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時明月 ！
    油亮的青禾田中兩個農(nóng)人荷鋤耕作，一前一后地將肥沃腐土鍬鍬翻起再細(xì)細(xì)砸碎，忽然兩名農(nóng)夫抬起頭來，但見大片烏云壓頂，陣陣悶雷聲從西邊宛如巨石墜崖般轟轟響起向下翻滾而來，其中一人慌張說道：「快，快收拾東西回家。」話沒說完，黃豆大的雨點已打了下來，兩人撈起鐮刀鋤頭便抱頭鼠竄。
    稻田邊茅草屋中矮桌旁坐著一人，正是衛(wèi)莊。他直直望著墻上端木蓉留下的幾個大字，好不知覺此時自己口中正哼著：「秋蘭兮蘼蕪，羅生兮堂下；綠葉兮素枝，芳菲菲兮襲予；夫人自有兮美子，蓀何以兮愁苦……」
    屋外大雨滂沱、雨聲漸驟，衛(wèi)莊幾乎有點聽不見自己在唱些什么，只覺得頭上陣陣發(fā)疼，他捂著頭站起，摸著墻上的字說道：「端木姑娘，你看，我這不是活下來了嗎？」
    自從端木蓉那日不告而別，衛(wèi)莊但覺得全身空空蕩蕩，回首往日憂似大夢一場，既無歸處，放眼歸去卻又前途茫茫。天下之大竟無我衛(wèi)莊可羈絆之事，更無有我衛(wèi)莊須記掛之人。衛(wèi)莊感覺此時唯一真正靠近自己的，只有端木蓉在墻上所留的字跡，于是索性便在這小小茅屋中待了下來，只盼約期到滿便去淮陰。
    衛(wèi)莊明白這一年他恰似風(fēng)中殘燭，隨時都會熄滅，只是恬靜自歸，抱原守一，一年間竟完全不曾離開過這位在蘄城郊外的茅舍。
    眼看一年期滿，轉(zhuǎn)眼便該出發(fā)。是經(jīng)遵醫(yī)囑尋她復(fù)診，還是只想再見她一面？衛(wèi)莊心中也說不清楚。
    「好大的雨呀！」衛(wèi)莊站到屋外凝視著如潑似灑、籠天罩地的大雨，他伸手去抓飄搖的雨絲，自是徒勞無功，手上衣袖反給弄濕，衛(wèi)莊索性邁步踏進大雨之中。
    放眼望去只見接壤到天邊的青禾田中，一個豆大的黑影，那黑影在狂風(fēng)驟雨中越方越大，越放越大，知道距離僅剩十余尺，衛(wèi)莊詫然看出竟是一個身長兩丈的稻草人正朝自己飛奔而來。
    衛(wèi)莊大吃一驚，心想：「稻草人會跑？莫不是我受傷未愈，有了幻覺？」那稻草人來得好快，沿著田埂宛若疾風(fēng)，頃刻間便離小屋不遠，這身高兩丈奇形怪狀的稻草人，原來是一個高瘦挺立的漢子肩上扛著個圓球似的胖子，那胖子滿臉通紅張開雙臂揮舞，仿佛巴不得所有雨點都同時打在自個兒身上才好似的，說：「好大的雨呀！過癮過癮。唉，你跑慢點，慢點呀！」
    那瘦子毫不理會胖子說些什么，鐵青著臉一語不發(fā)，只是足下發(fā)勁背他疾奔，忽會兒兩人來到小屋前站定。衛(wèi)莊這才發(fā)現(xiàn)，這瘦子居然沒有雙臂，手肘以下其根而斷，斷臂上以鐵環(huán)扣連著棍棒，一長一短乃是以精鐵制成；那胖子竟是缺了雙腿，膝蓋以下僅留一寸殘肢，他便以這寸許小腿勾住瘦子肩膀，無論這瘦子這么奔跑跳躍，胖子身形不晃，只是穩(wěn)穩(wěn)端坐在上，衛(wèi)莊見這二人如此搭檔心中暗地稱奇。
