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夜奔
第四十二章夜奔</br> 芳林圍場露營地前,各府人馬已經(jīng)整裝待發(fā),只等著自家主子發(fā)令,浩浩蕩蕩返回盛京城中。</br> 方才和淮南王妃攀談的功夫,周圍的各府人馬已經(jīng)走了一半,眼看著已經(jīng)是夕陽西沉,剩下的人家也都急著在城門落鎖之前趕回盛京城中,故而露營地一時有些熙熙攘攘。</br> 那廂,桂媽媽、王媽媽已經(jīng)招呼著粗使的丫鬟婆子把箱籠都抬到了運貨的馬車上。</br> 目送著淮南王妃上了馬車,紅翡上前問道:“主母,可要去請侯爺上馬?”</br> 顧熙言回頭看了眼正在和淮南王攀談的蕭讓,笑道,“不必了,想必侯爺和淮南王爺有要事相商,咱們先上馬車等侯爺便是。”</br> 紅翡聽了,點了點應(yīng)“是”,伸手扶了顧熙言往馬車旁邊走。</br> 馬車旁,下人們拿來了墊腳的小杌子墊在馬車下,卻不料,顧熙言剛一抬腳,身下的裙子便勾上了小杌子的一角。</br> 顧熙言今日穿了件繡著微雨梨花紋樣的湖水藍色立領(lǐng)夾襖,外面套著件同色同花的比甲,下頭是一條云峰白并淺藍的間色裙。</br> 那間色裙的裙擺據(jù)說是用長達三丈的玉綃紗制成,行走之間,蓮步蹁躚,裙擺輕蕩,甚是好看。</br> 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裙擺太過繁復厚重,行走之間多有不便。</br> 只見顧熙言一腳踩在小杌子上,竟是動也不敢動一下。</br> 紅翡、靛玉見了,忙不迭地蹲下把裙子勾連的地方小心翼翼地分開,又伸手幫自家小姐細細理好了裙擺。</br> 等顧熙言扶著靛玉的手上了馬車,又轉(zhuǎn)頭問了王媽媽一應(yīng)物什可都收拾齊全了,見王媽媽點了頭,這才挑開車簾子,鉆進車廂里去。</br> 大帳四周人來人往,流火奉命去牽蕭讓的寶駒,此時還沒回來。</br> 今日蕭讓策馬,顧熙言這位當家主母一個人坐馬車,免不了靛玉和紅翡兩個大丫鬟上馬車上陪同。</br> 然而,意外總是突如其來,教人猝不及防。</br> 只見靛玉剛抬了一只腳踩上小杌子,那馬車竟是自己動了起來。</br> 那套著韁繩的馬兒一聲驚叫,高高揚起馬蹄向前狂奔而去,身后的靛玉一驚,竟是從小杌子上重重的摔了下去。</br> 此時,各府人馬正整裝待發(fā),露營地本就一片人聲鼎沸,那馬兒突然像發(fā)狂了一般橫沖直撞,直直撞歪了好幾家的車架,惹得在場的女眷驚叫連連。</br> 那馬兒雙目赤紅,一邊甩著蹄子狂奔,一邊用昂著頭高高嘶叫。</br> 芳林圍場本就位于距離京郊半日之遠的郊外,只見那馬兒仿佛熟門熟路一般狂奔著,竟是朝回京的相反方向,朝那更偏遠無人的地方奔去。</br> 車廂里,顧熙言正躲在角落里死死抓著扶手,只見美人兒發(fā)鬢散亂,瑟瑟發(fā)抖地噙著淚花——她顧熙言這輩子是不是和馬這種動物相克?</br> !</br> 明明昨天已經(jīng)被嚇成了那副模樣,今天給她又搞這一遭!</br> 馬兒拉著身后的車廂,不知疲倦的跑了許久,竟是沒有想要停下來的樣子。</br> 此處山巒疊嶂,峰回路轉(zhuǎn),不遠處,一塊大石正橫臥在路旁。