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回：云祿一怒斥宋江，董平雙槍震中土
    且說宋江兩口兒在宜城休養(yǎng)，卻被文聘引精兵突襲，瞬間破城，一時大亂。江自顧打馬而去，丟下馬云祿，被兩個仆婦扶著，擠擠挨挨，穿過一條小巷往北門去。云祿有大半年身子，步履蹣跚，滿頭汗珠。行了不知多少時候，忽聽巷子外面，喊殺聲逾大，卻有一隊步軍到口子前。望見馬云祿主仆三人，衣著不是平常百姓，早起疑心，沖將進來，欲要拿她。兩個仆婦俱是云祿從西涼帶來親信，各有武藝，奮不顧身，揮刀上前護主，奈何女流之輩，如何當?shù)米?shù)十精兵，斗無片刻，早被刺死。云祿見了，心知大勢已去，一咬銀牙，拔出雪亮匕首，只待敵軍近前，便要刺喉自盡，免受玷辱。轉(zhuǎn)又想起腹內(nèi)幼兒，不禁心腸如刀絞一般，淚珠兒噗哧噗哧滾落下來。眼看曹兵逼近，云祿把眼一閉，便要舉刀。忽然巷子口暴雷一聲大喝，云祿心驚，忙開眼看時，眼前數(shù)十魏卒，都在倉惶轉(zhuǎn)身。巷子口立馬一人，豹頭環(huán)眼，燕頜虎須，正是梁山五虎將天雄星，人稱小張飛林沖也。
    原來沖心知宋江、馬云祿在宜城遇險，急急策動跨下良駒，風(fēng)馳電策般趕去救援。待得近城，卻把部下五百騎拋開數(shù)里之地?？闯侵幸褋y，也顧不得勢孤，單人匹馬，闖入城中?；鸸庀滤奶幾唏R，搜尋宋江、馬云祿，卻得眼界好，看見數(shù)十曹兵堵住一巷子，因此發(fā)現(xiàn)嫂嫂。當時一聲暴喝，放馬沖過來，攪起血光飛濺，轉(zhuǎn)眼間連殺十余人，余部紛紛抱頭而去。林沖急下馬問候。馬云祿原先已立志一死，不勝悲苦；忽看來了救星，禁不住放聲大哭，林沖慌忙寬慰。忽然背后，吶喊聲又起，無數(shù)軍馬殺來，林沖急道：“嫂嫂且自保重，小弟去抵擋敵軍！”
    原來林沖獨馬闖入宜城，早被曹軍小校報知文聘。此刻原先駐宜城梁山軍，大半已沒，曹軍數(shù)千都在四散搜捕宋江。聘便親引步騎數(shù)百，前來交戰(zhàn)。只看林沖一人一馬一矛，立于巷口，威風(fēng)凜凜，殺氣逼人。文聘不知就里，還道巷子里面便是宋江，不由起了立功之心，也不多說，拍馬舞槍，上前交戰(zhàn)。林沖截住，兩個在巷口斗了二十余合，文聘看林沖矛法精奇，難以招架，急呼部下兵馬齊上。但見鐵甲馬軍，數(shù)十人一隊，輪番涌上，刀矛如林，直逼核心。林沖蛇矛掃蕩，格擋兵刃，乘隙刺人咽喉，苦斗良久，殺二十余騎，逼退敵軍。馬軍方退，步軍又來，長矛牌刀，上刺武將，下砍馬蹄，林沖瞠目大呼，奮力招架，蛇矛如蛟龍翻騰，寒光所到，魏兵喪膽。刺殺數(shù)十人，忽聽身后響動，回頭看時，卻是一隊曹兵，從旁邊巷子翻墻跳入，欲拿馬云祿；林沖大急，敵軍當前，不及回馬去救，又怕馬沖撞了嫂嫂，便把長矛一掃，逼開敵軍，順勢跳下鞍，朝巷子里面沖去。里面魏兵，紛紛拔刀來迎，林沖揮舞長矛，刺殺數(shù)人，嫌丈八長矛在步下發(fā)揮不開，棄矛拔劍，扭身殺入敵群，但見銀光閃爍，須臾又連殺數(shù)人。