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 章 第007章
她沒有意識,還在熟睡。</br> 不知道身邊是誰,只恍惚覺得周身溫暖,安全感襲來,潛意識里不想讓那個虛無的人走掉。</br> 她想媽媽,也想爸爸,生病的時候尤其脆弱。</br> 書桌最下面的抽屜里,有她五歲那年一家三口的合影,可惜,已經(jīng)是最后一張。</br> 韓江沒有動,慢慢坐在她床邊,就這樣安靜待著。</br> 手還被她攥著。</br> 他緩了幾秒,反手輕輕握住她。</br> 施靜是第二天早上回家的,溫顏放假沒有去學校,韓江正在廚房里煮粥。</br> 聽說溫顏病了,她先到她房間摸了摸她額頭,確認不燒了才放心,隨后又回自己臥室給韓雪淞拿換洗衣服。</br> 他還得住幾天院,需要準備這些。</br> 溫顏在喝粥時終于收到媽媽的回復。</br> [真棒,好好復習,注意身體。]</br> 溫顏想說媽媽我病了,你能回來看看我嗎?但打了幾個字,又全部刪掉。</br> 韓江把她手機拿走,“吃飯。”</br> 施靜抱著幾件衣服從臥室出來,又在儲物柜里找出個紙袋裝好,門鈴響了,韓江去開門,外面是江嫣的老媽。</br> 以前住胡同的時候,韓家和江家是鄰居。</br> 那是一段非常美好恬淡的時光,每家一個種滿花草的院子,有家人和兩三知己相伴,夏天的時候大家會聚在院子里燒烤,冬天孩子們在胡同里堆雪人打雪仗,日子過的很慢。</br> 所以即便那時韓家的小山樓酒店已經(jīng)開遍全國,房產(chǎn)也置了不知幾套,韓雪凇夫妻也沒搬家,依舊喜歡住在胡同的溫馨小院里。</br> 后來那地方拆遷,大家各奔東西,兩個媽媽沒斷聯(lián)系,時常跟以前一樣串門聊天。</br> 韓江和溫顏跟她打了招呼。</br> 江嫣媽媽笑盈盈的,來找施靜拿東西。</br> 兩人進房間鼓搗半天,施靜不知道又要給她什么,女人總是喜歡把自己的東西和閨蜜一起分享。</br> 她們聊天的聲音傳出來。</br> 兩年沒見,江媽媽毫不掩飾地夸韓江:“你兒子越長越好了。”</br> 施靜笑意盈盈,“還行。”</br> “我看倆人處的還不錯,還給顏顏剝雞蛋呢。”江媽媽知道溫顏不是這家親生。</br> 施靜說:“是,咱在胡同那時候,我兒子皮的,老欺負人小姑娘,我揍幾頓才好些,現(xiàn)在大了,倆人可好了,比親兄妹還親。”</br> 其實溫顏不是一直住在韓家。</br> 十三歲那年,一向?qū)λ涞瑤缀鯖]什么走動的姑姑溫立慧忽然找上門,說要把她接走自己撫養(yǎng)。</br> 溫顏沒有爸爸,人家姑姑是至親,施靜雖然舍不得,也沒有強留的道理。</br> 那段時間,韓江沒了小尾巴,忽然多出許多自由時間。</br> 終于不用接她放學,不用給她輔導功課,不用替她處理尾隨的小流氓。</br> 他覺得痛快極了。</br> 但漸漸的,也覺得有些不習慣。</br> 沒人在他打球時替他看衣服,沒人在他闖禍時給他打掩護,也沒人在眾多桃子里,挑出最大最甜的那個留給他。</br> 轉年,施靜去縣城看溫顏。</br> 小姑娘還穿著去年的衣服,皮膚黑了一些,整個人怯生生,變的不愛說話。</br> 施靜心疼死,在那個小縣城耗了三天,終于又把她帶回韓家。</br> 也是從那個時候開始,韓江忽然有了大哥哥的樣子。</br> 不再兇她,也不再欺負她。</br> 偶爾在路上看到她喜歡吃的小零食,也會買給她。</br> 江媽媽說:“你也算盡心了,閨女被你養(yǎng)的多好,漂亮水靈,學習又好,是不是還會小提琴?”</br> 韓江和溫顏都是從小就學小提琴。</br> 另外施靜還單獨給溫顏報了舞蹈班,她說不需要她多會跳,但要有自信優(yōu)雅的氣質(zhì)。</br> 施靜:“對,我兒子也會,倆人一塊兒學的。”</br> 江媽媽玩笑道:“費這么大心思,我看別便宜別人,這倆小孩就挺好,你就當給自己培養(yǎng)個兒媳婦。”