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宮宴(三)
第四十九章宮宴(三)</br> 一旁的暉如公主聽了這段孫家秘聞,嘆道,“真真是自作孽,不可活。”</br> 顧熙言抱著暖手爐兀自出神兒,不知道在想什么。</br> 定國公夫人又道,“那孫家竟是這樣有辱斯文的人家!那孫家兩個兒子也是一個比一個荒唐!我和國公爺知道了這事兒,當(dāng)即氣得不輕。</br> 我那侄女兒的爹娘聽了,也是氣得渾身發(fā)抖,連夜去孫家接了女兒回府,第二日便和那孫家辦了和離。”</br> “我這侄女兒從小就喜歡舞槍弄棒,如今她爹娘好不容易看著她嫁了人,結(jié)果落了這么個荒唐的婆家和不著調(diào)的丈夫。</br> 故而,老兩口一合計,決定不再催姑娘嫁人了。”</br> “以后若是遇到了好姻緣便是命中注定,若是遇不到,大不了——就養(yǎng)著自家姑娘一輩子!自家的女兒自己還是養(yǎng)的起的!起碼不會被那無恥賤人使陰招謀害了去!”</br> 暉如公主道,“這父母倒是個開明通達(dá)的。”</br> 放眼整個大燕朝,女子和離、再嫁、改嫁并不是什么奇聞異事。</br> 可姑娘家一輩子不嫁人,確實少之甚少——足以見這石氏的父母下了多大決心,對自己的女兒有多疼愛!</br> 顧熙言重重嘆了口氣,展開一個淺淺的笑容,“善有善報,惡有惡報。</br> 國公夫人侄女兒的好姻緣,一定在后頭等著呢。”</br> 定國公夫人聽了,只道,“但愿如此罷!”</br> 顧熙言抬眼望向不遠(yuǎn)處的承光殿飛檐,空中雪花紛紛,如蝴蝶蹁躚而落。</br> 冤冤相報何時了。</br> 她給了曹婉寧一線生機,想著若是她能從此安生度日,這一世兩人的恩怨也算了結(jié)。</br> 只可惜……江山易改,本性難移。</br> 有的人,從根兒上就是惡毒不堪的,哪怕是仙丹靈藥,也沒辦法醫(yī)好那顆劇毒之心。</br> 顧熙言很好奇,奄奄一息的曹婉寧被孫家人帶到鄉(xiāng)下莊子里的時候,臨死之際,她是否會想到,那日雨夜里她派人刺殺的孤兒寡母?</br> 她是否會想到,她下藥毒殺的孫家長媳腹中未成形的孩子?</br> 做多了虧心事兒,必然會有鬼敲門。</br> 因果循環(huán),報應(yīng)不爽,自己種下的禍根,終有一日會報應(yīng)在自己身上。</br> ……</br> 承光宮中,正中自南向北擺著一張御用的金龍大宴桌,左側(cè)自西向東擺著一張龍鳳戲珠大宴桌,此乃帝后專用。</br> 大殿的東西面兒,一字排開擺設(shè)著后妃所用的宴桌。</br> 西邊頭桌坐著尹貴妃,二桌坐的是德妃,東邊二桌坐賢妃。</br> 大殿下方的寬敞地界,另設(shè)文武百官及家眷陪宴若干桌。</br> 申氏一刻,司禮部大太監(jiān)宣眾臣入殿。</br> 承光宮兩廊下,禮部樂班演奏中和韶樂,成安帝緩緩步入殿中,升上九龍御座。</br> 待禮樂奏畢,司禮部大太監(jiān)又宣后妃、眾官眷入座,除夕筵宴正式開始。</br> 這宮中御賜的宴席講究得很,只見御膳房的宮人先進(jìn)熱膳,接著是湯飯對盒,各用份位碗,再進(jìn)香茶。</br> 殿內(nèi)眾人先向皇帝進(jìn)香茶,皇帝飲后,再送皇后及重臣香茶。</br> 香茶飲畢,再進(jìn)酒饌。