此時林沖既下馬入巷，文聘遂指揮眾兵，一起涌進巷子，卻看林沖所護不是宋江。初時驚異，即便知曉必是貴人，于是教眾軍一起上前，兩個都不準走脫。林沖一人在敵群苦戰(zhàn)，殺得多人，手中寶劍卷刃，于是奪了一把刀，一張盾，奮力招架，掩護馬云祿。畢竟寡不敵眾，又兼遠道急奔而來，漸漸體力不支；戰(zhàn)得久了，不禁中槍著箭，雖皆是浮傷，只看鮮血點點，沾濕衣服，更四處飛濺。馬云祿倚墻而坐，竟也有幾點殷紅血跡，濺到面上，看林沖舍身護衛(wèi)，對比宋江寡情，不由感激道：“林將軍，你不必顧我，可速速突圍。轉(zhuǎn)告宋官人，他縱有負我，我卻不曾負他也！”林沖只是揮刀大戰(zhàn)，并不回答。云祿催促幾次，方才答道：“嫂嫂，梁山弟兄，最講義氣。嫂嫂既不負哥哥，俺林沖也不負嫂嫂也！”云祿看他不愿突圍，心頭又是欽佩，又是焦慮，眼前一黑，竟暈厥過去。
    再說宋江，亂軍中棄了娘子，撥馬自走。行不遠，迎面一隊魏兵追趕梁山兵趕來，兩下一沖，宋江原本病體未曾痊愈，頭顱里金星一冒，頓時仰翻下馬來。聽得四下魏兵齊叫“捉拿宋江！”心頭正自哀嘆，忽然一人腳步如飛，奔到面前道：“哥哥休要慌張，戴宗在此！”宋江大喜：“兄弟來得好，快快負了哥哥逃生！”戴宗道：“不知嫂嫂、呂方兄弟何在？”宋江流淚道：“呂方兄弟已力戰(zhàn)身亡。你嫂嫂陷于后軍，想來兇多吉少?！贝髯诼勓砸彩且煌矗阖摿怂谓?，使開神行術(shù)，大步往南門去。所幸此時文聘以為林沖守護的便是宋江，調(diào)集各處兵士一起包圍，因此二人得以乘隙走脫。誰知到南門口，卻看百余魏軍，盔甲整齊，守得嚴嚴實實。宋江叫苦不迭；欲要翻城墻走，上面亦有魏兵巡哨，火把通明，必為所擒。正沒奈何處，忽然一個黑大漢揮舞板斧，從面前殺了過去。江、宗大喜，齊聲呼：“鐵牛！快來保護哥哥！”李逵回頭看時，大喜：“哥哥卻在這里也！這一番卻吃我殺了百十個鳥人，真真痛快?！贝髯诘溃骸靶菀獮E殺，快些保護哥哥出城?！崩铄拥溃骸俺龀亲魃?，就在城中，把那魏兵來一個殺一個，還怕傷了哥哥？”戴宗道：“不得胡說！快些走！”逵伸舌道：“不說，不說?！睊嗥鸢甯愠情T沖去。城門口魏軍，見這黑漢兇悍，慌忙各自抵擋，早吃砍翻了七八個。一時亂，戴宗乘機背了宋江，風(fēng)一般穿過城門去了?；仡^看時，不見李逵，竟又殺進城中去了。宋江待要招呼，戴宗道：“鐵牛武藝高強，只有他殺人，必無干系。”此刻城外，潰兵難民，以及魏軍小隊，滿地穿梭。戴宗道：“此地也未必安全。我和鐵牛來后，林教頭必發(fā)兵隨后增援，我等不妨繞道城北去接著?！彼谓Q善。戴宗使開神步，不多時到了城北，恰看數(shù)百梁山鐵騎，奔騰而來，殺散魏軍小隊。戴宗忙上前招呼，問：“林沖將軍安在？”為頭副將道：“林將軍馬快，先已殺入救宋頭領(lǐng)去了?！彼谓?、戴宗面面相覷。戴宗道：“哥哥決斷，這五百馬軍，是留于此地保護哥哥，還是殺入城中去救林教頭？”宋江微微沉吟時，馬軍副將道：“林將軍尚派遣了五千步卒，隨后就到?！彼谓勓裕蟠笏煽跉?。所謂心定則謀斷，乃令：“既然如此，你等可多打火把，大張旗鼓，遍野朝城池沖去，只叫‘梁山軍大隊在此’。他遠道來襲我宜城，兵馬不甚多，聽這般喊，必然自亂。林教頭武藝高強，便可無事?！备睂⒈憬涛灏衮T兵，吶喊鼓噪，作出莫大聲威，朝城池逼去。一些城中潰兵，聞得來了強援，也頓時個個奮勇，雖不敢尋敵死戰(zhàn)，也是喊殺助威，宜城頓時動搖。
