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宮宴(二)
第四十八章宮宴(二)</br> 今日的除夕宮宴,顧熙言是頭一次參加,故而帶了桂媽媽貼身跟著。</br> 承光宮前,青石磚鋪就的開闊平地上一派熙熙攘攘。</br> 宴席還未開始,受邀赴宴的文武官和各家女眷站在承光殿前的左右兩側(cè),分開候場。</br> 顧熙言邁著蓮步走到女眷堆里,一眼便看到了顧林氏。</br> 母女兩人拉著手細細說了些家長里短,顧熙言又問長兄顧昭文的婚事相看的如何了。</br> 那杜家老爺杜正卿打小寶貝自己的嫡女,眼見著女兒長成,到了議親的年紀,更是眼高于頂,態(tài)度清高的很。</br> 說來也奇怪,顧家前頭本來還排著三家媒人等著相看,可后來不知怎的,那杜家竟是直接推掉了前頭三家人家,點了名要來和顧家相看!</br> 三天前,杜府往顧府送了拜帖,說是設(shè)了家宴,請顧侍郎攜家眷上門,歡聚寒暄。</br> 名為赴宴,實則相看。</br> 那日,顧父顧母攜著顧昭言去杜家寒暄半日,顧熙言聽王媽媽說了,只是不知道這相看的結(jié)果如何了。</br> 只見顧林氏滿面笑容,低聲道,“那杜家嫡女生的端莊大方,知書達理,那日你長兄和那杜家小姐遠遠見了一面,那杜家連聲夸你長兄品貌俱佳,我瞧著,大抵是對伯遠(顧昭文的表字)滿意的。”</br> 顧熙言忙問,“那兄長的意思呢?”</br> 顧林氏沒好氣道,“你長兄那腦子里全裝的是書經(jīng),明明是個年輕人,愣是讀書讀的如那老僧入定一般!看了人家杜家女兒,也只點頭說了一個‘好’字!”</br> 顧熙言笑道,“兄長大抵是覺得羞赧!他嘴上雖不曾說過,可心里頭對于未來嫂嫂還是有些希冀的。</br> 如今既然他點了頭,想必是對這位杜氏嫡女也滿意的緊。”</br> 顧林氏點點頭,“就是這么個理……我和你爹爹瞧著你長兄的意思也是可以的。</br> 翌日又和杜家一合計,這親事就算是定下來了。</br> 至于成親具體的事宜,還需得再細細商議。”</br> “那杜家是個書香世家,這樣的家門,教出來的女兒總該是沒錯的。</br> 咱們顧家需娶個有主見的長媳,也好支撐門戶。”</br> 顧熙言聽了,笑著點了點頭。</br> 母女兩人又說了會兒體己話,那廂杜家的主母瞅見兩人,當即主動走過來寒暄,又拉著顧熙言的手連聲夸她生的花容月貌。</br> 顧熙言被夸的兩頰緋紅,硬著頭皮寒暄了兩句,便告辭去尋相熟的官眷貴婦說話了。</br> 今日除夕宮宴,也算是盛京城中官眷圈子里頭難得的一大盛事,故而各府女眷皆是盛裝打扮——有誥命的身著誥命服,沒誥命的也打扮的端莊富麗,誰也不甘心失了場子。</br> 顧熙言系著一身兔毛滾邊兒的的錦緞披風,帶著披風上的防風兜帽,從頭到腳裹得嚴嚴實實。</br> 她捧著手里頭的暖手爐,站在暉如公主和定國公夫人中間,偷偷地踮起腳左看右看,滿臉新奇不已。</br> 這宮宴暉如公主已經(jīng)參加過兩回,故而今日一點兒也不覺得新鮮。</br> 那定國公夫人也參加了十來年,更是提不起什么興味。</br> 風雪不停,顧熙言正饒有興趣地四處觀望,冷不丁嗆了一口冷風,當即捂著嘴輕咳不止。</br> 一旁的定國公夫人見了她這副病秧子模樣,滿面關(guān)懷地問,“平陽侯夫人的咳疾竟是還未痊愈!我這里有道止咳方子——用那蜂蜜燉了秋梨,一日三頓吃進去,如此堅持上幾日,咳疾便能好轉(zhuǎn)不少。”</br> 顧熙言聽了,笑著道了謝,想了想,還是開口道,“莫怪妾身多嘴,國公夫人今日為何郁郁寡歡?”</br> 這定國公夫人是個性子熱情外放的,不管什么時候見了顧熙言,一張嘴都是“叭叭叭”說個不停。</br> 今日卻是滿面愁容地站在那兒半晌,木著嘴一聲不吭,方才見了顧熙言咳嗽不止的柔弱模樣,才忍不住開口數(shù)落了兩句。