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八回：仲達(dá)遠(yuǎn)謀守西線，林沖點(diǎn)兵救宜城
    曹真引兵出長安救援槐里，為龐統(tǒng)設(shè)伏，曹遵戰(zhàn)死。張郃來援，亦被圍住。龐統(tǒng)、吳用指揮軍馬，四下重重包裹，志在必得。張郃瞠目怒戰(zhàn)，槍挑鉆打，蕩殺不少敵兵。然秦明、花榮、丁得孫等各統(tǒng)兵馬，輪番沖擊，魏軍傷亡亦多。郃沖突七次，均被亂箭射回，天色漸黑，正自心驚。忽然四下數(shù)處火光起，吶喊震天。南面梁山軍自亂，一彪軍馬，殺上山脊，乘居高之勢，沖入圍來。為首一員小將，拍馬舞刀，勇不可擋。曹真，張郃大喜，各自迎著沖去，里應(yīng)外合，殺散梁山軍。來將高聲道：“我乃司馬仲達(dá)麾下先鋒諸葛誕也。大都督可急整軍馬，隨我殺上高坡，再轉(zhuǎn)回槐里?！闭?、郃從之，于是三將一起奮力沖殺，梁山軍畢竟苦戰(zhàn)甚久，被諸葛誕生力軍一沖，抵擋不住，更兼四下火鼓，不知敵人虛實(shí)，遂被魏軍殺破重圍，翻山而過。吳用在西邊看得不忍，令軍馬圍追上去，還要再戰(zhàn)。不料剛轉(zhuǎn)過山坡，樹林之中，弩箭飛蝗一般下來，當(dāng)場射殺百十人。梁山軍銳氣不由泄了，魏軍乘機(jī)退走。
    曹真、張郃跟隨諸葛誕，先退到林中，見司馬懿全副戎裝，上前施禮。曹真又驚又喜道：“仲達(dá)如何這般速進(jìn)也？”懿道：“某素知關(guān)西戰(zhàn)火，關(guān)國家存亡，故精選五千精兵，倍道兼程趕來，所幸未曾誤大事也。今可乘敵未合攏，退回槐里?！闭鎻闹?。
    龐統(tǒng)、吳用只恐魏軍大舉來援，于夜嚴(yán)守營寨，修整軍馬隊伍，一面四下打探提防。到天明，方知昨日所來援軍，亦不過五千人，龐統(tǒng)連叫：“可惜，可惜！”吳用道：“士元先生何必嘆息？他城中兵馬，不過一萬五千，我這里卻有三萬之眾，且累勝之下，士氣更甚。只要進(jìn)兵前去，截斷他城池交通，再乘隙圖之，曹真必為我擒也?！庇谑且娫俚交崩锍窍?，安營扎寨。龐統(tǒng)又令丁得孫，引二千“忠義軍”，大張旗號，詐言去攻長安，以亂魏軍軍心。
    曹真雖得入城，所部軍馬損折過半。登城看時，四下都是梁山營寨，連接旗號，甚是威嚴(yán)。又有探馬自西邊來報，說川軍攻打渭北營寨甚急，秦朗又被孫立絆住，不能脫身來援；又有報梁山軍不知多少，揚(yáng)旌鳴鼓，往東奔長安去。真擔(dān)憂道：“敵軍困住槐里，城中兵力，不敷出擊之用；四下又聞警訊，如何是好？”司馬懿道：“子丹勿憂。我從上庸過來，到藍(lán)田聽得此處交戰(zhàn)，已算到龐統(tǒng)必是聲東擊西之計。故一面親提前部，兼程來援，一面已飛馬傳報，教長安官兵速速西進(jìn)。明日之內(nèi)，救兵必到?！闭骟@道：“然仲達(dá)既把長安軍馬調(diào)來，倘被賊人再以精兵突襲城池，豈不大壞？”懿笑道：“犬子司馬師，已提二萬之兵，隨后進(jìn)發(fā)長安，一則休養(yǎng)士力，一則補(bǔ)防城池，鎮(zhèn)守后路。都督自可放心?！辈苷媛勓裕D(zhuǎn)憂為喜道：“原來仲達(dá)妙算至此，西線可無憂矣！”
