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管家(中)
第六章管家(中)</br> 一眾下人退去,正廳里重歸安靜。</br> 隔間暖炕上的黃花梨木小方桌上,依次擺著酸筍蝦丸湯、菱粉糕、炙鹿肉和清燉板栗雞。</br> 早聽說平陽侯府的廚子是宮中御廚出身,廚藝了得。</br> 顧熙言動起筷子才知道所言非虛——炙鹿肉鮮嫩多汁,酸筍蝦丸彈嫩爽口、板栗雞清爽鮮甜……縱使她不愛葷腥,也各樣吃了一小塊。</br> 顧熙言昨晚被蕭讓折騰了一宿,上午上過藥之后雖然好受了些,可依舊是精神欠佳,只用了半碗碧梗粥便再也吃不下。</br> 顧熙言一手枕著小方桌,小口啜飲著漆金粉花蓋碗中的茶水,好不愜意。</br> “苦盡甘來”大概就是這個道理。</br> 上一世,蕭讓也是在大婚第二天便不見了蹤影,她得知之后,一氣之下搬到了離凝園最遠的鎖春園,此后再也沒搬回凝園。</br> 當時在鎖春園,她們主仆的一切吃食都是在小廚房另做的。</br> 再后來,她被蕭讓囚禁于柴房,蕭讓領兵出征之后,曹婉寧終于露出蛇蝎本性,百般苛待下,顧熙言能吃飽肚子已經(jīng)算是奢望。</br> “……秉主母,侯爺一早奉圣命出行,事出突然,未及時告知主母,還望主母見諒。”</br> 思緒拉回眼前,蕭讓的貼身影衛(wèi)流火著了一身玄色短打勁裝,半跪于下首,正拱著手一臉恭敬的傳話。</br> 聽了流火這番傳話,顧熙言一張瑩潤明艷的小臉上波瀾不驚——蕭讓只說了奉圣命公干,至于去了哪里、去做什么、去幾天……竟然只字未提。</br> 敷衍的很。</br> 前世關于蕭讓那些不好的記憶涌上心頭,顧熙言一時忘記掩飾,只淡淡的“哦”了一聲,表示知道了,除此之外再無他話。</br> 流火半跪在下首,聞聲抬眼飛快打量了一下顧熙文的神色,復又低下頭。</br> 主母姿容妍麗,和自家侯爺果真是一對璧人。</br> 可是……大婚第二天一早丈夫便出門公干了,不管是哪家的新嫁娘,都不該是這個不咸不淡的態(tài)度吧?</br> 流火也不敢妄自猜度下去,只好又一拱手,表忠心道:“侯爺出行前特命我等護院,但憑主母差遣!”</br> 顧熙言目送流火出去,望著門口博古架上那盆開的正盛的十八學士,若有所思。</br> 流火是蕭讓的貼身護衛(wèi)之一,蕭讓這次出行竟然沒有帶流火,而是將他留在了侯府之中。</br> 她確實對蕭讓的公事不感興趣。</br> 上一世臨死之前,那兩個叛軍怒罵的“平陽侯勾結(jié)外賊”之類的話,她聽得一清二楚。</br> 上一世,當今圣上效仿漢文帝實行“無為而治”,政不從己出,全靠滿朝文武猜度。</br> 由此造成了大大的弊端——朝廷黨爭激烈,以翰林掌院學士胡文忠為首的胡黨和以參知政事王敬孚為首的王黨競爭白熱化。</br> 除此之外,更有太子黨和四皇子黨比肩而立。</br> 數(shù)十年來,朝局錯綜復雜,如同霧里看花。</br> 顧熙言的父親顧萬潛是胡文忠的門生,是不折不扣的胡黨。</br> 但蕭讓身為王侯,又是赫赫威名的武將,一貫自持不參與兩黨之爭。</br> 這大燕朝的官員,一塵不染的置身于王胡黨爭之外,又置身于太子和四皇子黨爭之外的,可謂少之又少。</br> 不湊巧,蕭讓恰巧是這樣手腕圓滑純熟的人。