</br> 定國公夫人聞言,重重嘆了口氣,欲言又止。</br> 轉(zhuǎn)頭看了看左右無人,方才壓低了聲音道:“還不是我那侄女兒的家事!”</br> 顧熙言聽了,當即心頭一跳,面上仍是不動聲色。</br> “當初孫家聽說我那侄女兒石氏尚武,便提了‘妻妾同娶’的想法。</br> 我和國公聽了,自然是不愿的,可誰知我那侄女兒一點不介意,覺得妻妾同娶無所謂。</br> 我那侄女兒的父親母親眼看著她到了嫁人的年紀,想著女兒年紀大了,實在不能再留,也就勉強同意了孫家妻妾同娶的想法。”</br> “誰想到,不過才成親兩三個月,那娶進門兒的小妾曹氏竟是平白生出許多禍端來!”</br> 說到這兒,定國公夫人抬眼看著顧熙言,“對了,那小妾曹氏,平陽侯夫人興許還認得……據(jù)說是蕭氏二房主母在青州的表親……”</br> 顧熙言聽了,淡淡笑道,“這般遠的親戚,妾身聽都不曾聽說過,更別提見過了。”</br> 定國公夫人見她一副疏離的模樣,方才放心大膽地繼續(xù)講下去。</br> ……</br> 大婚當日,那孫家妻妾同娶,也算是盛京城中一段不可多得見聞。</br> 成婚之后,那石氏整日只知道舞刀弄槍,對丈夫不聞不問。</br> 孫家二老想著,好在那小妾曹氏看上去是個溫婉可人的,既然主母石氏是個不體貼的,有那小妾貼心服侍小兒子,也好叫那不成器的小兒子往內(nèi)宅里收收心,轉(zhuǎn)轉(zhuǎn)性。</br> 誰知大婚之后,孫家那浪蕩的小兒子對曹婉寧不過新鮮了半個月的功夫,便又恢復了天天往秦樓楚館跑的性子。</br> 孫家有二子,那長子早已在兩年前娶了妻,長媳現(xiàn)已經(jīng)懷有三個月的身孕。</br> 那曹婉寧從來都不是省油的燈,被孫家小兒子冷落在偏房,獨守空房了數(shù)日,竟是寂寞難耐,和那孫家長子勾搭到了一塊兒去!</br> 兩人不倫不類地廝混了些時日,曹婉寧見孫家長子對嫡妻關(guān)愛有加,復又想想孫家小兒子對自己的不聞不問,竟是心生嫉妒,漸漸起了歹意。</br> 曹婉寧本就一副溫婉模樣,如今主動去和孫家長媳交好,那長媳也不好擺冷臉子給她看。</br> 再加上曹婉寧能說會道,幾番拉著那長媳的手哭訴自己不得夫君喜愛,可憐自己身為妾室,只能被正室石氏百般刁難。</br> 那孫家長媳聽的動容,也不禁潸然淚下。</br> 誰料那日,曹婉寧去孫家長媳房中小坐,出門之后,那長媳便腹痛不止,下身流血潺潺。</br> 底下的丫鬟婆子一時慌了手腳,叫了醫(yī)生來診看,才知道肚子里的孩子被毒沒了。</br> 罪魁禍首,便是曹婉寧攜帶來的點心。</br> 那一盒點心共五塊,單單只一塊里頭放了濃縮的夾竹桃汁液。</br> 此汁液無色無味,對腹中的胎兒而言,毒性卻霸道的很。</br> 那孫家長媳被曹婉寧哄著吃了那塊加了夾竹桃汁液的糕點下去,自然是保不住腹中胎兒。</br> 本來,此事做的可以說是天衣無縫,可誰曾料到,那孫家長媳吃糕點的時候突然覺得口干,剩下一小塊點心竟是不小心掉在了桌下。</br> 底下的丫鬟婆子眼尖,細細撿了起來那一小塊糕點叫大夫驗看,果然驗得里頭是劇毒之物,當場便坐實了曹婉寧下毒的罪名。</br> 那孫家長子本是個浪蕩涼薄之人,和曹婉寧廝混偷歡了一段時日,并不曾把她真正的放在心上。</br> 心里頭更是門兒清的很——平日里他花天酒地,勾三搭四可以,但嫡子必須出自他嫡妻的肚子里。</br> 如今,孫家長子見曹婉寧傷了自己的嫡子,當即把昔日兩人野鴛鴦的情意拋到了腦后,不管不顧地翻了臉,把曹婉寧拉倒祠堂,又喊了底下的管事狠狠打了幾十大板。</br> 那曹婉寧是個巧言令色的人物,此時見下毒之事敗露,還想趁著孫家長子被自己勾引地五迷三道,裝作可憐模樣反咬一口——竟是想把這下毒之事栽贓陷害給石氏。