</br> 只見殿內(nèi)眾人山呼跪進(jìn)“萬歲爺酒”,等成安帝飲盡后,方送謝皇后酒,以及送承光殿下重臣酒。</br> 酒過三巡,上歌舞。</br> 絲竹管弦響起,自內(nèi)殿中款款行出一位身著綠色舞衣的女子,仔細(xì)一看,竟是方才端坐在御座旁的尹貴妃。</br> 那宮廷樂師班子奏的是當(dāng)下最為盛行的曲子《六幺》。</br> 樂聲紛繁有序,樂師巧手翻飛,演奏的出神入化,聲震如嘈嘈急雨。</br> 承光殿中,高臺之上,綠衣美人兒水秀翻飛,身姿輕盈柔美,腰肢盈盈一握,一雙帶著淚痣的鳳目上挑著,隨意一瞥,便是顧盼流連,攝人心魂。</br> 那尹貴妃生的風(fēng)情萬種,一舉一動都說不出的撩人。</br> 顧熙言是個看見美人兒便挪不開眼的,等看了會兒歌舞,她才恍然發(fā)現(xiàn),不知怎的,那尹貴妃總時不時的朝自己的方向看。</br> 顧熙言心中納悶,當(dāng)即扭頭朝左右看了兩眼。</br> 這一看不要緊,竟是看見高臺那邊兒,正對面兒坐著的的幾個藩王大臣盯著尹貴妃看直了眼。</br> 后妃這般拋頭露臉,本就是失顏面的事兒。</br> 何況大庭廣眾之下,尹貴妃把一曲《六幺》跳的這么惑人心神,如那家養(yǎng)的歌姬舞女有什么區(qū)別?</br> 顧熙言下意識去瞄上首坐的成安帝,卻見那高深莫測的帝王端坐在九龍御座上,垂眸看著下首的歌舞,臉上神色淡淡,看不出一絲喜怒。</br> 今日,成安帝存了和眾臣同樂的心思,褪去了琉璃冠冕、層層御帳,以真龍御容示人。</br> 成安帝常年指點江山,周身氣勢逼人,帝王氣度非常人能比。</br> 顧熙言只草草瞄了一眼,便忙收回了目光。</br> 不料,這小動作被蕭讓盡收眼底,只見一身王侯朝服的男人面容俊朗,朝顧熙言笑的揶揄:“直視天子乃是大不敬。</br> 夫人方才盯著對面兒坐著的那些朝中才俊看了半天,竟是還沒看夠嗎?</br> 此時又在四處瞧什么?”</br> 因著今日進(jìn)宮赴宴,兩天之前,蕭讓就叫桂媽媽把宮中禮儀列了個單子給顧熙言過目,昨晚,桂媽媽更是監(jiān)督著她準(zhǔn)備了兩個時辰,才把這些宮中的繁文縟節(jié)記下來。</br> 顧熙言聽了這話,氣不打一處來,她什么時候盯著對面兒那些朝中才俊看了!</br> 顧熙言憤憤道:“當(dāng)然是瞧有趣的東西!這殿中歌舞精彩的很,夫君為何不看歌舞,偏偏逮著妾身挑毛病!”</br> 兩人一問一答,話里頭醋意都太濃。</br> 蕭讓勾唇一笑,終是選擇向嬌妻的小脾氣低頭,把人兒從身旁拉到懷里,低聲道,“這歌舞嘈雜又鬧人,哪有夫人好看?”</br> “本候眼里,只有夫人一個人。”</br> 這回蕭讓實在冤枉的很。</br> 高臺上,綠衣美人魅舞當(dāng)前,蕭讓不過抬頭淡淡看了兩眼,便垂了眸子,安安生生地坐在那兒飲茶,對上首的綠衣美人視而不見。</br> 相比那些看直了眼的幾位藩王大臣,不知道規(guī)矩多少!</br> 顧熙言聽了這番話,一雙美目微嗔,伸手在男人胸膛上輕輕推了一把,心里那股醋味兒才漸漸淡下去。</br> 這一世兩人成婚之后,顧熙言為了在蕭讓面前討個好臉兒,每日活的戰(zhàn)戰(zhàn)兢兢,謹(jǐn)小慎微。</br> 做事前,要左思右想男人的喜怒,說話前,要再三考慮男人的心意——簡直就像那縮著脖子的鵪鶉,連大聲喘氣兒都不敢。</br> 自從那日從隱翠山訪禪歸來,顧熙言得了法覺方丈的開解,放下了前世的苦痛糾纏,開始試著全心全意地接納蕭讓。