    此刻文聘在巷子口，原是敬佩林沖英勇，有生擒之意。忽聞城外殺聲大起，士卒來報敵人千軍萬馬，潮涌而來。不禁心頭一跳道：“我引孤軍千里奔襲來此，未曾捉得宋江，今只好除掉他一員大將，切不可一念之仁壞國家大計也。”遂令馬步軍退下，調(diào)集百余弓箭手，一起張弓搭箭，把巷子口密密堵住。林沖看魏軍退下，已知其意，一手持刀，一手掌盾，擋在馬云祿身前，面目嚴峻，一聲不響。文聘心頭暗暗贊嘆，手中槍一招，弦響連片，箭如飛蝗射去。林沖刀撥盾擋，護住馬云祿。然畢竟廝殺許久，又要保護一人，難免顧此失彼，右臂又被箭傷，只覺疼痛無力。文聘道：“林將軍，再不歸降，休怪無情！”林沖揚眉道：“我?guī)讜r要你留情！只是你若好漢，只取我命，勿要傷及婦人！”言迄，索性把右手刀丟開，雙手持盾，虎視耽耽。文聘長嘆一聲，正要教弓箭手再射，忽然一聲怪叫，身后竄出一個黑大漢，兩柄雪亮板斧下三路劈來。文聘大驚，圈腿一讓，那漢子板斧已把戰(zhàn)馬胸腹劈開，五臟流出，可惜一匹良駒，哀鳴倒地。文聘隨馬翻倒，旋即躍起，那漢早搶前一步，大斧當頭下來，文聘用槍一擋，那漢力大，竟有些捏拿不穩(wěn)。左右親兵，方才反應(yīng)，急急拈長矛來刺，那黑漢左手板斧蕩開長矛，右手劈頭砍下，早把一人腦袋劈為兩片，接著右手斧子擋住亂槍，左手斧子出，又砍倒一人。兩柄板斧左右開弓，片刻之間，砍翻十數(shù)人，有不曾死絕的，倒地呻吟，更是凄慘。曹兵皆悚然。文聘看這漢瘋也似殺人，又聞報城外敵軍大致，心想今晚大計難成，只好退回襄陽。于是教收兵。
    黑漢當然便是李逵?？次很娡俗撸€要追殺，林沖急叫：“鐵牛！快來救嫂嫂！”李逵嘿嘿一笑：“雙木哥哥，當初在巴郡，打我好慘，如今卻也要我相幫?！碧崃税甯貋恚瓤瘩R云祿，已然暈倒。再看林沖受傷幾處，血流不止。李逵便吐一大泡唾液，抓把泥土和了，給林沖敷在傷口，把血止住。自己在旁邊護衛(wèi)著。文聘軍馬退出城，恰逢武松、顧大嫂引大隊步卒趕到，又看上游有許多船只下來，不敢交鋒，匆匆渡河，自返襄陽；武松等記掛城中安危，也不追擊。一同先去見了宋江，接著進城，整頓殘兵，安撫百姓。巷子口尋得李逵、林沖、馬云祿三人，要緊扶回衙門。宋江看林沖身上鎧甲殘破，竟無一處完好；衣衫血跡斑斑，手中刀刃大半砍缺，盾牌上裂痕縱橫交錯，幾不能維持，不禁大為悲凄，抱林沖大哭。未幾，嘍啰遍地尸首中尋到呂方遺體，送了過來。宋江更是淚揮如雨。馬云祿已然蘇醒過來，勸道：“將軍莫要過于悲傷?！彼谓B連搖頭，忽道：“為救一婦人，竟害我兩個好兄弟一死一傷。壞我手足情誼，真真痛殺我也！早知今日，寧不娶妻了1
