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次日早上,湯君赫還沒睜眼,迷迷糊糊中感覺嘴里被塞進(jìn)了什么東西。他前一晚沒吃飯就睡了,這時肚子餓得空空蕩蕩,還以為是他媽媽湯小年過來喂他吃東西,便閉著眼睛一咬,頓時酸得一張小臉都皺了起來。</br>  湯君赫的眼淚立刻就飆了出來,癟著嘴要把酸葡萄吐出來。惡作劇始作俑者楊煊在一旁看著他的表情,笑得樂不可支。</br>  楊成川穿好了西裝,打好了領(lǐng)帶,臨走前不放心地朝倆孩子的臥室看了一眼——兄弟倆正一個哇哇大哭,一個捧腹大笑,場面十分令人頭疼。他急著上班,沒時間做調(diào)解員,倉促地罵了兩句楊煊:“楊煊,你別欺負(fù)弟弟,快點帶他起來洗臉吃早飯!”</br>  楊煊打著滾笑個不停:“我,我剛剛叫不醒他……就給他嘴里塞了個酸葡萄哈哈哈,他馬上就給酸起來了哈哈哈哈……”</br>  湯君赫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么,要被湯小年送到這里接受懲罰。他悶悶地獨自洗了臉,又草草吃了幾口早飯,便沉浸在被遺棄的悲痛之中,不肯和楊煊說一句話了。</br>  楊煊拿玩具誘哄無效,便賭著氣自己轉(zhuǎn)身到書房玩去了。</br>  擔(dān)驚受怕的一天總算結(jié)束,晚上,湯君赫縮在被子里,心里祈禱著明早一睜眼就能看到湯小年。他閉著眼睛催自己趕緊入睡,還沒睡著,身下突然騰起一股尿意。</br>  屋子里黑黝黝的,靜寂無聲,他有些打怵,但又不想叫醒一旁的楊煊,只好自己壯著膽子下了床,摸著黑地朝衛(wèi)生間進(jìn)發(fā)。</br>  走到衛(wèi)生間門口,他伸手想把燈打開,可踮起了腳尖,伸直了胳膊,也夠不到開關(guān),只好繼續(xù)摸著黑走進(jìn)去,一邊打著哆嗦一邊撒了尿。</br>  他撒完尿,如釋重負(fù)地走出衛(wèi)生間,沒想到門后這時猛地躥出一個黑影,朝他“啊”的一聲大喊。</br>  湯君赫嚇得跑都忘了跑,呆立當(dāng)場,“哇”的一聲,哭得驚天動地。</br>  楊煊則在一旁笑得直打跌。</br>  湯君赫哭得氣勢磅礴、山雨欲來,哭聲驚動了睡夢里的楊成川。楊成川聽見動靜,下了床走出屋子,打開燈一看——跟早上那場景一模一樣,一個在哭,一個在笑。</br>  楊成川走過去把楊煊劈頭蓋臉地罵了一頓,楊煊也不怕,一邊挨訓(xùn),一邊還偷偷地朝湯君赫做鬼臉。</br>  楊成川罵完了楊煊,又把他倆送回床上,勉強(qiáng)安撫好了湯君赫,關(guān)燈回屋了。他一走,楊煊就趴起來,在黑暗中看著湯君赫,壓低了聲音說:“這個屋子,晚上會有鬼進(jìn)來的……”</br>  湯君赫縮了縮脖子,哽咽著小聲說:“你騙人。”</br>  “真的,”楊煊神神秘秘的,搞得挺像那么回事,“從那個窗戶進(jìn)來的,看不到影子,好大一只,進(jìn)來都不用開窗戶的,也沒有聲音……”</br>  “我才不怕?!睖諊樀每s到了被子里。</br>  楊煊詭計得逞,又小大人似的隔著被子拍拍他,安慰道:“不怕不怕,我都跟他成好朋友了……呼嚕呼嚕毛,嚇不著……”還沒安慰上幾句,他自己一倒頭,先睡著了。</br>  湯君赫被嚇得半宿才睡著,睡著之前他迷迷糊糊地想,這里太可怕了,這個小哥哥也太可怕了,他得想辦法逃出去。