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三零〕吳霜院
青螺去送曹素貞還沒回來,李老夫人順手指派了青螢帶溫鸞去吳霜院。
顧溪亭休沐,難得回一趟顧家。除了陪老夫人說話、敬孝,更多的時間似乎都待在自己的院子里。
先前曹素貞來,李老夫人虛晃一槍,讓丫鬟婆子們撥了一部分人去吳霜院守著,叫曹素貞在跟前坐立不安。
可實際上,人分明一直陪著老夫人,還是得知曹素貞來了,這才躲了起來。
溫鸞想著曹老太太的滿心期盼,再想想長房這邊明晃晃的意思,便覺得老太太的心愿,根本就不會有實現(xiàn)的那一天。
到了吳霜院的院門前,青螢在門口與守門的仆人說了兩句話,后者便恭敬地進去傳話了。
不多會兒,一個白白瘦瘦的書童迎了出來:“娘,青螢姑娘,這邊請。”
溫鸞盯著書童看了幾眼。青螢發(fā)覺了,道:“這是三郎身邊的長明。”
溫鸞點點頭,突然發(fā)問:“你剛才為什么一直回頭看我?”
長明腳下一踉,撓撓臉:“因為……因為娘好看。”是真的好看,但更重要的是,他就沒見過哪家小娘子有這么豪氣的,出手闊綽大方,打人的時候聽說也十分干脆利落。
當然,這些長明不敢說。
好聽的話聽見了,溫鸞滿意地點點頭,就當接受了這個理由。
青螢這時掩唇笑笑:“行啦,還不趕緊帶我們?nèi)ヒ娙伞!?br/>
長明忙應(yīng)了聲“是”,抬腳就走。
吳霜院離松柏堂很近,和前段時日的冷清比起來,才進門溫鸞就感覺到了人氣。再跟著長明過正院,一路往里走,便不時能瞧見仆役們在其來往。
沒有丫鬟。
溫鸞一行人走在間,完全就像是誤闖了一個全都是男人的世界。
長明說,三郎在書房。
穿過一條抄手游廊,再繞過白墻黑瓦的房舍,走過翠竹成林的小道,就進了一片濃蔭蔽日的小院。
這個時節(jié),外頭都已經(jīng)是花光爛漫,處處芬芳。偏這一座小院,臺階兩旁生出芳草,除了青竹就是綠樹。
綠茵茵的一大片,倒是令人眼前一亮。
長明仍舊時不時回頭看,見溫鸞面帶疑惑,忙充當起向?qū)У慕巧÷暤溃骸叭刹幌矚g冰冷冷的石頭,所以院子里不擺那些個什么靈璧石、太湖石。三郎也不愛那些紅紅黃黃的花,就讓人都該種上竹子跟四季常青的樹。”
靈璧石和太湖石,那都是不少大戶人家院子里必然會擺上的名石。能有些形態(tài)更好,沒有看著舒服也不錯。
溫家院子里就有不少,還是溫伯誠親自從外地找來的。
溫鸞小時候沒少藏在那些石頭背后跟人玩耍。就是溫鸝也借著那些石頭跟季瞻臣來幾次私會。
顧溪亭不喜歡石頭,反而偏愛竹子,大概……就是讀書人的喜好吧。
溫鸞打量著身邊的竹子,伸手摸了摸葉子。
一片葉子就這么被她帶了下來。
“我從前在話本上見過,說是有大俠走江湖闖天下的時候,會摘一片竹葉,放在唇下,能輕巧地吹出曲子,十分瀟灑。這個,能響嗎?”
溫鸞突發(fā)奇想。她在船上看了許多話本,其那個能吹響竹葉的大俠實在是印象太深刻了。
新鮮柔軟的葉子,并不大。溫鸞拿手指輕輕扯住,學著把竹葉橫放在嘴唇下,使勁一吹。
“噗——噗——”
漏氣的聲音。
這時,從不遠處傳來一陣清脆悅耳的聲音,分明是有人吹響了竹葉。溫鸞從短暫的尷尬脫離,循著聲音下意識走了幾步。
長明咳嗽兩聲,忙小跑到前面引路。
書房就在竹林掩映下的一泓小池旁。風吹水動,微微劃開波紋。停在池邊的鳥雀飛起,又落在了一旁的屋檐上。
檐下,一個小書童就坐在木紋臺階上,一手托腮,一手正和身邊團著的大肥貓玩抓尾巴的游戲。
而聲音,就是從書童身后的書房里傳來。
“啊,三郎,長明哥哥回來啦!”
小書童猛地跳起來,瞧見溫鸞,又喊,“還來了位很漂亮的小娘子!”