    那胖子道：「舒服舒服，這種大雨至少十年沒淋過了吧？本來打算下個月要洗澡，現(xiàn)在看來又可隔上三年在洗不遲。」那胖子拍拍瘦子的頭，說道：「你說是不是呀？老蛇？」瘦子恍若不聞，自顧自地對衛(wèi)莊喊道：「讓讓，避雨。」一副就想沖進門去的樣子。
    「別急別急，咱們再到田里多跑兩圈，等雨停了，再來避雨好不好？」胖子說。瘦子冷冷回到：「你跑？我跑？雨停了，避什么雨？臭龜你。」
    衛(wèi)莊在一旁聽得兩人對話，腦海中頓時浮現(xiàn)「龜蛇二仙」這個名號。那斷了腿的胖子名叫歸山香，曾以一雙「雷震腳」名聞江湖，斷臂的瘦子則叫畬海鷂，一手「烽火拳」叱詫風(fēng)云，這「龜蛇二仙」乃是江湖上頗有名氣的搭檔。
    衛(wèi)莊不禁心下暗忖：「這兩人六七年前忽然銷聲匿跡，沒想到今日在這兒碰上。卻又不知為何居然都成了殘廢？」
    衛(wèi)莊打量「龜蛇二仙」之時，歸山香，畬海鷂兩人也正瞧著衛(wèi)莊。這人三十有余，額寬鼻挺，面容蒼郁，還帶著點書卷氣，絕非一般鄉(xiāng)野匹夫，卻身站在這田野中的茅屋之前，兩人心中也覺奇怪。
    但此時大雨傾盆，畬海鷂也顧不了那么多，沖著衛(wèi)莊喊道：「讓開！」歸山香倒很客氣：「這位老兄，這房子你的嗎？蓋得很不錯
    呀。茅草這種東西就是好呀！冬暖夏涼，你說是不是？尤其現(xiàn)在下著大雨，外面的雨是稀里嘩啦，想來里頭的雨該是滴滴答答，我沒說錯吧？哈哈，這是瞞不住我的。不過話又說回來，這茅草真是好東西，稻子一收割不就有了嗎？絲毫不必費錢……」
    畬海鷂背著胖子在雨中急得跺腳，那歸山香口中兀自滔滔不絕說著廢話，把衛(wèi)莊也楞住了。畬海鷂見人家并不理會，徑自扛著歸山香矮身跨入茅草屋。衛(wèi)莊也跟著走進。
    滂沱大雨之中，茅屋內(nèi)更顯黑暗，畬海鷂肩頭一彎一卸，已將胖大身軀的歸山香扔到矮桌旁的地炕上，自己也老實不客氣地占了一邊，對衛(wèi)莊言簡意賅說道：「有飯嗎？做來，我吃。」
    衛(wèi)莊也不明白自己為何不生氣，居然點了點頭，拿起一個瓜劈開和米一塊煮，哪知火光一亮，龜蛇二仙頓時瞧見了墻壁上斗大的字，歸山香首先怒起來：「這屋子齷齪！待不得，出去出去！」畬海鷂扛著他便走，臉色比先前更加鐵青，兩人站在屋外瞪視著衛(wèi)莊異口同聲道：「端木蓉跟你什么關(guān)系？」
    衛(wèi)莊見對方忽然間顯露敵意，不明就理，當(dāng)下只是搖頭。
    畬海鷂冷冷哼了一聲，歸山香則騎在他肩上嚷著：「倒霉倒霉！我就說了別進去，好不容易來一場大雨洗得干干凈凈，現(xiàn)在又弄臟啦。」一邊說還一邊張嘴吃了滿口雨水，用力漱口向前噴去，繼續(xù)罵道：「老蛇！都是你不好！」
    畬海鷂往外又多走了幾步，似是想離茅屋遠一點，嘴里恨恨說道：「關(guān)我屁事？」龜山鄉(xiāng)回頭朝茅屋呸了一口，罵道：「丑娘兒們呆過的地方當(dāng)然臭，難不成還挺香嗎？幸好現(xiàn)在她不在這兒，要不然呀，哼哼。端木蓉這婊子咱們最好一輩子也別碰上。氣死我啦！要不是鮑野那小子給的錢不少，老子說什么也不想到楚國來，更別提淮陰那地方啦。老蛇呀，咱們先說好，萬一要是在大街上遇見了端木蓉那婊子，你就趕緊繞別條巷子走。免得那臭婊……哎喲！」歸山香話說到一半，卻冷不防地被一顆小石子啪的一聲打中面頰。
