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零二〕窗戶紙
溫鸝定了定神,擺出委屈的神色,低聲道:“娘是病得糊涂了么,怎么連這些話都說得出口。我怎么會……我怎么會做那些事。”
溫鸞胡亂拿衣袖往臉上狠擦了幾下,看著她冷笑:“七姐還打算蒙騙我?七姐話里話外都在往我心口捅刀子,怎么就不肯承認自己究竟做了什么?”
她皮膚自幼嬌嫩,袖子只擦了幾下,臉上就擦紅了一大片。
“七姐是真心實意地來探望我,還是想看看我是不是落下了什么病根?不是七姐說池子那兒新投了幾尾錦鯉,好看的緊,所以我才過去的么?我掉進池子里,撲騰呼救的時候,七姐不是站在邊上的假山后看著我么?”
溫鸝目露驚愕。
溫鸞眼睛紅紅,咬著嘴唇:“七姐,你當時走得太早了,你該看著我沉下池子上不來,再放心地走。”
“你一定是看錯了!”溫鸝往后退了一步,“我怎么會做這些事,你是我妹妹,我護著你還來不及,為什么要害你?”
溫鸝捂著心口就要哭:“我知道娘你不歡迎我住在溫家,可我是你的堂姐,輪關(guān)系我們就是一家人,你怎么能把這么大的罪名丟到我的頭上。還有季世兄,那是你的未婚夫,我怎么會和他……娘,你想污了我的名聲不成?”
溫鸞歲訂親,訂得就是溫家的世交季家的次子季瞻臣。
上一世,她一直不知道溫鸝和季瞻臣有什么關(guān)系,直到后來被囚禁在別業(yè),溫鸝挺著肚子耀武揚威地登門,溫鸞才知道,溫鸝和季瞻臣關(guān)系匪淺,甚至早在她嫁進季家之前,兩人就有過不少往來。
所以,她在污誰的名聲?
她不過是撕破一張窗戶紙,撕掉一副偽善的面孔罷了。
溫鸞低頭,掩唇哭泣:“七姐還想騙我到什么時候?與其說是我不喜歡七姐,不如說,是七姐心底對我有不滿。不然又怎么會明知道季家哥哥是我的未婚夫,卻偷偷與他來往,還送他香囊,訴了衷情。”
她生得本就一團雪白,又因為病了好幾日,此時哭泣時雙肩顫抖,即便是溫鸝看著,也不得不承認的確是一副天生叫人捧在手心疼寵的好模樣。
可這樣的模樣,從嘴里冒出的話,卻叫人惶恐。
溫鸞笑容慘淡:“七姐不是還和他說了不少話么。七姐說‘今生今世若不能與二郎并肩,即便只能躲在暗處看上幾眼,心底也是滿足的’。七姐,這話可是你與季家哥哥說的?”
“你是怎么知道的?”溫鸝連連后退,撞上身后同樣驚惶的丫鬟,猛然轉(zhuǎn)頭,抬手就是一巴掌甩了過去,“是不是你?”
溫鸞看了看那個挨了巴掌,滿臉驚惶的丫鬟:“七姐何必遷怒別人。”
不是丫鬟說的那些話,這些還都是溫鸝那時候得意洋洋,一副勝利者姿態(tài),自顧自說出來的。對溫鸞而言,那些記憶都還不算久遠,她自然記得清清楚楚。
溫鸝臉色難看,忽又回過頭來:“你……是什么時候知道的?”她私下和季瞻臣見面的時候,連身邊的丫鬟都趕出去把風,怎么也想不到還會有第三人聽到她說的這些話。
溫鸞哭得連力氣都快沒了,幾個丫鬟扶得扶,攙得攙,一邊勸說,一邊憤恨地瞪著溫鸝。
溫鸞咬唇:“七姐,什么時候知道的重要么?我只想將這些事爛在肚子里,當一切都沒發(fā)生過,可七姐又是搶我未婚夫,又是害我落水,事后竟還來我跟前往我心口捅刀子……七姐,娘究竟哪點對不住你,好讓你對我恨之入骨?”