</br> 只見馬兒揚蹄跨過那塊大石,身后的馬車卻撞在大石之上,發(fā)出一陣“轟隆”巨響——車輪竟是硬生生被硌掉了一個!</br> 馬車廂突然傾斜,顧熙言的身形隨之猛地一歪,重重摔在馬車側(cè)壁上。</br> 車廂里,顧熙言滿心倉皇,想爬出馬車看看外面發(fā)生了什么,可這發(fā)瘋了的馬兒實在是跑的太過顛婆,她剛一直起身子,就又被重重摔了回去。</br> 如此反復了幾次,顧熙言只能哽咽著大呼“救命——”</br> ……</br> 方才,在露營地,蕭讓聞聲轉(zhuǎn)身一看,只見四下一片混亂狼藉,哪里還有平陽侯府馬車的蹤影!</br> 丫鬟婆子踉踉蹌蹌地跑過來,一把鼻涕一把淚的呼救,“侯爺,馬車發(fā)狂了,主母,主母正在馬車上!”</br> 蕭讓一聽,立刻臉色大變,從旁人手中奪過一頭駿馬,便追趕而去。</br> 身后的淮南王反應(yīng)過來,也立刻叫上了周圍幾家還未出發(fā)的武將,匆忙趕去救人。</br> 眾人方才還納悶兒是誰家的馬兒發(fā)了瘋,此時聽聞是平陽侯府的馬車,且主母還坐在那車廂里,數(shù)位硬朗的漢子當即變了臉色,紛紛翻身上馬,趕去救人。</br> ……</br> 昨日馱著顧熙言的那匹馬是一匹小母馬,今日馬車套著的卻是一匹成年的高頭駿馬,故而蕭讓策馬揚鞭追了許久,直到身下的馬兒快跑斷了氣,馬鞭都快摔斷了,才遠遠遞看見那輛馬車的身影。</br> “熙兒!”</br> 顧熙言正縮成一團,閉著眼睛瑟瑟發(fā)抖,忽的聽見蕭讓的聲音,想從車廂中探出頭來,不料馬兒一躍,一個顛簸,又把她重重摔了回去:“侯爺……嗯哼……妾身在這兒!”</br> 蕭讓遠遠看見那殘破的馬車,當即眉心緊皺,策馬追上前,一個翻身,便滾入了馬車之中。</br> 只剩下一個車輪的馬車難以承受兩人的重量,只聽一聲巨響傳來,這巨大的聲響叫馬兒受了驚,竟是不要命似的沖崎嶇山路跑去。</br> 一路追過來,蕭讓見地形越來越崎嶇,兩旁山越來越陡峻,心中也越來越沉。</br> 此時見這馬雙目赤紅的情狀,蕭讓暗忖,這馬像是發(fā)狂了,只怕兩人要棄馬而逃。</br> 顧熙言正孤立無援,此時一看見蕭讓,滿心恐懼立刻繃不住了,直撲倒男人懷里拽著衣襟胡亂叫著“夫君”。</br> 蕭讓喘著粗氣把顧熙言攬進懷中,下巴緊緊抵在她的發(fā)心,盡量把聲音放的柔和:“熙兒,一會兒為夫抱著你跳下去,你若是害怕,便閉上眼睛,好不好?”</br> 顧熙言一聽又要跳下去,當即整個人都不好了。</br> 昨日在芳林圍場,跑馬場上是一望無際的厚厚秋草,滾下去撐死也不過是擦破皮的小小外傷。</br> 可此地周圍都是崇山峻嶺,枯枝藤蔓密布,從此處摔下去,難保不傷筋動骨。</br> 顧熙言抬頭看著眼前高大的男人,強忍著心頭恐懼,一臉信任地點了點頭。</br> 兩人說話間的功夫,馬兒又躍過一塊巨石,直奔山上而去。</br> 蕭讓看準時機,抱著顧熙言縱身一躍,從車廂中跳出。</br> 兩人沿著山坡滾落,山上藤蔓重重,荊棘遍生,兩人一路翻滾下來,不知壓斷了多少枯木樹枝。</br> 等到顧熙言滾得頭暈目眩,方才被蕭讓抱著站起身來。</br> 此時天色漸晚,夕陽西斜,晚霞絢爛,綿延萬丈。</br> 放眼望去,兩人身處一處植被旺盛的低矮之地,四周被崇山峻嶺包圍。