拿出來,指定只能二級以下公司參加投標,一級以上公司不要來,因為他們一參加,二級以下公司肯定競爭不過他們。我認為,任何手握大工程的業(yè)主,今后都應該走這條路。我才不相信那些號稱幾十萬職工的大公司呢!多數(shù)是招兵買馬,反而苦了二級公司,大小工程一律用大公司并不見得有好處。比如說拆遷、東西兩岸的建設,不與大橋主體連接的引橋,都可以切塊分段招標,以照顧二級以下公司。”
丁克說:“你考慮得很周到,這就避免了大公司對小公司的盤剝。據(jù)說,有的大公司還將干不完的工程包給農建隊,甚至給個體戶干。”
朝旭說:“對啊!層層轉包,既保證不了質量,又影響了進度。‘豆腐渣’工程就是這樣出現(xiàn)的。第二是招投標過程。”
丁克說:“這可是千萬人注目的大事,尤其是大橋主體,誰能中標,誰就中了狀元。”
朝旭接道:“因此,必須嚴格程序,嚴守紀律,真正啟用有實力、有技術的上等建筑隊伍來承建這項工程。為此,必須采取相應的措施,堵塞可能出現(xiàn)的任何漏洞。如:1工程預算的單位在臨開標前七天進行,由建行牽頭;2評標人員開標前一天到位,封閉式操作;3最后‘標的’只能由建行掌握,承擔法律責任;4全部評標人員一律到深圳開標,費用除路費外,食宿由華宇公司負責,反正我們有賓館,花不了幾個錢。至于代宇庭這里嗎――?”朝旭想了想說“是這樣吧,你還是給他打個招呼,就說大橋工程招投標即將開始,他手上有什么隊伍可先把資料拿來,就說是我的意思,經過考察條件合格,我們會照顧的,如果不符合條件,那就只能請他原諒。把丑話說在前面。”
丁克說:“您這是以德報怨啦!”
朝旭毫無表情地說:“為了大局,我不想開罪他。但是,如果不符合我們的要求,即令是皇親國戚,我也不會拿原則作交易。所以,我要你一定得把丑話說在前面,”
丁克說:“我會的!朝總,我看這就比較全面了。這是一個完整的招投標方案,可行,真難為你喲!”
朝旭說:“這個想法,暫時只限于你我二人知道,不再擴大范圍,到時候再說。”
丁克說:“行!我先把報告寫出來給您,其他的事由您掌握。”
朝旭一切布置停當,晚上他給在深圳的程佳運報告了近期的工作狀況,特別是對指揮部的人事安排和招投標的設想,詳細地作了匯報。程佳運回復說:“楚云的事情如你所料,情況比較特殊。好在我們把項目拿到了手,最后的成功還需努力,我相信你的駕馭能力。至于三個月時間的問題,你從實際情況出發(fā),這是一個大項目,需要充裕的時間。說實話,我巴不得你就回來,但是,楚云的事還未敲定,你還是多呆些時日,直至工作就緒,順利展開。你這樣處理代宇庭的事比較好,體現(xiàn)了你這個企業(yè)家的胸懷,好啊!你要注意身體,既然在家鄉(xiāng)工作,就應常回家看看。代我向老丁他們問好,向母親、夫人和孩子問好!”
朝旭放下電話,真是別有一番滋味在心頭。只要是在家里打電話,程總他少不了隔三差四地要問下家里人好,難得喲!他在黨政機關工作二十余年,從來沒有誰過問自己的身體如何。也從未聽到過一句關心溫暖的話。即使是大過年的,也是例行公事。年前開個會,領導在臺上抱個拳,叫做“團拜”。年后,到辦公室一串數(shù)十家叫做“看望大家”。平時呢,誰也不管誰,誰也不理誰,領導不認得職工的門并非新鮮事,同事之間不互相走,以免“團團伙伙”之嫌。同一個單位兩人接觸多一點,領導就翻白眼。唉!在機關工作多年的朝旭,每在這個時候總擺不開兩種環(huán)境的對比和回憶,單位議論人、起外號、打小報告、爭功諉過、嫉賢妒能是常事――
“喂!你知道嗎?兩個波段(一個干部的外號)出問題啦,不知道行政處長該由誰來接替?”
