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24
Chapter 24
席殊余光瞟了眼遠處停著的卡宴,卓躍還在詢問她晚上想吃什么,席殊主動拉起他的手笑著說都好。
她有點心不在焉,在這個日常的話題上未免笑得太開心了,但卓躍沒放在心上,他自是以為她今天心情好,這是好事,自從她生日那天后她已經(jīng)有段時間沒這樣笑過了。
初四那天,他約了她一起吃午飯,他偷偷地準備了一個驚喜想為她慶生,但他左等右等都沒見著她的人,他擔心她在路上出了事,就給她打了個電話。
電話那頭她在哭,他一時慌了,忙問她的位置,之后就馬不停蹄地趕了過去。
他是在老民街那里找到她的,那一整條街商店鱗次櫛比,賣的都是些很有特色的小玩意兒,街巷盡頭還有一個跳蚤市場,很有人會在閑暇時候去那兒賣些自己用不著的二手貨,他知道美院的學生在周末的時候也會在那兒擺個攤兒給人畫肖像掙點小錢。
他找到席殊時她正坐在小板凳上讓人給她畫肖像畫,畫師是一個年輕男人,他不斷地觀察著她的臉,然后在畫板上勾勒著她的輪廓。
她在那兒坐了兩個小時,他就陪著等了兩個小時。
他雖然不懂美術(shù),但他覺得那個畫師并沒有把席殊畫好,她的臉遠比他畫的好看百倍,可席殊自己卻覺得很滿意,她說是個紀念。
畫完畫后他們一起離開了老民街,他問她怎么哭了,席殊只是簡單地回說想到自己已經(jīng)二十歲了有點感觸而已。
那天注定是個特殊的日子。
卓躍還記得和她在一起的一切細節(jié),那晚她的手機震動了很多次,她既不接通也不拒絕,任由它響著直到?jīng)]電關(guān)機。
她輕描淡寫地說是糾纏不斷的舊愛,然后抱著他前所未有地認真道:我們在一起吧。
他們已經(jīng)交往近三個月了,但那天好像才是真正意義上的第一天,他好像擁有她了,沒什么實感卻真實地感受到了她的擁抱、親吻、溫度。
他其實心里很清楚那天她的心情并不像她表現(xiàn)出來的那般云淡風輕,她在粉飾情緒故作無所謂,而他假裝不知,趁虛而入了,一如在KTV那晚一樣。
她說他是個倒霉蛋,他卻覺得自己無比幸運,擁有她本來就是一件被上帝眷顧的事,他慶幸在她難過時在她身邊的人是他而不是別人。
哪怕,他能感覺到,她的心還不在他身上。
?。?br /> 那輛卡宴已經(jīng)開走了,無聲無息的像沒來過一樣。
席殊情緒上沒什么起伏,不覺松一口氣也不覺失落,她當是一陣微風刮過,吹出了些騷動卻吹不出大風大浪。
卓躍掐了下她的臉問她:“開什么小差呢?”
席殊回神,她略一挑眉,抬頭看著他謔道:“我在想今晚要不要去公寓找你?!?br /> 卓躍平時訓練任務(wù)重,在學校宿舍總是休息不好,所以這學期他申請了走讀,在學院路附近租了一套單身公寓,他發(fā)誓他當初決定要搬出來時絕對沒有任何歹念,只不過后來席殊隔三差五地會去一趟,她這么一問,他就有些想入非非了。
席殊見他耳朵又紅了,故意問:“你想不想我過去?”