</br> 這些時日,兩人每天情意綿綿,你儂我儂,整夜如連體嬰兒一般膩在一起。</br> 經(jīng)過這耳鬢廝磨的相處,不知不覺之間,顧熙言竟是從心底里打消了上一世對男人的深深懼意。</br> 若叫蕭讓來說,顧熙言最近最大的變化,便是脾氣見長。</br> 美人兒還是那般水做的美人兒,身子還是那般沒骨頭一樣的身子。</br> 只不過,最近這些時日,顧熙言每每被蕭讓戲弄了,或是心里有哪點兒不快了,便嘟著粉唇任性的伸了柔夷去打男人、撓男人,滿面嬌嗔蠻橫,竟是隱隱有幾分兇悍的模樣。</br> 顧熙言那點兒力氣,砸在蕭讓身上不過是撓癢癢一般。</br> 蕭讓見她不再是之前那般謹(jǐn)小慎微的憋屈模樣,而是敞開了和自己任性胡鬧,心中自然也滿是歡喜。</br> 平日里不怒自威的英武侯爺,竟是寵溺地慣著自家嬌妻在身上胡亂打鬧。</br> 以往,顧熙言和蕭讓的柔情蜜意始終是隔著一層難以言喻的隔膜,如今,顧熙言打破了心里這層隔膜,兩人日漸心意相通,又是更深一步的親近。</br> ……</br> 一舞結(jié)束,底下陪侍的翰林供奉們已經(jīng)寫好了數(shù)篇詩作,交到內(nèi)監(jiān)的手上,呈上來給成安帝閱覽。</br> “……低回蓮破浪,凌亂雪縈風(fēng)。</br> 唯愁捉不住,飛去逐驚鴻。”</br> “好詩!”</br> 成安帝贊了一聲,又問,“此詩何人所做?”</br> 一旁的太監(jiān)總管聞言,立刻召了寫出此詩的翰林供奉上前。</br> 那年輕供奉伏跪于下首,成安帝夸獎他了幾句“文辭斐然”,一番賞賜下去,自然是君臣盡歡。</br> 那廂,尹貴妃已經(jīng)更換了一身舞衣,穿了一身華麗繁復(fù)的宮裝,望著御座上的成安帝笑的千嬌百媚,“皇上,各位王公大臣平日公干在外,家中自然少不了女眷打理……今日難得齊聚一堂,不如趁著如此良辰,臣妾替皇后娘娘代勞,親自下殿去,敬各府女眷一杯美酒佳釀,以示皇上體貼之情。”</br> 成安帝聞言,淡淡笑道,“貴妃是個知禮數(shù),識大體的。”</br> 這尹貴妃在內(nèi)宮之中多年榮寵不衰,除了那一張千嬌百媚的臉蛋和床榻間勾人的身姿之外,還少不了一顆七竅玲瓏的心。</br> 這犒勞管家女眷的事兒,成安帝不方便去做。</br> 可若是叫謝皇后親自下殿敬酒,未免有些屈尊降貴。</br> 只有她這個不高不低,不上不下的貴妃娘娘,是最合適的人選。</br> 后妃佳麗三千,榮寵不衰者,不過寥寥幾人,門可羅雀者,卻數(shù)不勝數(shù)。</br> 后妃若是不能為皇帝分憂,只靠以色侍人,又哪能長久?</br> 這后宮中的女人若是既沒有龐大的娘家做靠山,又沒有比干多一竅的心眼,可真真是沒一點兒用處。</br> 一旁的謝皇后聞言,也頗為賞識地看了尹貴妃一眼,道,“難為貴妃用心良苦,滿心都為皇上和本宮著想。</br> 如此便勞煩貴妃。”</br> 那廂,尹貴妃笑的滿面謙恭,“臣妾不過是力所能及地為皇上和娘娘分憂罷了,不敢提‘勞煩’二字。”</br> ……</br> 承光殿中,兩位宮婢捧著美酒佳釀,尹貴妃一路沿著胡國公、定國公、參知政事……敬下來,便到了平陽侯府的宴桌前。</br> 尹貴妃方才舞罷一曲,此時額上香汗未消,眼角一點淚痣,勾人嫵媚至極。</br> 她執(zhí)了酒杯,沖顧熙言一笑:“平陽侯夫人,請與本宮共飲此杯。”</br> 自從上次在翠微亭爛醉一場過后,顧熙言便知道自己是個兩三杯就暈的酒量。