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4、〔一一四〕對飲
顧溪亭一笑,溫鸞看得都愣了。等醒過神來,急忙道:“是孫家請了媒婆往家里提了提。阿爹阿娘并未答應(yīng),我也……我也……沒答應(yīng)。”
她聲音越說越輕,到后面,幾乎是從唇齒間輕輕吐出來的,頭也跟著低了下來,自然就錯過了顧溪亭勾起的唇角,和含笑的眼。
顧溪亭腳步一邁,轉(zhuǎn)而走回到樹下,席地而坐:“這茶如何?”
“雖不如家里的,可也算得上不錯。”
溫鸞答應(yīng)了聲,也跟著坐了下來,親手倒了杯茶,遞給顧溪亭。
顧溪亭接過喝了一口,捏著茶盞的手點了點盞壁,道:“確實不錯,也確實不如你上回托人送來的春茶。”
溫鸞彎眉:“表哥若是喜歡那春茶,等開春了,我再讓人送些永安。那是我新收的一家茶園三年前種的,頭年養(yǎng)得不太好,出不來幾兩好茶。這兩年種得好了,正打算再多種一些,提高產(chǎn)量。”
顧溪亭臉上浮上微笑:“這三年,你倒是沒讓自己閑下來。可是覺得鳳陽比永安更令你痛快?”他嘴里說著話,目光牢牢盯著溫鸞。
溫鸞抿抿唇,笑道:“我……總是要給自己找點事情做的。”
頭一個月,她陪著阿爹阿娘沉浸在祖父過世的悲痛里。時間久了,再多的難過也都漸漸散了去,于是空閑下來的更多時間里,她都會忍不住去想永安的那幾年。
想的多了,就想給自己找點事做。
可孝期里頭能做什么?上街跑馬,教訓(xùn)不長眼紈绔子弟,還是看書練字帶弟弟侄子玩耍?
到最后,她買了個不得已轉(zhuǎn)手的茶園,看著身邊的瑞香松香為著茶園奔波,看著頭一年的茶葉送到面前,她第一個念頭是遺憾。
遺憾好茶太少,沒能送到表哥手上。
這念頭一起,她就再沒停過。哪怕四叔的勸告還在耳畔,自己當(dāng)時下定的決心也牢牢記得,她就是管不住自己的心和想法。
于是一車又一車,三年里,沒有斷過往永安送的禮。
她阿爹倒是以為她單純只是給自己找點事情做,就像永安買的鋪子那樣,給自己攢點積蓄。殊不知自家閨女心里頭究竟都在想寫什么荒誕的事情。
顧溪亭有些無奈:“找點事情做?”所以買鋪子,買茶園,倒是將永安城里那些姑娘家不敢做的事都做了個遍。
不過也是,這才是他的阿軟。
溫鸞也不怕他覺得自己做事出格,笑吟吟道:“不光是茶園,我還在阿爹的商隊和船隊里都投了銀子。上回送去老夫人那兒的一斛南洋珍珠,就是我投的那船帶回來的!”
她當(dāng)初跟阿爹提起說要投一只船,阿爹還嚇了一跳。可嚇完了,阿爹還是手一揮,讓她自己挑了一只船。
說來也怪,那船這些年從來尋常,得的東西也并未多出色。等她要了那只船,連著兩年,回回都從外頭帶來好物,為這那船老大還特地帶著妻兒來給她送過禮。
顧溪亭聞言,哭笑不得。他在溫家放了人,她做的那些事,三年里他自然是一刻都沒錯過。盡管如此,看著長大了不少的溫鸞,他還是覺得惋惜錯過的那些日子。
“你也不怕日后說親,別人會嫌棄你做的事太過驚世駭俗?”
“不怕。”
顧溪亭見她乖順卻又帶著固執(zhí)的模樣,心生出歡喜。
二人就這么坐在樹下,一壺茶,慢慢喝著,間或閑語幾句鳳陽的生活。滿目的梅花,夾著茫茫白雪,這時看來竟也不覺得冷了。
就連茶,莫名也染上了酒意,叫人心醉。
顧溪亭說話間一直不動聲色地看著身邊的溫鸞。
她一直在笑,是那種藏不住的笑意,就好像要有什么東西噴涌而出般。
也許,她是真的比起永安的顧家,更喜歡鳳陽。
畢竟這里是她長大的地方,她第一次走路,第一次開口說話,第一次被人抱上街,第一次……遇上訂了親的未婚夫,那些他不曾見過的第一次,統(tǒng)統(tǒng)都發(fā)生在這里。
所以,她顯得更加快活。
而這些快活,是她在顧家生活時,全然體會不到的。
哪怕祖母最護(hù)著她的那幾年,她也是寄居而已,是寄人籬下,是不自在……
顧溪亭微微垂下眼簾,看著與自己說話時,不自覺往他身邊靠的女孩,心頭酸澀。
“十娘嫁了。”顧溪亭道。
溫鸞一愣:“怎么才嫁?”
十娘和李家的親已經(jīng)訂了幾年,只是這幾年她一直不見十三娘送來的信里有提起過這樁婚事。就連九娘都給衛(wèi)禎卿生了孩子,十娘都還不見嫁人,她早就覺得奇怪了。
顧溪亭點點頭:“嗯。才嫁。”
他把事情簡單地帶過,溫鸞聽得瞪圓了眼睛:“李英居然落榜了?”