卓躍的道行還不夠,她不過兩句話的功夫就讓他繳械投降了,他咳了兩聲才敢去看她:“你要是愿意來、就過來吧?!?br /> 席殊調(diào)戲了他幾句把自己的注意力轉(zhuǎn)移開,過后他們先去了美院側(cè)門的畫具店,席殊的白顏料沒了需要補一些。
采購完畢席殊從店里出來,卓躍說附近有一家網(wǎng)上評價挺好的餐廳,他們可以去嘗一嘗。
他說話的時候席殊的眼睛一直在看別的地方,卓躍順著她的視線看過去也沒看到什么,倒是席殊先收回了眼,笑著說好啊。
吃晚飯的時候席殊明顯心里有事,不怎么開口說話,飯后她明知卓躍心里有期待還是狠下心和他說院里有事,然后回了學校。
今天周三,校公選課一般都安排在這個晚上,席殊有一節(jié)課,修的泥塑,她是手速不夠快沒搶過別人才被迫選了這一門又累又臟的“苦修”課,和她一樣這么倒霉的還有章玥。
選修畢竟不是主修,而且又是校選,老師抓得不嚴,期末基本不會當學生的課,席殊看準了這個有恃無恐,時不時就翹課出去玩。她是慣犯,翹課不足為奇,但是章玥這個三好學生翹課就有點令人匪夷所思了。
和她稍微熟悉點的人都知道她家境不太好,所以很看重學校的獎學金,平時不管什么課她都很用功,老師也很喜歡她,也因此每學期她的績點都是系里最高的。
上課時老師讓學生自己創(chuàng)作,席殊腦子里一直琢磨著事情,手上的動作完全是自發(fā)的,等下課鈴響她回過神看到自己捏的小人時不免怔了怔神,隨后冷下臉把那人拍扁了。
?。?br /> 章玥回到寢室放下包,正想趁著宿舍里的人都不在先洗個澡,她拿了換洗衣物推開陽臺的門,冷不丁看到個黑黢黢的身影驀地就被嚇了一大跳。
章玥打開燈,見那身影是席殊,略微抱怨道:“你怎么不開燈啊?”
席殊偏過頭上下打量她一眼,很是突然地就問:“晚上在畫室沒看到你,去哪兒了?”
章玥表情一僵,有些不自在地干笑兩聲:“……晚上有校選啊,你忘了?又翹課沒去吧?!?br /> 席殊撣了下煙灰,回過頭望著對樓的燈火,很平靜地說:“晚上的課老師點名了,我?guī)湍阏埣倭恕!?br /> 章玥強笑的表情一時凝在了臉上,要掉不掉的。
五秒鐘的靜默,席殊抿了下唇,轉(zhuǎn)過身背靠著欄桿,目光筆直地看著章玥,幽幽地問:“這學期你說你在市里找了個兼職,周末要去幫人畫稿,所以才住在外面,這是真的嗎?”
章玥機伶伶地打了個寒噤,她幾次張嘴想說話卻一個音都發(fā)不出來。
席殊又問:“那個男人結(jié)婚了嗎?”
章玥聞言面色如土,難堪、羞恥的情緒讓她的身子不由自主地顫抖起來。
席殊見她這個反應(yīng)就知道傍晚那會兒她沒看錯人,那個左顧右盼偷偷摸摸地坐上一輛瑪薩拉蒂的人果然是她,真的是她,竟然是她。
她忍不住嘆一聲:“你……為什么呢?”
章玥渾身血液涼透,遮羞布被扯下,她覺得恥辱,情緒翻涌到最后她又生出了些憤怒和不甘,她攥著手回視著席殊:“為什么?”
她突然冷笑道:“你這個養(yǎng)尊處優(yōu)的大小姐自然不會懂,因為你不需要努力就能唾手得到別人辛苦百倍都得不到的東西?!?br /> 席殊怔住。
章玥的情緒一時激動,眼里迸射的兇光簡直帶著尖刺,她諷刺地笑著:“席殊,你不知道我有多嫉妒你,即使你的畫畫得再不好都有大把的人沖著沈老師的面子爭相購買,而我,呵,我連以后還能不能繼續(xù)畫都是個問題?!?br /> “你要問我為什么不能繼續(xù)畫嗎?”
席殊緊抿著唇,“何不食肉糜?”的問題她不敢問。
章玥的胸口起起伏伏,表情忽又絕望了起來,她自嘲道:“你知道我的家庭嗎?我的家在一個小山溝里,你這樣高高在上的人根本想象不出那個地方有多落后……那里的人都重男輕女,我有兩個弟弟,大的今年也要上大學了……我媽勸我輟學回家嫁人,她想把我嫁了拿一筆彩禮錢供我弟上大學,連對象都幫我挑好了,村里的一個老光棍,為了不讓我逃跑,過年期間他們把我當畜生一樣關(guān)著?!?br />
“你被男人出賣過,那你知道被自己的親生父母出賣是種什么感受嗎?”
章玥質(zhì)問的聲音像惡鬼,席殊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章玥說著情緒就崩潰了,她捂著自己的臉,肩膀不住地聳動著:“為什么人和人之間、這么不公平,我明明、明明很努力了,為什么還是不行,為什么?”