溫鸞瞇眼一笑,就聽見書房里傳來了顧溪亭的笑聲。另一個書童這時候也從里頭走了出來,看著與長明年紀相仿,站在門口恭敬相迎:“小的長樂,給娘問安。娘,三郎就在屋里。”
溫鸞有些猶豫。
那書童笑道:“娘,請吧。”
溫鸞回看青螢,后者與瑞香松香一道站在臺階下,這會兒微微點了點頭。
書房坐北朝南,南面開了門,還拆了幾扇槅扇,絲毫不會因為外頭的綠蔭遮蔽照進屋里的陽光,整個屋子因此顯得采光明亮。
屋里和別處不同,鋪著藤席,進出都需脫鞋。
溫鸞學長樂的模樣,正打算脫了鞋往屋里走,就見屋內(nèi)原本側(cè)身站著的男人踩著一地細碎的陽光,幾步上前,阻了她的動作。
“女兒家別這么踩在地上。”顧溪亭手里還夾著竹葉,說話的時候眉眼彎彎,“阿軟穿著鞋進來就好。”
他說話時態(tài)度自然,唯獨語氣上帶了幾分笑。
溫鸞的目光在顧溪亭臉上停留了幾息:“是娘,不是阿軟。”
顧溪亭笑,沒跟著糾正。
溫鸞抿抿唇,跟著他的腳步進了書房,嘴里問:“三表哥怎么會在吹竹葉?”
顧溪亭微笑:“是今早去松柏堂的時候,遇上了十三娘。她說最近看了個話本子,里頭有個大俠能把竹葉吹出曲子,非要我學了給她吹上一曲。”
他搖搖手里的竹葉,往案幾上房:“不練練,怎么能給她交差呢。”
溫鸞臊得滿臉發(fā)燙。
十三娘看的話本……還是她給的呢。
她揉揉臉,忙往周圍看,分散點注意力。
溫家的書房,角角落落都透著富貴。書架上擺的那些子書,都是溫伯誠用來裝樣的,年年曬書,溫鸞年年去翻,就沒見哪本有被人仔細看過的痕跡。真正有用的書都在溫伯仁和溫仲宣的屋子里。
至于溫家書房,瓷瓶是白釉的,硯臺是英石的,筆床是鍍金的,印章是青田石的,燈是玳瑁并琥珀作底的。博古架上還擺著象牙如意、各色瓷瓶、成塊玉石雕刻的擺件。
只差沒往地上天上再貼幾層金箔。
顧溪亭的書房與溫家,從外到里,當真是截然不同。
尋常的細頸瓶,插上一株白瓣黃蕊的路邊野花,案幾上的香爐也看著十分尋常,只那從里頭散出的裊裊青煙,還聞得出是家里送來的五真香。
樟木書架擺了好幾座,滿滿都是藏書,有的還能看到被多次翻閱后卷起的書頁。
溫鸞一直打量著周圍,顧溪亭也不催她。
待她看夠了,轉(zhuǎn)回頭來,顧溪亭面色如常,問道:“怎么來了這邊?”
溫鸞訕訕笑了幾聲,拿出了她一心要送的東西。
顧溪亭臉上笑意一頓,微微斂神:“這是怎么?”
“是送給表哥的謝禮。”溫鸞沒發(fā)覺不對,咳嗽兩聲,不好意思道,“自個兒編的扇墜,不太好看。老夫人還笑話了好一會兒。”
顧溪亭眼一閃:“老夫人怎么說?”
溫鸞支吾:“啊,夸我……夸我別致來著。我原本想托老夫人轉(zhuǎn)送給表哥的,可老夫人讓我自個兒過來送。表哥要是覺得太……別致了些,就拆了扇墜,讓丫鬟姐姐們重新編一個。”
她指了指平安扣:“這東陵玉,是新鮮玩意兒,表哥就拿著看個新鮮。”
她說得直白,顧溪亭樂了,伸手拍拍她的腦袋,拿過平安扣:“的確別致,就不用再換了。”
顧溪亭說完,還真就拿著要往自己的扇子上掛。
溫鸞驚得快掉了下巴,正要阻止,外頭的長樂出了聲。
顧溪亭頓了頓,看向溫鸞:“要是不急著走,就在書房里坐坐。我去處理些事,很快回來。”
他說完就走,根本不等溫鸞開口。
這么一來,溫鸞就是想立即走人,也有些不大好意思了,只能瞅瞅門外的丫鬟,再瞅瞅書房,嘴角輕扯往書架去。
希望……恩人偷摸著藏了幾本話本子,好叫她不至于被滿眼的之乎者也催眠。
顧溪亭的書房里自然沒什么話本。溫鸞的希望落空,但看了看去,還是叫她找到了一本游記,翻開后角角落落里都還另外有稚嫩筆跡留下的解讀。
溫鸞看了一頁,看出些趣味來,索性捧著書,蹲坐在書架邊津津有味地看了起來。
照進書房的陽光微微有些斜了。溫鸞看入了迷,絲毫不覺時間的流逝,門外的青螢自然也不好這時候提出回去的話。
小書童還坐在臺階上,尾巴有些大概是玩膩了,那團肥貓爪子一抬,墩墩地進了屋。
書房里靜謐無聲,貓爪踩著地的聲音也輕得幾乎聽不見。等腳邊貼近一團熱乎乎的毛團,溫鸞這才從書里收回神。
她眨眨眼,拿腳輕輕戳戳肥貓屁股,得到一聲懶洋洋的“喵”。
“松香,”她放下去,去抱貓,“現(xiàn)在是幾時了?”
貓沒抱著,肉墊蓋上了她的臉。溫鸞樂得不行,抓住貓爪就好一陣搓揉。
“你為什么在這?!”
溫鸞沒等來松香的答復(fù),卻等來了熟悉的尖叫。
她抬頭,看到門口臺階下,曹素貞提著食盒,長裙款款地站在那兒,滿臉震驚。
作者有話要說:一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