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高二的期末考試在七月上旬的艷陽天舉行,懸在教室天花板上的吊扇一刻不停地吹著風(fēng),伴隨著頭頂呼呼的風(fēng)聲,學(xué)生們在試卷和草稿紙上奮筆疾書。</br> 考試結(jié)束沒幾天,學(xué)校就召開了一場家長會,楊成川如今成了潤城有頭有臉的人物,自然不會在這種場合露面,更別提楊煊的幾張白卷讓他臉上極其無光。</br> 湯小年卻很積極,下了班就打車去往潤城一中,提前十分鐘坐到了教室里。從湯君赫入學(xué)開始,湯小年從未缺席過他的家長會,這次也一樣。</br> 湯君赫這次的成績也同樣讓她揚(yáng)眉吐氣,只是這次她炫耀的對象從那些家長里短的街坊鄰居,變成了總是袒護(hù)著大兒子的楊成川。</br> 省里近兩年從上到下都推行素質(zhì)教育,潤城一中作為市重點更是推行的重點對象。成績單發(fā)到家長手里,又很快被收了上去,但湯小年眼疾手快地拿出手機(jī)把那張成績單完完整整地拍了下來。</br> 開完家長會回家,湯小年把手機(jī)上的成績單拿給楊成川看,語氣不無炫耀地說:“還行吧?年級第二,也就語文和英語差了幾分,其他科目都比那個年級第一高?!?lt;/br> 楊成川看著屏幕上的分?jǐn)?shù)欄,一箭雙雕地夸道:“君赫的成績一直不用大人操心,是個聰明孩子,像你?!?lt;/br> “那可不,”湯小年一點都不謙虛,“我那是以前家里窮上不起學(xué),要不怎么還不得是個大學(xué)生啊?”</br> 楊成川欲抑先揚(yáng),笑道:“這話我信,就是……”他的話繞著舌根轉(zhuǎn)了兩圈,然后把這幾天的思慮說了出來,“我覺得這孩子心理有點問題,我讓小孫找了個心理醫(yī)生,過幾天讓她給君赫開導(dǎo)開導(dǎo)……”</br> 湯小年警惕地看著他:“什么心理醫(yī)生?什么心理有問題?”</br> “上次那事,我想想,覺得有點后怕,”楊成川解釋道,“主要是害怕他的聰明用不到正道上……”這件事他琢磨有一段時間了,想到湯君赫當(dāng)時說他想殺了周林時的神情,楊成川就忍不住冒冷汗——這件事若當(dāng)時沒被楊煊攔下來,那不光他小兒子的前途毀了,他自己的仕途也會被毀了,到時候事情再經(jīng)過媒體輪番曝光,他們家這筆舊帳將會被記者和公眾扒得一絲不掛。</br> 因為這事,楊成川又后悔了一陣子,當(dāng)時怎么就偏要把湯小年娶過門。誠然,湯小年從外表上看可以說姿色上佳,但內(nèi)里卻是個沒文化的潑婦,一旦把她惹怒了,臟話渾話一股腦地朝外倒——湯小年教出來的兒子跟她也是一模一樣,看著乖順漂亮,扒開外表卻是個實打?qū)嵉男耗А?lt;/br> 楊成川自問這些年對湯君赫也不錯,過年過節(jié)沒少往他手里塞過錢和禮物,但這孩子一次也沒收過,打小就沒開口叫過他一聲爸,簡直是個養(yǎng)不熟的白眼狼。他倒也不指望湯君赫給自己養(yǎng)老送終,只是將來自己若真的有點小病小災(zāi),只怕湯君赫并不會向自己呈上一丁點孝心。</br> “你才心理有問題,”湯小年從楊成川手里搶過自己的手機(jī),罵道,“兔子急了還咬人呢,要不是他沒告訴我,我早就把周林給捅死了,還用讓他活到現(xiàn)在?你的意思是說我心理也有問題啊?楊成川你少在那自作聰明了,仗著自己皮相好后臺硬做了個副市長,你還真把自己當(dāng)個人物了。要說聰明用不到正道上啊,你認(rèn)第二潤城沒人敢認(rèn)第一……”</br> 湯小年一說起湯君赫,護(hù)犢子的心思就開始源源不斷地膨脹起來,直到把楊成川從里到外數(shù)落了一通才撒了氣。楊成川被罵得下不來面子,氣不打一處來,又拉不下臉跟她對罵,心里暗道不能跟潑婦一般計較,趿拉上拖鞋自個兒去書房了。</br> 這事兒就這么撂下了,從那往后,楊成川再也沒提過要給湯君赫找心理醫(yī)生的事情。