</br> 顧熙言依稀記得,上一世,蕭讓與太子和四皇子兩人都頗有交情,游離于兩人之間,態(tài)度不明。</br> 按理說,平陽侯戰(zhàn)功赫赫,是震懾五胡十六國的大燕朝國之重器——無論太子和四皇子哪個登上帝位,蕭讓都不用擔心平陽侯府失勢。</br> 既然如此,他又為什么想不開去勾結(jié)外賊?</br> 顧熙言蹙起眉頭,纖纖玉指緊緊刺入嫩白的手心里。</br> 她十分痛恨自己上一世的不爭氣,臨死前那幾年,廟堂江湖風云巨變,而她卻被囚于一室之中,與世隔絕。</br> 如今她重生了,可那一段最重要的結(jié)局卻如同沒有謎底的謎語,再也無法解開。</br> 既然不知道是禍是福,只能過好當下,伺機而動了。</br> 顧熙言暗暗想。</br> ……</br> 午飯時分,顧熙言草草用了點便小憩下了,一覺醒來已經(jīng)是未時二刻。</br> 顧熙言端坐在銅鏡前,身后的丫鬟手腳麻利的給她梳了個朝云近香髻,上頭點綴幾朵素凈珠花,插了支白玉鑲碧璽攢花寶釵,又戴了一副蓮紋東珠耳墜。</br> 下午她要見的人和上午不同,自然要換身和上午不同的衣裳——上頭是件象牙黃的寶杏林春燕紋長褙子,下頭是品月色的十二幅湘裙,外頭搭了件淡茜色纏枝花紋輕紗廣袖大衫。</br> 比起早上的裝扮,這身衣裳看上去雅致端莊,尊貴非常,顯得顧熙言成熟不少。</br> 里屋眾人剛收拾好,那廂紅翡便打簾子進來,后頭跟著的是李媽媽。</br> 李媽媽一身暗孔雀藍色長褙子,光滑的圓髻上插了只素凈的銀簪,滿面笑容道:“回稟主母,按主母吩咐,闔府上下的仆役都在晝錦堂候著了。”</br> 靛玉扶顧熙言從梳妝鏡前起身,只見她點點頭,“辛苦媽媽跑一趟。”</br> 平陽侯府是先帝在時賞賜的府邸,因此占地面積廣袤,足足有侯府隔壁諫議大夫沈階的府邸的五倍還要多。</br> 侯府里,顧熙言和蕭讓居住的凝園占地面積最大。</br> 除此之外,還有幾個小園子,分別是鎖春園、解秋園、朝晦園。</br> 的晝錦堂四扇黃花梨木大門早已大開,花廳的門匾下擺一張小幾和一把紅漆木花鳥紋圈椅。</br> 此刻,花廳前的院落里人頭攢動。</br> 只見有臉面的丫鬟婆子管事都站在前面,身后跟著的是自己手下的層層人手。</br> 兩百來號人一堆一堆分開站著,倒是一目了然。</br> 顧熙言落座后,略略掃了一圈。</br> 她上午剛見過那些丫鬟婆子管事,現(xiàn)在基本都有印象。</br> 這些丫鬟婆子管事對她也已經(jīng)有所熟悉,現(xiàn)下看見她,也沒那么懼怕拘束了。</br> “回稟主母,闔府上下二百零五口人,除去今日有差事在外的二十三口人,剩下的一百八十二口人全在這里了。”</br> 李媽媽口齒清晰的說道,又上前將手中一紙名單遞上去,“這是今日有差事在外,不能趕來的人的名單。”</br> 辦事周全,干脆利落。</br> 顧熙言頗為贊賞的看她一眼,“很好。”</br> 李媽媽退回原處,顧熙言又開口問道,“大家一堆一堆分開站,可有什么說法?”</br> 此話一出,一直沒出聲的廖媽媽抿了抿干燥的嘴唇,忙上前兩步,頭也不敢抬,緊張的回話,“是、是老奴怕人多雜亂,就叫大家們按照各自所屬的差事分著站了……”</br> 上午在凝園的正廳,廖媽媽是被抬出去的。</br> 顧熙言有意拿廖媽媽開刀,殺雞儆猴,一番話綿里藏針直嚇得她面無血色。