湯小年不要他了,他要自己跑出去找湯小年。</br>  第二天中午吃完午飯,他就躺在床上瞇著眼睛裝睡。等到楊成川終于去上班了,楊煊午覺還沒睡醒,他躡手躡腳地下了床,走到門邊,把門鎖打開,偷偷地逃了出去。</br>  他下了樓,生怕有人追過來,連方向都來不及辨別,拔腿就是一陣狂奔,跑了好一陣才停下來,開始沿著路邊走。他一邊走一邊氣喘吁吁地回憶前天來時的路線,結(jié)果走啊走啊,就走迷路了。</br>  楊煊午覺睡醒,養(yǎng)足了精神,又想去嚇唬湯君赫,沒成想滿屋找了一通,連床底都扒拉了一遍,還是沒找到。他趴在地板上,腦袋瓜子一動,內(nèi)心涌上一股不詳?shù)念A(yù)感——糟了,小哭包跑了!</br>  楊煊是個不折不扣的熊孩子,但小小年紀(jì)已經(jīng)有了責(zé)任感,既然他爸把弟弟交給他,讓他看好,那他就不能把弟弟弄丟。</br>  他趕緊從地板上爬起來,著急忙慌地跑下樓,四下張望一圈,跑到樓角那幾個乘涼的奶奶面前,比劃著問她們,有沒有看到一個白白的,小小的,個子長到他下巴的小男孩跑出去。</br>  “是有一個,”其中一個奶奶給他指了方向,“朝那跑了,哎喲,跑得很快的,兩條小腿像裝了發(fā)條一樣……”</br>  沒等奶奶說完,楊煊撂下一句“謝謝奶奶”,就趕緊順著那個方向,風(fēng)一樣地跑走了。</br>  湯君赫還在走,不停地走,他覺得自己像是走到了一個大迷宮,怎么走都走不出去,怎么走都像是在繞圈子,既找不到湯小年,又記不得回去的路。</br>  他走得直喘氣,累得出了汗,可是每走一段時間,都會回到一家商場的門口,那里站著兩個好大的變形金剛,頂天立地地瞪著他。</br>  看著街上的大人們?nèi)藖砣送?,湯君赫回想起以前湯小年給他講過的那些拐賣小孩的故事,一邊走,一邊急出了眼淚。他憋著眼淚,不讓自己哭出來,小聲地自己給自己打著氣:一定能找到媽媽的,一定能找到媽媽的……</br>  一直走到天黑,走得腿都不是自己的了,看著天一點一點黑下來,湯君赫絕望地坐在路邊,終于嗚嗚地哭了起來,不住地用小手抹著眼淚。</br>  有好心的路人停下來問他是不是走丟了,他一個勁兒地?fù)u頭,什么也不肯說。湯小年和他說過,如果找不到媽媽,一定不要跟陌生人說話,就等在原地就好了,媽媽會回來找他的。</br>  可是媽媽在哪兒呢……湯君赫越想越傷心,他忍不住想到自己以后的生活,可能就是沿著路邊討飯,做個臟兮兮的小叫花子……</br>  楊煊跑得滿頭大汗,幾乎把整個T市的市中心都跑遍了,也沒找到他那個新來的弟弟。跑到天擦了黑,他也想起了他媽媽講過的拐賣小孩的故事,急得也快哭了。</br>  弟弟要是真走丟了,那一定是自己的責(zé)任,楊煊自責(zé)地想,是自己把他嚇唬跑的,這可怎么辦啊……</br>  他焦急地繞著路跑,想叫湯君赫的名字,可是又想不起來那三個字,只好一聲聲地喊“弟弟”。</br>  小湯君赫又累又餓,絕望地坐在路邊,以為再也見不到湯小年了,正默默地淌著眼淚,忽然聽到遠(yuǎn)處傳來一聲聲的“弟弟——弟弟——”</br>  雖然還沒完全記住楊煊的聲音,但他一下子就想起了這兩天一直在嚇唬自己的那個很壞的小哥哥。這一刻他完全忘記了楊煊對他做過的惡劣事跡,“蹭”地一下站了起來,哭著喊:“我在這——我在這——哥哥——”</br>  楊煊已經(jīng)跑得沒力氣了,聽到湯君赫的聲音,又來勁了,蹭蹭幾步跑到湯君赫身邊,又驚又喜地說:“我可找到你啦!”