    「什么鳥？」胖子捂著臉一瞧，卻是衛(wèi)莊提劍站在自己兄弟之前。
    畬海鷂冷哼一聲，道：「老兄，練家子！」說著出其不意朝衛(wèi)莊跨出兩步，左肩輕抖斷臂一抬，連珠雙棍橫切雨幕劃出一片水花掃向衛(wèi)莊。
    衛(wèi)莊側(cè)身閃過，拔劍在手，說道：「在我面前，焉能容人辱罵端木姑娘？」衛(wèi)莊出手還擊，卻沒打算要了兩人性命；是以并不施展「百步飛劍」，而是以一招「柳莊栓馬」來削畬海鷂下盤。歸山香聞言罵個不休：「什么端木姑娘？你叫錯了，她是端木屁、端木屎、端木乖乖母大蟲！」
    他只罵不打，這下可累了畬海鷂，只得接連變換步法閃避衛(wèi)莊，連珠雙棍無隙施展，畬海鷂怒極使了半招「枯樹盤跟」，右腳向后擺開，身形一沉竟把個歸山香好好的送到了衛(wèi)莊劍尖之下，畬海鷂道：「要命，就打！」
    「嗚嗚嗚！我命苦呀。怎地沒福攤上這么個冷血師兄？」歸山香口中假哭，手里可不含糊，將一對乾坤烏龜圈使開，同時間兩臂外旋揚腕翻手「順風(fēng)扯旗」就去夾衛(wèi)莊長劍，畬海鷂蹲在底下也不閑著，明明扛了個胖大歸山香，竟能僅以右足支撐，左腿伸出向衛(wèi)莊眉心踢去。衛(wèi)莊急退，手中長劍去勢已然讓歸山香夾制，衛(wèi)莊不退反進將劍身一按，挑起乾坤圈借力縱身一躍，整個人劃了個大圓，已自歸山香頂上翻過，落到他二人身后。
    畬海鷂挺起腰桿喝了聲：「去！」將肩上歸山香瞬間騰空彈開。畬海鷂回身將兩臂連珠雙棍往衛(wèi)莊抖落，衛(wèi)莊揮劍格擋，歸山香卻從上砸下，畬海鷂贊道：「真好烏龜！」
    衛(wèi)莊避無可避，只得使出百步飛劍「太倉一栗」輕往歸山香右眼點去，歸山香哇哇大叫，眼看著自己將腦袋往別人劍上送去，這一來一去快似閃電，畬海鷂想救也來不及，血紅了雙眼只待與衛(wèi)莊拼命，歸山香心想：「罷罷罷！今日老龜喪命于此。」兩眼一閉，只待長劍穿腦而入。
    沒想到，等了老半天，非但長劍沒有刺破自己腦袋，反倒是自己胖大身軀先著了地，碰地摔了個天昏地暗。原來衛(wèi)莊在千鈞一發(fā)之際突然想到：「為什么我會為了端木姑娘殺人？」錯愕之下隨即撤去劍招，畬海鷂在旁也是一愣，心想：「這劍招好怪。」又想：「怎么這人竟?fàn)柺照校坎幌虺酏斚率郑俊?br/>     只聽得歸山香坐在地上連聲叫罵，畬海鷂雙肩一擠，連珠雙棍向前遞出，歸山香抓住雙棍，胖大身軀飛起坐回了畬海鷂肩頭。
    兩人屏氣凝神，只待衛(wèi)莊再度出手。
    畬海鷂目光一飄，見到衛(wèi)莊手中長劍劍柄處那條銀鏈，驚呼一聲：「百步飛劍！」
    「哇哈哈！」歸山香一陣狂笑，他原本以為自己敗在無名小卒之手，正萬分沮喪，一聽來人使的是「百步飛劍」，頓時狂笑起來，說道：「想我‘混世魔龜’少了雙腿，與名震天下的蓋聶單打獨斗，哈！就算落了下風(fēng)，也不算丟臉！好蓋聶，咱們龜蛇二仙找了你半年多了，鮑野那小子說你項上人頭值六百兩黃金，還有個小娃值兩千兩黃金，咦？這么只有你一個人？你把小娃兒藏哪去了？」
    「先拿你頭！」畬海鷂說罷，就要動手。
