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老夫人說要溫鸞謄抄經(jīng)書,她就老老實(shí)實(shí)在屋子里抄了三十遍。除去每日請安、用膳，溫鸞大半的時(shí)間幾乎就都花在了那三十遍經(jīng)書上。
    老夫人初時(shí)不過只是想壓一壓她的性子，沒想到她真能安安靜靜地坐下來,把并不短的一部經(jīng)書，翻來覆去，認(rèn)認(rèn)真真地謄抄。
    她原先那歪七扭的字，就這么一天天給練了出來，等抄完最后一遍，已經(jīng)比從前要好上許多了。
    這般日子旁人看起來似乎有些清苦，覺得她從二房出來入了松柏堂,壓根沒過上太舒坦的日子，可溫鸞覺得逍遙極了。
    尤其老夫人讓她抄的壓根就只是《心經(jīng)》而已，絲毫不妨礙她偶爾坐在窗邊發(fā)發(fā)呆,困了蜷在榻上睡上一覺。
    到抄完那日，溫鸞捧了三十遍《心經(jīng)》,送到了李老夫人的面前。
    “知錯(cuò)了嗎？”老夫人垂著眼簾，翻過經(jīng)書。
    溫鸞偷偷抬頭，瞅一眼老夫人,再瞅瞅站在她身后的白媽媽，見人微微頷首,道：“知錯(cuò)了。”
    老夫人抬眼：“說說看，你錯(cuò)在哪里？”
    溫鸞“啊”了一聲,揪了揪袖子：“我……不該頂撞表姐……”
    “嗯？”
    “我,我也不該……不該成天穿得亮閃閃的,故意惹人嫉妒。”
    白媽媽忍不住笑道：“老夫人，看娘的模樣，都有些慌了。您不如就原諒了她,別嚇唬她了。”
    李老夫人嘆氣，瞧著溫鸞怯生生的模樣，招招手：“你成日里都能給自己找出一大堆道理，怎么抄了三十遍的《心經(jīng)》，連自己錯(cuò)在哪里都想不明白？”
    溫鸞靠過去，很誠懇地問：“可是，我真的不明白自己哪里錯(cuò)了？”
    老夫人揉了揉她的腦袋，眉目舒展：“其實(shí)你沒有做錯(cuò)什么。”
    見溫鸞長舒一口氣，似乎放了心，老夫人又道，“可你要明白一件事。可做，該做，不能做很重要，但另一方面，與何人言說，也十分重要。”
    溫鸞有些愣神。
    老夫人道：“這世間沒有身份對等的說話。我與你說話，我是長輩，你是小輩，我長你幼，你可聽從。陳國公府的小娘子們與你說話，她們是貴胄，你是平民，你可聽從。”
    “那該聽從是誰？”溫鸞問，“圣上？”
    “圣上，宮里的皇后還有妃嬪，論身份，你該聽從。”
    其實(shí)這些道理十分簡單，溫鸞活了兩輩子，自然也是知道的。她由著性子來，未嘗不是因?yàn)樵倩钜皇赖哪懘蟀臁?br/>     但面對耐著性子，從始至終真心實(shí)意為自己考慮的李老夫人，她說不出不想聽得話。
    她認(rèn)真的聽，也仿佛真的都不懂，仔細(xì)的問。
    老夫人慢條斯理的說著話，一句句，一條條，梳清楚理明白，好像要把自己年輕時(shí)曾因?yàn)槊ё卜高^的錯(cuò)，都?xì)w納整理，告誡給她。
    白媽媽適時(shí)地斟茶，好叫一老一少都能喝口水，潤潤喉。
    “行啦，說了不少，你要是能聽進(jìn)去，就都記在心底。哪怕日后你要隨爹娘回鳳陽，這些道理你也用得上。”
