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風(fēng)起(一)
蓬萊殿有梅花千樹,正開到最好的時候。
這邊離乾德殿近,地勢開闊,風(fēng)景也好,便常作宴飲之用,素來不曾賜予嬪妃居住,兩旁側(cè)殿里就堆放了無數(shù)器皿,要收拾出來,著實需要花費一番功夫。
王夕月統(tǒng)攝后宮事務(wù),這些事自然都要經(jīng)她的手。得知阿客要挪到蓬萊殿去,王夕月便特地差尋了蓬萊殿的圖樣來,給阿客送去。道是,“畢竟是要住的地方,難得有空收拾。想弄成什么樣,只管吩咐,務(wù)要住得可心。”
阿客這數(shù)月來都受她的照料。心里也明白她的意思。她對王夕月的情緒,只因王夕月算計了她一把,將三皇子從她手中奪去。任何一個母親,都忍不下的。可事情發(fā)生了,還能怎么樣?
撫育三皇子一事,蘇秉正既然棄了她一回,另選了王夕月,再為了起用她貶斥王夕月的可能性便很低。可以說王夕月?lián)嵊桑瑤缀跏氰F板釘釘?shù)氖隆K膊淮蛩銓嵊^三郎的用狠厲的手段。所能謀求的就只剩與王夕月共同撫育三郎,因此她不能與王夕月交惡。
何況真論說起來,這對三郎而言也不是件壞事——就算盧毅日后長安立穩(wěn)了腳跟,也不比太原王這百年簪纓的門第深厚。且王夕月為不說極妥帖,卻也不存陰毒的心思。只阿客心里意氣難平罷了。
王夕月有心拉攏她,頻頻示好,正該一拍兩合。難得蘇秉正也開了口,阿客便不矯情,遣葛覃去說了一句,便起身往乾德殿去。
蘇秉正準阿客出入乾德殿的事,王夕月自然也知道。
說真的,她心情也十分復(fù)雜。雖說是她耍了手段,將三皇子從阿客手中奪來。但既然已奪來了,讓她拱手讓回去,也不可能。阿客若存著這樣的心思,她只能再結(jié)一份仇。反正陷害過她一回了,也不差第二回。
但眼下她的處境,也十分不妙。皇后去世平陽遠行,她沒了靠山,又得罪了周明艷,正是需要外援的時候。可身邊要么是相交泛泛可錦上添花卻不會費力拖她出泥潭的,要么是與她僵持固然不會冒險害她但能落井下石也不吝一勞的。且這些蘇秉正心里也都沒什么分量——蘇秉正似乎對周明艷有些虧欠心理,怎么說都是為他生育長子的,再厭煩時,他也給她臉面。
自王夕月?lián)嵊首樱K秉正對她也多了幾分敬重和回護。可感情卻越發(fā)淡漠了。王夕月是寵妃出身,太明白領(lǐng)略帝王意圖、把握帝王喜好有多重要了。這相敬如賓只讓她感到不自安。
她也是看準了,憑阿客的礀容品性,必然能把握住蘇秉正的心。若不趁著她立足未穩(wěn)的時候與她化敵為友,假以時日,勝負還真不好說。且她們兩個利害相關(guān),合則兩贏,分則兩傷。是能互為援助的。
反正她斗得多了,也不怕。只看阿客是想兩贏,還是兩傷了。
因此阿客來時,她反而特地將三皇子抱出來,寒暄過后,便笑道:“連站都站不穩(wěn),就不肯床上待著了。這么冷的天,非鬧著要出去。”
八個月大的孩子,眉眼早長開,已經(jīng)看得出蘇秉正的影子。實漂亮喜。性情似乎也安靜了不少,當(dāng)初阿客時,他醒著哪一刻是乖巧的?便全身都被裹著時,一雙大眼睛也跳脫的追著東西瞧。這會兒卻只是眉目分明的看著阿客,微微蹙著眉頭,眸光動都不動一下——不知思索些什么。
他沒伸手讓阿客抱,想是已經(jīng)不認得她了——畢竟分開這么久了,且那時他還小。
王夕月就笑道,“讓婕妤抱?”