</br>  湯君赫哇哇大哭,委屈得不得了。他的手很臟,把自己抹成了一個小花貓。</br>  楊煊愧疚著低頭給他擦眼淚:“不哭了,不哭了,對不起啊弟弟……”</br>  湯君赫不說話,哭得上氣不接下氣。</br>  楊煊牽著他的手,領(lǐng)著他走回家,走了一路,湯君赫也哭了一路。</br>  回到家之后,楊煊怕他晚上要向楊成川告狀,小大人似的安慰他,還拿了一條雪白的毛巾給他擦臉??墒菧者€是哭,止不住地哭。</br>  楊煊不知所措地說:“你別哭了,都到家了,你哭什么呀。”</br>  湯君赫打著哭嗝說:“我餓,我走了一下午,好餓啊?!?lt;/br>  “那我給你做飯,你別哭了。”楊煊說。</br>  楊煊才6歲,他只會煎雞蛋,用他媽媽給他買的那個很小的平底鍋。他把冰箱里剩下的5個雞蛋全煎了,一個小盤子盛一個煎雞蛋,有的還沒熟,有的煎焦了,全都推到湯君赫的面前。</br>  見到食物,湯君赫終于消停下來不哭了,抹了抹眼淚,吸了吸鼻涕,開始吃楊煊給他煎好的雞蛋。結(jié)果吃了三個半,他又開始哭了。</br>  楊煊頭都大了,說:“你怎么又哭了呀。”</br>  湯君赫哭著說:“太多了,我吃不下了。”</br>  楊煊瞪著他:“吃不下就不吃呀!”</br>  湯君赫哭著說:“不吃會浪費糧食的。”</br>  楊煊一把拉過湯君赫面前的小瓷盤,說:“那我吃,我也要餓死了。”說完就三口兩口地吃掉了剩下的一個半雞蛋。</br>  他風(fēng)卷殘云,吃得飛快,把君赫看得呆住了,一時忘了哭,含著眼淚樂了,說:“你吃得真快?!?lt;/br>  楊煊眨巴著一雙真誠的大眼睛,看著君赫說:“我把你找到了領(lǐng)回家,還給你做飯吃,還幫你吃你吃不了的剩飯,我好不好?”</br>  君赫認(rèn)真地想了想,說:“剛剛是好的?!?lt;/br>  楊煊急了,拍桌子吼:“就剛剛好嗎?”</br>  湯君赫被他一嗓子吼怕了,躲閃著眼神說:“你老嚇唬我,就不好?!?lt;/br>  楊煊小手一揮:“我以后都不嚇唬你了?!?lt;/br>  湯君赫怯怯地看著他,明顯不太相信的模樣。他的兩個眼珠子像兩顆圓圓的黑瑪瑙似的,把楊煊清晰地映在上面。</br>  “真的,”楊煊猶猶豫豫,“那,那你一會兒不要告訴我爸,我下午把你看丟了啊……”</br>  湯君赫看著他,奶聲奶氣地討價還價:“你以后不嚇唬我,我就不告訴?!?lt;/br>  “我以后肯定不嚇唬你!”楊煊信誓旦旦,又捏著湯君赫的臉問,“你叫什么名字來著?剛剛我找你一路,想叫你名字來著,就是想不起來。”</br>  湯君赫老老實實地說了,楊煊重復(fù)了幾遍,說:“怎么那么難記啊,算了,我還是叫你弟弟吧?!?lt;/br>  這事發(fā)生之后,湯君赫就開始黏著楊煊了。他對潤城人生地不熟,再加上迷路這次給他帶來的心理陰影,更是對楊煊寸步不離。</br>  兩人雖然只差一歲,楊煊看上去卻比君赫大了不少。湯君赫比同齡的孩子長得晚,認(rèn)生,還不愛說話。楊煊卻是個孩子王,小小年紀(jì)就在周圍一帶的孩子當(dāng)中樹立起了威嚴(yán)。他長得也比同齡人高,兩條腿又長又直,跑起來一溜煙就沒了影。</br>  開始那幾次,湯君赫跟他出去玩,總是沒過多久就要慌里慌張地找哥哥,后來知道楊煊跑一陣子就會回來找他,便乖乖地站在原地等楊煊。</br>  湯君赫頭發(fā)軟軟的,臉也白白的,肉嘟嘟的,楊煊總是臟著一雙手就上去摸,一天玩下來,他的臉是干凈的,湯君赫卻成了臟孩子。