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6、〔一二六〕假殷勤
十娘臉色一僵,有些惱怒:“白媽媽這是做什么?”
她把湯往丫鬟手里一擱,怒道,“我好心好意趕回來為老夫人侍疾,又親自下廚熬煮鴨湯,白媽媽這是防著我呢還是什么?”
十娘終歸是主子,便是嫁出去了,沒法管著白媽媽,但也是主仆之分。
她要訓(xùn)要罵,白媽媽只能硬著頭受著。
溫鸞卻是不用。
“你從未下過廚,想來是不知道,鴨湯雞湯這類湯湯水水雖然滋補,但油也不少。無論是什么病,病人總歸不好吃這些,更何況老夫人究竟得的是什么病,大夫還說不清,這吃進肚子里的東西還是當心些的好。”
溫鸞話音落,指著那兩個原是打算扶老夫人的李家丫鬟,“你們夫人親手做的鴨湯,浪費了可惜,不如就賞給你們,也算是主子的恩典。”
兩個丫鬟吃了一驚,忙跪下求饒。
溫鸞挑眉,轉(zhuǎn)臉笑吟吟地望向十娘:“這是怎么回事?”
十娘臉色難看,僵笑道:“這幾個丫鬟平日里在李府都有些不太懂規(guī)矩,我管得嚴了,叫她們心底發(fā)憷,所以娘你一說恩典,這不一個兩個都嚇壞了么,生怕惹惱了我。”
她說完,沒好氣地甩了袖子,沖著丫鬟道,“你們倆倒是給我丟了好大的臉!這鴨湯,既然娘說了賞給你們,拿你們就拿下去分了喝!”
兩個丫鬟嚇得瑟瑟發(fā)抖,卻還是你扶著我,我扶著你,從地上站起身,端著鴨湯退出屋子。
溫鸞一直盯著她們看,半晌收回視線:“十娘嫁了人,比從前更威風了。”
十娘尷尬一笑:“我瞧著娘也變了許多。”
從前那嬌嬌軟軟的小娘子,眨眨眼的功夫,已經(jīng)抽長了個子,臉龐上的肉也少了些許,五官更顯得精致。
這容貌從前就在永安城里叫人留意,現(xiàn)在更是越發(fā)顯得出類拔萃。
想到李家那幾個狐貍精,再看面前的這張臉,十娘臉上的笑越發(fā)僵硬起來。
“娘如今出了孝,也該是說親的時候了。”
溫鸞眼皮一抬,笑道:“十娘還是和從前一樣,總是熱心旁人的婚嫁之事。我聽說荊姨娘又有孕了?”
十娘嘴角一抽,差點站起來吼:“你……娘是怎么知道的?”
溫鸞笑笑,卻是不語。
十娘坐上床尾的墩子,拿帕子掩了掩嘴角:“荊姨娘前頭先落了一次胎,后來懷了一個,可惜生的是個丫頭片子,這不又懷上了,我倒是盼著她能給家里生個帶把兒的,就看她有沒有這個命了。”
“那你呢?你還沒想過要孩子?”
“想,怎么沒想過。”十娘眼波一轉(zhuǎn),抽泣起來,“可我那公公婆婆在別處,原是不管事兒的,哪想到三年里頭,不光李家祖母給我夫君納了三房妾室,婆婆還不遠千里送了幾個年輕漂亮的通房丫頭過來。長輩賜,夫君不好拒絕,只能都收用了,再加上荊姨娘不要臉面纏人得很,我這一個月到最后,與夫君同房也不過只那一兩回,哪還能懷上孩子。”
溫鸞明明只是問孩子的事,十娘卻立馬扯到了夫妻同房。白媽媽聽得明白,臉都氣紅了:“十娘在這兒胡說些什么?娘尚未出閣,十娘怎么能在她面前說這些混賬話。”
正經(jīng)人家的娘子誰會再未出閣的小娘子跟前提什么夫妻同房。十娘不害臊,她們這些做下人的還覺得害臊呢!
十娘眉頭一皺:“我不過就隨便說幾句,娘也這般年紀了,三年不見,說不得已經(jīng)和人訂了親呢。我瞧著娘可不是個笨的。”
白媽媽急道:“娘守了三年的孝,能定什么親?就是定了也還是未出閣,十娘你……”
溫鸞卻微笑道:“不比十娘。”
她四個字,噎得十娘漲紅了臉。
醫(yī)官被請到了顧家。溫鸞這邊叮囑下人去告知顧溪亭,那頭醫(yī)官已經(jīng)從里屋走了出來。
“大人,老夫人這是?”