    果然次日拂曉，人報鄧艾、辛毗引長安之軍，自東來援。龐統(tǒng)、吳用見前有重兵堅城，后有生力援軍，亦不欲腹背迎戰(zhàn)，便自退回武功。孫立、彭漾引軍與秦朗激戰(zhàn)數(shù)日，終是勢弱，被朗軍沖破阻擊，殺到郿縣。此時西川軍馬，正圍攻渭北魏營甚急；然劉湘雖有將略，畢竟不如郭淮、孫禮、夏侯霸之流，故而魏軍雖然艱苦，盡還抵擋得住。待聞曹魏援軍將至，劉湘還要分兵迎戰(zhàn)，劉巴勸止，也退回渭南。于是雍州之地，復(fù)歸均衡。秦朗回到武功，遷怒那投誠告密小卒，欲亂刀斬之。司馬懿道：“此人實(shí)為賊酋奸計所用，殺之何益？”遂與其醫(yī)藥，留于軍中，小卒感恩戴德，誓死效命。
    司馬懿謂曹真道：“自五月賊軍犯境來，大小數(shù)十戰(zhàn)，朝廷非軍不精，糧不足。所以屢遭敗績，連折兵將，實(shí)因龐統(tǒng)在彼。此人既號鳳雛，與諸葛孔明齊名，用兵果決凌厲，實(shí)大魏之?dāng)场ＶT將因仗兵力強(qiáng)大，各欲一戰(zhàn)成功，與他分兵合戰(zhàn)，故屢為所乘。以某看來，賊利在速戰(zhàn)，我利在持久。今援兵既到，不需對戰(zhàn)，只要堅守郿縣、槐里兩處，阻斷關(guān)中道路；一面連接長安，源源運(yùn)糧添兵；一面出輕騎馳騁渭原，擾其后路，彼必?zé)o力?！辈苷娴溃骸爸龠_(dá)所言，也頗有理。但擁重兵在此，只守不戰(zhàn)，倘被養(yǎng)成氣候，為患大矣。”司馬懿道：“陛下餞位未久，人心尚未固；又兼武皇帝與劉備激戰(zhàn)數(shù)年，國內(nèi)久戰(zhàn)精兵，十損其五，新征士卒，尚未慣戰(zhàn)，故被梁山賊寇數(shù)路蜂起，措手不及。今當(dāng)穩(wěn)固防線，操練軍馬。彼終是盜賊出身，乘勝之下，氣焰囂張，稍有挫折，即便氣泄；又無士民支持，內(nèi)變必生。假以時日，以中原之大，何愁不能勝山野草寇哉？只看曹子孝在襄陽，早晚擊敗宋江，斷其腰腹，然后沿江并進(jìn)，賊寇可平。須知雍州局勢，我軍多于賊，而賊帥強(qiáng)于我。若是堅守要隘，足以扼敵自保；倘意氣用事，急于決戰(zhàn)求勝，反中彼下懷也。”曹真贊道：“蒙仲達(dá)提醒，感激不盡?！庇谑窃俾?lián)絡(luò)秦朗，重整兵力：曹真自同郭淮、孫禮、王雙引軍二萬五千，駐于渭北、郿縣；司馬懿同司馬師、諸葛誕、張郃、辛毗引軍三萬，駐于槐里；秦朗、朱贊、戴陵、鐘繇、鄧艾引軍二萬，駐于長安以為后援。三軍堅守營寨城池，只不妄動。龐統(tǒng)見魏軍生力又至，己方兵力已弱；分兵誘敵，魏軍只不出，攻打營寨，又不能得手；已知司馬懿乃善戰(zhàn)名將；上庸一路，孟達(dá)又事敗身死，單憑秦川一路，孤掌難鳴；于是亦只得整備軍力，兩下對峙，這日忽然荊州來了一報。龐統(tǒng)、吳用急急拆開，卻又出了不大不小一事。
