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春月夜
第七十一章春月夜</br> 馬蹄聲陣陣,一輛馬車行駛在青石板路上,穿街過巷而去。</br> 車廂里,暉如公主拉著顧熙言左看右看,“方才一時混亂,平陽侯夫人沒有傷著吧?”</br> 顧熙言笑道,“王妃放心,妾身安然無恙。”</br> 暉如公主這才長出了口氣,把心放回了肚子里,“那就好,若是夫人有個三長兩短,本宮真不知該如何給平陽侯爺交代了!”</br> 柔然一族族風奔放,無論男女皆是勇猛過人。</br> 故而,暉如公主從小所見的女子皆是和男兒一般英姿颯爽,如今一朝到了大燕,才見識到這大燕女子的內(nèi)斂端莊。</br> 偏偏顧熙言不止內(nèi)斂端莊,更是生的嬌軟柔弱,再加上金尊玉貴的身份,簡直就是個易碎的嬌娃娃。</br> 若是顧熙言今日因為暉如公主相邀出府游玩而磕著碰著了,只怕蕭讓才不會輕易地善罷甘休。</br> 顧熙言聽了男人的名字,當即收了臉上笑意,扁著嘴巴道,“王妃多慮了。</br> 反正侯爺也不關(guān)心妾身,又怎會在意妾身傷到了沒有?”</br> 那暉如公主聽了這話,方知這平陽侯夫婦二人是真的動了火氣,登時不知該說什么好。</br> 馬車依舊疾馳這,那廂,顧熙言默然深思了半晌,忽然輕啟紅唇,問道,“王妃和王爺可曾有過爭執(zhí)的時候?</br> 若是有,又是如何開解的呢?”</br> 暉如公主想了想,道,“沒有。”</br> “李肅從來不敢招惹本宮,大部分時候,也是本宮看他不順眼,隨口埋汰他一兩句——他也不怎么反駁。”</br> “……”顧熙言看著暉如公主那一臉無所畏懼的模樣,心想,自己真真是問錯了人。</br> ……</br> 平陽侯府,凝園正房。</br> 馬車停在侯府大門前,顧熙言扶著仆人的手自下了馬車,便邁著蓮步朝凝園而去。</br> 從凝園大門到凝園花廳的一路上,迎面走來的下人奴仆紛紛朝顧熙言見了禮,皆是低頭佇立,滿面恭敬地紛紛退了下去。</br> 顧熙言見狀,不禁心生疑惑。</br> 等到了正房的內(nèi)室里,見了立在一旁的靛玉和紅翡,顧熙言當即笑著招手叫兩人上前,“你們兩個這般一臉恭敬的做什么?”</br> “今日東西市上叫賣點心小吃的商販多得很!這水晶桂花糕好看又可口,我便特意給你們帶了一份!快些來看看!”</br> 那紅翡和靛玉相視一眼,眉毛微皺,忙不迭地應了一聲。</br> 兩個大丫鬟解了那桂花糕,正欲斟酌著開口,不料那廂顧熙言已經(jīng)邁著蓮步往內(nèi)室里面去了。</br> 只見美人兒明艷的小臉兒上皆是倦色,一邊兒伸了纖纖素手挑了簾子,一邊兒軟著嗓子道,“今日可真是累壞了,來人服侍洗漱吧……”</br> 內(nèi)室里光線朦朧昏暗,顧熙言滿身疲憊地走到床邊,忽見那圓桌旁正端坐著一個高大的黑影,當即嚇得尖叫一聲,跌坐在了寬大的床榻之上。</br> 那高大的黑影一動不動,借著微弱的燈光,顧熙言才勉強看清了男人的面容,當即嬌嬌斥道,“侯爺在這暗處里一聲不吭,是存心想嚇懷妾身嗎!”</br> 男人一掀袍子,起身便往屋子外走,邊冷聲道,“主母若是如今日這般,身邊不帶一人陪同、不請示過本候便私自出門,以后便不許踏出侯府一步。”