“我是從那個家逃出來的,我不想再這樣活著了,我要往上爬,我要別人再也不能看不起我,我要改變我的命運……當小三又怎么樣,只要能達到目的我不在乎,我愿意脫光了讓一個五十歲的老頭睡,他能幫我他能拉我一把,你懂么席殊,你懂嗎?”
席殊的心隨著她的話一跌一宕的,她愣愣地站著,聽著章玥弱獸般地嗚咽聲,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感同身受本身就是個偽命題,她沒辦法站在制高點上斥責她為什么那么多條路不走偏偏走了這條歪路,她也做不到偽善地安慰她說一切都會好的。
因為她和她一樣,正站在懸崖邊上,稍有不慎就會摔個粉身碎骨。
章玥到底是擅于控制情緒的人,她不過放任自己失控了幾分鐘就重新收斂起來,把自己裹進了人皮面具之下。
她紅腫著一雙眼看著席殊自暴自棄道:“我知道你現(xiàn)在一定很瞧不起我,覺得我下賤,但是……”
她放下身段哀求道:“我求你別把這件事說出去?!?br /> 席殊心里一陣悲涼。
指間的煙已經(jīng)滅了,她轉(zhuǎn)過身背對著章玥兀自又點上了新煙,一時沒有言語。
席殊夾著煙猛地吸了一口,肺里霎時充盈,她緩緩吐出煙霧,突然問了個風馬牛不相及的問題:“你知道我小姨嗎?”
章玥一愣,不明白她的意圖,但還是啞聲說:“沈老師的妻子,我當然知道?!?br /> 席殊仰起頭看天,今夜無月無星,她眨眨眼又問:“你這么喜歡沈恪,一定聽說過他和我小姨的事吧?!?br /> 章玥遲疑,真實地有些困惑了:“你想說什么?”
席殊沒回答她反而又拋出了一個問題:“我小姨出事故那天接受了一家媒體的采訪,你看過嗎?”
章玥猶豫了幾秒,嘎聲道:“看過?!?br /> 席殊嗤地笑了,忽而澀道:“她說的那個女人……是我?!?br /> 章玥蹙起眉頭,須臾后突然瞪大了眼不可置信地看著席殊,就連嘴巴也因驚訝而微張,她結(jié)結(jié)巴巴地開口說:“你……你說、是你?”
席殊凄慘一笑:“是我。”
章玥頓覺天翻地覆,這會兒竟比剛才她自己被戳破見不得人的秘密時還覺得可怕,簡直讓人聽了膽寒。她想起年前在酒吧那回,席殊說她吻過沈恪,那晚她哭了,她沒看錯,她是真的哭了。
夜風不通人情地拂著,席殊又想起了那段痛苦的往事。
那個訪談是吳曉星在人世間留下的最后的影像,那陣子沈恪欲要與她離婚的事鬧得滿城風雨沸沸揚揚,記者在問及她是否清楚沈恪想離婚的原因時,她神色落寞,語氣無不酸楚地說了句:他愛上了另一個的女人。
之后她開車墜海,所有人都說她是為情自殺,驗尸報告說那晚她喝酒了,但幾乎沒人認為她是單純因為酒駕才發(fā)生事故的?,F(xiàn)在就連席殊自己都懷疑了。
她墜海死亡的消息不脛而走,沈恪一時被輿論征討,那些人嘲笑過沈恪賣身求榮的人又反過來罵他忘恩負義,與他有關(guān)的、無關(guān)的所有人都等著將他和那個第三者撕碎。
小姨死前的那一句話就像是詛咒,永遠將他們牢牢地釘在了恥辱柱上,見光必斃。
“你們……你和沈老師……”章玥張口結(jié)舌,一時半會兒還不能從這駭人的信息中平復下來,她哆嗦著走上前和席殊并肩站在一起,看著她手里的煙打著顫說,“我能抽一口嗎?”
席殊愣了下把煙遞給她。
章玥第一回吸煙被嗆個正著,尼古丁的味道卻讓她稍稍鎮(zhèn)定了點,她忽的自嘲一笑,道:“席殊,連做壞事我都不如你?!?br /> 席殊也笑,笑里滿是凄涼苦楚。
論說下賤,她難道不是嗎?
“你小姨……知道嗎?”
席殊搖頭。
如果她知道或許她心里還好受些,可她不知道,她到死都不知道沈恪愛上的女人是誰,她死后做鬼都不知道去找誰報復。
多可悲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