    老夫人說完了話，見溫鸞忙不迭點(diǎn)頭，大眼睛圓溜溜瞪著，像極了幼犬，忍不住嘴角彎起，笑道，“乞巧節(jié)將至，你在這兒好好的過一次永安的乞巧節(jié)。興許和鳳陽的有些差別。”
    大承地大物博，百里異習(xí)。光是鹿縣一地的乞巧節(jié)風(fēng)俗，便與鳳陽其他地方的不同，更何況是永安。
    溫鸞被說得動了心思，當(dāng)真期盼起今年的乞巧節(jié)來。
    上輩子甘露九年的乞巧節(jié)，她得了季瞻臣送的一支據(jù)說親手雕刻的木頭發(fā)簪，滿心以為日后也能和阿爹阿娘那樣舉案齊眉。
    誰料到后來才知，那木頭簪子，他像是批量制作一般，她手里有，溫鸝有，季家內(nèi)外那些紅粉知己手里更有。
    這輩子，沒了季瞻臣，她可要痛痛快快過一個(gè)乞巧節(jié)。
    李老夫人很快就吩咐下去，顧家上下為著乞巧節(jié)也都忙碌了起來。
    依照老夫人的想法，家里未出閣的小娘子們不少，乞巧節(jié)不能不重視，如今又多了個(gè)溫鸞，更應(yīng)該好好辦，也好叫客人瞧瞧永安這邊的乞巧節(jié)究竟是個(gè)什么模樣。
    為此，由長房大老爺顧漸做主，命人在長房庭院搭起了乞巧樓，絲綢彩錦高高掛起。溫家在永安城里的幾個(gè)掌柜聞訊還特地送了不少綢緞和首飾過來。
    這一年，溫鸞果真在永安過了一個(gè)從未體驗(yàn)過的乞巧節(jié)。
    幾房的小娘子們都聚在了長房。即便是平日里多有爭執(zhí)的堂姐妹，到這會兒也都玩到了一處。
    五娘顧溪夏在一眾未出閣的姐妹當(dāng)，年歲最長，妥帖地照顧起妹妹們。娘九娘圍在她的周圍，嘰嘰喳喳議論著城最新流行的首飾。
    十娘在給十一娘和十二娘分糖。剛買的松子糖，香香甜甜的，聞著就叫人能流下口水來。
    十三娘也饞得厲害，一只手攥著溫鸞的袖子，另一只手抹抹自己的嘴巴，眼巴巴地望著。
    溫鸞哭笑不得：“這么想吃嗎？”
    十三娘眼饞：“我好久沒吃糖了。娘不讓我吃，七哥上回偷著給我留了糖，被娘罰抄書了。”
    溫鸞有些詫異。
    她去了松柏堂，十三娘倒還和從前一樣，三不五時(shí)就能見著。可還是頭一回聽她提起不能吃糖的事。
    再問，溫鸞恍然大悟，笑得不行。
    說到底是周氏怕極了十三娘再這么貪嘴下去，養(yǎng)成個(gè)胖墩兒。
    偏偏舅舅和顧衍都十分疼愛十三娘，有什么好吃的都給她留著，你一口我一口地喂，終究是把小十三喂成了胖團(tuán)。
    于是周氏發(fā)了狠，訓(xùn)完夫君訓(xùn)兒子，就是不準(zhǔn)他們再偷摸給十三娘喂糖。
    那頭的十娘瞧見了十三娘的模樣，揚(yáng)揚(yáng)手里的糖袋子：“你想吃不？想吃咱們就一塊兒玩?zhèn)€游戲，玩一局我就給你一顆糖。”
    “玩！玩！玩！”
    不用十三娘喊，十一娘已經(jīng)先吵嚷了出來。
    十三娘越發(fā)眼饞。溫鸞低頭，哭笑不得地看著她還緊緊攥著自己的手，問：“想吃糖就去玩吧。”
    她活了兩輩子，沒那個(gè)耐心陪著小孩兒們玩游戲。
    誰知，話才說完，十三娘眨巴著眼，懇求道：“表姐，你陪我一塊兒去玩吧。”
