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五二〕鬧人
溫鸞揉著鼻子,抬眼見顧溪亭神色無奈,有些生氣:“表哥的胸膛這么硬,銅墻鐵壁似的,是偷摸著練過武不成?”
她話脫口而出,完了猛地想起跟前這人還真可能練過武,立刻擺出一臉歉色,低頭道:“表哥莫惱……是我不留神。”
上月底,顧溪亭從國子監(jiān)搬回了吳霜院。院子里的下人都已經(jīng)徹頭徹尾換了一批,原先被湯氏送來的丫鬟婆子,被他統(tǒng)統(tǒng)打發(fā)了回去。
回來第五天,溫鸞撞見湯氏帶了兩個漂漂亮亮的丫鬟來見李老夫人,說是特地挑的兩個懂事兒的來伺候三郎。
那會兒顧溪亭湊巧不在,老夫人幫著回絕了。
第十天,她就聽說湯氏直接把人送進(jìn)了吳霜院,當(dāng)天晚上一對姐妹花卻出現(xiàn)在了長房大老爺?shù)臅坷铩?br/>
第十一天,長房大老爺多了一對通房,氣得湯氏在老夫人面前哭了一個時辰。
溫鸞那會兒躲在抱廈,隱約聽到湯氏哭著埋怨顧溪亭誤會長輩的心意,居然把人塞給了丈夫,攪得她屋里不太平。
仔細(xì)想想,湯氏這么做未嘗沒有想插手吳霜院的心思。
不過。
顧溪亭好歹是皇城司出身,能不知道這些小伎倆么。趕了一批人,湯氏還敢塞人,直接就把人送給了大伯,這招簡直……釜底抽薪。
他一貫在顧府是個好脾氣的模樣,會這么做一定是心底氣著了。萬一他被她氣到……
這么一想,溫鸞就縮起了脖子,又道了聲歉。
顧溪亭哭笑不得,看了看溫鸞低垂的小腦袋,笑道:“這么快就道歉?你怕我?”
溫鸞立即搖頭:“表哥說笑了。表哥是我的大恩人,我對表哥的感激之情綿綿不絕!”
說完十分狗腿地用力點頭,表示肯定。
顧溪亭一聽這話,笑得越發(fā)不行:“行了,不過是隨手救過你,你也不必一直記得。”
他那時的的確確只是湊巧遇見。
高門大戶的后宅多有陰私,即便是在顧府這樣落敗的人家,他自小也從未少見,不過是沒人敢害人性命罷了。
卻沒料到,去一趟溫家,竟會意外撞見一個落水的小娘子和一個慌忙跑路的下人。
更沒想到,撈起的小娘子日后會時時刻刻記著這件事,三不五時喊一聲“恩人”。
溫鸞哪里真敢去忘了這事。
她喊恩人,為的并非只是救自己命的一樁恩情。還有上輩子溫家平反這樣的大恩。
“大恩大德無以為報!”
“你已經(jīng)送了許多東西,你阿爹也送了許多。”
“可是……”溫鸞咬唇。想要不動聲色地抱大腿,真不是件容易的事,“要不,我再給表哥做些東西?什么鞋底,扇套,我如今跟著白媽媽和青螢姐姐都學(xué)會了!”