    「你們認(rèn)錯人了。」衛(wèi)莊向后退了一步，搖頭道：「在下不是蓋聶。」
    「胡說八道。」龜山鄉(xiāng)說道，「天底下除了蓋聶還有誰會使百步飛劍？」衛(wèi)莊正欲辯駁，畬海鷂卻已答道：「還有一個。」
    「胡說八道，胡說八道。」歸山香猛拍畬海鷂的頭插口說道：「那人已經(jīng)死了，他一定是蓋聶，一定是蓋聶！」畬海鷂不理他，卻向衛(wèi)莊詢問道：「閣下？衛(wèi)莊？」
    衛(wèi)莊見畬海鷂尚屬明理，便想一解一年來心中疑惑。對他點點頭，開口問道：「兩位口口聲聲提到鮑野，不知他在何處？」
    「廢話！」畬海鷂言簡意賅地道：「潼山，老大，咸陽。」衛(wèi)莊聽他言下之意，自然是說鮑野早已取代死去的夏侯央，成為秦國潼山組織的首腦，當(dāng)然是在咸陽城中了。只是不知鮑野明明是臨陣脫逃，他回秦國之后說了什么謊，瞞過了別人？那個無恥小人，又是怎么說自己的呢？
    衛(wèi)莊低頭思索之際，歸山香明明心中已有五成相信，這眼前之人便是衛(wèi)莊，口中卻不迭地喊道：「不是衛(wèi)莊！不是衛(wèi)莊！他是蓋聶，他是蓋聶！喔，老蛇你說他是衛(wèi)莊他就是衛(wèi)莊呀？還有你你說你是衛(wèi)莊就是衛(wèi)莊呀？你們兩個跟本聯(lián)手放屁。」他又伸手直拍自己師兄的頭喊著：「他是蓋聶！他是蓋聶！你才是衛(wèi)莊！你才是衛(wèi)莊！」
    衛(wèi)莊發(fā)現(xiàn)自己跟本插不上嘴，默默從腰間掏出一塊鐵鑄令牌，一個「秦」字周遭三道黑色火焰，畬海鷂曾在鮑野身上見過這道令牌，當(dāng)下更無疑惑。衛(wèi)莊返劍還鞘，轉(zhuǎn)身便走，只聽得歸山香兀自在身后大喊：「他是蓋聶！他是蓋聶！我的六百兩黃金呀！」
    衛(wèi)莊來到淮陰已是深夜，路旁兩側(cè)商家早已歇息，衛(wèi)莊攔住一個在街上打更的的老者，這才打聽到端木蓉的住所。
    「琴韻別院」四個篆書佇立在山門上，衛(wèi)莊敲了敲門，沒想到那門竟?fàn)枦]鎖，他便徑自沿著小徑穿越大片竹林，但聞蛙鳴之聲鼎沸，左手邊一座紅漆木制涼亭依著水塘而建甚是幽雅，右手邊假山前一戶院落皆以青竹而制，檐下掛著四五個風(fēng)鈴是以空竹串起，風(fēng)一吹過悾悾之聲或沉或清撞而出。
    衛(wèi)莊回想起端木蓉樣貌秀麗，只覺得與這宅邸實是相配至極，但又回想端木蓉性情古怪和她兇巴巴的模樣，不禁莞爾一笑。
    衛(wèi)莊站在檐下向屋內(nèi)輕聲喊道：「端木姑娘，一年期滿，在下如約前來復(fù)診。」語罷不隔多時，便聽得屋內(nèi)傳來記憶深處那熟悉的甜美聲音，揚聲問道：「是衛(wèi)莊嗎？」
    衛(wèi)莊一聽大喜回道：「正是，沒想到事隔一年，姑娘還記得我？」
    「這一年來我也只救過你一個，當(dāng)然記得你。」端木蓉一邊說著一邊款款走出，手里拿著一塊絲帕擦拭著嘴唇。
    衛(wèi)莊一見端木蓉頓覺分外親切，心頭原本總有個地方空落落的，現(xiàn)在忽然被填實了起來。見端木蓉用絲帕擦完嘴唇正要收起，便問道；「端木姑娘方才正在用餐吧？打攪了。」心想這大半夜的，這姑娘到底吃的是哪一頓？