</br> 更何況,那日之后,蕭讓為著她醉酒的事兒黑了好幾天臉子,直到她百般保證以后不再飲酒,才換的男人不冷不熱的搭理。</br> 可是今日除夕宮宴,當(dāng)著諸位臣子、官眷的面兒,又是貴妃親自敬酒,想來,這杯酒是躲也躲不過的。</br> 顧熙言也望著尹貴妃笑了笑,認(rèn)命地起身執(zhí)起手中的白玉酒杯。</br> 她正準(zhǔn)備仰頭飲下。</br> 不料從身旁伸過來一只修長有力的大手,竟是將她手中的酒杯輕輕奪了過去。</br> 顧熙言滿面愕然地轉(zhuǎn)過頭,才發(fā)現(xiàn)身旁的蕭讓不知何時站了起來,仰頭將那白玉酒杯中的佳釀一飲而盡,復(fù)又將杯盞朝下,杯中無一滴酒滴落。</br> 蕭讓面上看不出任何情緒,只拱手道,“家妻不勝酒力,本候斗膽代飲,多謝娘娘體諒。”</br> 尹貴妃這一路敬酒敬下來,自然是吸引了整個大殿的目光。</br> 此時蕭讓替顧熙言代飲,自然也落入眾人眼中。</br> 旁邊眾臣見了,紛紛稱贊平陽侯夫婦“鷓鴣情深、恩愛非常”。</br> 那廂,鳳座上的謝皇后也笑道“平陽侯夫婦真真是琴瑟和諧”。</br> 九龍御座上的成安帝聽了,只淡淡一笑,道“彥禮先前與寡人求娶這顧家女,寡人還以為他是一時沖動,意氣之舉。</br> 不曾想,原是真情所致。”</br> 宴桌前,尹貴妃聽著周圍眾人的議論,盯著眼前一堆璧人,臉上似笑非笑,“侯爺果然疼愛侯夫人的緊。”</br> 顧熙言聽著這話,心中一根弦“砰”地斷了。</br> 方才尹貴妃獻(xiàn)舞的時候,顧熙言便察覺到她的眼神直往這邊兒瞟,此時,看著尹貴妃含著三分嗔怨的眼神兒,若是粗枝大葉的男人,看不明白也就罷了。</br> 可都是心思細(xì)膩敏感女人,這心里頭還有什么不明白的?</br> 尹貴妃見蕭讓沒有搭理她話茬的意思,強忍著心頭妒意,面上不動聲色的揚唇一笑,拂袖徑直走向了下一桌,空留下一襲暗香。</br> 顧熙言嗅著這香氣,當(dāng)即覺得不對,思索了片刻,竟是整個人呆在了那里。</br> ——白檀香。</br> 白檀香,是用檀香木樹心最中心的部分提煉而成的香料。</br> 自打顧熙言和蕭讓成婚以來,蕭讓貼身的衣裳都熏著淡淡一股白檀香的味道,她不止一次地聞見過。</br> 白檀香本就珍貴難得,再加上蕭讓用的香料里不知額外加了什么東西,竟是和別的檀香味道不同,聞起來格外清爽醒神。</br> 這味道顧熙言每日每夜都能聞到,自然是熟悉無比。</br> 可是,尹貴妃身上的香味兒,怎么和蕭讓所用香料的味道一模一樣?</br> !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yuǎn),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fēng)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yuǎn)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yuǎn)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fēng)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