顧溪亭嘴唇動了動,他很想問這小家伙到底知不知道給男人做鞋底意味著什么。
可看著眼前清澈明亮的一雙眼,他笑了聲,點下頭:“好。”
她那么小,哪懂得那些男男女女的事情。左不過是把他和她的四叔兄長擺在了一處位置。
顧溪亭的一聲“好”,溫鸞如聞天籟,當(dāng)即點頭應(yīng)聲。
假山外,十三娘已經(jīng)被引去了別處,正咿呀亂叫地抓人。溫鸞伸頭看一眼,見十一娘湊巧被抓著了袖子,這才提起裙邊走了出去。
顧溪亭從假山后繞出去,望著一院子漂亮的妹妹們,笑笑往松柏堂去。
李老夫人坐在羅漢床上,正慢慢喝著茶,底下坐了一屋子的顧家各房女眷,年長如湯氏還帶了兩個小孫子。
乞巧節(jié)這日要做的事尤其多。午曬書,晚上乞巧。眼下日頭還高高掛著,一屋子的女眷難得聚到一處,沒說幾句話,李老夫人便有些不想再聽了。
繞來繞去,不過都是些聽得耳朵生繭的老話。
湯氏訴苦丈夫得了新歡,許久不曾同房,又念兒媳有了兩個孩子后就沒再懷上,幾個妾也都沒個消息,想給長子再納兩房良妾。
小裴氏說給四郎相看了一位小娘子,想問問老夫人的意思,若是合適就早些定下來。
三房的廖氏頭疼十娘的脾氣。
四房的葉氏在洋洋得意地說著禹王府的風(fēng)光。
唯獨周氏和顧氏話不多,只見老夫人臉色不好,時不時堵住旁人的話。
見顧溪亭進(jìn)門來,李老夫人暗暗松了口氣,放下茶盞,道:“行啦,都下去吧。等入了夜,看看今年她們都長進(jìn)了沒。”
老夫人話都這么說了,饒是有人再想說幾句,也只能告退。
人一走,李老夫人這才徹底放松了下來:“一個個的,都不能叫人放心。”
“祖母算得上是一家之主,自然要受些累。”顧溪亭恭維道。
李老夫人斜睨他一眼,道:“這一家之主可不是早就落在了你大伯頭上。后宅的事論理也該你大伯娘做主。”
長房這么多年能得話語權(quán),說到底不是因為大老爺顧漸身有爵位。顧家那點爵位放在永安城里根本就不夠看,其余幾房自然沒那么依仗他。
真正能說得上話的,還是李老夫人和顧溪亭。
“你在國子監(jiān)待了幾個年頭?圣上還是沒打算調(diào)你去其他位置?”
國子監(jiān)是個不錯的地方,可也熬資歷,日后能不能往上走,誰也不清楚。元之才留在國子監(jiān)內(nèi),李老夫人難免有些心疼孫子。
“孫兒待在國子監(jiān)還能多回家陪陪祖母,要是去了別的地方,恐怕幾日都回不來一趟。”顧溪亭道。
“你從前也沒少不回來。”
“那是從前,孫兒現(xiàn)在不是搬回來了么。”顧溪亭笑。
回來住了才知道,松柏堂里多了一個人,人氣也跟著多了一份。冷冷清清少了,便是滿園綠蔭,也只覺得滿目清朗,沒了從前的冷疏。
李老夫人能從他的話語聽出笑意。想著自從曹素貞走后,孫子果真在上月搬了回來,多少高興起來。
“你又鬧著娘了?”瞧見顧溪亭嘴角帶笑,時不時咳嗽兩聲掩蓋笑意,李老夫人便知他心底想的什么,哭笑不得道,“你少欺負(fù)她,回頭真惱了,就該生悶氣連點心都吃不下了。”
見顧溪亭干笑了一聲,她便瞪眼道,“你這幾個月回來得勤,欺負(fù)她也勤,回回惹著了人就差長明送零嘴回來。真當(dāng)她好欺負(fù)不成。”
顧溪亭含笑點頭:“只是瞧著有趣,沒留神就逗弄兩下。”
“又不是你院里喂的貓兒狗兒。”李老夫人嗔怪道。
顧溪亭笑。
老夫人點點茶盞:“這茶是娘自個兒找了師傅炒出來的。我嘗著味道的確不錯,可惜量不多,你嘗嘗,若是喜歡,我均你一些。”
顧溪亭聞言低頭喝了一口。
果真是從前未嘗過的味道。茶香四溢,口感也十分甘甜,絲毫不見苦澀。
想著那丫頭慫慫的模樣,再喝這茶,顧溪亭沒忍住,又笑了起來:“那丫頭,倒是什么好的都先緊著祖母。”
李老夫人嗔道:“怎么,不先緊著我這老婆子,難不成先緊著你這表哥?”