“不見得喲!他憑什么爬得那么快?完全是靠‘踩水’(給領導送禮)唄!他有什么本事?哼,還副處呢!”
“話說多了等于水,你小孩的安排問題,希望能體諒組織上的困難,幾個領導打了招呼的,寫了條子的,不可能不考慮吧?我也知道你確實困難,可是也希望你為我們想想。”
“今天,我終于船到碼頭車到站了,退下來了。過去,領導給我說‘小張,你現(xiàn)在還很年輕,有的是機會上。’現(xiàn)在領導又給我說‘張老,你確實很有能力,唉!可惜年紀大了’”
“你這個事不是我辦的,你還是找其他領導!你看,我今天這么多事要處理,對不起啦!”
…….
一件件,一幕幕,那種風氣,那種叫人窒息的作風,不斷地出現(xiàn)在朝旭腦海里,真叫往事不堪回首啊!
一個民營企業(yè)的總裁,他不僅對我朝旭如此,對公司的每一位員工,只要他能關心得到的,他都從不輕慢。到醫(yī)院看望傷病員,過年過節(jié)走家串戶,朝旭陪同他不知經過了多少次。總裁如此,公司高級職員、中層干部都有不少關心、愛護職員的佳話。既令對犯有錯誤的職工,也體現(xiàn)出人道主義的關懷。
他想起一件事――
公司一個保管員監(jiān)守自盜,給公司造成一定的損失,被抓出來后,個別人主張揍他一頓趕走。此事被程總知道后,問:“他為什么要這么做?”有人告訴:“審問時,他說他老婆得了重病,癱瘓在家無錢醫(yī)治。”
程總又問:“是不是真的?如果是真的,就不要再追究了,叫財務部把工資如數(shù)發(fā)給他,另外再給他一千元錢做路費,打發(fā)他回家算了。”
有人問:“如果不是真的呢?”
程總說:“扣發(fā)工資、走人,但任何人不得揍他。”
后經了解,這個人的妻子確實長期癱瘓在家。當他知道程總對他如此寬容時,他放聲大哭,不愿去領工資和路費,要求留在公司,不論做什么工作都行。
經請示程佳運,他說:“可以考慮讓他承包一個事,靠自己的能力賺點錢,既能給愛人治病,又能維持生活,此事請朝總處理。”
朝旭便將公司一百多人就餐的職工食堂承包給他,結果搞得非常紅火。不僅解決了自身的困難,職工的伙食也改善了。在深圳公司成立十周年的大會上,他還獲得了公司五一勞動獎。他把獎狀和與程總、朝總等公司領導和先進工作者的合影掛在飯廳,勉勵自己更好的工作。他逢人就講:“程總是我的再生父母,公司就是我的家。”
相形之下,一個民營企業(yè),一個黨政機關,為何競出現(xiàn)如此反差?
這幾年,朝旭在華宇工作,真正體會到了海闊憑魚躍,天高任鳥飛的感覺。程佳運愈是信任他,關心他,他愈是感到身上責任的重大。在工地上,在辦公室,在談判桌上,他的腦海中只有程佳運的形象,從未考慮過個人的得失,甚至幾個月不去財務部領工資,也從不知道自己一個月有多少錢?自己的房間若不是玉芳給他收拾,簡直就無暇顧及。玉芳走后,程佳運親自告訴新來的接待員,叫她每周至少給朝總清理三次室內衛(wèi)生。
夜深人靜,明月如鉤。他深情地看了一下窗外,想著他心中的老總。回頭看著熟睡中的妻子,笑了笑。見隔壁的房間燈還亮著,是他心愛的兒子朝斌還在做作業(yè)。他把被子往胸前拉了拉,抬眼看了一會兒子房間的燈,又輕輕下床,回身將妻子的被掖好,披著衣服來到兒子身后,小聲的說:“兒子呀――!天不早了,快睡吧!”
朝斌握著筆,抬頭朝父親笑了笑,說:“您不也還沒睡嗎?有其父必有其子嘛!”
朝旭一只手放在兒子的肩上,一只手愛撫的摸著兒子的頭,久久地,心里說不出來的高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