</br>  被楊成川罵了幾次之后,楊煊每次領(lǐng)湯君赫回家,都會拿毛巾給他把臉擦干凈。</br>  在楊煊眼里,湯君赫不是他的好朋友,也不是他的弟弟,是他的小玩具。</br>  半個月過去,湯君赫還是對楊成川保持警惕,不肯叫他一聲爸爸,卻對楊煊粘糊得很,一口一個哥哥。</br>  湯君赫被送走的那天,楊煊站在樓下送他,看著他被楊成川抱進(jìn)車?yán)铮碌馗f弟弟再見。</br>  “行了,你回家吧,”楊成川上車之前對楊煊說,“自己關(guān)好門啊,我先送弟弟回他自己家里,晚點就回來了?!?lt;/br>  “哦?!睏铎哟诡^喪氣,依依不舍,又突然想起什么似的來了精神,眼睛一亮,說,“爸你等等,我回去拿個東西!”</br>  楊成川坐進(jìn)車?yán)?,系好了安全帶,還沒見楊煊出來。眼見著天要黑下來,他便發(fā)動了車子,緩緩地駛離了小區(qū)門口。</br>  湯君赫扭頭朝后看,他還在等楊煊,楊煊一定會出來的??墒撬植桓易寳畛纱ò衍囃O聛?,對他來說,楊成川依舊是個陌生人。</br>  車子開出了兩百米,湯君赫看到楊煊從小區(qū)門口跑了出來,對著他們的方向一陣拔足狂奔。</br>  “哥哥!”湯君赫喊出了聲。</br>  坐在駕駛位開車的楊成川愣了一下——這個小兒子還沒在他面前這么大聲地說過話,他朝后側(cè)了側(cè)頭:“怎么了君赫?”</br>  “哥哥在追我們,”湯君赫整個人都跪在了車后座,興奮地拍打著車后窗,轉(zhuǎn)頭朝楊成川喊,“叔叔,你把車停一下吧!”</br>  這一聲“叔叔”叫得楊成川五味雜陳,他踩了剎車,把車停下來,打開車門下去,隔老遠(yuǎn)就朝楊煊喊:“慢點慢點,別摔倒了?!?lt;/br>  楊煊追上來,大口地喘著氣,一手拿著一個變形金剛,上氣不接下氣地說:“這個給、給弟弟,讓他帶回家玩……”</br>  湯君赫坐在車?yán)铮氚衍囬T打開,可擺弄了半天也沒成功,急得出了汗。</br>  楊成川過來幫他把車門打開,楊煊走過來,小臉跑得紅撲撲的,把兩個變形金剛往君赫的懷里塞,挺大方地說:“你不是愛玩這個么,送給你了?!?lt;/br>  湯君赫抱著兩個霸氣側(cè)漏的變形金剛,想要又不敢要,不怎么真誠地推拒道:“我媽媽說,不能隨便拿別人的東西……”</br>  楊煊豪氣萬丈:“你哥哥說,給你你就拿著!”</br>  就這樣,湯君赫抱著兩個價值不菲的變形金剛,從高樓林立的繁華市中心,回到了遍地拆遷的蕭索市郊,也回到了他媽媽湯小年的身邊。</br>  湯君赫被送回家之后,總是抓著湯小年一遍又一遍地問,什么時候能再見到哥哥,什么時候能把哥哥請到家里玩。</br>  開始那幾次,湯小年還會象征性地敷衍他幾句,被問的次數(shù)多了,便有些情緒了,每次聽到這句話都不理他,有時候還會偷偷擦眼淚。</br>  在湯君赫童言無忌的描述里,楊成川的家就是個富麗堂皇的宮殿,而楊煊就是宮殿里養(yǎng)尊處優(yōu)的小王子。楊煊送給湯君赫的那兩個變形金剛,被安安靜靜地擺放在掉了漆的電視柜上,不加掩飾地睥睨著這個屋子里陳舊破敗的其他擺設(shè)。</br>  湯小年在商場替人看衣服攤,無數(shù)次路過商場的兒童區(qū),那里的玩具都貴得令人咋舌,她每次都低垂著眉眼匆匆走過,不敢多停留一秒。