    話一出，林沖、戴宗等人，皆覺不妥。馬云祿臉色大變，憤然指宋江道：“你這黑廝，素來無面無皮。我馬云祿公侯世家之女，自下嫁于你，受了多少委屈，姑且不說。平日見面便無一句溫存，事到臨頭，只顧自家逃命，把妻子兄弟，都拋一旁了，虧你還妄稱仁義哩！”宋江被云祿叱責，心頭火起，反唇相譏道：“你公侯世家，又有甚了不起處？無非仗你哥子勢力，一介婦人，卻在俺面前橫行霸道！”馬云祿冷笑道：“我仗哥子勢力也罷，一介婦人也罷，也無愧將門血脈，敢沖鋒陷陣，敢臨敵赴難！當初在沅江，不是我殺進來相救，你怕早被吳軍剁為肉泥！如今兵馬是多了，家業(yè)是大了，還不仗著龐士元軍師謀劃，眾兄弟出力，你自家卻有甚本領(lǐng)！一遇敵人，抱頭鼠竄，全無主見，怕死得緊。你就算不論夫妻一場，卻也不為你宋江這八月胎兒著想！”宋江被她一罵，竟至氣緊。云祿接口道：“呂方兄弟戰(zhàn)死，還不是為保你這窩囊廢物，你反推我頭上。林沖將軍一個抵擋千百曹兵，保護我弱婦胎兒。兩個比較，看你這稱‘哥哥’的，還有臉面立此說嘴乎！”
    這番話來，只氣的宋江渾身顫抖，伸手指馬云祿，哆哆嗦嗦，忽然眼白一翻，向后便倒。眾皆大驚，便是馬云祿也心頭惴惴。所幸安道全在此，上前把脈，回頭道：“哥哥脈象如一，只是病體未痊，又受了些驚動，一時氣急，所以暈倒，并不妨事?！笨戳譀_受傷不淺，便要與他診治。林沖推辭道：“嫂嫂懷胎八月，今夜走動，恐驚了胎位。安大夫還是先為嫂嫂把脈?！瘪R云祿甚是感激，道：“林將軍浴血奮戰(zhàn)，保我母子平安，還當先診?！绷譀_道：“小弟身為武將，這里浮傷實在無足掛齒。哥哥年屆半百，只有這點骨血，還望安大夫先為嫂嫂看顧?！痹频撍觳煌七t。安道全把了脈，微微點頭道：“嫂嫂雖受了些波折，所幸體質(zhì)壯健，未有大恙。只要小可開幾貼保胎穩(wěn)氣之藥服了，便可足月臨盆?！鞭D(zhuǎn)看林沖傷勢，不由微微抽氣道：“林教頭身受諸處傷，雖無大礙，卻失血頗多，如今脈象低沉，須得以良藥調(diào)劑補充，否則難以復(fù)元！”林沖苦戰(zhàn)之時，只憑一腔斗氣，并無感覺。如今戰(zhàn)了下來，方覺得氣虛，身體沉重。聽得安大夫如此說，不覺一陣目眩，竟悠悠暈過。眾皆驚呼，宋江亦慢慢翻身起道：“林沖兄弟如何了？”安道全道：“苦戰(zhàn)過多，調(diào)養(yǎng)便好?！彼谓瓝粽频溃骸罢{(diào)養(yǎng)，調(diào)養(yǎng)，到宜陽來調(diào)養(yǎng)，養(yǎng)出一包氣來！”眾人面面相覷。戴宗道：“哥哥，宜陽地近前線，確乎不便。以俺看來，莫如與嫂嫂同回江陵休養(yǎng)?！彼谓裳鄣溃骸拔覍幩烙谲娗?，再不養(yǎng)了！”說話時，眼卻恨著馬云祿。馬云祿是聰明女子，早知其意，不甘示弱道：“我知你心思。我這里自到公安去生產(chǎn)，也不勞你費心！”眾人急忙勸解，宋江方才勉強答應(yīng)，與林沖一起去南郡休養(yǎng)；送馬云祿去公安。當下打點行裝，宋江等三人上船，阮小五引水軍護送，一路順漢水往江陵、公安而去。這邊武松、戴宗、李逵、安道全等自引接應(yīng)軍馬返回。到襄陽城南寨子，果然曹仁乘夜色出城偷襲，卻被呼延灼、蔣敬安排兵馬殺退。曹仁到次日，得文聘回報，說夜襲未曾擒殺宋江。仁笑道：“原本便是投機之舉，若能得成當感天相助，不得成又何必煩惱？仲烈此去，大折了賊軍銳氣，可喜可賀?！北阍O(shè)宴與文聘相賀。自此襄樊城內(nèi)外兩軍，又復(fù)對峙。