</br> 平素里侯府里管事的除了廖媽媽,還有位李媽媽。</br> 蕭讓雖然令劉管家打理侯府事宜,可劉管家一向是閑魚野鶴的性子,凡侯府中有了大事,必須問了他再拿主張,至于瑣碎之事,一應都是兩位媽媽協(xié)理。</br> 兩位媽媽在侯府中做了數(shù)年,可謂無功無過。</br> 如今新主母過門,兩位媽媽討好還來不及,可是侯府中無主母多日,眾人突然有些不習慣,廖媽媽又是個嫌麻煩的,一時嘴快,就在主母面前失了分寸。</br> 最后,還是李媽媽差了幾個小廝把廖媽媽扶出了凝園,一邊壓低了聲音罵道,“你這老糊涂嘴上沒個把門的!我站你旁邊拉都拉不住你!咱們主母什么出身?</br> 你還真以為她是個嬌娃娃了!”</br> “虧得主母是個心善的,你這老婆子真是福大命大!”</br> 丫鬟婆子管事們見識過新主母的厲害,從凝園里出來的時候,也都商量著統(tǒng)一了口徑。</br> 等回了下人住所,面對眾人好奇的提問,都一概只答,“新主母是個恩威并濟,寬嚴并施的。”</br> ……</br> 顧熙言聞言,臉上笑容更盛,“我本就有此意,廖媽媽,咱們倒是想到一塊兒去了。</br> 你做的很好,替我省去了不少功夫。”</br> 廖媽媽猛地抬頭,頗為吃驚的看了顧熙言一眼。</br> 顧熙言仍是一臉笑容,神色不變的回望著她。</br> 廖媽媽被那雙美目盯著,回過神兒來自覺失禮,忙羞愧的低下了頭。</br> 院子里其余的人見狀,皆是心里暗暗吃了一驚——沒想到新主母對待下人竟然如此寬容大度!</br> 上午顧熙言拿廖媽媽開刀,廖媽媽腿軟的被攙扶著拖出凝園的事兒,早已悄悄在侯府下人中傳遍了。</br> 眾人皆以為,從此廖媽媽在侯府中怕是要失勢了,沒想到主母竟然不計前嫌的贊揚了廖媽媽。</br> 看來這位年紀輕輕的新主母果然是位不記仇,只論功行賞的人。</br> 于是眾人各懷心思——那些以往表現(xiàn)平平,沒有晉升機會的下人看到了希望,準備擼起袖子好好表現(xiàn)一番;那些以往就頗得賞識的下人,更是鼓足了一腔志氣,不愿被后來的人比下去。</br> “今日和諸位第一次相見,便覺得格外親切。</br> 我雖未見過婆母元寧長公主殿下,卻也久聞婆母殿下的治家賢名。”m.</br> 顧熙言端坐在藤椅上,含著淺淺的笑,“以后的日子,不敢奢求能由如婆母殿下一般的賢良之名,可也要做到在列祖列宗前無愧才是。”</br> 此話一出,下面受過元寧長公主恩惠的大半人皆是眼眶一濕。</br> “既然今兒個是第一次拜見,我便開門見山,直來直往了。</br> 這府里諸事需有所改動的,我擬了份細則,大家聽聽罷。”</br> 說罷,紅翡拿出細則,站在眾人面前,先是自我介紹了一番,便字正腔圓念了起來。</br> 細則大抵分兩部分,一部分是府中的人事變動以及各個部門的職責劃分。</br> 總體來看,對府中原有的秩序改動不大,主要改動集中在凝園里頭,主要是正房的人手變動、以及院子里各個媽媽、管事的職責細分。</br> 第二部分,是沿貫元寧長公主在世時的習慣,以后晝錦堂每月初一至初五開門,賬房的這段時間空出,用以處理侯府各類賬務,與此同時,侯府其余各部門派出兩名人手用作賬務監(jiān)察。</br> ……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