</br> 湯君赫對這件事情絲毫不知情,他放了暑假,開始琢磨著掙錢的事情——以前是想掙錢買自行車,現(xiàn)在他的目標(biāo)變了,他要掙錢給楊煊買生日禮物。楊煊的生日在十月底,他正好可以趁著暑假時間打工掙錢。</br> 思來想去,他覺得自己好像只會學(xué)習(xí)——那就教別人學(xué)習(xí)好了,湯君赫這么想著,去書房的電腦寫了一份小廣告出來,把自己的輔導(dǎo)科目、時間以及聯(lián)系方式全寫上去,又用打印機(jī)打了十幾頁出來。</br> 當(dāng)天下午,趁著湯小年上班的時間,湯君赫拿著這十幾頁紙,跑到一公里以外的居民小區(qū),貼了一下午的小廣告。</br> 貼完小廣告,他就回家一邊寫作業(yè),一邊等著生意找上門來。一直等到第三天,湯小年周末放假,湯君赫也沒等到自己的第一單生意。倒是湯小年給他在新東方報了個班,要他每天上午去上兩個小時的英語輔導(dǎo)班。</br> 湯君赫沒說什么,他向來不反感上學(xué)。第二天上午,湯君赫就自己背著書包去了輔導(dǎo)班。</br> 中午放學(xué)的時候,門口有人在發(fā)放輔導(dǎo)班的宣傳頁,他一一接過來拿在手里,一邊走一邊看,琢磨著自己那份小廣告為什么沒有招到生意。</br> 看完之后,他把一沓宣傳頁塞到垃圾桶里,回到家對著書房把自己的那份小廣告進(jìn)行了一番改頭換面——他把自己的中考數(shù)學(xué)成績以及獲得過的奧賽獎勵全都列到上面,然后又打印了幾十份出來。</br> 等到第二天再去上輔導(dǎo)班,湯君赫就趁著中午下課的時間,站在輔導(dǎo)班門口,和那個發(fā)宣傳頁的人一起,朝路過的學(xué)生家長手里塞小廣告,引得那人頻頻朝他的方向看過來。</br> 他手上的小廣告數(shù)量不多,很快就發(fā)完了,正打算拍拍手回家,有個領(lǐng)著孩子的家長拿著剛剛他發(fā)的小廣告,朝他走過來。</br> “是你教?”那家長打量著他。</br> 湯君赫點點頭。</br> “中考數(shù)學(xué)滿分……是真的嗎?”那家長繼續(xù)問,“不是虛假宣傳吧?”</br> “我有平時的月考試卷可以作證?!睖照J(rèn)真地說,又從書包翻出學(xué)生證,給那家長看,“這是我的學(xué)生證?!?lt;/br> 那家長是個三十出頭的女人,臉上掛著精明,有些不信任地看著他說:“成績是挺不錯,不過你有經(jīng)驗么?”她低頭朝自己的孩子努了努下巴,“就教她,我女兒,開學(xué)上初二?!?lt;/br> 湯君赫還沒說話,那個扎著馬尾的小女孩就晃著她媽媽的胳膊,小聲道:“媽,我就要他教……”</br> “……你少看著人家小哥哥好看就吵著要他教,”那家長低頭斥她,“到時候又不好好學(xué)!”</br> “我保證好好學(xué)?!毙」媚镄攀牡┑┑卣f完,又小心地瞥著湯君赫。</br> “回去對比一下再說吧,”那家長拉著小女孩走之前,對湯君赫說,“回頭要是確定的話我再打電話給你吧。”</br> 湯君赫點頭道:“嗯?!?lt;/br> 誰知那媽媽剛要牽著小姑娘轉(zhuǎn)身走,小姑娘就“哇”地哭出了聲,吵著嚷著非要湯君赫來教她,不然就賴在原地不肯回家了。</br> 湯君赫也不作聲,站在一旁看著她。</br> 那媽媽又訓(xùn)又哄,見小姑娘軟硬不吃,實在沒辦法,只好轉(zhuǎn)過臉跟湯君赫說:“那你就過來教她吧,下午能先試講一節(jié)試試嗎?”</br> 湯君赫點點頭:“可以?!?lt;/br> 小姑娘這才閉上嘴安靜下來,吸了吸鼻涕,得逞地看著湯君赫。</br> 當(dāng)天下午,湯君赫就去給小姑娘試講了一個小時。面對著外人,他向來把情緒隱藏得很好,所以他在給小姑娘講題的時候,雖然有些問題的確白癡了一些,但他面上卻沒表露出什么情緒。</br> 結(jié)果自然是沒什么懸念——那小女孩為了讓湯君赫留下來做她的家教老師,卯足了勁學(xué)了一節(jié)課,愣是把以前怎么也沒弄明白的題目學(xué)會了。