</br> 話說,那石氏自從嫁到孫家以來,便在正房之中偏安一隅,真真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br> 石氏和那孫家小兒子感情淡淡,和曹婉寧更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br> 如今可倒好——人在屋中坐,鍋從天上來。</br> 那石氏生于武將之家,打小什么事兒都喜歡坦白直率的來,哪曾受過曹氏這般暗箭傷人的平白欺侮?</br> 故而,那日,曹婉寧正趴在祠堂中,梨花帶雨地向高堂上的孫家二老哭訴“自己是冤枉的,都是石氏支使的……”</br> 哪成想,曹婉寧一句話還沒說完,那石氏便得了消息,拿著一條鋼鞭氣勢洶洶地闖進了孫家祠堂,抬手便朝那曹婉寧臉上兇悍地甩了幾鞭子,鞭起鞭落,直把那伶牙俐齒的一張巧嘴劃豁了口子。</br> 所謂“秀才遇上兵,有理說不清”,曹婉寧這般巧舌如簧之人,也只有石氏這種一言不合便動武的人能治得了她。</br> 那石氏是定國公府的親侄女兒,孫家本就對這二兒媳百般小心翼翼地捧著,此刻更是不敢出聲制止,直到打的那曹婉寧身上見了血,怕鬧出人命,方才叫人拉著石氏停了手。</br> 世事無常,造化弄人。</br> 原來,平日里在這孫宅抬頭不見低頭見,曹婉寧幽會孫家長子的事兒,早就被石氏身邊兒的心腹丫鬟撞見過好幾回。</br> 石氏本想著井水不犯河水,各自安生度日便罷了。</br> 誰知如今曹婉寧先招惹了她。</br> 那石氏也不是任人欺負的,當場便指了身邊兒的丫鬟婆子上前,把曹婉寧勾搭大伯的好事兒一股腦兒抖摟了出來。</br> 那孫家二老聽了這等家門丑事,真真是難以置信,哆嗦著指了婆子去搜,果然在孫家長子的房里找到了曹婉寧的汗巾。</br> 高堂之上,望著那繡著鴛鴦戲水的香艷汗巾,孫家那年邁的二老氣得渾身發(fā)抖,可憐見的,竟是差點當場暈過去見閻王爺。</br> 事已至此,這小妾曹氏是萬萬不能留在府中的了。</br> 當初,青州曹家之事傳的沸沸揚揚,家門名聲更是一落千丈,為人不齒。</br> 即使這般,孫家仍是同意了納曹婉寧做小妾,本就是存了拿捏曹婉寧的意思。</br> 曹氏為了嫁入盛京城中的孫家,不惜和娘家鬧翻。</br> 出嫁的女子沒了娘家,從此便是無依無靠。</br> 以后孫家內(nèi)宅中若是出了事兒,這曹氏要打要殺,便如那無根浮萍,任人揉扁搓圓,娘家也沒臉找來討說法!</br> 再者,這年頭,妾室和奴婢有什么區(qū)別?</br> 府宅之中死了個妾室,若是主家刻意不想叫人知道,那真是和死了一只螞蟻差不多。</br> 孫家也算是盛京城中的老派士族,雖說這些年沒落的厲害,可也經(jīng)不起這般家門不幸的丑事傳出來,叫人背地里戳著脊梁骨嚼舌根,當晚便叫人套了馬車,連夜把那半死不活的曹婉寧拉到了鄉(xiāng)下莊子里。</br> 曹婉寧雖然出自小門小戶,可打小也是被捧在手心嬌養(yǎng)著長大的,那石氏一鋼鞭下去,便是個肌肉虬結(jié)的壯漢也能給打趴下,更可況是曹婉寧這等深閨女子?</br> 曹婉寧昏迷了一天一夜,等睜開眼才發(fā)現(xiàn)自己竟是身處一處鄉(xiāng)下的破落莊子里。</br> 曹婉寧身受重傷,心中滿是怨念,本想拿出貴妾的做派來支使莊子里的人服侍自己,哪成想,底下的惡奴得了孫家的吩咐,竟是連飯食也不給她送過一回、連大夫也不給她請過一次。</br> 如此茍延殘喘了數(shù)日,曹婉寧身上的傷口早已經(jīng)惡化不堪,發(fā)出惡臭陣陣,如此連發(fā)幾日高燒,便斷了一口氣兒——升天了。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