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白天的酒吧看上去和夜晚完全不同,窗戶半敞著,空調剛剛打開,屋內尚有些燥熱。陽光直射進來,年月已久的木制桌椅上泛著略微油亮的光。</br> 湯君赫穿過一樓,繞到通往二樓的樓梯,抬頭朝上看了看,聽到上面雜沓的腳步聲。他抬腳邁上樓梯,木制樓梯板被踩出了咚咚咚的沉悶聲響。</br> 剛一上到二樓,他就看到了楊煊。下午臺球廳里人并不多,只有靠窗的一桌圍著六七個人,其中一人握著臺球桿,弓著腰,眼神瞄準桌上的臺球,其他幾個人則在一旁有說有笑地看熱鬧。</br> 楊煊倚著窗臺,一只手拿著臺球桿撐在地上,默不作聲地看著那張臺球桌。注意到樓梯拐角處有人上來,他以為是來了客人,下意識抬頭看過去,不料卻看到了湯君赫。</br> 出現在樓梯拐角處的少年看上去和整個臺球廳格格不入,像是一場成人聚會突然混入了一個不諳世事的未成年。楊煊眉頭微動,目光微沉地看著湯君赫。</br> 湯君赫渾然不覺自己不該來這里,他只是覺得好奇,這是他第一次進到臺球廳里面,以前只是很多次路過寫著“臺球廳”的霓虹燈牌子,卻從來沒想過走進去看一眼。</br> 二層冷氣開得足,但人待在上面,卻并不會覺得比一層舒服多少。圍著臺球桌的幾個年輕人染著夸張的發(fā)色,身上刻意地裸露著紋身的部位,幾乎每個人的手里都夾著煙,把二層的空氣熏得烏煙瘴氣。</br> 楊煊黑頭發(fā)黑T恤,平日里在一群好學生中看著桀驁不馴,在這種污七八糟的環(huán)境中一站,倒是被襯得像個干凈沉默的好少年。</br> 湯君赫不喜歡這里污糟的空氣,但他還是忍住不適,頂著楊煊警告的目光,視若無睹地走進去,在靠墻的一排塑料長椅上找了個位置坐下。</br> 圍著臺球桌的是一群毫無技術可言的職高學生,其中一個女孩握著臺球桿,繞著臺球桌走了好幾圈,嘗試了五六次,愣是一個球也沒進袋。</br> “瑤姐,你放棄吧,”另一個留著莫西干發(fā)型的男生看不下去了,在一旁嘲笑道,“今天沒帶隱形眼鏡吧?”</br> “你閉嘴,”那女生抬頭瞪他一眼,“就跟你能打進去似的。”</br> “嗨喲,你躲一邊去,”莫西干握著臺球桿,走近桌子,“看哥給你表演個一桿進洞。”</br> “你來你來,”女生直起腰,往后退了一步,“你就吹吧。”</br> 莫西干握著手里的桿子,弓著腰,看準了桌上的一個球,比劃著角度,然后用桿子輕輕一推,兩球相撞,其中一個球筆直地進了袋中。</br> “怎么樣?”莫西干直起腰,眼神不無炫耀地看著剛剛的女生。</br> 女生悻悻道:“運氣而已,有本事你把這桌全打進去。”</br> “全打進去,今晚你請吃飯啊?”</br> “你能全打進去我就把你們全請了。”女生不屑道。</br> “你說的啊。”莫西干又一次彎下腰,躍躍欲試。也不知是不是因為有了壓力,這一次他的運氣反倒沒剛剛那么好了,繞著桌子轉了好幾圈,試了幾次,也沒再擊入一個球。</br> “別試了,說你是運氣趕上了你還嘴硬。”女生嗤笑道,“我隨便找個人都比你打得好。”</br> “切,你找啊,你要找個能把這桌球清臺的人,我請你吃飯。”莫西干不服氣道。</br> “你說的。”那女生看了看圍著自己身邊的幾個朋友,拿不準主意,忽地眼神一亮,對著窗臺的方向招手,“哎帥哥,幫個忙唄?”</br> 客人要求幫忙,楊煊沒有不幫的道理,他目睹了剛剛那一幕,沒待那女生明說,便知道她要找自己做什么。</br> “哎,還講請外援的啊。”莫西干抗議道,“就咱們幾個里面找。”</br> 楊煊沒急著動作,站在原地等他們解決內部矛盾。</br> “你剛說的是在場好嗎?”女生把“在場”兩個字咬得很重,白了他一眼道。</br> “就是,”另一個女生幫腔道,“怕了現在早說啊。”</br> “操,誰怕了,”莫西干一只手握著球桿往后退,另一只手朝臺球桌晃了晃,對楊煊道,“哥們兒你來來來。”</br> 楊煊等他們說完,才握著臺球桿走過去,看著那女生問:“那我開始打?”</br> “開始開始,”女生雀躍道,“贏了晚飯有你一份,讓陳誠請咱們吃日料。”</br> 楊煊沒說話,繞著臺球桌走了半圈,弓下腰,沉著目光,對著兩個球比劃了幾下角度,然后輕輕推桿,白球朝前旋轉,碰到藍球,兩球相撞,發(fā)出“噠”的一聲輕響,然后朝不同方向滑開。</br> 球沒進。莫西干立即嗤了一聲,看著那女生道:“瑤姐,下次找人別光看臉行嗎?”</br> 女生有些緊張,兩只手交握在一起,抵著下巴對楊煊說:“拜托拜托帥哥。”</br> 楊煊神色未變,又換了個角度,走到白球停住的位置,又一次躬下身,比了比角度,然后果斷地一推球桿,力道比上次重了一些,白球朝前滾動,擊中斜前方的黃球——黃球隨即直直地滾入袋中。