</br> 溫顏一口水險些嗆到,憋著不敢咳。</br> 韓江低頭吃粥,臉上沒什么表情,但吃東西的速度明顯變慢。</br> 施靜壓低聲音,“別瞎說,他們兩個從小一起長大,跟親兄妹一樣的。”</br> 江媽媽說:“你不要留著給我,我看顏顏跟我兒子也挺配,我兒子也不錯啊,未來大律師,婚后房車都寫顏顏名,不跟公婆一起住,嫌我礙事我還可以早點兒死……”</br> 說到后來,江媽媽已經(jīng)開始沒正形,逗的施靜捂著肚子笑。</br> 韓江筷子停下,抿著唇,抬眼看溫顏。</br> 溫顏都要把頭埋進碗里。</br> 記憶很深刻。</br> 出國前的一個周末,韓江親眼見證從小一塊兒長大的發(fā)小,江嫣的哥哥江振,在自家小區(qū)花園對溫顏表白。</br> 溫顏在這方面毫無經(jīng)驗,小臉兒通紅,無措的低著頭,不知如何回應。</br> 韓江不知哪根筋搭錯,在一旁冷笑,“挺好一個人,年紀輕輕就瞎了。”</br> 江振一臉正經(jīng),想把他推走,“你別搗亂。”</br> 韓江轉身就走,走前撂下一句話:“我媽讓我叫你回家吃飯,話我?guī)У搅耍銗刍夭换亍!?lt;/br> 溫顏像抓住救命稻草,終于找到脫身理由,跟著他就跑。</br> 那表白也就不了了之。</br> 江振跟韓江同年同月同日生,據(jù)說倆人出生那天半個胡同都跟著亂套,熱情的鄰居們兩頭跑,直言倆小子有緣,應該結拜成兄弟。</br> 江振成績優(yōu)異,也考上了C大。</br> 兩人聊完閨蜜私房話,從房間出來,江媽媽手里拎著包裝好的盒子,走到門口穿鞋,“顏顏,有空去阿姨家玩,阿姨給你做糖醋排骨。”</br> 溫顏起身送到門口,“謝謝阿姨,江嫣呢?”</br> “家里看書呢。”</br> 江媽媽走后,施靜很快收拾了要帶的東西,拎上保溫飯盒去醫(yī)院,溫顏一定要跟去看看,她攔不住,只能帶著。</br> 韓江要回一趟學校,所以沒去醫(yī)院,今天要和學校的宣傳小組開會,商量校慶海報拍攝的事。</br> 溫顏雖不是韓家親生的女兒,但地位比韓江還高,只在醫(yī)院坐了五分鐘就被韓雪凇趕走:回家休息也好,看書也好,找同學玩也好,就是別來醫(yī)院。</br> 溫顏的病來得快去的也快,退燒后只剩嗓子還有點癢,診所醫(yī)生說今天要再打一個消炎針鞏固一下,接下來只需按時吃藥就好。</br> 時間還早,溫顏打車去了一個地方。</br> 在老城區(qū),有一片已經(jīng)拆遷的老舊胡同。</br> 當時拆遷分兩期,一期就是韓江家那片,現(xiàn)在已經(jīng)原地蓋起高樓,沒過幾年,不遠處的二期也開工,房子都被拆成廢墟,但工程卻遲遲未能開始。</br> 因為這片有家頑固的釘子戶,多少錢都不搬。</br> 戶主是個年逾八十的老爺子,攆不得,惹不起,一句重話都不敢說,生怕他老人家一個激動躺地上。</br> 這里拆的一片凌亂,出租車進不去,溫顏拎著一堆水果和蛋糕,七拐八拐,步行快十分鐘,終于走到地方。</br> 大白天他還鎖著門,溫顏敲了半天沒人應,她左右看看,輕車熟路踩了低矮的墻頭跳進院子。</br> 老頭戴著老花鏡,坐在一張老舊木桌前,對著幾根銅絲敲敲打打。</br> 桌子像個工作臺,右側不常用的一塊區(qū)域上,放著一個鐵架子,上面架了一頂精致的鳳冠。</br> 花絲鑲嵌的純手工鳳冠,金碧璀璨,美艷絕倫。</br> 戴上這個,便是最美的新娘。</br> 是老爺爺一輩子的心血。</br> 溫顏推門進來,“鐘爺爺。”</br> 鐘閻壓下眼鏡,覷著溫顏:“小溫丫頭來了。”</br> 當年胡同里一堆小孩子,經(jīng)常走街串戶各家玩,鐘閻這里尤其受歡迎,他年輕時是個中醫(yī),妻子去世后忽然轉行,拜師學習花絲鑲嵌技藝,再也沒碰過中藥,家里一整面墻的中藥木匣子成了擺設,小孩們最喜歡在里面藏東西玩。</br> 那時小溫顏乖巧又聽話,鐘閻最喜歡她,時常跟施靜說要收她做孫女。</br> 溫顏把窗子和門都打開,讓陽光照進來,“這么暗,對眼睛不好。”