</br> 湯君赫拿到了80塊錢,出師順利,心情很不錯,在路上買了只冰淇淋,一邊吃一邊慢悠悠地朝公交站走。</br> 夏日午后,通往公交站的那條小路整潔而清凈,他走在濃密的樹蔭下面,眼睛不經(jīng)意地掃過街邊的路牌。上次應(yīng)茴過生日時全班去過的那家酒吧好像就是在這條路上,他突然想到這一點,忍不住轉(zhuǎn)頭搜尋著那家店面。</br> 他忍不住猜測楊煊最近去了哪里——一到暑假,楊煊的行跡就變得更加捉摸不定了,往往是下午出門,晚上才回來,有時候湯君赫已經(jīng)躺下了,才聽到外面推門的聲音。</br> 上周的某一天,湯君赫臨睡前也沒等到楊煊回來,他便躲在衛(wèi)生間,想要等到楊煊推門進(jìn)來的時候,自己再推門出去,造成一種他們恰好撞見的假象。</br> 如果睡前看不到楊煊,他就總是會忍不住翻來覆去地想楊煊,想得多了,連夢里都是楊煊——他不想再做關(guān)于楊煊的春`夢了,他覺得自己對楊煊的感情不應(yīng)該摻雜那種骯臟的丑陋的欲`望,雖然那種欲`望的確給他帶來了前所未有的快感。</br> 晚上十一點多,楊煊總算回來了,湯君赫透過那塊磨砂玻璃窗,看到楊煊推門走了進(jìn)來。他本想在心里數(shù)十個數(shù)再走出去,可數(shù)到“6”就忍不住拉開了衛(wèi)生間的門。</br> 楊煊正站在門口玄關(guān)處,一只手撐著墻換拖鞋,聽到聲音朝他的方向瞥了一眼。</br> 湯君赫裝出剛睡醒的樣子,抬手揉了揉眼睛,低聲說:“你這么晚才回來?”</br> 楊煊似乎是“嗯”了一聲,也許沒有,湯君赫覺得自己離得有些遠(yuǎn),聽不太清楚,便又朝楊煊走了幾步,看著他問道:“你去哪了?”</br> 楊煊先是沒理他,換好了鞋,開始朝自己房間走,一邊弓著背低頭開鎖一邊問:“特意等我?”</br> 這下,輪到湯君赫愣了,他沒想到自己的“偶遇計劃”會這么輕易被看穿。</br> 楊煊低低地笑了一聲,然后推門進(jìn)了房間,留下了一臉錯愕的湯君赫站在原地。</br> 湯君赫想著上周那一幕,走到了那家叫“湊合”的酒吧門口。從外面看上去,這家酒吧并不大,夜晚那種幽藍(lán)的詭譎氣氛在日光下蕩然無存。酒吧只開了半扇門,似乎還并未到一天中營業(yè)的時間。</br> “這么早?”那天站在門口的服務(wù)生從店里看到外面的人影,走出來問。他的記性很好,湯君赫又頂著一張足以讓人印象深刻的臉,那人記起他來,隨口問了句:“來找楊煊?”</br> 湯君赫內(nèi)心涌上一種強(qiáng)烈的感覺——楊煊應(yīng)該就在這里,他看著那人說:“嗯?!?lt;/br> 那人豎起手指朝上指了指:“樓上。”</br> “他在做什么?”湯君赫問。</br> “樓上臺球廳看場子呢?!?lt;/br> 湯君赫想了想說:“那我能上去看看嗎?”</br> “去唄?!蹦侨苏f。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yuǎn),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fēng)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yuǎn)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yuǎn)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jī)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fēng)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jī)會。</p>
良久之后,機(jī)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