</br> 楊煊沒多猶豫,又朝左邊走了兩步,旁邊人都后退給他讓地方,他躬下身,又一次彎腰擊球,將剛剛的籃球也擊入袋中。接下來的四五個球,楊煊都是出手干脆,有時候甚至不需要運桿,就能將白球直直地擊中目標球,然后一桿進洞。</br> 眼見著臺球桌上的花色球越來越少,女生看上去比楊煊還要緊張和興奮,幾乎是跳著給楊煊加油。</br> 楊煊倒是看上去很鎮(zhèn)定,臉上的表情毫無波動。</br> 從湯君赫的位置上看過去,只能看到楊煊棱角分明的側臉,微微繃緊的小臂肌肉線條,以及黑色T恤下面,偶爾露出的肌理分明的腰線。</br> 湯君赫吃著冰淇淋,看看楊煊,再看看臺球,把楊煊的側面從頭到腳看遍了,也把臺球桌上能看出來的規(guī)則全都記下了。</br> 桌上還剩四五個臺球的時候,拐角處又來了五六個人,徑直走過來,站到一張臺球桌旁邊。</br> 楊煊直起身,朝那個方向看了一眼,對旁邊幾個人說:“不好意思,可能清不了臺了。”</br> “沒關系沒關系,”那女生搶著說,“只是開玩笑打賭啦,晚上你跟我們一起吃飯唄?”</br> “你請啊?”莫西干在一旁涼涼地說。</br> “我請就我請。”女生扭過脖子瞥了他一眼。</br> “晚上我得值班,去不了。”楊煊說完,把臺球桿立到墻根,朝另外一桌人走過去。</br> 路過湯君赫的時候,楊煊掃了他一眼,目光里帶了些警告的意味。</br> 湯君赫卻故意裝作看不到,專心致志地把剩下的幾口冰淇淋吃完,然后趁著楊煊跟客人說話的時間,他捏著包裝紙下了樓。</br> 等到楊煊招待完客人,再一看靠著墻邊的那排塑料椅,已經沒了湯君赫的身影。</br> 也許只是一時興起才過來的,楊煊莫名松了一口氣。</br> 來臺球廳消遣的人大多都是些無所事事的年輕混混,其中以附近職高的學生居多,有時候有人喝多了,難免會尋釁滋事的、鬧些事端出來。而他這個同父異母的弟弟,看上去天真乖順,實則麻煩不斷,他可不想到時候還得分心管他。</br> 但接下來的幾天,一到下午四點左右,湯君赫就出現在樓梯拐角,然后徑自走到靠著墻邊的那排塑料椅子上坐下,一邊吃冰淇淋一邊看向楊煊的方向。然后坐在那里大概半個小時左右,吃完手上的冰淇淋,又會自己一聲不吭地走掉。</br> 楊煊被他看得有些煩躁。尤其是有些熟客經常會讓他上桌打臺球,被那道視線注視著,他得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才能完全集中精力。</br> 也許應該口頭警告一下。第四天,楊煊這么想。</br> 沒想到第五天,湯君赫沒來,第六天,湯君赫又沒來。楊煊覺得有些奇怪,難道他那個同父異母的弟弟學會審時度勢了?</br> 沒想到第七天,湯君赫又按時出現了。楊煊倚著窗臺想了想,明白過來——昨天和前天是周末,湯小年休假在家,自然不會輕易讓湯君赫出門。</br> 楊煊正打定主意,想要走過去實踐那個口頭警告的想法,一個幾乎每天都來打臺球的熟客走過來,抬手攬著他的肩膀,湊近他的耳邊說:“哎,那小男孩怎么總看你啊?”</br> 這熟客也是職高的學生,似乎是叫什么“輝子”,不知道學什么的,總之從外表看也是個紈绔,手臂上還紋著一條藤狀的紋身,左右耳骨上掛著數量不一的耳釘。平日里圍著他轉的不止一些打扮得花枝招展女孩,有時還會有些看上去瘦弱文靜的男孩。</br> 這個“輝子”總是下午打完臺球,晚上就到樓下的酒吧里喝酒,幾乎每天都能有“新收獲”。</br> 楊煊聞到他身上濃重的男士香水味,有些不適,但面上沒表現出來,只是說:“不知道。”</br> “不會吧,你沒注意?”“輝子”朝湯君赫的方向看了看,又偏過頭和楊煊說,“哎,不會是看上你了吧?”</br> “怎么可能。”楊煊扯了扯嘴角,扯出了一個不以為然的笑。</br> “怎么不可能啊,哎,”他撞了一下楊煊的肩頭,低聲道,“其實你可以試試男的,挺爽的,真的。”</br> 楊煊的表情看上去諱莫如深,他從兜里摸了根煙出來,用打火機點著了,吐了口煙才冷冷道:“他是我弟。”</br> “哈?你也有認干弟弟這愛好呢?沒看出來啊。”輝子哈哈笑了幾聲。</br> 楊煊沒作聲,轉頭瞥了他一眼,眼神里并沒有開玩笑的意思。</br> 輝子愣了一下,又接著干笑幾聲,才說:“不至于吧,我就是看他長得挺漂亮,想著你要是沒興趣,我就去問試試,說不定呢……誰也說不準,是吧?”</br> 楊煊抽了幾口煙,想了想,說:“你要想去問試試,也行。”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