    再說荊州，宋江自五月一戰(zhàn)，用吳用錦囊計策不成，反折了阮小七。心頭憤怒，稍加整頓，一面遣人往江陵、公安、荊南諸郡及交州等地催發(fā)后續(xù)兵馬，一面教身邊大小將兵，齊去攻襄陽。魏軍聞訊商議，徐晃道：“前番破敵夜襲，大挫銳氣，今日正好出城應(yīng)敵，乘勢再殺一陣，倘能亂軍中擒得宋江，賊軍自解也?！睗M寵道：“公明將軍之言，雖然有理，然賊人氣盛，前番吃虧，今次洶洶而來，必懷復(fù)仇之意。我與之對決，非上算也。不若先閉城避戰(zhàn)，待彼攻打城池，氣泄之時，然后縱軍出擊，方為有利。”曹仁道：“伯寧所見甚好。”便把軍馬盡數(shù)收入城中；一面吩咐樊城呂常，嚴(yán)把城關(guān)；一面與徐晃、文聘、牛金、滿寵等，安排守城。
    宋江引軍氣勢洶洶而來，先排開行伍，只叫曹仁出戰(zhàn)；仁高懸免戰(zhàn)牌，江挑戰(zhàn)數(shù)日，心頭更怒；便教眾將各統(tǒng)兵馬，圍城攻打；阮小二、阮小五兩個，引領(lǐng)水軍將士，從襄江溯流而上，吶喊造勢。聲威雖大，城中曹仁、徐晃、文聘等盡皆名將，兵馬數(shù)萬，乘勝之勇，士氣高漲，弓箭木石充足，以宋江之武略，雖有豪杰相助，焉能一時得手？攻打多日，損折士卒不計其數(shù)。林沖、呼延灼、蔣敬等俱相勸暫且罷兵，宋江只不從，又飛令調(diào)柴進(jìn)所屬交州軍，與徐寧所屬荊南軍，替換上前攻打。柴進(jìn)、徐寧兩個商議道：“哥哥因小七兄弟之死，心中憤怒，故叫舍死攻城。然人死不得復(fù)生，為死者之仇，如此蠻干，只怕大仇未報，又新?lián)p手足士兵。我等當(dāng)并力勸止?！庇谑锹?lián)袂往中軍大寨來。宋江接入，道：“二位兄弟來得甚好，可各引本部，上前攻城?！辈襁M(jìn)、徐寧舉目對視，便把先前言語，說了一番。宋江聞言，微怒道：“此是何言。小七兄弟殉死，還不是為了我梁山義氣。今二位長久在外，莫只顧惜自己軍馬，卻全拋兄弟情分也！”徐寧啞口無言。柴進(jìn)思索片刻，道：“哥哥欲要報仇，卻也無須只攻打堅城。如今魏軍大隊皆在襄陽，我愿與徐寧兄弟各引本部，再渡襄江，攻打樊城；一面略取他荊北諸縣。如是則襄陽成孤城，早晚必下?！彼谓近c(diǎn)頭。于是柴進(jìn)、徐寧引軍三萬，渡江而去。呂常守樊城，看梁山軍勢大，自不敢出；于是柴進(jìn)引軍困住樊城，徐寧卻率本部，掃蕩鄧縣、蔡陽諸邑。其時曹丕篡漢未久，人心尚未平服；又兼徐寧所到處，號召義兵齊起，待誅殺曹丕，還漢朝天下，當(dāng)減免賦稅徭役云云。那荊北地面，自中平時便頗亂，后雖經(jīng)曹操、曹仁經(jīng)營，畢竟難以素凈。此番徐寧到，又有豪杰流民，蜂起相迎。大小十余股，累積不下萬人，遠(yuǎn)達(dá)新野、欀城，皆有震動。不過十日之間，卻把襄樊二鎮(zhèn)，頗加孤立。
    曹仁聞之，召眾商議道：“賊分兵迂回，我若坐視不理，則大局亂。只好亦分兵回援?！蔽钠傅溃骸安恢?dāng)分兵多少？”曹仁道：“若去得少了，形成對峙，恐襄陽為敵所乘；今徐晃、文聘、牛金三位將軍引四萬軍馬，渡江北進(jìn)，務(wù)須十日之內(nèi)，擊破賊軍。仁與滿伯寧保守襄陽?！蔽钠傅溃骸俺峭赓\軍，約有四五萬眾；曹都督之兵，恐不敷用?！比市Φ溃骸爱?dāng)初關(guān)公十萬之眾圍城，某亦不怕。宋江乃何許鼠輩也！某不懼彼軍多，但恐諸位將軍不能擊破江北之?dāng)扯??！被?、聘、金聞言，俱各慷慨，奉酒為誓，以壯豪情。即引四萬大軍，出襄陽渡江北而去。