十娘是覺得李家家世好,李英日后也能有個功名,這才一心要嫁進(jìn)李家。誰曉得李英竟落了榜,不光如此,荊小娘子還落了胎。
十娘為此大鬧了一場,顧溪亭問她是否要退親,她卻又舍不得眼看著要到手的東西,咬牙忍了,只說必須要等李英有了功名,才提婚嫁。
這還沒一年,荊小娘子又有了身子。李老太太惱怒孫子還未娶正妻,就先讓連妾都不是的表妹幾次懷孕,又惱怒荊小娘子纏著孫子,令孫子讀書無力,大發(fā)雷霆,這才與顧家商量著把十娘先娶了過來。
“這是拿十娘當(dāng)槍呢……”溫鸞咬唇,“十娘那性子,因為這成了親,又怎么會甘心。她是非要鬧出個勝負(fù)來的。那樣子豈不是更耽誤李英科考?還有那荊小娘子,明明瞧著不是個糊涂的……”
“是人就都有自己的算盤。誰打得響,誰又打了多少,那都是算盤上的事。李老太太,這是徹底放棄李英了。”
“因為放棄了,所以怎么鬧她都不會再管了。”
左右李家不是只有這一個孩子。李英娶誰都可以,但娶十娘,起碼李家和顧家還有一層關(guān)系在,不至于李老夫人過世后,兩家就斷了聯(lián)系。
至于十娘會不會和荊香斗法,那都不管李老太太的事了。
溫鸞想明白這些事,一時間,也吐不出別的話來。
望著溫鸞拔高后纖細(xì)如柳的身姿,顧溪亭心里突然松了口氣:“這三年,永安出了不少事,幸好你……”
“都出了什么事?”溫鸞詫異,下意識伸手去抓他的袖子。
沒留神,先是碰著了手指,一瞬后,這才抓住了袖口。
溫軟細(xì)膩的指尖,令顧溪亭心頭猛地一震,低頭望著溫鸞:“不太好的事。”
這三年,溫顧兩家雖然沒有斷了聯(lián)系,但不管是他還是祖母,都有意將永安發(fā)生的一些事瞞著她。就是十三娘興沖沖地寫信,他都會讓丫鬟婆子叮囑,免得寫了讓她不放心的內(nèi)容。
溫家的那些掌柜也極有眼色,但凡是不會影響到溫家生意的事,都會避開,不叫老爺一家擔(dān)心。
“難道是禹王又做了什么?還是說太子與寧王殿下……有了分歧?”
溫鸞問話,就見顧溪亭的臉上有一瞬的怔愣。
隨后,顧溪亭問道:“為什么會這么想?”
溫鸞笑笑:“我瞎猜的。只是三年前,太子便不喜表哥,表哥又與寧王殿下走得近,只怕太子也不甚喜歡寧王。而且我聽說,太子十分親近禹王,當(dāng)年不是還為禹王妃所出的次子求過冊封么?”
顧溪亭眼閃過一絲欣賞。他一向知道,溫家叔侄倆鮮少會在溫鸞面前隱瞞什么。盡管更多的時候,溫鸞都看著只是個天真爛漫的小娘子,可他更清楚,她是個聰明的,她坐在內(nèi)宅,卻努力耳聽方,去了解身邊所有的事情。
就像她快刀斬亂麻,斷了和季家的婚約。
就像她對溫家可能會出事的警覺。
這不是一般世家小娘子能比的聰慧。
“圣上如今還活著的手足并不多,禹王是一母所出,當(dāng)年也并未流露出想要爭奪皇位的意思。但人心是會變的,禹王有野心。就如太子和寧王,幼時的好兄弟,長大了,卻總會有一人露出恐嚇的尖牙。”
顧溪亭一字一句的說道,“這些年,禹王在朝各處安插了不少自己的人,就連東宮也有。太子只當(dāng)禹王與自己親近,從未懷疑過禹王的用意。不過這三年,陛下拿下了一批禹王與太子的人。太子……以為是寧王所為,與寧王針鋒相對幾乎……是放到了臺面上。就是馬車在路上遇見了,若是寧王先行,他必驅(qū)趕之。”
溫鸞聽的目瞪口呆。
她與太子不熟,聽四叔的意思,太子雖有些太過信任禹王,但也不是這般……這般不知輕重的人。
顧溪亭續(xù)道:“寧王并不想爭。早年禹王就多次在陛下面前,捧太子,踩寧王。寧王一一忍讓,將自己養(yǎng)成閑王,納妾蓄婢,斗狗遛鳥,民間的紈绔怎么玩他就跟著怎么玩,學(xué)問人脈一俱拋在腦后。”
“但太子咄咄逼人,又蠢鈍不自知,寧王……已得陛下受益,開始與太子一爭高下了。”
這一爭,寧王就絲毫沒有放手退讓的意思。
也是,都是流著圣上血脈的皇子,雖然生母不是同一人,可這有什么關(guān)系。只要是圣上的兒子,就都有權(quán)利爭奪帝位。
而圣上,并不阻攔,甚至在太子及朝臣并不知道的情況下,選擇站在了寧王的身后。
“所以,陛下打算廢太子了?如果禹王突然……表哥會不會受到牽連?”溫鸞有些緊張,“我聽說,這世上有假死藥。我不是說不好聽的,只是若有萬一,是不是有那種藥會更好一些?”
她很著急,是出自本心的著急。
顧溪亭看著,心突然像是被什么東西狠狠撞了一下,密密實實,透不過氣來。
他捂了捂胸口,深深吸了口氣,放下手,道:“不會。”
其實,他也不知道結(jié)局。
三年前,他向圣上請求賜婚。圣上允了,臨下旨的時候卻被他自己攔下。
圣上問為何。
他答。
怕事敗,更怕她早早成了寡婦。
作者有話要說:累到趴……把所有的好脾氣都用在了加班上,對著游客(普通的、胡攪蠻纏的)把所有的微笑都用完了,回家跟爸媽說話臉都是板著的……有點對不起爸媽。
明天不更新,大家可以等后天再來戳一戳。這兩天留言仍舊會送紅包,因為實在是太累,對不住,紅包致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