    溫鸞躲不開，只好答應(yīng)。
    可是玩什么？
    “蒙眼抓人！一人蒙眼睛，我們躲，丫鬟們在邊上看著蒙眼睛的人注意安全，抓著一個(gè)人才準(zhǔn)摘了蒙眼布，換那人繼續(xù)抓。”
    十娘拉了娘九娘一塊兒來玩，指著十三娘就道：“十三，這一回，你蒙眼睛！”
    十三娘叫了聲好。
    溫鸞瞪眼，想著從前也是玩過這游戲的，不由低頭摸了摸身上的臂釧腰佩。
    “我要開始了，你們乖乖站著不要跑！”
    十三娘大喊。
    溫鸞嘆氣，按住臂釧，轉(zhuǎn)身開始躲閃。
    長房的庭院很大，為著小娘子們玩樂安全，丫鬟婆子們守著各處危險(xiǎn)的地方。乞巧樓下有，假山石旁也有。小娘子們一開始玩蒙眼抓人，她們就各個(gè)都緊張了起來，生怕一不留神就叫主子們磕著碰著。
    溫鸞躲得最遠(yuǎn)，見十三娘蒙著眼睛，雙手摸瞎地往前走幾步，又被人故意逗著往邊上走兩步，不管去到哪兒，身后始終有幾個(gè)丫鬟跟著，這才放下心來。
    都玩起游戲來，也就沒人注意到她這邊了。
    溫鸞舒了口氣，松開按著臂釧的手，正要找個(gè)地方藏一藏，忽聞后頭一聲輕笑，她嚇了一跳，立刻回頭，腳下踩著一塊石子兒，“哎”了一聲整個(gè)人往前傾倒。
    一雙長臂忙伸了出來，扶著她的胳膊，將人站定。
    “這么膽小？”
    說話聲就在頭頂，可溫鸞低著頭，額頭貼著那人胸前的衣襟，最先瞧見的就是他腳上一雙白底黑緞面的云靴。云靴上頭，是繡著暗紋的袍裾。
    再抬頭，她才清清楚楚看到了他的臉。
    溫鸞站定，退后兩步：“三表哥。”
    顧溪亭嘴角一歪，笑道：“剛才嚇著了？”
    溫鸞摸摸鼻頭：“有一些。表哥出來得太突然，沒甚防備。”
    她一動，臂釧碰撞，發(fā)出清脆的聲響。身后頭，立即傳來友軍禍水東引的聲音。
    “溫家表姐在前面！”
    溫鸞吃了一驚，回頭去看，十三娘當(dāng)真被人引著朝她這邊過來了。
    溫鸞提了裙子就想跑，只聽見顧溪亭一聲輕笑，手腕被人輕輕一拽，整個(gè)人就被帶著避入了一塊假山后。
    這一下，溫鸞的鼻子又撞上了他的胸膛。再抬首的時(shí)候，不用看都知道，鼻頭肯定撞得紅通通的。
    她揉著鼻子，疼得眼角都泛起淚珠。顧溪亭卻雙眉斜飛，只神色一頓，松開手靠著假山笑得雙肩顫抖。
    “怎么就撞了一下，紅成了這樣？”
    如果不是手頭沒有銅鏡，顧溪亭真想捧到她跟前，叫她好好看看自己現(xiàn)在這副模樣。
    梨花帶雨是很美，可這梨花的枝頭上綴著紅通通的一朵桃花，就叫人笑不停了。
    溫鸞睜大濕漉漉的眼睛瞪他，露出的一截手腕上，赫然還留了淡淡一圈手印。
    顧溪亭的臉色立即浮上嘆息：“怎么這么嬌？”
    那不是他剛才拉人的時(shí)候握出來得痕跡還會是什么。
    這么嬌，日后娶她過門的人豈不是要把她整一個(gè)捧在手里小心護(hù)著才行。
    這么一想，他便有些同情起未來那位還不知名的表妹夫來。
    作者有話要說：困……困……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