    宋江在營中，聞報襄陽曹軍大舉北渡，急召林沖、呼延灼道：“敵主力既去，可發(fā)兵乘虛攻城?！绷譀_道：“哥哥金枝玉葉，不必親自赴陣。待某與呼延將軍去便可?！彼谓溃骸拔胰舨蝗?，眾兄弟安肯上前？”點(diǎn)起大軍，殺奔襄陽。曹仁、滿寵料知宋江必來攻打，早已準(zhǔn)備齊全。梁山軍來時，亂箭滾木打下，自不必說。宋江在城外土崗之上觀戰(zhàn)，從旦到暮，不得寸進(jìn)，不由心頭大怒，縱馬來到城下，高聲叫罵。曹仁在城頭看華蓋之下一人，身著錦袍，頭頂玉冠，料知必是宋江，于是暗叫左右取毒箭來；仁自伏于城垛之后，悄然張弓，倏地一箭而去，宋江眼前一花，急閃避時，正中右臂，大叫一聲，墜下馬來。左右大亂，曹仁即令開城殺出。虧得豹子頭林沖，仗馬挺矛，引數(shù)百騎當(dāng)于陣前，魏軍沖突三番，戰(zhàn)不退林沖；后面呼延灼引兵趕來，滿寵恐寡不敵眾，鳴金收兵。林沖不知宋江生死，亦不敢戀戰(zhàn)，叫部下軍馬先退，自己橫矛立馬，緩緩斷后。曹仁看林沖威勢儼然，不由暗自贊嘆。
    當(dāng)夜回到營寨之中，宋江中箭左臂，腫起老高。急請安大夫看視，大夫道：“此箭頭有劇毒，若不急療，性命危矣。須將右臂割開，切去腐肉；倘毒已入骨，還需刮骨，方可治療。”眾人聽了，俱各面帶恐懼。宋江牙齒微顫，問道：“除此之外，莫非別無他法？”安道全道：“若要他法，除非截去右臂，則瞬時劇痛，或輕于刮骨?！彼谓烈髌?，咬牙道：“聞評話說，關(guān)云長中曹仁毒箭，刮骨醫(yī)療，面不改色。俺宋江豈不如他！且四肢骨肉，受于父母，豈肯因畏痛便諱醫(yī)斷臂！”眾人聽了，各自佩服，李逵早嚷道：“哥哥卻是個頂天立地漢子！”宋江復(fù)問：“可否先飲酒爛醉，以減痛楚？”安道全道：“哥哥身中箭毒，若飲酒時，血脈加速，恐毒質(zhì)四散。”江沉默片刻，道：“既如此，大夫只管動手。”
    安大夫既得宋江言語，便先備好刀剪藥物及裹傷白布，俱用沸水煮過；先叫手下把宋江洗剝干凈，取粗麻繩結(jié)結(jié)實(shí)實(shí)綁于竹榻之上，右臂伸出固定。便取刀具，先切開右臂箭創(chuàng)之處。一刀下去，宋江大聲慘呼，安道全狠心續(xù)刀，割一刀，呼三聲，須臾之間，聲嘶力竭。帳上帳下，聞聲皆面如土色，掩耳抱頭。安大夫眉頭緊鎖，切開創(chuàng)口，仔細(xì)查看，乃大喜道：“恭賀哥哥，毒質(zhì)實(shí)未曾入骨，可免刮骨之苦！”宋江聞言，不惟大赦，狠狠點(diǎn)一點(diǎn)頭，卻把牙齒咬得咯咯作響。安道全恐他咬碎牙齒，便用麻布塞入他口中，然后下刀，切割創(chuàng)口腐肉。血淋漓而出，滴落于盆中，初時淡黑，漸漸顯出鮮紅來?？此谓瓡r，面皮緊崩如鐵，喉中嗚咽有聲，滿頭大汗，雙目似要崩出眼眶一般。身如擱淺魚蝦，掙扎不止，壓得竹榻嘎嘎亂響。安大夫幾次下刀，被他一掙，險些割斷筋脈，只好叫李逵上來，摁住宋江。約莫小半個時辰，手術(shù)完畢，切下一盤腐肉，接了半盆毒血。安大夫先敷止血之藥，再上去腐生肌之藥，然后以藥線縫合，裹以紗布。回看宋江，早已暈厥過去。所幸生死無憂，營中眾人各自歡喜。