</br> 這里早就斷水斷電,老爺子自己找人接了跟電線,水也要從外面接回來,生活很不方便。</br> 認識人都勸他,施靜那些老鄰居也勸過,不聽。</br> 不搬。</br> 他總說,美芝不認路,我走了,她找不到我。</br> 美芝是他已故美麗妻子的名字。</br> 兩人話不多,溫顏照例坐在另一張小桌子上擺弄她未完成的作品。</br> 她想親手做一個腰帶扣。</br> 工藝很復雜,鐘閻已經(jīng)教過她,但她時間不多,零零碎碎弄了幾個月,現(xiàn)在差不多要做完了。</br> 兩人極有節(jié)奏的敲打聲中,溫顏說:“鐘爺爺,韓江回來了。”</br> 鐘閻嗯了聲:“我知道,他來過了。”他指了指墻角四桶水,“扛了四桶過來,夠我用一陣子。”</br> 溫顏啊了一聲,她沒聽他提起過,也不知道他什么時候來的。</br> 過了會,她忽然抬頭,“您沒跟他說吧?”</br> 鐘閻扭頭:“說什么?”</br> 溫顏指了指自己的作品。</br> 鐘閻哼了一聲,“沒說,我管你們年輕人那閑事。”</br> 溫顏從沒說過腰帶扣要給誰,但款式一看就是男人用的,老頭活了八十多歲,什么看不透,只沒戳穿罷了。</br> 溫顏噘噘嘴,低頭自顧擺弄自己的。</br> 她在這里待了大半天,把屋子全都收拾一遍,天剛擦黑時,韓江給她打電話,問她在哪。</br> 溫顏說:“鐘爺爺家呢。”</br> 韓江皺眉,那一片他前兩天剛來過,路不好走,住戶少,晚上還沒路燈。</br> 他很快說:“等著,我去接你。”</br> 掛了電話,她在屋里坐了一會,十分鐘后,她準備邊走邊迎他,如果他開車,應該會在很遠的地方停車走進來。</br> 屋子里亮起了昏暗的小燈泡。</br> 溫顏說:“鐘爺爺,考試前我不知道還有沒有時間過來,如果來,我給您帶桃酥。”</br> 老頭還保持著幾十年前的口味,喜歡吃甜甜的桃酥。</br> 他說:“不等臭小子了?”</br> “只有一條路,我應該能看到他。”</br> 這次她走正門,并細心幫他把門關好,那些拆遷辦的人隔三差五就要來一趟,也不分白天晚上,她碰見過兩次,一個個兇神惡煞,膀大腰圓,眼神駭人。</br> 天還沒黑透,但已經(jīng)有些看不清,地上都是絆腳的碎磚塊和水泥石板,很不好走。</br> 溫顏點開手機電筒,照亮前方的路。</br> 走了幾分鐘,路程還不到一半,前方忽然有個人影。溫顏下意識覺得應該是韓江,她叫了他的名字,但對方?jīng)]回應。</br> 兩人離得近一些,才發(fā)現(xiàn)是個陌生的中年男人。</br> 這個月份還穿著冬天的厚棉服,一些黑掉的棉花已經(jīng)從破洞里露出來。</br> 溫顏的手電晃過那人的臉,不覺心里一驚。</br> 他胡子拉碴,神情有些呆呆的,精神不太好的樣子。</br> 溫顏心里緊張,已經(jīng)后悔不等韓江就一個人出來。</br> 但她現(xiàn)在只能硬著頭皮繼續(xù)往前走。</br> 兩人擦身而過,那人并沒有什么異常舉動,溫顏稍稍放下心。</br> 但隨后,溫顏聽到身后人幽幽說了句:“小姑娘。”</br> 她下意識回頭。</br> 那人露出詭異的微笑,忽然一把掀開自己的棉大衣,露出下面。</br> 他的褲子沒系腰帶,已經(jīng)褪到臀下。</br> 溫顏的心狂跳,表情慢慢變得恐慌呆滯,那人更加刺激得意,故意還晃了晃那里。</br> 溫顏覺得自己的臉現(xiàn)在一定很蒼白,她沒碰見過這種事,只覺得頭皮發(fā)麻,她想大叫,想跑,但一步也挪不動。</br> 這時,忽然有雙大手從身后繞過來蒙住她雙眼,然后用力握住她肩膀,直接把她扳了個方向,下一秒她整個人就落入一個無比舒適的懷抱里。</br> 那人摁著她后腦將她扣在自己肩窩,一股熟悉的味道襲來。</br> 她聽到韓江帶著怒氣的低沉嗓音,“滾。”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