    端木蓉聞言道：「不算打擾，我碰巧吃完。來，到這兒做。」端木蓉喜滋滋地拉著衛(wèi)莊到大廳坐下，說道：「你還活著，真是太好了。」衛(wèi)莊心中一陣感動，想到：「如今普天之下，會對我說這種話的大概也就只有她了。」端木蓉?fù)荛_衛(wèi)莊頭上的黑發(fā)仔細(xì)檢查，又拉過他手把脈，兩眼一閉贊道：「嘖嘖嘖！端木蓉呀端木蓉，你醫(yī)術(shù)真是太厲害了。」
    「是呀！端木姑娘，你的醫(yī)術(shù)當(dāng)真是舉世無雙。」衛(wèi)莊由衷說道。
    他這么一說端木蓉反倒有點不好意思，說道：「你能這么快恢復(fù)也很厲害。好啦，以后你不用再來復(fù)診，在這里等等，我進去拿個東西。」說罷起身入房，一會兒出來，手里拿著一支斷了一截的發(fā)簪交給衛(wèi)莊，說道：「這還你。」
    衛(wèi)莊默默接過發(fā)簪，在手中來回滾動把玩，突然抬頭問道：「端木姑娘，你可知道我是誰？」
    端木蓉一怔，回道：「你不就是衛(wèi)莊嗎？」
    「我是說，姑娘可知道我做過些什么？」端木蓉?fù)u搖頭，衛(wèi)莊又道：「我乃是秦王嬴政座前首席護衛(wèi)。如今我傷勢已好，見過姑娘之后，就要返回咸陽為秦王效命了。」衛(wèi)莊本想表明身份，端木蓉不是對自己敬佩有加，便會像師兄蓋聶一般責(zé)罵，豈料端木蓉不僅不悚回道：「我從來沒聽過你，但無論你是做什么的，都與無我無關(guān)。」既不覺得他尊貴，也不覺得他下賤，只是將自己當(dāng)個普通人對待，衛(wèi)莊只覺得多年來郁結(jié)在心中的寒意頓時間化為烏有。
    「多謝姑娘將它還給我，這發(fā)簪我已帶在身上十多年了，」衛(wèi)莊說到這里低頭看了它最后一眼，又道：「不過現(xiàn)在我已經(jīng)不需要了。」說罷手掌一握，那發(fā)簪登時化為粉末，衛(wèi)莊五指一張，那簪子更是消失得無蹤無影。
    「我沒看走眼，你果然身負(fù)絕世武功。」端木蓉言道，心中卻暗暗吃驚，衛(wèi)莊的武藝比自己想象中高出太多。
    「哦？姑娘何以看出？」衛(wèi)莊頗有興趣的問道。
    端木蓉回道：「那還不簡單，你傷重昏迷之際，我早已將你全身上下摸了個透徹，又怎么看不出？」
    衛(wèi)莊臉上紅白不定，心中既想一個女子如何能趁男子昏迷之際，脫光人家衣裳上下其手，又想若是普天之下只有一個女子膽敢這么做，那定然便是站在自己身前這位了。
    衛(wèi)莊越想越不好意思，連忙轉(zhuǎn)移話題，問道：「我方才進屋見到姑娘大廳入口處，懸著一張焦尾琴，又見姑娘的住所名為‘琴韻別院’，想來端木姑娘在琴藝上的造詣定是好的了。」
    端木蓉謙虛地說：「哪里哪里，謬贊了，我的琴藝其實也只是比我的醫(yī)術(shù)好那么一點點而已。」
    「那不知在下是否有這個榮幸，能聽得姑娘彈奏一曲？」衛(wèi)莊問道。
    端木蓉沉吟片刻，回道：「那就難得很了，非是月圓之夜，陰陽相融之時，這張焦尾琴也奏不出什么好音。」
