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六八〕欺瞞
“甄家姐姐?”溫鸞詫異問,“她也在附近?”
瑞香警惕地看一眼顧溪亭,回話道:“方才奴婢見著她了。是甄家小娘子不錯。”
瑞香意有所指:“娘,要去打個招呼嗎?”
松香拽了拽她的袖子,不贊同地看她。瑞香不理,只同溫鸞道,“娘,畢竟是老夫人看的人家,相識一場,不去打個招呼只怕不好。”
溫鸞沒發(fā)現(xiàn)瑞香的古怪,聞言點頭:“去吧。難得能遇見,自然要打個招呼。”
她說著去看顧溪亭,“表哥也一道過去吧。”
瑞香這時應(yīng)聲,帶著人便要往一旁走。
顧溪亭點點頭,跟著主仆二人往前,目光從時不時回頭瞪自己的丫鬟臉上劃過,重新落在溫鸞的身上,沉默不語。
五月間的林地,開著各種當(dāng)季的花卉,越往里走,鼻間越能聞到花草的清香。
溫鸞提著裙子,隨著瑞香一路往林蔭深處走。裙擺仍不時擦著腳邊的花草,一時便抹上了淡黃色的花粉。
她低頭彎腰,輕輕撣了兩下,突然聽見前頭不知哪里傳來的哭訴聲,透著痛苦和悲憤,一同傳來的還有不住安慰,卻顯然不懷好意的男聲。
溫鸞動作一頓,當(dāng)下愣在原地。
還是顧溪亭輕輕拉了她一把,她這才反應(yīng)過來,躲到了一棵需得三五人環(huán)抱的大樹后頭。
“……表哥,你非要逼著我這條命都給了你才肯放過我么!我連孩子都不要了,就想你行行好放過我,你怎么就偏偏不肯!我一個未出閣的女兒家,被你們……被你們兄弟倆糟蹋,生了一個連親生父親是誰都不知曉的兒子……”甄紫芝的聲音,幾乎是一個字一個字從唇齒間擠出來的,“孩子都給你們,我娘也給了你們銀子。你們……你們明明說好放過我的,不能說話不算數(shù)!大不了……大不了我再給你們銀子!”
哭泣傳來,方才的男聲笑了起來。
甄紫芝有些激動,窸窸窣窣的聲音,像是衣料被拉扯。
溫鸞有些擔(dān)心地要去看,頭才探出,就被一巴掌捂住了眼睛。
顧溪亭低頭,看一眼被自己手掌遮住的大半張臉:“聽話。”
那頭兩個人在樹旁推推搡搡,甄紫芝似乎是已經(jīng)習(xí)慣了男人的粗魯舉動,順從地揚起了脖子。
男人埋頭在她的肩窩,笑一聲,又笑一聲。
甄紫芝這時候又說道:“最后一次了……這是最后一次了表哥……我就要嫁人了。等我嫁了人,求你別再來找我了。”
她說著說著,又哭了起來,“你當(dāng)初說過要娶我的,又哄著我說既然早晚要在一起,不如就給了你。可你……可你憑什么還讓……還讓二表哥也扮成你的樣子騙我……我常記得我剛回祖宅時候的事兒……表姐妹們誰都不理我,只有表哥你帶我玩兒,我想要樹上的畫,你摘給我,我想要水里的魚,你撈給我……二表哥他只知道欺負我,你還幫我和他打過架。可你怎么最后就……最后就讓二表哥也進了我的房!”
男人的聲音帶著粗喘和激動:“表妹,不是我不娶你,實在是爹娘不同意。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那妻子,你嫂子,你也是見過的,論出身不如你,可她的嫁妝卻是足夠令我家里富裕三代人!”
兩人又糾纏著啃了幾口。
動作用力的,在顧溪亭眼里看來,就是兩頭獸類荒郊野嶺的彼此啃咬。
甄紫芝似乎在這時候終于漸漸鎮(zhèn)定了下來,眼淚不流,聲音也不發(fā)顫了:“你既已娶,我也即將另嫁,孩子也留給了你們……你還來找我作甚?我只要一想到事發(fā)時,你娘看我厭惡的眼神,我就恨不能這輩子沒有遇見過你們兄弟二人!若不是……若不是舅舅在鄉(xiāng)里橫行,舅母威脅我敢報官,就要將我浸豬籠,回頭只管往甄家報一個暴斃,我何至于……何至于落到如今的境地!”
男人又勸道:“你是姑姑的女兒,我娘只是隨口一說,哪會真將你浸了豬籠!”
甄紫芝哀聲道:“那好,那表哥你說清楚,你這次找我來究竟是為著什么?總歸不會是特地來看望我的吧?表哥行行好,且放過我罷,我就要嫁人,那人是圣上面前的紅人,日后指不定還能有更好的成績。我一個殘花敗柳,若能入了他的眼,定會好好服侍他,為他納妾蓄婢,開枝散葉,總歸……是我對不住他……”
溫鸞看不到那頭究竟是個什么情況,可兩人說的每一句話,她都聽得清清楚楚。
溫鸞氣得臉色通紅,身邊兩個丫鬟也是咬著后槽牙,恨不能撲上去,把這對男女咬下一口肉來。
“你娘給你說的,是永安顧家?我聽聞,顧家如今有個溫娘,生得模樣極好,且家財萬貫,是也不是?”
甄紫芝聲音發(fā)愣:“溫家妹妹?她的確生得極好。你……你難道是想讓二表哥?不成!這不成!”
