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二九〕東陵玉
溫鸞才不會想去管曹素貞的事。
她愛再鬧就鬧,反正顧溪亭除了躲去國子監(jiān),也不見有什么動作。只盼著她別鬧騰得讓李老夫人沒法好好休息。
當晚溫鸞陪著顧氏用膳,瑞香和明珠就在邊上伺候布菜。才用了不多久,瑞香領著溫仲宣進門來,身后跟著的兩個書童抬著一只大盒子,再后頭還有幾個粗使婆子合力抬了幾個箱籠站在院子里。
顧氏詫異地問:“這是怎么了?”
溫鸞剛才沒看清,這會兒瞧見了書童抬著的大盒子,當即笑了起來:“是阿爹送東西來了!”
溫仲宣點頭:“商隊剛送來的東西,還沒來得及清點,路上遇見我和四叔,就交給我們帶過來了。”
他說著,遞上一份單子,“阿娘讓人清點一下,可對的上。”
溫鸞沒等清點,已經讓書童放下盒子打開了看。
“硨磲手串、瑪瑙珠子,薛家館的鑲金玉佩,柳云英的掐絲點翠鑲寶花鳥釵……”溫鸞一一點過,臉上的歡喜藏也藏不住。
顧氏聽得直發(fā)笑,伸出手指用力點了點她的額頭,嗔道:“你是小財迷呀,還是小寶藏?就你記得最清楚,一眼認出都是誰家的手藝。”
溫鸞臉頰微紅,抓過一把金梳背繞到顧氏身后給她簪上。
“阿爹挑的東西,果然最適合阿娘了。”
說著,溫鸞忙不迭叫明珠指揮院里的幾個婆子把箱籠打開來看。
幾個箱籠,云錦、蜀錦、宋錦各有三匹,匹匹光澤花色都極其艷麗,還有湖緞十二匹,顏色相對暗一些。另外還有出產自徽州的房四寶四套,赤金纏絲鐲子五對,銀鍍金的梅花紋簪對,鎏金銀香囊十三枚,五真香三十兩,紅綠相間滾圓明艷的碧璽珠子和貝母珠子各有一盒。
余下的,還有些小娘子小郎君們玩耍的小玩意兒。
估摸著算起來,這些箱籠里的東西沒有幾千兩銀子只怕拿不下來。
溫鸞聽著明珠清點東西,眼瞅著院子里有底下伺候的婆子弓著身子偷跑了出去。
顧氏也注意到了那頭,皺眉道:“這些太大張旗鼓了。”
溫仲宣笑道:“阿爹說了,鳳陽的事一時半會兒還了結不了,我們既然留在顧家,自然要有些表示。”接著又摸出一封信拉過溫鸞道,“阿爹特地寫了信給你,秘密得很,商隊的說老爺特地吩咐,除了娘誰也不準打開。”
溫鸞不明所以的接過信封。封泥果真完好。
她也沒急這一時,等箱籠全都清點好,她這才回屋拆了信。
溫伯誠的字十分粗獷。這一點上阿兄不像他真是太好了,不然科舉的時候,萬一因為字太……落榜了可怎么辦。
信上沒說太多鳳陽的事,溫鸞忍不住嘆口氣,再往下看,就瞧見溫伯誠在信上叮囑,要她乖乖聽長輩的話,好好照顧阿娘。
末了,又提到顧溪亭。表示當初顧溪亭信上說的那些,對溫家現(xiàn)下來說十分有用。
有用就成。
溫鸞心下了然,收了信,就讓瑞香把先前她從鳳陽帶來的那塊東陵玉找了出來。
她在來時的路上,自個兒學著編了個扇墜,早已經吊在了東陵玉上。
玉還是那枚玉,平安扣的樣子更沒有發(fā)生改變。多了的這個扇墜嘛……就顯得有些勉勉強強了。
溫鸞拿著扇墜,對著燭光沉思。
一旁的松香這會兒道:“娘要是覺得不喜歡,不如還是由我來編一個?”
溫鸞嘆氣。
她倒是一開始就想讓松香編扇墜來著。可誠心實意送個禮,偏偏扇墜是丫鬟編的,會不會顯得太不重視了?
溫鸞左思右想,索性把東西一手,撲到床上:“不管了,就送這個!”