    次日宋江起來，只覺渾身無力，頭暈?zāi)垦?。安道全道：“哥哥中毒箭，雖得割肉治療，然失血過多，體質(zhì)又有損傷，須得靜養(yǎng)百日，方可痊愈?！绷譀_道：“既如此，何不退兵宜城，一面哥哥養(yǎng)病，一面也好休養(yǎng)士卒，待后方糧草兵馬調(diào)集，再來報仇?！彼谓诓￠缴下牭茫溃骸拔液薏荒芤蝗仗て较尻?，為小七兄弟報仇，今豈可退兵！”林沖、呼延灼再三相勸，江只是不肯退兵。沖、灼見他固執(zhí)如許，再與蔣敬等商議一陣，便道：“哥哥既不肯退兵，何不由我等兄弟引軍在此攻城；哥哥先回江陵去歇息；待傷勢痊愈之后，再提援軍前來？”宋江道：“我若遠(yuǎn)離襄陽安享清福，卻教眾兄弟在前死戰(zhàn)，于心何忍！”眾人一番苦說，江乃勉強(qiáng)答應(yīng)道：“既如此，我且退到宜陽去養(yǎng)病。這里戰(zhàn)報，日夜都與我送來，不得有誤！”林沖、呼延灼見他松口，心頭大慰。于是遣小溫侯呂方引兵三千，護(hù)送宋江南下到宜城，休養(yǎng)病體。安大夫也欲跟隨照料，宋江搖頭道：“多謝兄弟們好意。我手臂既已割肉療畢，自己保養(yǎng)便是。安大夫但開藥敷用，每隔五七日前來探看便可。前方交兵，將士傷亡救治要緊?！北娙藷o不感激。宋江把襄陽戰(zhàn)局，交與林沖、呼延灼掌管，自己南下宜城養(yǎng)病去了。
    宋江既走，林沖、呼延灼計議，以此處兵馬，自?；蛴杏?，要攻克襄陽，實(shí)非一日之功；且曹仁又是名將，宋江又中傷，軍心未定，不可死戰(zhàn)。恰好柴進(jìn)、徐寧、廖立一軍飛報，說徐晃、文聘大軍渡江夾擊，連戰(zhàn)不利。林沖便教守住營盤，聯(lián)絡(luò)縣鎮(zhèn)豪杰，莫與魏軍死戰(zhàn)。一邊在襄陽，屢屢佯攻，耗散魏軍氣力。柴進(jìn)、徐寧便堅守不出，只是聯(lián)絡(luò)流寇，四處騷擾，擊東則西起，伐南則北應(yīng)，竟教徐晃、文聘數(shù)萬精兵，首尾難顧。徐晃見狀，與文聘商議道：“江北之勢，難以驟平；曹子孝在襄陽，當(dāng)敵主力，恐怕兵力不敷用。仲烈可引一萬精兵，折回襄陽相助；我當(dāng)此處敵軍?！蔽钠笍闹?，引軍轉(zhuǎn)回。自此襄江兩岸，梁魏兩軍對峙，又是多日。林沖原本每日分派將佐，圍城佯攻，后來也懶得消耗軍力。
    宋江在宜陽養(yǎng)病之事，卻被魏軍探之，報與城中。文聘大喜，急向曹仁請令道：“敵酋在宜陽，聞得只有三四千軍馬，且必多無準(zhǔn)備。不如末將引五千精兵，乘夜幕出城，走襄水東岸，偷襲彼地。若一擊得斬宋逆，天下可寧也！”滿寵搖頭道：“恐怕宋江乃梟雄，未可易得。將軍此去，若反為所乘，得不償失?！蔽钠感Φ溃骸安畬幑恢?jǐn)慎，然某乃荊襄人士，熟知地理，此去縱不能得手，亦無所失?！睗M寵只覺不妥，曹仁看文聘意思堅決，乃撥與五千步軍，一千馬軍，囑咐：“多加小心?！?br/>     文聘得令，便點(diǎn)了六千兵馬，及身邊家將、敢死壯士二百余人，自去準(zhǔn)備。先遣壯士中荊襄土人數(shù)十人，各作民間裝扮，三三兩兩，盡往宜城去；自引兵馬，結(jié)束停當(dāng)，先從襄陽北門出，走水路到漢水之東，然后棄舟登岸，急步兼程，第二日黃昏至己縣復(fù)渡，然后往宜陽去。只是這般數(shù)千軍馬舉動，又如何能盡瞞于人？