親近人之間的玩笑話,沒別的什么意思。
顧溪亭笑笑,回道:“孫兒多少也算是她的救命恩人。”
老夫人自然是知曉溫鸞落水的事,聞聲臉上的笑斂了一些。
“她是運氣好遇上了你。”老夫人點頭,“這孩子嬌得很,一點磕破身上都能又青又紫的,只怕那回落水吃了不少苦頭。”
她說著,又點點顧溪亭,“你少欺負(fù)她。她一掉淚珠子,我看著就心口疼,哄都哄不及。”
顧溪亭不慌不忙點頭答應(yīng),腦海里頓時閃過溫鸞那張一碰就紅的臉,還有那截皮膚白皙的手腕。
嬌是真的嬌。
不光如此,還瘦小的很。明明看著比剛來時胖了一些,可握著手里才發(fā)覺,還是那般瘦。
想著被自己抓在手里顯得尤其纖細(xì)的手腕,顧溪亭暗暗點頭,覺得應(yīng)該叮囑廚房,除一日三餐外再多加幾餐點心。
李老夫人沒留顧溪亭太久,話說夠了,便將人趕了出去。
顧溪亭笑著挨了訓(xùn),方才從松柏堂離開。
還是走回了庭院,小娘子們依舊嬉笑玩鬧。不時還能聽見幾個丫鬟的聲音。
“娘當(dāng)心些!”
“娘往左邊走!”
“右邊,右邊!”
間或夾雜著十三娘咯咯的笑聲,還有幾聲鈴鐺響,混淆著各處的聲音。
顧溪亭走近,便見著十娘正笑得狡猾,使了幾個丫鬟在邊上不停地?fù)u著鈴鐺。而正央,溫鸞正蒙著眼,遲疑地伸手向四周摩挲。
那條蒙眼的布擋住了她大半張臉,只瞧得見小巧的鼻子底下,抹了淡淡胭脂的嘴唇倔強(qiáng)的抿著。
顧溪亭看著,忽然見她一咬唇,朝著一個方向,邁開步子,小心翼翼走了過來。
望著越走越近的小姑娘,顧溪亭鬼使神差地停下了腳步。
嬌嬌柔柔,像花兒似的,不僅膽大,而且總是能飛快地認(rèn)慫。只是認(rèn)定了什么,似乎就不會輕易改變。
就像現(xiàn)在,哪怕十娘她們已經(jīng)看見了他,嚇得想引她往別處走,她也認(rèn)準(zhǔn)了方向,悶聲不吭地走了過來。
顧溪亭笑了笑,直到人走到了身前,一雙手摸上胸膛,他這才伸出了手。
和顧溪亭看得清清楚楚不同,溫鸞被布蒙了眼,從一開始就覺得頭疼得很。
十三娘抓著了十一娘,十一娘又被十娘故意引著,抓住了自己。
等輪到自己蒙眼了,也不知她們又是從哪里找來的鈴鐺,還加上丫鬟,左一聲“娘”,又是“娘”,吵得她腦殼疼。
她索性朝著一個方向去走,能抓著人就抓,抓不著就算,大不了磕著碰著,回頭她還能尋個借口逃去松柏堂,不與她們玩了。
至于周圍傳來引她往別處走的聲音,聽不見,聽不見!
也不知是運氣好,還是有人讓著她,她伸著手,指尖還當(dāng)真碰上了順滑的布料。
溫鸞自知個子矮,稍稍抬高了胳膊去摸,可理當(dāng)是臉孔的位置她只能摸著布料的觸感,以及布料后明顯溫?zé)岬纳眢w。
“你……”
她想問是誰,突然聽到一聲輕笑,腦后的結(jié)被倏的解開,蒙眼的布條落下的一瞬,她忍不住瞇了瞇眼。
再睜開,赫然對上了顧溪亭戲謔的雙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