    卻說宋江回到江陵，見了公孫勝。他哪里肯好生養(yǎng)病？想林沖受傷，呂方喪命，自己又如此狼狽，被捍妻一番羞辱，心頭恨不得把曹仁、文聘碎尸萬段。一面在江陵，一面連發(fā)兵符，要調(diào)集荊襄、交州各處軍馬增援報仇。西川降臣費詩諫道：“將軍既受傷，當靜心調(diào)養(yǎng)。荊襄之地，原本富庶，然自建安十三年曹孟德南下之后，屢經(jīng)兵火，人口流離，如今再要征兵，恐農(nóng)事荒廢，難以復(fù)元。將軍欲討賊，不在一時三刻，何不暫緩用兵，穩(wěn)扎穩(wěn)打？”宋江怒道：“先生可知我兄弟情同手足，今被曹仁匹夫詭計所害，安能不急報仇！可速往各郡縣，征發(fā)兵馬糧草。待取襄樊之后，免稅三年，如今百姓們苦些便是！”費詩不敢違背，只好照辦。又有交州士燮遣使前來，說交州自出兵二萬相助北伐，已是人物竭盡，無力再效。宋江心頭惱怒，軟硬兼施，卻教他再出兵來援。未幾，荊州各地，又窮搜了近萬軍馬；交州士燮，亦派弟弟士壹引兵五千來助。宋江看兩下依然嫌少，且多不精銳，又想千軍易得，一將難求。如今梁山兄弟凋零，竟不敷人手，如何得復(fù)仇。索性飛令，調(diào)巴郡撲天雕李應(yīng)、白帝城白面郎君鄭天壽引所部軍馬來援、二人既得軍令，不敢違抗，便把二處防務(wù)交與宋清、金大堅、薛永，又將所部軍馬，選擇精銳帶了，總計約萬余人，順流而下，不多日，到達荊州。此時宋江、林沖傷已養(yǎng)好，聞得飛報，說上庸楊志、宣贊被魏軍據(jù)住要隘，難以出山；雍州龐統(tǒng)連番用計進取，雖得了幾處小勝，卻被司馬懿穩(wěn)守三處重鎮(zhèn)，巍然不動。襄陽樊城一處，曹仁守得堅若磐石，梁山軍多番攻打，反被他偷隙贏了兩陣，殺傷數(shù)千軍馬。江更怒道：“今不踏平襄樊，怎能進取中原！”遂同林沖、李應(yīng)、鄭天壽整頓軍馬二萬六七千人，再起襄陽。臨行之前，入云龍公孫勝與玉幡桿孟康前來餞行。勝曰：“哥哥為起兵事，可謂四方搜羅殆盡。如何卻忘了一處大事也？”宋江聽了，猛然醒悟道：“是了。董平兄弟一路，屯駐山東已久，如何至今尚無消息？待回襄陽軍中，卻要遣戴院長去催促?！辈幌胲妼⒋蜗尻?，卻有大捷報傳來，說董平攻克許都，威震中原。宋江大喜。列位，要知這董平一路，如何許多時未通消息，又如何取了許都，卻要聽我禿筆轉(zhuǎn)頭略敘一二。