</br> 蕭讓伸手摘掉顧熙言頭上的幾片樹葉,看著驚慌不知所措的美人兒,溫聲安慰道,“夫人不必害怕,府上的近衛(wèi)馬上就會來尋我們……”</br> 不料,話還未說完,一支閃著寒光的箭鏃破空而來,深深釘入兩人身旁大樹的樹干上。</br> 蕭讓久經(jīng)沙場,素來耳聰目明,方才聞見箭矢之聲,當即抱著顧熙言一個閃身躲了過去,等他回頭看那只深深釘入樹干的箭鏃,著實吃了一大驚——那箭頭銳利無比,還隱隱泛著烏色,明顯是淬過毒的!</br> 十丈之外,一人高的茂密深草叢中,一行黑衣人紛紛拉弓,一排泛著寒光的箭鏃立刻對準了前方的蕭讓和顧熙言。</br> 蕭讓身經(jīng)百戰(zhàn),此時立刻知道此地一早有人埋伏著,就等著兩人入甕。</br> 不過略一思索,當即把顧熙言攬在懷中,往下伏趴在草叢中。</br> 秋天的野草又高又密,瞬間把兩人遮的嚴嚴實實。</br> 在暗處藏匿的一群黑衣人見兩人消失不見,頓時亂了陣腳,說時遲那時快,不遠處,一只兔子從草叢中跳過,驚起一陣風吹草動。</br> 數(shù)十只箭矢從五丈外的地方紛紛而來,直把兔子射成了血肉模糊的篩子。</br> ……</br> 夜色如墨。</br> 山腳下的一處洞穴中,一堆柴火正“噼里啪啦”的燒的正旺。</br> 蕭讓拎著兩只兔子,撥開山洞外頭一人高的雜草,剛一進洞口,便看到的顧熙言一副望眼欲穿的模樣。</br> “熙兒?</br> 不是叫你在里面等著嗎?</br> 外面夜涼,傷風寒了怎么辦?”</br> ……</br> 傍晚的時候,兩人及其兇險地躲過了一行黑衣人的刺殺,隨著夜色漸濃,暮色四合,周圍卻還沒有熟悉的馬蹄聲找過來,蕭讓看著懷中的嬌妻,果斷決定找處容身的地方,在這荒郊野外湊合著度過一晚。</br> 這山洞里頭有一些微微生銹的刀具和容器,還存著些干柴火和生火石。</br> 方才兩人誤打誤撞來到此處山洞,蕭讓大概掃了幾眼,約莫著是附近山中的獵戶打獵時的棲身之地,洞中的一應(yīng)物什,也應(yīng)該是獵戶留下的。</br> 兩人在野地里奔波了許久,有些心力交瘁,蕭讓便決定出去汲些山泉水給顧熙言潤口,順便看看能不能打來什么獵物充饑,便叫顧熙言呆在山洞里等他。</br> 顧熙言知道蕭讓是擔心她的安全,所以才會把她留在山洞里面。</br> 故而此時一見男人回來,也顧不得蕭讓手上還拎著兩只血淋淋的兔子,張開玉臂委屈巴巴地撲到了男人的懷里。</br> ……</br> 火堆旁邊,兔肉被火烤的滋滋滋作響,香味兒撲鼻而來。</br> 顧熙言今日受了驚嚇,在那半生銹的容器里喝了兩口山泉水,又就這蕭讓的手吃了兩口烤兔肉。</br> 那兔肉雖然烤的外焦里嫩,但因為沒加任何佐料,確實算不上美味。</br> 故而顧熙言草草用了兩口,便靠在男人懷里出神。</br> 顧熙言伸手攥著蕭讓的衣襟,有些不安地問出了心中徘徊已久的問題——“侯爺,我們會死在這里嗎?”</br> 一向妝發(fā)儼然的美人兒此時鬢發(fā)散亂,衣服上也沾了灰土。</br> 蕭讓看著懷中的人兒,竟是一愣。</br> 往昔,他領(lǐng)兵在外,比今日更危險百倍的情況都遇到過,可還是一一挺了過來。</br> 故而,蕭讓從來沒覺得今天的遇刺是個“能讓自己丟了命”的大事兒。</br> 蕭讓低頭吻了吻顧熙言的發(fā)心,語氣溫和,卻無比堅定,“不會。”</br> “有為夫在,熙兒會沒事的。”