    中午時分眾孩童三五成群嘈嘈嚷嚷從木桐書院走出，荊天明也尾隨在后，獨自一人默默走著，剛踏出書院大門，便被阿月一把拉住；「臭你個包子！跟我來。」說罷拉起荊天明的手臂，鬼鬼祟祟地跟在項羽的十步之后，不一會兒，就見項羽走進城東的一套四合院中。
    這四合院乃是項羽的叔叔項梁的，為了項羽在淮陰求學(xué)特別租下的，雖不及琴韻別院清雅，但也廣大開闊，里頭從人如云，頗有楚國貴族居住于此的氣派。
    阿月拉著荊天明兩人踩上屋前擺設(shè)的一對石獅子上面，扒著墻伸長了腳往里頭偷看，阿月不開心地說道：「項小鳥這個臭小子，居然住在這么好的地方，真是看了就生氣。」荊天明點點頭說道：「還好啦。」
    阿月回道：「什么還好？這里比破廟、包子鋪至少要大上十倍耶！你住過這么大的房子嗎？」荊天明本想點頭，想了想，搖頭說道：「我也沒住過。」
    「項羽又不是屁股比別人大、腳丫比別人大，干嘛住這么大的房子？」話沒說完只見項羽帶著十來名從人走到了院子中的練武場，阿月連忙又低聲喊：「你看你看，項小鳥出來了，呀！還有劉鼻涕也在他旁邊。」
    武場中四個武師正輪番上陣，項羽也不偷懶一招一式地苦學(xué)著，劉畢在旁邊觀看，偶爾項羽使到精彩處幫他叫聲好而已。
    原來項羽每日下午必然隨著武師來到練武場，由他們教授些撲擊、拳腳之術(shù)，阿月幾次與項羽扭打都落了下風(fēng)，心中甚是不服，猜想項羽家中必定有人教他，方才打他不過。今天放學(xué)拉著荊天明同來一探究竟，一看之下果然如此，不由得更氣，嘴里卻是嗤之以鼻小聲說道：「哼，我就知道，項小鳥有什么了不起，不就是因為有好幾個大人教他打架，要是我也有人教我打架，肯定比項小鳥厲害。」
    阿月一旁咕咕噥噥罵個不停，荊天明卻不知不覺間凝神細(xì)看了起來。將近一年的時間他日日隨著蓋聶習(xí)武，所學(xué)大多皆是些基本功，光是一個蹲馬步，荊天明就蹲上了好幾個月，蓋聶真正教他的招式也不過就是最近兩三個月來的事情。
    荊天明忍不住心想：「這才一個下午，項羽就練習(xí)了這么多招式，我跟著師父，卻往往三天只反復(fù)練同一招，想要多學(xué)點師父只是不肯，師父他未免也太小氣了點。」
    然而仔細(xì)看下去，將眼前眾武師和項羽比劃出來的招式，與自己所學(xué)的在腦中比較一番，只覺得師父交給自己的招式雖然少，卻似乎巧妙許多，于是又想：「師父的武功，可比這些人厲害多了。師父這么教我一定有他的道理。我上回不就一出手就摔倒一個大人嗎？……啊，像這招；‘仙人指路’，要是師父的話，定會嫌馬步不夠低……還有這手臂歪了……背不夠直……肩膀沒放松……嗯嗯嗯，這一拳倒是很好看……不知覺做什么……咦？師父說招招式式必得氣先至形方轉(zhuǎn)，項羽的呼吸怎么和師父教的不大一樣？」正自左思右想越看越覺興頭，忽然間后腦勺被狠拍一記。
    阿月罵道：「發(fā)什么呆？我剛剛跟你說話，你干嘛不理我？」
    荊天明揉揉腦袋一笑，問道：「你剛剛問我什么？」
    阿月瞪他一眼，又說道：「我是說，上回你不是打贏一個大人嗎？我看項羽有人教，你八成也有人教，吼！大家都有人教怎么打架，就只有我沒有。這樣吧。我看干脆就你來教我怎么打架好了！」
    荊天明愕然問道：「你，你要拜我為師？」