三郎也不說話,只依舊盯著阿客鉆研。王夕月等了他一會兒,見他不答,才要作罷。他忽然就對阿客伸出手去,像是還沒想明白她到底是誰,卻覺得讓她抱抱也無妨,于是就賞她抱抱似的。順勢就圈住阿客的脖子,波斯貓般高傲的坐她手臂上了。
然后依舊目不轉(zhuǎn)睛的瞧著阿客。
阿客只覺得輕。當(dāng)初懷他的時候多么辛苦?四個月又渀佛這么久……可如今抱著他,他也還是這么小,這么輕。
就對王夕月笑道:“誰都讓抱,倒是大方。”
王夕月笑道:“也不是誰都讓抱,他是看著親善。”
兩個便進了內(nèi)室。屋里卻專門清出一間碧紗廚,鋪上厚厚的紅線毯,線毯上散落著各色玲瓏玩物,竟還有書卷,抓周也不過集合許多東西。王夕月將他接過來放下,自己一旁席上正坐了,笑道:“如今能四處亂動,床上就困不住他。陛下便為他辟了這么一間屋。”
兩個也沒有多深的交情,不過說些宮中瑣事。聊得頗有些心不焉。
這一日三皇子卻不像王夕月說的。放他亂跑了,他也已經(jīng)安靜的坐著,仰頭看阿客。也許覺得看得不夠霸道,忽然就把手搭阿客腿上,扶著站了起來,又這么盯著阿客看。
王夕月就笑道:“他嫌不跟他玩。”
話音還沒落,三皇子已經(jīng)扶著阿客開始往她身上爬。他還站不十分穩(wěn),一面爬一面往后仰著倒,行進得十分崎嶇。
王夕月也十分好奇他要做什么,便抿唇不做聲,阿客就小心護著他別摔了。便見他跋山涉水的終于爬到阿客腿上了。然后就岔開腳踩她腿上,拽著她的衣服,擋了她面前。可他還不夠高,依舊不能正對阿客的臉,便拽著她亂晃,想讓她低下頭來。
王夕月笑得打跌,“說是嫌不跟她玩吧。”便從背后將他抱起來,他的手腳亂踢著,螃蟹般不肯就范。卻也不哭鬧。王夕月圈不住他,怕摔了他,忙將他放下。?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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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夕月這才有些不自,哭笑不得道,“這么小就知道喜新厭舊了!過來,今日非要抱不可。”說完了又覺得不對,瞟了阿客一眼,見阿客混不意,方不再言語。
阿客笑道:“已經(jīng)夠不講理了,還這么教。”
王夕月笑道,“這可不是教出來的……”
阿客也不答她,箍住他的腋下,將他高高的舉起來。他這一回果然沒有亂蹦,反而低頭望著阿客,咯咯的就笑起來。阿客將他放下時,他終于不亂折騰。就那么阿客腿上一蜷,尋了個舒服的位置,拽著阿客衣上宮絳,貓一樣睡了。
王夕月望著他的睡顏,想到她初來時如何艱難的哄他不哭。心里一時竟不知是什么滋味。這孩子確實太早慧,居然到現(xiàn),也還記得盧佳音——也未必記得那么清楚,可顯然還是有印象的。這印象隨著日后盧佳音的往來,必然要漸漸的加固起來。
不過,這也是阻擋不住的。這孩子的生母畢竟是文嘉皇后,而文嘉皇后一系唯一的親,便是盧佳音的同胞兄長盧毅。日后他長大,必定不會虧待盧佳音。這份情分她總是比不過的——這也是她交好盧佳音,很重要的一個因素。
從一開始,她也沒想過要這孩子徹底待盧佳音若路。畢竟她只是庶母,再親些,也不過是養(yǎng)育過他的庶母。
只因沾了些文嘉皇后的光,盧佳音就要比她省事多少!
王夕月暗暗的心底嘆了口氣。
阿客讓三郎她腿上盤了一會兒。瞧見他睡了,才將他抱起來,小心的交到王夕月手上。王夕月將他抱回床上安置好,吩咐乳母照看,才對阿客道:“這孩子記性極好,連大也要驚嘆的。”且他也不光記仇。
阿客知道她的心情,也不接話,轉(zhuǎn)而輕問:“會叫了吧?”
她學(xué)話快,幼時母親也得意,總說她不足七月而能語,是最聰慧。蘇秉正幼時雖沉默寡言,可學(xué)話也極早。這孩子集他們兩的血脈,大約也不會太晚。
她一提,王夕月果然就將那似有若無的消沉給甩開了。與有榮焉,迫不及待的炫耀起來:“會,前日陛下陪他玩耍,他忽然就抬頭叫了一聲‘爹’,吐字清楚著呢。陛下還不十分信,逗弄著他又叫了
一遍,才信了。那日各宮里不是賞了飴糖嗎?就因這件事。”又道,“太難的字也不會說。想出門了就抬手指著,道‘嗯!’”王夕月一面學(xué)他一面忍不住就笑起來,“聰明著呢。”
阿客道:“真好……”
她不覺就流露出羨慕來。王夕月才平衡了些——再怎么得天獨厚,到底也比不過她與這孩子朝夕相處的情分。
便也跟著岔開了話題。一面攜著阿客的手坐下,一面低聲問道:“那日陛下回來,似乎發(fā)了些脾氣。雖則是小事,可也不能一頭霧水。便插嘴提點一句。”
阿客還真不懂這揣測君心的謹小慎微,然而也領(lǐng)她的提點。想來一會兒,道:“倒沒覺出來——像是李寶林吹的那曲梅花落吧。”
王夕月就嘆道:“只悄悄的與說。陛下與一處,便是喜歡。援引什么美來,固然顯得自己大方,卻要令他寒心。”
阿客就想起往事。兀自沉默了一會兒,笑道:“原來還有這個講究。”
王夕月道:“也不怕多跟說一句。不去援引,也莫讓算計了的門路。旁也罷了。生就這般模樣,更該加倍謹慎。”
阿客點了點頭。當(dāng)年她對蘇秉正無心,多少美借著朝見她的機會,蘇秉正跟前露臉顯才。她都渾然不放心上。蘇秉正也掩飾得好,未曾她跟前露出痕跡來——也或是流露過,她沒意?她便一直沒想到,他竟對這種事這么強烈的反感。
“記下了。”阿客笑道,“還想,陛下何以又……”她收了聲,王夕月卻也明白了她的意思。</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