“怎么不成?我娶了妻,老二的未婚妻落水沒了,再說一個不是應(yīng)當(dāng)。那溫娘容貌好,出身也不錯,不是正巧合了老二。”
“你當(dāng)真是為了二表哥?你……你莫不是還想著和二表哥一起……”
那兩人說的話越發(fā)過分,溫鸞渾身僵硬。
腦海,一時間那兩個聲音都被套上了熟悉的臉孔。
也許,在上輩子,她毫不知情的地方,季瞻臣和溫鸝也是如此討論著這樣那樣的事情。
比如如何利用她。
顧溪亭這時松開了手。溫鸞閉著眼,卻是連一絲一毫探頭的想法都沒有了,下意識地轉(zhuǎn)過身,將頭抵上了他的胳膊。
“回去說。”顧溪亭輕聲道。
溫鸞睜眼,就見他彎腰拾起一枚石子,對著前頭經(jīng)過的一只野兔彈了出去。
被石子彈后腿的兔子,一時間受了驚嚇,猛地躥了出去。
林蔭下的草叢被它躥過,發(fā)出窸窸窣窣的聲音,驚得那頭的男女匆忙分開。
兩人也不說話了,一個先走,一個跟著稍遠一些,朝著兩個方向離開,一邊走,一邊還時不時回頭,生怕有人窺視。
回顧府的路上,溫鸞坐在馬背上,再沒了先前的開心。
滿腦子都是甄紫芝的聲音,一時又變成溫鸝和季瞻臣,她坐著,卻好像魂都飛去了遠方。
顧溪亭看著溫鸞,見她臉上一陣青一陣白,伸手拽住了她的馬韁:“你在想什么?”
當(dāng)著大街上那么多人,溫鸞心底的話說不出口。
顧溪亭顯然也發(fā)覺了這點,翻身下馬,親自牽著馬韁,將人帶到了附近的一座茶樓里。
茶樓一層是大堂,坐著許多人。上了樓就少了喧嘩,回字廊里有許多閣子。顧溪亭要了一間兩頭沒人的,帶著她進去。
茶湯茶果都上齊了,他看看長明長樂,兩人將瑞香松香帶出門,守在了外頭。
瑞香明顯不想走,可長樂手勁大,一把拽著就走了出去。
溫鸞始終低著頭,沒注意到他們的小動作,連面前剛做的茶果一時也沒有食欲。
“你在不高興?”顧溪亭問。
溫鸞抬眼:“表哥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他從一開始對這門親事一直沒有表露親近的意思。甄紫芝還流露過幾分滿意,他就始終客客氣氣的,像極了平日里面對上門做客的女客時淡淡的態(tài)度。
顧溪亭點頭:“我的身份,注定要娶一個人前,會將對方的所有事都查得清清楚楚。”
“我也是?”
“你也是。”
得了回答,溫鸞頓時有些訕訕起來:“那溫家……”
“溫家干干凈凈一片,就是有些手段,也不過是商人正常經(jīng)營時的小心機,與大局無礙,和朝廷無關(guān)。”
閣子臨窗,窗外陽光照射進來,落在桌幾上,也落在溫鸞露出的半截手腕上。
半透明的肌色叫顧溪亭一眼看去,不由地視線停留,良久他才挪開眼。
“甄家娘子幾年前去了鄉(xiāng)下,陪伴外祖母許氏許家。那對兄弟,是她舅舅的一對雙生子,原本就是浪蕩性子,那時房雖沒妻室,但已經(jīng)將身邊伺候的丫鬟全都染指了一遍,且一向是葷素不忌……”
想起面前的溫鸞到底還未及笄,顧溪亭有意咽下了到嘴邊的一些話。
“甄家娘子與她表兄情投意合,有了……往來,最后卻發(fā)覺受人蒙騙,被兄弟倆騙了身子,還懷上了孩子。當(dāng)時事情一度鬧得很大,甄家只有甄夫人知道整件事,瞞過甄家人,等甄家娘子生下孩子坐完月子后,才接回永安。”
溫鸞驚道:“甄夫人就不怕事情出現(xiàn)紕漏嗎?那孩子也……也就留在鄉(xiāng)下了?”
她想到甄紫芝說的話,孩子連父親是誰都不知道,直接就留在了那里。而那個男人還名正言順娶了妻子,說不定根本就沒認孩子。
顧溪亭點點頭,平靜道:“孩子的確留在了那里。甄夫人為了把事情蓋過,給了他們不少銀子。”
溫鸞呆了呆:“所以,她不想著為甄家姐姐討個公道,而是一心撲在隱瞞整件事,為姐姐找個人家嫁了?這是……在欺瞞!”
顧溪亭推了一碟茶果到她面前:“我并不在意我將來的妻子在嫁進門前是否貞潔,但欺騙絕不允許。”
“那表哥,為什么不告訴老夫人。你明明知道,老夫人日夜盼著你能和甄姐姐……”
溫鸞有些說不下去了。
顧溪亭笑:“就是因為這樣,我才不好說。”
祖母到底年紀(jì)大了,從前積勞成疾,到了如今身上的病痛便都冒了頭,時常與他說不了一會兒的話就會疲憊地嘆氣。
他如果直截了當(dāng)?shù)靥崞鹫绶蛉擞幸怆[瞞的事情,到那時,只怕會讓祖母氣出個好歹來。
另一方面,他與甄家無仇無怨,他愿意賣甄家一個面子。
鬧翻了,只會令甄家難堪。
作者有話要說:顧三郎:面子沒了,撕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