    阿月連忙一呸：「誰要拜你為師？你算老幾？我問你，我們是不是好朋友？」
    荊天明鄭重點頭回答道：「那當(dāng)然是。」
    阿月又問：「好朋友是不是應(yīng)該互相幫忙？」荊天明又點頭說是。
    「那就對啦，」阿月笑嘻嘻地拍手，「你教我怎么打贏項小鳥，這叫好朋友互相幫助，我要是被人家欺負(fù)，你當(dāng)然不能裝作沒看見啦。」阿月越說越興奮，一想到能夠打贏項羽更是樂不可支，不知不覺手舞足蹈地喊了起來：「啊哈！我把項小鳥打到讓他連個蛋都孵不出來！項小鳥！你認(rèn)不認(rèn)輸！」正得意忘形，忽然聽見一個熟悉不過的聲音大喊道：「你叫誰項小鳥？」
    荊天明和阿月看去，只見院子里項羽臉紅脖子粗地喊道，劉畢和一干武師長隨則張大眼睛望著他們倆。
    劉畢訥訥地問道：「你們倆趴在上面干什么？」
    阿月被人當(dāng)場抓小辮子不知該說什么，先是仰頭可以地哈哈大笑，這才對項羽、劉畢說道：「這兒高，小爺我愛上來曬曬太陽，不行嗎？」項羽看著那個勉強在墻后露出半個頭，還硬要說大話的阿月，又好氣又好笑，哼了一聲：「什么小爺？你小乞丐吧！」
    阿月一把抓著荊天明就沖進內(nèi)院，對項羽喝道：「你說什么？小爺我什么地方比不上你了？」阿月邊說邊沖到項羽面前理論，一站定卻發(fā)現(xiàn)項羽比自己還高出一個頭，立刻又往回退到荊天明身邊繼續(xù)罵道：「你不要以為打得贏我了不起，今天要是比點別的，一定是你輸我！」
    「好哇！」項羽一聽立刻說道，「你想比什么，我都奉陪。不過我話先說在前面，可不能白比，得拿出點彩頭來。」項羽說道：「對啦！好，如果你輸了，就得到我家給我做牛做馬，你敢不敢賭？」
    一直在旁邊看著的劉畢，聽了這話趕忙上來拉住項羽的袖子說道：「別這樣，大家都是同學(xué)嘛，有話好說有話好說。」
    「有什么話好說？賭不賭！」阿月其實有點遲疑，只是這個時候示弱，豈不是被項羽小看了嗎？只得先逞強說道：「那要是我嬴了呢？」劉畢看著阿月竟然愿意賭，急得滿頭大汗，擋在阿月面前勸到：「阿月，別跟他賭，你會輸?shù)睦病！?br/>     劉畢雖是一片好心，阿月聽了卻更火，一把推開劉畢說道：「好！如果我贏了，這個地方就任憑我跟班上同學(xué)……」阿月回頭看了看荊天明又說道，「咱們是愛來就來！愛去就去！」
    「你們不要這樣啦！」劉畢站在中間急得直跺腳，見沒人理他，只好又站到荊天明面前說道：「荊天明，你也勸勸他們嘛。」
    豈知荊天明只是說了一句：「賭什么？」這句話一出口，可難住了項羽跟阿月，原來他們只顧著吵架斗嘴，誰也沒想過到底要賭什么，兩人皆是一愣。
    「我是聽說我們鎮(zhèn)上有個鬼屋啦。」劉畢不假思索脫口而出，說完后很是后悔，又連忙說道：「不過你們千萬別去喔。」
    阿月一聽到「鬼」這個字，心下已怕了三分，他孤身一人住在破廟，每到夜晚都是膽顫心驚，深怕惡鬼吃了自己，偶爾想要出去方便又怕撞鬼，總是百般忍耐，萬一真忍不住也得抱起自己的鴨子壯膽，才趕出去。這時聽到要去鬼屋，就算賭賽贏了項羽，萬一那鬼魂跟著自己回到破廟才真是千萬個不劃算，阿月靈機一動，當(dāng)下說道：「號！比就比，不過不是我跟你比，是他跟你比！」說完，一指荊天明。