    只說梁山雙槍將董平、混世魔王樊瑞、百勝將軍韓滔、天目將彭祀、圣水將軍單廷珪、神火將魏定國、船火兒張橫、通臂猿侯健、紫髯伯皇甫端、轟天雷凌振、金錢豹子湯隆、青眼虎李云，一共是十二個好漢，引著三萬余軍馬，潛伏青州。原本預(yù)料兵火一起，盧俊義莊園，必為魏軍所平。于是當盧俊義等人受曹丕之命南下討伐黃忠時，董平便把大隊軍馬，皆移入水泊梁山。那一地到宋時也是荒涼，況漢末亂世？因此竟無人得以知曉底細，縱地方官府略有察覺，只道有些蟊賊罷了。后來盧俊義在揚州起事，并吞曹休孫權(quán)兩軍，洛陽震動；曹丕令臧霸引軍，剿平盧俊義莊園，卻只拿到數(shù)千個男女。臧霸自以為已將此地根除，其余酋首，想是潛逃；于是只留少許兵馬鎮(zhèn)守，自引所部并曹丕所調(diào)毛玠軍馬，往徐州去抵擋盧俊義了。
    此時盧俊義三萬軍馬，自淮南殺奔徐州，真?zhèn)€兵足將勇，所向披靡，連占淮南諸郡，又得霍閃婆王定六、催命判官李立內(nèi)應(yīng)，輕松松取了彭城，勢力更張。一路突進，直到下邳，方才遭遇臧霸軍馬。徐州刺史董昭，引本地民軍，前來相助，兩下接著廝殺，多日難分高下。盧俊義武略過人，臧霸卻也是久于用兵，兼有董昭輔佐，雖不曾占得上風(fēng)，卻也未曾失勢。盧俊義分兵略取了周圍幾個縣鎮(zhèn)，下邳一城，終不曾失陷。盧俊義見正面攻擊難以得手，便遣解珍、解寶引五千精兵，去襲沛縣；卻被臧霸、董昭發(fā)兵渡過泗水，斷其后路，再以兵擊之。二解本是獵戶，有勇無謀，當即亂陣。盧俊義接應(yīng)之時，已折了一二千軍馬，只得退回。臧霸又隔日寫信與盧俊義，以山東交情，責其背信?？×x看了，卻也不能無動于衷。于是這一路亦成對峙。又有李俊起兵五萬，欲殺奔豫州，卻被張遼、李典、樂進、呂虔等攔住?？”m眾，其中良莠不齊，多有孫曹兩家降卒，張遼等皆北魏名將，李俊以烏合之眾，如何輕易討得便宜？出戰(zhàn)數(shù)次，皆無所成；有一次自己出戰(zhàn)引出張遼，本欲驅(qū)兵合圍，誰料被張遼乘勢引軍，沖入中陣，左右兵將，無不披靡，李俊驚得回馬便走，梁山軍數(shù)萬，竟耳一舉潰退，遼斬首四千余具，招降三千人。李俊方知張遼厲害，從此更不敢妄動，數(shù)萬之眾便被牽制在合肥城下。
    雙槍將董平在梁山泊中隱匿，原意聞宋江檄文，即便響應(yīng)。誰知混世魔王樊瑞，原本頗好計謀；既入漢來，十余年間反復(fù)揣摩天下之勢，卻另存了一番思想。乃勸董平道：“董將軍此刻若起兵，則曹魏青州、徐州、兗州、冀州各路諸侯及京畿精兵，悉數(shù)圍來，恐我這里十二位兄弟，三萬多兒郎盡皆難免。今日之計，臧霸既已離開青州，我等不可性急；多潛伏數(shù)月，待各路盡皆動手，曹魏內(nèi)部空虛，然后起兵，則取中原如反掌，此亦將軍之大功也。”董平一聽有理，遂令全軍戒備，不得出戰(zhàn)。那青州留下好漢，多是宋朝官兵降將，余皆無謀，自然從命。樊瑞一面安排哨探四處打探軍情。直到九月將盡，正是秋高馬肥，探知曹魏各路軍馬，與梁山各路膠著，正是勢均力敵，進退兩難。乃謂董平：“時機已到，可出兵也！”平早按捺不住，點起軍馬，殺出梁山，先取東阿縣。縣中不過數(shù)百余土兵，焉能抵擋，自然一擊則潰。董平進入縣城，檢點糧秣。樊瑞密奏道：“以將軍兵力，奪取青州、兗州，實如反掌。但漢時人皆重名分。將軍欲縱橫天下，須得生致二人，好生禮遇，然后中原數(shù)百郡縣，皆望風(fēng)來降也?！