她親手編的,丑歸丑,可心意到了,就這樣送吧。
她這么想,跟著沒多會兒就在床上睡了過去。
瑞香想去把人搖醒了洗漱,松香攔了一把,搖搖頭。想到白日里自家娘在外頭難得散心,這會兒累得睡著了,誰也沒忍心再把人叫醒。
兩個丫鬟你擦臉來,我脫鞋,簡單給溫鸞收拾了下,這就放下床幔,輕著腳步從里屋退了出去。
這一覺,連個夢影都沒有。
溫鸞睡得心滿意足才從床上爬起來。松香瑞香趕忙讓人送來熱水,一大早就服侍她沐浴更衣。
等忙完這些,松香還體貼地往溫鸞的耳后、手腕上抹了香膏。
這香膏還是昨夜那大盒子里裝著的,一共兩盒。母女倆一人一盒,都是從前在鳳陽慣常用的香味。
香噴噴的溫鸞穿著新裁的一身衣裳照例去松柏堂給李老夫人請安。
老夫人沒有那么大的規(guī)矩,非得讓小輩們遵著時辰去,于是到了溫鸞這兒,她睡到幾時醒,便幾時往松柏堂跑。
去的早了陪老夫人吃早膳,晚了就聽老夫人念會兒經,偷摸著小雞啄米似的睡個回籠覺。老夫人也寵著她,從沒訓斥她在菩薩面前不莊重。
一老一小,相處得甚是融洽。
松柏堂今日氣氛有些古怪。
溫鸞前腳邁進園子,便停了腳步,左右看看,拉了一個往日時常見著的小丫鬟問起話來。
“怎么不見其他人?”
松柏堂的確冷清了些,可下人的數(shù)量從未減少過。長房幾位老爺打心底敬重老夫人,根本不敢削減松柏堂的用度。
那小丫鬟怯生生的站著,老實道:“曹小娘子來了。白媽媽讓人去了吳霜院守著,所以這邊就少了些人。”
白媽媽是李老夫人身邊伺候的老人。白媽媽說的話,那定然就是李老夫人自己的意思了。
想到前幾天還空著的吳霜院,昨天主子回來了,那也就是難怪曹素貞一來,白媽媽忙就調了人去那頭守著。
溫鸞點點頭,繼續(xù)往前。
青螺站在松柏堂的廳堂外,時不時往屋里看,分明是想進屋去。
等注意到溫鸞時,人已經走到了門前。
青螺連忙彎腰行禮:“娘。”
溫鸞在臺階下站定,還沒說話,耳邊就清楚地傳來曹素貞的聲音。
“老夫人,老夫人,這是我親手納的鞋底,您試試。”曹素貞一疊聲兒的叫喚,聲音聽起來溫柔得能擰出水來。
溫鸞咳嗽兩聲,里頭的聲音立馬頓了頓。
青螺這時候揚起聲音道:“老夫人,娘來了。”
“娘。”
溫鸞進門,曹素貞就坐在李老夫人的下首,這會兒臉上的笑容未減,見了她竟還笑著打起招呼,“娘是來給老夫人請安的嗎?”