溫鸝哪里是溫鸞的對手,剛想開口,溫鸞又道。
“長房和二房分家已久,素來不和,可祖父疼愛你,要接七姐來家里住,阿爹也允了。阿爹從南洋得來的珍寶首飾,祖父頭一個想到的就是你,我房里有什么好的擺件,七姐只要多看兩眼,回頭祖父就會知道,不用半個時辰就會從我屋里挪到了七姐你的屋里。”
“我與季家哥哥訂親的時候,七姐你還沒來家里。可如今季家每回送東西來家里,祖父總話里話外讓我緊著你先挑。七姐早幾年來,只怕這門親就該落在七姐你的頭上了。”
溫鸞自小被爹娘寵著,雖生得嬌軟小巧,可性子多少被寵得有些驕縱,氣急了咄咄逼人還是尋常,她有時還會甩上幾下鞭子,抽在地上“啪啪”作響。
溫家沒分家前,二房就是最有本事的,溫鸞的吃穿用度自然比長房幾個姐妹要好。其他幾個姐妹年紀相差得大了些,自然沒多少關(guān)系,可溫鸝與她年紀相仿,小姑娘家的,心里哪能舒坦,難免對溫鸞生出了許多不滿來。
溫鸞一直知道,只是沒想到嫉妒會叫一個人生出那么多的丑陋嘴臉。
“七姐要是喜歡季家哥哥,那就光明正大地去請季家哥哥退了和我的親事,再去大伯那兒提親!左右我不愿當這個擋路的,不想讓七姐覺得是我霸占了季家哥哥,惹得你一顆真心無處可放!”
溫鸞越說,眼淚越多。
溫鸝被她逼問的啞口無言。同樣是庶出,溫鸞的娘死得早,被嫡母撫養(yǎng),被二伯夫妻倆捧在手心嬌養(yǎng),她那堂兄也格外疼愛這個同父異母的妹妹,恨不能連天上的月亮都摘下來捧到面前。
對比溫鸝自己,除了得過嫡母的承諾,出嫁的時候能得一份庶女的嫁妝外什么都沒有,連日子過得都不舒服。她只能哄著祖父開心,從祖父手里討一些好東西,甚至……只能自己去謀求一份姻緣。
她沒想溫鸞死,可越在邊上看著溫鸞過得肆意又張揚,心底越覺得恨。
“溫娘,要是沒有二伯,你算個什么東西?你不過是個低賤的丫鬟爬床生的孽……”
溫鸝怒不可遏,溫鸞淚眼朦朧地盯著她,只等著她把話說完,她好再大哭一場,把事情鬧得再大一些。
然而,不等溫鸝把話說完,珠簾被人嘩啦掀開,一道冰冷的聲音從外直闖而入:“閉嘴!”