早被襄陽梁山軍探馬得知。報入中軍，林沖大驚，急令擊鼓，把梁山眾頭領(lǐng)都召入帳中，道：“曹軍數(shù)千向東南而進(jìn)，必是去抄襲宜陽也！哥哥嫂嫂倘有意外，如何是好？”蔣敬看他慌張，勸道：“林教頭，宜陽小城，尚有數(shù)千軍馬，哥哥又是英雄，也未必便險。速速發(fā)援軍便是?！绷譀_搖頭道：“若是守城，呂方兄弟引三千軍，守數(shù)日亦不在話下。只怕哥哥抱病，疏于提防，為他所乘！”便發(fā)令道：“呼延將軍，蔣敬先生，此處大營，交托與二位，嚴(yán)加防守。要防曹仁乘我軍動時，出城偷營?！焙粞幼频溃骸傲謱④娗曳判??！绷譀_又令：“阮小二巡防水寨，李袞、郭盛守護(hù)中軍，皆聽呼延將軍、蔣敬先生調(diào)遣。”三人道：“遵令！”林沖又道：“神行太保戴宗兄弟，同黑旋風(fēng)李逵兩個，即刻駕甲馬出發(fā)往宜城，告知哥哥小心提防；若去時城池已破，急尋宋江哥哥保護(hù)，倘有差池，軍法從事!”戴宗、李逵應(yīng)諾，兩個出帳去了。林沖又道：“某引五百鐵騎在前，武二郎、顧大嫂引五千步軍隨后，陸路前往宜城；阮小五引三千水軍，順漢水往宜城，無論水陸，都要舍命搶救哥哥！”武松、顧大嫂、小五齊道“遵命”，蔣敬獨(dú)道：“林教頭，哥哥不在，你是軍中元首，今何必親自赴陣？萬一不便，非其宜也?！绷譀_道：“公明哥哥為激勵將士，不離前線，今既有難，我安可畏死而居后？”說畢，又想起一事，道：“安大夫，你也隨武二郎一起，把金瘡傷藥，及婦女用胎藥，盡皆帶齊，以防萬一?！卑驳廊珡拿Ａ譀_便與武松、阮小五等引兵出發(fā)。
    先說戴宗和李逵，綁起神行甲馬，行走在前。怎奈那李逵白日，吃了許多酒肉，沾染污穢，因此甲馬之法，行得頗不暢快；饒是如此，畢竟神行奇術(shù)，依舊快逾奔馬。宜陽距梁山軍襄陽大營，原只數(shù)十里；約莫一個時辰，已近城池。此刻夜幕已落，卻看城上城下，火光亂繞；喊殺哭喊之聲，不絕于耳。戴宗大驚：“壞了壞了，哥哥險了！”李逵早狂吼一聲，蹬落甲馬，一廂提起兩柄板斧，砍進(jìn)城去。戴宗待要拉他，已然不及。聞得喊殺聲大震，只得壯起膽子，尋覓宋江。
    再說宋江自割肉療毒畢，移居宜城，叫了幾個能干嘍啰，每日聽他說些故事，卻還是悶。襄陽軍情，林沖派來嘍啰只是敷衍，不肯詳述，料來也沒甚勝敗。安道全每五七日來察看一趟，把脈開藥，漸漸康復(fù)。夫人馬云祿原本住在南郡，胎氣起來，甚是犯膩；聽說宋江受傷。雖然云祿平日瞧宋江黑矮，兩個有三分不合，畢竟夫妻之情，便抱孕乘車，北上宜陽相陪。夫妻兩個見面，初時動了恩愛情誼，你我問安，倒也溫存；過不三日，彼此又瞧不順眼；再加宋江重傷臥床，形容委頓，更現(xiàn)黑瘦鄙陋；馬云祿懷胎數(shù)月，大腹便便，也沒甚花容月貌。一個負(fù)傷，一個懷孕，心頭煩惱重疊起來，于是日日拌嘴，相互譏諷，把那山東西涼，東漢北宋時粗俗俚語，拋灑滿處，卻苦了呂方在中間兩頭為難。所幸一個帶傷不敢妄動，一個懷孕怕?lián)p胎氣，故只是口頭相絆，尚未動手廝打。