</br> 那日荒郊女媧廟的一場意外,蕭讓每每想起,皆是一陣后怕。</br> 自那日以后,蕭讓便派了自己身邊的暗衛(wèi)流火貼身跟隨著顧熙言,她身在何處,見了什么人,去了哪些地方……都要一一將行蹤匯報給他。</br> 今日,流火悄悄隨著顧熙言和暉如公主,見那一行少年郎意欲輕薄,利劍本已拔出,卻見暉如公主一鞭便叫人制服,索性不打草驚蛇,在暗中護衛(wèi)著,見兩人上了馬車,才飛身回府上報給蕭讓。</br> 今日,蕭讓焦頭爛額的忙了一整天,踏著晚霞剛回到侯府,便聽流火來報了顧熙言私自出府,和暉如公主去東西市游玩的事兒。</br> 蕭讓聽了這事兒,心中已是不悅,又聽流火說了那幾個少年郎輕薄調(diào)戲之事,更是當即沉了臉色。</br> ……</br> 顧熙言聽了這般霸道又不講理的話,當即紅了眼眶。</br> 這才成親多久,男人就要禁了她的足,若是以后兩人再生嫌隙,難不成還要如上一世一般,把她關(guān)入柴房嗎?</br> !</br> 上一世,蕭讓因著顧熙言和史敬原的私情,將她關(guān)入柴房之中,一連數(shù)年,不見天日。</br> 那段記憶蟄伏在心底,每每想起,皆是隱隱作痛。</br> 她從來沒有忘記。</br> 一腔委屈伴著怒氣涌上心頭,顧熙言顫聲道,“侯爺竟是又派人跟蹤妾身嗎?”</br> “妾身做錯了什么!侯爺要這么對妾身?”</br> 蕭讓今日風塵仆仆地忙了一天,回到侯府中聽了流云所報之事,心中焦躁難安,連外衫都未來得及更換,便抬腳來了凝園,在內(nèi)室里等顧熙言足足等了一個時辰。</br> 如今見了美人兒,心中的耐心竟是瞬間化為了煩悶。</br> 蕭讓懶得和顧熙言繼續(xù)爭吵下去,舉步便往屋外走去。</br> 顧熙言卻存了心的不想息事寧人,望著男人的背影朗聲道,“是了!那青綺酒樓的胡姬貌美如花,一個個生的秾麗嬌嬈,身姿凹凸有致,怪不得侯爺最近連碰不愿意碰妾身!”</br> 蕭讓聽著這語帶譏諷的話,步子一頓,當即皺了濃眉。</br> 蕭讓回頭看著那床榻上的美人兒,眸色幽幽,“夫人整日里都想著些什么?”</br> “那青綺酒樓乃是正經(jīng)的酒樓營生,那些胡姬也不過是做些奉酒、獻舞、奏樂之事,夫人這一腔胡言亂語,竟是把本候當成花街柳巷里的狎客了不成?</br> !”</br> 那青綺酒樓的里里外外確實“干凈”的很,蕭讓和淮南王、定國公等人常在此地飲酒議事,也算是一處清靜散心之所。</br> 話又說回來,若是這青綺酒樓真真是那花柳之地,幾人堂而皇之的出入流連,豈不是白白給那些個御史臺的諫議授以把柄!</br> 顧熙言沒想到竟是這么一回事,聽著男人一番解釋的話,心中的一腔酸楚登時消散于無形。</br> 奈何心里咽不下這口氣,亦不愿輸了氣勢,只眼淚汪汪地怒視著那高大俊朗的男人。</br> 顧熙言乃是顧府的掌上明珠,從小到大一向是家中眾星捧月,嬌養(yǎng)著長大的。</br> 故而若是遇上不順遂其心意的事兒,嬌小姐的脾氣上來,也是大得很。