倍酱笙矄柕溃骸澳亩耍俊狈鸬溃骸耙皇菨h廢帝劉杰，現(xiàn)在山陽；一是曹丕之弟曹植，現(xiàn)在臨淄。將軍若取此二人為名，號召天下，則無論漢魏忠臣，皆少三分敵意，而多三分趨向也。”平大喜，乃升堂發(fā)令。遣天目將彭祀，引五千軍馬，取濟南、泰山之地，直指臨淄，然后略定青州。百勝將韓滔，引五千軍馬，取山陽、譙郡，為主力一路聲張。并令曹植劉杰二人，切不可有傷害。卻令張橫、皇甫端、侯健、凌振四人留守梁山，接應(yīng)各路糧草，并整備馬匹、戰(zhàn)具，又防各路魏軍反擊。安排待定，董平自同單延珪、魏定國、湯隆、李云、樊瑞諸人，引兵一萬五千，浩浩蕩蕩，殺奔兗州而去。
    此時曹魏冀、青、兗諸州，皆不曾提防。董平一起，頓時千里大亂。平軍一路，先到東平?？h令看賊軍勢大，自然不敢出迎。董平笑道：“這東平縣，便是我在宋朝鎮(zhèn)守之處，反來逆我，你說可笑否？”便令大舉攻城。量一小小縣城，如何抵擋上萬虎狼軍馬，未到半日，城池打破，縣令戰(zhàn)死城頭。董平怒其頑抗，道：“此間子民甚是可笑，敢抗本將軍虎威。與我傳令，滿城十五以上男子，盡數(shù)坑死！”樊瑞聽時，心頭一驚，忙道：“將軍欲成就大事，當收攬人心，如何能坑殺百姓？”董平道：“這一城百姓可惡，抵抗大軍，傷折我不少士卒，若不稍加懲戒，后面各城盡皆如此，豈不多費許多手腳？”樊瑞道：“只要打破這一處城池，足以示威。若是坑殺百姓，恐無人敢降，盡皆死戰(zhàn)了?！倍椒讲抛髁T。樊瑞原知董平脾性冷酷，誰知方出兵，便要殺百姓，不禁暗自搖頭。
    董平取了東平，正欲商議進兵。忽報有曹丕異母弟譙侯曹林引軍前來救援東平。董平聞之，拍案大笑道：“紈绔子弟，也敢與虎威相爭！看我單槍匹馬，闖他一闖！”眾將聞之，盡皆大驚道：“敵軍并非精銳，遣別將引軍破之，易如反掌。將軍何苦涉險？”董平笑道：“各位有所不知。我軍征戰(zhàn)中原，當要樹立威名。我先前欲屠東平，正為如此。誰知樊瑞先生不教屠城，卻也難辦。如今這豎子前來，正是好處。想那烏合之眾，豈能當我？看某單騎闖陣，也叫這漢魏中原子民，知我梁山天立星董大將軍厲害！”樊瑞再勸時，董平怒道：“昔日趙子龍在當陽，單槍于萬軍中沖突，救出太子阿斗。莫非這譙侯兵馬，能與曹操精銳相比？某有雙槍，又勝不過趙云單槍？樊瑞先生不必多言了?！北闩麙焐像R，迎著而去。樊瑞勸不住，只得教李云、湯隆守城，自與圣水、神火二將，引三千精兵，隨后跟去。
    那譙侯曹林，年齡既輕，也無甚么軍略；只因聞山東大亂，他還以為總是匪盜一般，如今朝廷大軍皆在外御敵，自己身為侯爵，也是守土有責，于是召集附近郡縣土兵，及侯爵親衛(wèi)人馬，約四五千人，往東而來。行至東平十五里處，前面報東平城池已陷，曹林心頭躊躇，正不知是進是退，忽報有一人一馬，朝這邊奔馳而來。林不由詫異，亦不知來歷，親到前面張望時，董平雙槍匹馬，對沖而來。林看他一無隨軍，二無旗鼓，倒還不知來歷，于是教副將甘嗣上前詢問。董平哪里與他客氣，看得馬頭靠近，劈面一槍，把甘嗣刺下馬來，口里高呼：“梁山雙槍將董平在此！”聲音一出，眾皆大驚。