    自宋江到宜城，不覺已近兩月，傷勢好了大半。這晚吃了些鮮魚羹，正自躺在榻上，胡思亂想。忽聽外面人聲嘈雜。心頭一悚。忙強(qiáng)撐起身來，教左右出去看何事。須臾，呂方來稟告：“哥哥，城外火光大作，無數(shù)敵軍遍野殺來！”宋江大驚，急忙教：“快快與我備馬，以防萬一！”正慌亂間，外面又報：“城中數(shù)處起火，民眾奔走，士卒皆亂，敵人已打破城門，將軍快快出城躲避！”宋江赫得三魂飛散，急急邁步出門，從人帶馬來，宋江翻身上馬。卻要出門，轉(zhuǎn)問呂方：“你嫂嫂何在？”呂方道：“已著人去保護(hù)嫂嫂出來?！逼?，馬云祿被仆婦攙扶出來。時身孕已有七八月，行走不便。所幸衙門中備有一輛小車，即上了車，兩個仆婦扶持，宋江騎馬在側(cè)，呂方引親兵百余隨后，出了巷子，轉(zhuǎn)看遍地亂民、潰兵沖涌，把道路塞住，進(jìn)退不得。呂方急教眾親兵上前，推開道路，卻聽左邊殺聲大作，一彪魏軍，沖進(jìn)隊來，兩下頓時混戰(zhàn)。宋江隨著亂民一涌，卻往西門去。將到門口，宋江看火光下一個黑大漢，手提兩柄板斧，正把潰兵與百姓，舉斧一陣亂劈亂殺?？蓱z百姓潰兵本欲出城逃生，逢了這個煞星，板斧下去，頭腦開花，血肉橫飛。一邊口里大叫“宋江哥哥何在！”，不是李逵是誰？宋江大喜，欲要喊叫“鐵牛！”奈何久病之余，聲氣不足，那李逵竟木頭木腦，自追著幾個百姓拐進(jìn)旁邊巷道了。宋江無奈，只得引著小車，隨人流出西門。卻聽城外鼓號大作，一彪馬軍橫列殺出，當(dāng)先一將手提金槍，口里高叫：“宋江休走，文聘在此！”宋江驚得股栗欲墮，急急鞭馬圈回。文聘策馬挺槍，引魏騎殺過來。呂方高呼：“哥哥快走，我來擋住敵人！”率數(shù)十騎，持方天畫戟，擋在城門口，與文聘交戰(zhàn)。以呂方本領(lǐng)，原本差文聘甚多，如今奮發(fā)起來，只求死，不求生，招招皆是同歸于盡，片刻之間，竟斗個不相上下。宜陽城門窄小，被他攔住，魏軍皆進(jìn)不得。文聘大怒，把擒拿宋江之心暫且一放，奮力挺槍鏖戰(zhàn)。畢竟是荊楚名將，三十合內(nèi)，槍挑呂方于馬下。然后殺散從兵，引軍進(jìn)城搜尋宋江。
    宋江得呂方擋住片刻，同馬云祿車輛，一起回轉(zhuǎn)。怎奈原本大眾皆是要從西門出的，不料刀兵忽起，前面的紛紛倒退，后面的不斷涌上，兩下一擠，便在西門附近，把人流做了個漩渦，團(tuán)團(tuán)亂轉(zhuǎn)。片刻，四面曹軍殺到，更是你擁我擠，紛紛嚷嚷。馬云祿所乘車輛被人群涌到道旁，喀嚓一聲，車軸斷裂，頓時傾覆。云祿雖是將門虎女，畢竟身孕八月，一跤跌倒，頓時起不來。幸得左右仆婦，急急扶持?？谥薪蹋骸八螌④娍炀确蛉?！”宋江到此時看四周局面，牙齒一咬：“罷了，我便下馬也救你不得，反把兩口子性命都送于此。先走也好！”遂高叫一聲：“夫人保重，江有朝一日成就大業(yè)，必為夫人報仇雪恨！”竟狠狠加鞭，策馬從人流沖突出去。馬云祿車輛傾倒，行走不得。四下人腳如林，喊殺不絕，怎生得脫？便踩也踩死了。兩個仆婦在旁扶持，各自掩面；云祿心想身為西涼累世公侯之女，嫁與此黑矮猥瑣之人，又不見關(guān)切，今日竟喪命于此，實(shí)是不甘。想到傷心處，熱淚滾下，主仆三人，倚著墻角，抽抽搭搭，真?zhèn)€柔腸寸斷。不知馬云祿生死，請看下回。</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