溫鸞沒應話,只先恭敬地給李老夫人請安。
老夫人抬了抬手,將人招到身邊:“你阿娘一早就親自送了東西過來。那些布料可都不便宜。還有那些首飾和珠子。給我這個老婆子,可惜了些。”
溫鸞忙不迭搖手:“阿爹說了,我們是客,哪有作客的空著手登門的道理。”
“你們哪里是客。顧家可不就是你們在永安的家么。”李老夫人溫聲道。
“是呀,老夫人將娘視作親人,不然尋常人家哪能讓小輩睡到日上三竿才起來請安啊。”曹素貞掩了掩唇,“老夫人可真疼娘,我看著都羨慕。”
“曹家姐姐也可以啊。左右老太太疼極了姐姐,一定能同意的。”溫鸞忍住想抽鞭子的沖動,笑笑把話懟了回去。
曹素貞臉色有些不好看。
曹老太太是真的偏疼曹素貞,可也十分注意自己的身份和尊卑。溫鸞聽說,就算老太太被禁了足,曹素貞也不敢不去請安。
“那還是不如妹妹。”曹素貞放下手,冷笑,“姑婆心疼你,不還免了你的晨昏定省么。”
李老夫人端茶喝了一口,聽著曹素貞的話,眉頭一挑。
溫鸞聽得出來,曹素貞這時又鬧上了。
可大概是因為李老夫人坐在邊上,她倒是沒發(fā)瘋。
溫鸞目光落在曹素貞身上,笑笑:“那是老太太嫌棄我,不想看見我。這不是喜歡曹家姐姐么,日日夜夜都要見著姐姐。說到底,是我該羨慕姐姐才是。”
曹素貞喉頭一更。
李老夫人險些笑出聲來:“行了,貞娘也不必陪我了。”
老夫人說著,沒等曹素貞開口,已經讓丫鬟婆子們上前來請人。青螺來得最快,笑盈盈道:“小娘子,這邊走。”
曹素貞想留也留不住。
人前腳才走,溫鸞剛剛看著人影不見,后腳就有個略顯得熟悉的輕笑聲,從李老夫人背后的屏風后傳出來。
那里溫鸞記得,沒有門,顯然是有人早早躲藏在那里,忍到這會兒方才發(fā)出聲音。
溫鸞有些疑惑的看著那屏風。
屏風是尋常的四聯(lián)花鳥畫屏,山水為底,花木作襯,雖尋常,可看著十分風雅。最重要的是,這屏風背后藏了人,竟然連在廳堂已經坐了很久的曹素貞都沒有發(fā)覺。
李老夫人彎著唇,敲了敲小幾:“人都走了,還躲什么,出來吧。”
下一刻,顧溪亭從屏風后繞了出來。
李老夫人看見他,笑著點點他:“躲有什么用。你們讀書人不還有句話,叫躲得了一時,躲不了一世么。”
顧溪亭走到李老夫人面前,對著溫鸞喊了聲“娘”,這才和老夫人道:“說也說了,可聽不進又有什么辦法。總歸不能將事情鬧大,不然豈不是讓人抓了把柄,回頭硬說孫兒害了人小娘子的名聲,非把人娶進門不可。”
李老夫人刮了他一眼,到底顧慮到溫鸞,沒有多言,反倒是把顧溪亭往外趕。
“你也不必再待著了,回你院子去。我方才都瞧見長明長樂在外頭探頭探腦了幾回。”
溫鸞背對著廳堂門口,自然沒見著顧溪亭的兩個書童。等他笑容溫潤地出去,這才見外頭冒出兩個年紀不大的書童來,跟前跟后,一邊走一邊在說著話。
其一個,還回頭看了她兩眼,發(fā)覺視線對上,嚇得差點左腳絆右腳,慌忙轉回頭去。
溫鸞看夠了,回過頭,大大方方地從袖子里摸出扇墜來:“老夫人,這是從前我在鳳陽見著的一塊石頭。說是從番邦來的,叫東陵玉。我瞧著適合三表哥,就買了下來,自己編了個扇墜子,想托老夫人轉送給表哥。”
“救命之恩,哪是一點點東西就報得了的。往后,我見著什么好的,一定還會給表哥送來!”
李老夫人微微吃驚,再一看溫鸞手里的東西,沒忍住笑:“怎么方才不拿出來送?”
平安扣模樣的東陵玉,樣子不錯,色澤也好,只是配著的扇墜,委實有些怪模怪樣。可也看得出,的的確確是溫鸞的手藝了。
溫鸞啊了一聲:“畢竟男女大防,我若是私下里送表哥東西,難道不會不太好嗎?”
溫鸝給季瞻臣送扇墜的事,她記了許久。所以才想著讓李老夫人當這個間人。
不然,私相授受四個字,能像山一樣壓死她。
李老夫人細細打量,見溫鸞白嫩的臉上滿滿都是驚詫,一雙眼睛清清亮亮,不見雜色,心下喟嘆。
雖是個孩子,可心思清明,知曉什么該做什么不該做。
老夫人伸手,拉過溫鸞,微微笑道:“顧家沒有那么古板,兄妹見面哪有那么多的規(guī)矩。”
“你自己的東西,你自己去送,就是別人問起,那也是在我跟前過了明路的,由不得人嘴上胡亂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