</br> 以往,因著前世的教訓,顧熙言對蕭讓百般伏低做小,極盡討好,如今見男人次次冷言冷語相對,實在是怒火中燒,也顧不得惹怒男人會有什么后果,當即便甩了臉子道,“侯爺今晚若是出了這正房的門,便休要再踏進來一步!”</br> 不料,蕭讓多年身居高位,手攬大權(quán),一向是“不吃硬,只吃軟”的人物。</br> 此時見美人兒驕縱的沒了規(guī)矩的模樣,當即冷笑一聲,“夫人果真是好本事!”</br> 顧熙言被噎的說不出話來,正欲頂嘴,只見男人竟是不帶一絲猶豫,一甩廣袖,便滿面怒容地走出了內(nèi)室。</br> 望著男人離去的身影,顧熙言登時被氣得淚花盈眸,死死地咬著櫻唇不放。</br> ……</br> 今夜月朗星稀,偶爾有暖風吹拂。</br> 演武堂外。</br> 屋檐之下,蕭讓面色沉沉,“可查出來了?”</br> 流云拱手道,“回主子的話,那一行輕佻少年乃是兵部張大人、李大人、岳大人家中的子弟,今年開春才送到軍中歷練,如今也不過剛剛過了一月。</br> 平日里在軍中,這幾個少年便是極難管教的,又借著家中的聲勢,一貫恃強凌弱,目無法紀。”</br> 蕭讓聞言,薄唇微勾,不禁溢出一絲冷笑來。</br> 不知是什么不入流的腌臜門第,竟敢太歲頭上動土——覬覦到他的人上來了!</br> 男人神色淡淡,聲線冰冷,不帶一絲一毫的溫度,“軍營刀劍無眼,死傷乃是家常便飯,尋機會處理了罷。”</br> 流云拱手,“是。”</br> 望著寂寂夜色,男人那雙狹長的眸子里隱匿著烈烈怒火,分外駭人。</br> ……</br> 四皇子府。</br> “他李琮就算犯了再大的禍事,在父皇心中仍然是一等一的完人!”</br> 四皇子李壁雙目赤紅,怒道,“本宮難道就不是父皇親生的兒子!”</br> 下首的戶部侍郎道:“那謝王兩族犯了如此大的罪行,皇上只是下旨叫皇后禁足中宮,竟是未曾給東宮一絲一毫的懲戒!”</br> 今日金鑾殿早朝,成安帝拖著病體上殿,強打著精神聽完了群臣奏疏,在散朝之際,指了御前太監(jiān)上前宣讀圣旨——竟是命太子李琮不日擔任監(jiān)國一職,幫成安帝打理朝政,分擔國事。</br> 此圣旨一處,群臣面不改色,恭恭敬敬地山呼了萬歲,等早朝一散,那滿朝文武神色或喜或悲,甚是精彩。</br> 皆是三五成群,四下嘩然。</br> 一旁的吏部尚書搖頭道,“這監(jiān)國一職送到東宮手中容易,若是等來日想要從東宮手中要回來,卻是難上加難啊。”</br> 戶部侍郎怒道:“皇上身染沉疴,此時東宮奉旨代理國政,乃是獲得滿朝文武臣服的大好時機!眼看著太子一黨日益羽翼漸豐,此番殿下若是坐視不管,只怕遲早有一天我等要淪為任人宰割的刀俎魚肉!”</br> “諸君稍安勿躁。”</br> 那廂,一直緘口不言的韓燁合上手中茶盞,面如冠玉的臉上露出一絲笑來。</br> “韓某人似是記得,那永樂宮的尹貴妃一心投誠。</br> 此番正是用人之際,殿下不如叫永樂宮拿出些誠意來,咱們也好驗一驗這永樂宮的投誠是不是陽奉陰違之舉。”</br> 四皇子聞言,深思良久,終是沖韓燁一揖,轉(zhuǎn)身吩咐道,“依韓公所言,向永樂宮擬書一封!”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