    項羽、荊天明一愣，互相看了對方一眼，荊天明說道：「行，我跟你比。」
    「哼！誰比都一樣。」項羽對阿月說道，「不過他輸了，你可不能賴！」項羽見阿月點頭同意，轉(zhuǎn)身拉住在一旁發(fā)呆的劉畢道：「走！現(xiàn)在就去鬼屋，你帶我們?nèi)ァ！?br/>     「去……鬼……屋……」劉畢苦著臉聲音也發(fā)顫，「我……我我……不去鬼屋。」
    四人站在鬼屋前，劉畢嚇得發(fā)抖，項羽倒是十分鎮(zhèn)定，荊天明一臉錯愕，按月嘴上不說，心里早已七上八下，他湊到荊天明耳邊說道：「臭你個包子！你有沒有覺得這里的景象很面熟呀？」荊天明張大了眼睛點點頭。
    眼前這棟「鬼屋」，上面正掛著「琴韻別院」四字橫匾，荊天明正自驚愕，項羽問劉畢道：「你怎么知道這是鬼屋？」劉畢顫聲說道：「聽……聽街坊鄰居說道，這里活人是有進無出，有……有女鬼纏人附身，吸人血、吃人肉，這附近好久好久都沒人敢住，直到去年，也不知道哪來的笨蛋，竟然敢在這里開店賣包子。」說完，劉畢手一指包子鋪。
    正在一旁賣包子的蓋蘭，朝著孩子們微笑道：「天明，這是你班上同學(xué)嗎？」這一年來蓋蘭每每覺得，無論自己如何用心，天明總是與自己疏遠。今天竟然看見荊天明帶著玩伴們一塊兒回家來玩，心中好不歡喜，連忙招呼道：「快來家里坐，待會兒我拿包子到后面給你們吃。」
    荊天明點點頭，項羽和劉畢皆是一愣。劉畢張口結(jié)舌問道：「這是你家？」
    「進來吧。」荊天明也不多說，帶著三人往后院走，指著那一大片竹林說道：「哪！你們說的鬼屋就在林子里頭，我?guī)銈兇┻^去。」四人穿過竹林、池塘、矮身躲在院中的假山后頭東張西望，項羽說道：「我看八成是劉畢搞錯了吧？這房子既漂亮又干凈，哪里是什么鬼屋？」阿月心想，這房子是真的很漂亮，相較之下，我住的地方還比較像鬼屋呢，不過這話既是項羽講的，阿月也就不附和。
    劉畢說道：「你們不要嘴硬，現(xiàn)在是大白天的當(dāng)然沒有鬼啦，要是等到晚上……哇呀呀—」劉畢突然大聲尖叫起來，項羽、荊天明怕人發(fā)現(xiàn)，連忙捂住他的嘴，劉畢掙扎道：「骨頭！骨頭！被鬼吃剩的死人骨頭。」劉畢嚇得尿了一褲子，不過這時他也毫不在意，只是指著窗內(nèi)一副骸骨要其他人看。
    隨著劉畢的手看去，阿月，項羽也是臉色蒼白，就連原來根本不怕的荊天明都嚇了一跳，竹屋內(nèi)墻上正懸著夏侯央那副缺了右手的人骨架。「我就說不要過來的嘛，」劉畢邊哭邊說，「雖說子不語怪力亂神，可是孔夫子還說過要敬鬼神而遠之，你們想孔夫子都說要敬鬼神而遠之了，這世界上當(dāng)然真的有鬼啦，我要回家，我要回家。」
    項羽把劉畢架起，阿月也是怕得雙腳發(fā)抖，三人連忙跟著荊天明跑回家。阿月問荊天明道：「你看，我們是不是就不賭了？」豈料荊天明直直面對項羽說道：「賭呀！為什么不賭？」
    阿月一聽開心地說道：「對對！好包子，跟他賭。」
    項羽說道：「好！今天晚上我們夜探鬼屋，誰要先偷到那副白骨，誰就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