醫(yī)官搖搖頭,滿臉無奈:“這病說來古怪。從脈象上竟不像是我們平日里所知的病癥,我也……說不清。”
醫(yī)官話音才落,十娘突然撲到床邊,扯開嗓子就要哭。
白媽媽嚇了一跳:“這……難道老夫人她就……”
“這位媽媽先不要害怕。”醫(yī)官忙道,“這病下官一時說不清,可朝醫(yī)官眾多,說不定大伙兒都來看看,還這就能看出個所以然來。”
他說完,又向著溫鸞拱手,“溫小娘子,既然方才的名帖是溫大人的,不如再由溫大人出面,多請幾位醫(yī)官一道看看。”
如果顧溪亭在,自然是讓他出面請醫(yī)官會診。可顧溪亭眼下的境況不好說,什么時候被圣上唾棄也無人能知,倒不如還是請溫大人出面。
比部司的溫大人如今可也是成了圣上面前,極其得臉的人物,想來多請幾位醫(yī)官并不是難事。
溫鸞應(yīng)是。可偏巧去而復(fù)返的下人說,他家三郎并未在皇城司,聽說是得令急忙出了永安甚至來不及回府探望一眼病倒的祖母。而四叔那頭,也湊巧因著比部司的事,被留在宮,一時半會兒完不了事。
溫鸞無法,又不放心莫名殷勤的十娘,索性留在松柏堂內(nèi),貼身照顧起老夫人。
她這一住,便是好幾日。
十娘日日夜夜都殷勤地服侍著李老夫人,似乎是打從心底地在照料。可她越殷勤,溫鸞心底就越有不安。
從前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十娘會親自下廚做湯水,甚至還不準身邊有打下手的人。
過去幾天才想起一次晨昏定省的十娘,幾乎從早到晚都要守在松柏堂內(nèi)。就是三房大老爺,她親爹過來,十娘都不肯離開。
零零總總,不對勁的地方越看越多,溫鸞漸漸開始懷疑起十娘回顧家的目的來。
而這個時候,明明不過才隔了一兩條街的李英,終于來接十娘了。
“原來是夫妻拌嘴,所以十娘一氣之下跑回家里。”白媽媽一邊給老夫人喂湯水,一邊樂呵道。
李老夫人病了幾日,雖還不能起身,不能下床走動,但每日也能有一會兒時間睜開眼睛,聽她們說說話。
溫鸞伸手,動作輕柔地給老夫人擦了擦嘴角:“若真是夫妻拌嘴,怎么還拖了這許多天才過來接十娘。我總覺得,這里頭有什么事是我們不知道的。”
白媽媽笑:“娘還未出閣,自然不知道。這夫妻之間拌嘴乃是常事,便是再恩愛的夫妻,也有那吵兩句的時候。更何況,家家還有本難念的經(jīng),誰能知曉十娘夫婦倆究竟是因為什么紅了臉。”
她又喂了老夫人一口,感嘆道,“雖然還沒能請到醫(yī)官們,可這幾日瞧著老夫人的臉色好了許多,等醫(yī)官們來了,老夫人一定很快就能康復(fù)了。”
溫鸞看了看老夫人。
這幾日的臉色確實好了許多,她也稍稍放了點心,只盼著四叔或表哥能早些回來,這才好請醫(yī)官們過來看看。
溫鸞在里屋陪著又坐了會兒,等白媽媽喂完手里的湯水,老夫人眼皮沉沉又昏睡過去,她這才起身,揉了揉發(fā)酸的腰肢,走到院子里松松筋骨。
木香這兩日從通平巷過來了。她的身份光是在身邊當個丫鬟,實在有些委屈,溫鸞索性指了她去盯著十娘。
這頭夫妻倆前腳才走,木香后腳就跑了回來。
“娘,李家前些日子確實小夫妻倆吵了一架。”
“起初是顧十娘打殺了一個新近得寵的丫鬟,李老太太被惹惱了,罵她生不出蛋來,卻還善妒,不肯讓別人生養(yǎng)。”
木香不光說,還活靈活現(xiàn)地演了一遍。
她沒在場,可憑著打探來的消息,竟也將李老太太和十娘的言行舉止給模仿得有七分相似。
“如果是因為這樣,那倒是能理解為什么過了這些日子,李英才過來接十娘走。”溫鸞頷首。
木香道:“我看李家的意思,夫妻倆似乎感情一直不太好。”
溫鸞不語。
這是十娘自己千辛萬苦求來的親事,酸甜苦辣,都只能她自己吞下去。
“娘,我瞧那李家和顧家關(guān)系親近,總不至于李老夫人病了的時候,他們家還要趁機做點什么吧?”
“老夫人病倒,長房和四房都能鬧出是非來,更何況外頭的人。”溫鸞抿抿唇。
這么說也在理。
木香沒再多問,只想著老夫人病了這些天,兩房的人都沒往松柏堂來探望一眼,反倒是三房的人時不時過來幫忙,就忍不住想要說兩句。
不過話到嘴邊,還沒說出口,門房來報,說是禹王世子與世子妃來探望老夫人了。
九娘?
溫鸞一愣。
她回永安的頭一天,還聽人提起,禹王府的世子帶著世子妃出門游山玩水去了。夫妻倆突然上門,她難免有些詫異。
人被迎到了松柏堂外,遠遠的,溫鸞就瞧見了被人攙著胳膊慢慢走近的九娘。
九娘比三年前稍稍圓潤了一些,一道圓潤的,還有她隆起的肚子。
“這孩子都……”溫鸞的目光忍不住落在九娘肚子上,驚嘆極了。
九娘掩唇,眉角眼梢都是溫柔的笑意:“還有三個月就快生了。”她摸摸肚子,還拉過溫鸞的手,按在自己的肚子上,“宮里的醫(yī)官說,是個小郎君。平日里調(diào)皮得很,時不時踹我一腳。”
九娘說話的時候,邊上的世子衛(wèi)禎卿一直樂呵呵地傻笑。
還是一樣癡傻,只是瞧著比沒成親前穩(wěn)重了許多。
溫鸞還沒打量幾眼,九娘突然“哎喲”叫了一聲。
溫鸞忙不迭伸手,九娘抓著她的手靠在滿臉緊張的夫君肩頭,呼痛道:“這孩子,又踹我……”
“先進屋吧,快進屋坐著!”
白媽媽出來,瞧見這樣子忙讓九娘進屋。
溫鸞慢一步,看著夫妻倆互相靠著往屋里走,她握了握拳,捏住掌心九娘塞進來的卷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