</br>  而湯君赫帶回來的這兩個變形金剛,比商場里的那些還要更高大、更精致,價格也毋庸置疑更昂貴,可楊成川的兒子一出手就送出了兩個,這讓湯小年愈發(fā)覺得自己過得憋屈又寒磣。</br>  湯小年當(dāng)時懷孕,匆忙地找了潤城鄰市的一片老舊樓區(qū)安身,這里沒一處好,除了租金便宜——到處都是密密麻麻、灰頭土臉的低矮樓房,冬天干冷、夏天泛潮,每天只有中午那么片刻珍稀的光景,才能見到外頭亮堂堂的陽光。</br>  可是這兩年,上頭一紙政策下來,這片破敗的老城區(qū)搖身一變,就變成了潤城的地盤,房價漲得比火箭還快,租金自然也就水漲船高。這更是逼得湯小年省吃儉用,連買提衛(wèi)生紙,都得站在超市貨架子前面對比著猶豫半天。</br>  湯小年也不是沒有“脫貧”的機(jī)會。當(dāng)年楊成川找到這里,第一句話就是,你怎么住這來了,這兒是人住的地方么?走走走,我給你找個住處去,不在這遭罪了。</br>  湯小年當(dāng)時很有骨氣地斜睨著他說:“哪兒來的滾哪兒去,誰稀罕你那兩個臭錢?!本瓦@樣把楊成川剩下的話都噎回了肚子里。</br>  有一天晚上,湯小年給湯君赫做了糖醋排骨,湯君赫一邊吃一邊舔著手指說:“媽媽,下次叫楊煊哥哥也來嘗嘗吧。”</br>  湯小年一聽,一股心酸順著食道就頂?shù)搅松ぷ友邸K畔驴曜?,抓著湯君赫的胳膊問他:“你跟媽媽說,哥哥家里大不大?”</br>  湯君赫用兩只白藕瓜似的胳膊張牙舞爪地比劃著:“好大的?!?lt;/br>  湯小年又問:“那哥哥穿得衣服好不好看?”</br>  湯君赫認(rèn)真地點頭:“好看,哥哥長得也好看?!?lt;/br>  湯小年突然就開始掉眼淚了,吧嗒吧嗒的,她轉(zhuǎn)過臉擦了擦眼淚,說:“那些都應(yīng)該是你的,你懂不懂?”</br>  湯君赫自然是不懂,但他懵懵懂懂地看著湯小年,怯生生地點了點頭。</br>  自打那次之后,湯君赫就再也沒在湯小年面前提過楊煊了。他知道,只要一提哥哥,媽媽就會掉眼淚的,他不能讓媽媽傷心。</br>  只是,雖然嘴上不提,他還是常常想起楊煊。</br>  因為湯小年的原因,巷子里的其他小朋友都被暗示過不要跟湯君赫玩。湯君赫沒什么朋友,除了湯小年,也沒什么人對他好過。楊煊對他的那點好,就成了他童年里唯一一抹亮色,襯得其他日子黯淡無光。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yuǎn),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fēng)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yuǎn)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yuǎn)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jī)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fēng)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jī)會。</p>
    良久之后,機(jī)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