</br> 蕭讓說出這句話,并不只是單純的為了安慰顧熙言,而是他對自己身后的“蕭家軍”有足夠的確信。</br> 平陽侯府的近衛(wèi)都是從蕭家軍中的精兵強將中層層遴選出來的,跟著蕭讓出生入死多年,自然是主仆同心一體。</br> 如今既然這些刺客有膽子大動干戈,在周圍留下打斗的痕跡,想必平陽侯的近衛(wèi)很快就能夠循著痕跡找來。</br> 退一萬步講,就算自家主子爺不幸有以身殉國那一天,歷朝歷代平陽侯府培養(yǎng)出來的近衛(wèi)也能把背后主使扒出來,然后碎尸萬段,斬草除根,替主子爺處理好一切身后事。</br> 顧熙言聽了蕭讓的話,心里頭好歹好受了一些。</br> 兩人靜靜相擁著,過了許久,顧熙言好像聽見一陣悉悉率率的聲音,忙仰頭道,“侯爺,你聽沒聽到什么聲音?”</br> 蕭讓屏息凝神片刻,笑道,“不過是風吹荒草動。”</br> 顧熙言聽了這話,不疑有他。</br> 蕭讓又道,“夫人想必是累了,不如快去睡會兒。”</br> 顧熙言聞言道:“夫君不休息嗎?”</br> 蕭讓勾起薄唇,“本候在這兒烤著火守著夫人,夫人且安心睡吧。”</br> 顧熙言擔驚受怕的過了半天,的確是又困又累,聽了這話也不再推辭,順勢躺在了蕭讓的腿上,調(diào)整了一個舒服的睡姿。</br> 男人抬手解開身上的披風,給顧熙言蓋在身上,又低下頭,在美人兒的額頭上輕輕落下一吻。</br> 親眼看著顧熙言合上了一雙美目,聽著望著噼里啪啦的柴火燃燒的聲音,蕭讓臉上的笑容逐漸消失于無形。</br> 今天下午,那群黑衣人一路跟蹤著蕭讓和顧熙言,直直翻過兩座小山坡,等到夜色漆黑,找不見兩人人,方才氣急敗壞的撤離。</br> 蕭讓馳騁沙場多年,哪層這么憋屈的被人追著打過?</br> 若是平日里,他早就帶著人大殺四方,沖出重圍了。</br> 可是如今,帶著顧熙言在身側(cè),他不敢冒險,更是斷斷不能硬沖的。</br> 說來奇怪。</br> 下午,蕭讓抱著顧熙言躲了幾箭,才恍然覺得有些不對勁兒——每每蕭讓把顧熙言護在懷中躲避暗箭,那隱匿在草叢中的刺客的箭雨就會戛然而止。</br> 答案呼之欲出——這行刺客并非沖他而來,而是每一箭都沖著顧熙言而來的!</br> 究竟是何歹人,竟如此歹毒,想置他蕭讓的嫡妻于死地?</br> 那次陪顧熙言回娘家散心的時候,蕭讓就知道,自己的嫡妻不僅是個富貴溫柔鄉(xiāng)里長大的姑娘,更是頗得全家人的寵愛。</br> 縱使大燕朝風氣開放,女子地位比之前朝好了很多。</br> 但苛待女兒,拿女兒的婚事去做交易的家門依舊不在少數(shù)。</br> 他的嫡妻打小沒受過一點委屈,如今嫁給了他,卻接二連三的擔驚受怕,甚至遭人刺殺。</br> 望著著躍動的橙紅火焰,蕭讓眉頭緊皺,暗暗握緊了拳頭。</br> ……</br> “嗷嗚——”</br> 山洞之外,夜涼如水,月如寒霜。</br> 此時兩人身處的地方,比芳林圍場更加偏遠。</br> 每到夜晚,山野之間多有猛獸出沒。</br> 方才,蕭讓看到山洞中一應(yīng)狩獵用具的時候,心中便想到了這一點。</br> 蕭讓看著夜空中高懸的明月,神色幽幽——今晚,或許還有一場惡戰(zhàn)。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