溫鸝嚇得不敢立即噤聲。
溫鸞聞聲看向來人,對上一雙飽含關(guān)切的眼睛。
她眨了眨眼,一動不動的盯著站在門口,熟悉的單薄身影。
那是她的阿兄,溫家三郎溫仲宣。
“阿兄……”溫鸞推開丫鬟們的攙扶,哭著撲進溫仲宣的懷里,大顆大顆的眼淚爭先恐后的往外涌,一會功夫沾濕了他身前的料子。
溫仲宣還穿著一身禮佛的寬袖袍服,眉眼間帶了疲憊和擔憂。溫鸞這一撲,撞得他往后退了兩步,忙伸手按在她肩頭。
“娘不怕,阿娘也回來了,你有什么委屈同我們說,沒人能在溫家欺負你!”他咬牙,一字一句承諾。
溫鸞聞著鼻尖濃郁的檀香味,知道那是他這幾日陪著阿娘禮佛沾染上的味道,眼淚流得越發(fā)厲害。
她的阿兄,眉眼端正,生得十分俊秀,年紀不大,今年打算下場秋闈。打從她記事起,就時常被阿兄抱著到處玩耍,纖細的臂膀一日比一日強健,聲音漸漸低沉,她坐在阿兄臂膀上看到的世界也變得越來越高。
溫鸞緊緊攥著溫仲宣的衣裳,哭夠了,仰起脖子去看他的臉。
溫仲宣低頭看,眼底沁出一絲柔軟,挑挑眉,手指微曲,輕輕敲了敲她的額頭:“娘,這世上沒人能欺負你,阿爹阿娘,還有小叔和阿兄都會護著你。”
溫鸞點點頭,眼角還掛著淚珠子,嘴唇一抿,笑得旋開一對漂亮的梨渦。
“阿兄,娘不怕。”
在溫鸞被安撫著睡著之前,溫鸝已經(jīng)偷摸著出了屋子。
溫仲宣仔細叮囑好幾個丫鬟,垂頭看了一會兒妹妹的睡顏,這才轉(zhuǎn)身走到院子的游廊里。溫鸝低著頭站在一個人跟前,臉色不停變換,冷汗淋漓。
“四叔。”溫仲宣道。
那是個年輕的青年,眉目舒朗,和溫仲宣差不多年紀,只是書卷氣更濃一些,穿了一件素白圓領(lǐng)袍,懷里抱著一只游蕩在溫家內(nèi)院的胖貓,儼然已經(jīng)站了許久。
溫仲宣看著青年,見他微微彎腰,胖貓從他懷里順勢跳到地上,肥肉松軟抖動,忍不住笑道:“看樣子娘又喂了它不少零嘴。”
“是又沉了許多,約莫有十來斤了。”青年開口,嗓音柔和,待看向溫鸝,一雙眼睛卻又陡然銳利了許多,“你和季家二郎私相授受了?”
溫鸝抓著裙擺,囁嚅道:“我……我們……我只是給他繡了扇套。四叔,三哥,我……”
溫仲宣不待她說完,擰起眉頭:“你給未來妹夫繡扇套?”
溫鸝舔舔發(fā)干的唇瓣:“娘自幼不擅針線,我見二郎那日從三哥這里新得了扇子,我就……我就隨手幫他繡了一個。”
溫伯仁笑:“你既然這么得空,怎么不幫四叔和你三哥都繡上一個?”
溫鸝僵立著不敢胡亂應和。她能暗地里欺負溫鸞,可明面上怎么也不敢那樣。她對季瞻臣動了心思,也只敢偷摸著來往,繡個扇套,送些筆墨。怎么也沒想到,溫鸞會知道,溫伯仁和溫仲宣還會聽到她們說的話……
溫鸝腦子里一團漿糊,慌得臉上全是汗。
溫伯仁看著:“把七娘身邊的丫鬟婆子都帶下去,等候二嫂發(fā)落。”
溫鸝慌了:“四叔,你要做什么?”
溫伯仁轉(zhuǎn)身,擺明了不愿搭理她。溫鸝當下便急了,尖叫著要追上去,卻被溫仲宣攔住。
“三哥,三哥!你別把她們帶走,你別……”
溫仲宣笑了笑,開口:“你與季家二郎私相授受,你身邊的丫鬟婆子明知不該,卻沒有勸誡,更沒有稟告老爺夫人,難道不應該受到處置?”
溫鸝臉色發(fā)白。
溫仲宣道:“而且,娘是我的妹妹,嫡親的妹妹。你別忘了,溫家現(xiàn)在做主的,是你二叔,不是你爹。”
妹妹,妹妹,妹妹!不過就是個陪嫁丫鬟生的庶女,憑什么能得到那么多寵愛!
溫鸝渾身一顫,待溫仲宣走遠,這才氣得跳腳,冷笑道:“什么做主,呸,我爹早晚做得了這個溫家的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