董平看這數(shù)千人眾盔甲不齊，隊伍混亂，心頭暗自好笑，于是策馬殺進。這時背后煙塵大起，樊瑞、單延珪、魏定國軍馬隨后趕來。曹林再是幼稚，至此也知來將是敵，急叫放箭。這地方土兵，弓弩都少，更無準頭，稀稀落落一陣，盡被董平撥開。片刻之間，馬蹄踏到陣前，但見雙槍如兩條白龍，縱橫飛舞，帶起血花閃爍，馬前魏兵，皆被刺死。譙城都尉王大海舞刀來戰(zhàn)，交馬未一合，被平一槍直透后背，翻身落馬。魏兵多半是四鄉(xiāng)土兵，哪里經(jīng)過多少戰(zhàn)陣；看了這等猛將，誰敢再戰(zhàn)，于是紛紛后退。董平卻不憐憫，雙槍此起彼落，一槍一個，殺得好不痛快。魏兵雖有數(shù)千，皆不敢當，須臾之間，陣勢崩亂。董平看得曹林大纛，策馬殺去。林身邊精銳護騎數(shù)十，一起上前遮攔，被平雙槍攪動，接連翻落馬下，片刻殺傷過半，直取曹林而來。林初時尚強作鎮(zhèn)定，立馬壓陣；待看部下騎士當不住董平，卻欲走時，平已飛馬而來。曹林身后，尚有不少忠誠軍士，一擁而上，長矛亂林般戳來，董平雙槍或架或刺，馬不停蹄，連殺三十余人，只沖得數(shù)千魏軍，人人立足不住，個個倉惶后退，哪還有何陣勢，有何隊伍？曹林看董平一人，竟把整個陣法沖破，心頭大駭，撥馬便走，卻被自家步卒，塞住道路。他原本未經(jīng)大戰(zhàn)，騎術(shù)平平，心下慌亂，更走不快，早被董平隨后趕上，左手起一槍，正中后心，慘叫一聲，便要翻滾下來，董平眼疾手快，右手一槍又中腰背，接著大吼一聲，兩臂用力，雙槍并舉，竟把曹林尸首，高高挑過馬頭將近一丈，哈哈大笑。曹軍看了，失魂落魄。董平笑了幾聲，把曹林尸首，挑飛出數(shù)丈之外，接著放馬，再朝魏軍追來。一邊口里高呼：“董大將軍馬前，降者免死！”有還欲逃跑者，董平雙槍連刺，又戳死十余人。于是曹兵多翻身拜求，黑壓壓跪滿一地。只有數(shù)十個馬軍，沒命跑脫。董平一人立馬數(shù)千戰(zhàn)俘之中，仰天大笑，得意非常。此時樊瑞、單延珪、魏定國三將所引軍馬，方才到來，都不禁贊嘆：“董將軍真天人也！”
    于是收拾降兵，強壯著編入隊伍，羸弱者放歸故鄉(xiāng)。又在東平設(shè)宴慶賀。席間董平喝的大醉，謂眾人道：“我這單槍匹馬，收數(shù)千降兵，比古人趙云如何？”單延珪、魏定國、李云、湯隆皆道：“趙云不如將軍多也?！蔽ǚ鸬溃骸摆w子龍單槍沖亂軍，救護阿斗太子與甘夫人，卻使糜夫人自盡，是不如將軍獨身收降數(shù)千；然其在敗軍之際，所對曹操部下精兵；將軍所當則是魏軍烏合之眾，又有大隊后援，這里將軍卻不如趙云。便是順勢下英雄易做，逆境里好漢難當也?！倍铰犃?，微有不悅，卻也不做聲。
    于是在東平整頓二日，隨即出兵西進。前番董平單騎逼降數(shù)千魏軍，聲名傳開，所過縣鎮(zhèn)，守軍皆望風(fēng)而靡，故半月之間，連取十余縣。忽報韓滔一路，有軍情送來。董平急令傳入。未知韓滔何事來報，請看下回。</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