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木樨黃</br>　　晝錦堂的后院兒里栽了滿園的丹桂樹。</br>　　眼下正是金秋時節(jié)，晝錦堂里，正堂的四扇黃花梨木大門大開著，穿堂風(fēng)挾裹著桂花的馥郁濃香，直往人面上撲。</br>　　花廳前的院落里，早早用白色紗帳把整個院落隔成了三四片隔間，每個隔間里皆放置著幾張朱漆描金長方桌，桌旁放著幾口紅漆木大箱籠，里頭盛放著一摞摞的天青色云紋皮兒賬簿。</br>　　院子里人頭攢動，正為了查賬的事兒忙的如火如荼，大家伙兒忙中有序，有條不紊，倘若遇到問題，還不時的探身和隔壁的人討論確認(rèn)一番。</br>　　——顧熙言一進(jìn)晝錦堂，看到的便是這副景象。</br>　　顧熙言身后跟著幾個丫鬟婆子，一行人邊走邊看，頗為惹眼。</br>　　忙碌的眾人抬眼見是顧熙言，皆紛紛行禮問好。</br>　　那廂李媽媽、廖媽媽遠(yuǎn)遠(yuǎn)見了顧熙言，忙遠(yuǎn)遠(yuǎn)迎上來見禮，“秉主母，大伙兒剛查完莊子的第二輪賬。”</br>　　顧熙言點(diǎn)點(diǎn)頭，又沖朝自己行禮的一干人等以微笑回應(yīng)，腳下蓮步不停，顯然是不打算在院子里做過多打擾，“辛苦大家伙兒了，廚房里頭熬好了蜂蜜紅梨水，最是滋補(bǔ)潤肺，還請兩位媽媽提醒諸位要勞逸結(jié)合。”</br>　　兩位媽媽對視一眼，忙不迭的應(yīng)下了。</br>　　周圍離得近的人聽了，心中自然是萬般感動，又是一陣紛紜的道謝聲。</br>　　顧熙言又笑道，“大家伙兒接著忙吧，我去偏屋里頭瞧瞧。”</br>　　上回顧熙言定了新規(guī)矩——每月初一到初五，都會抽取一部分人出來和正房管事媽媽丫鬟面談。</br>　　言既出，行必果。</br>　　她的話，可從來不是說說而已。</br>　　偏屋里依舊是上次的布置——寬敞的屋子用白色的紗幔隔開，分成兩半，左邊半屋當(dāng)中擺了張方案，兩把圈椅，案上放置筆墨紙硯，還有一應(yīng)的果子點(diǎn)心茶水。</br>　　上回，顧熙言從各管事處抽了些許人和正房里頭的丫鬟婆子們面談，在府中掀起了一陣不小的波瀾。</br>　　說句不好聽的，下人終究是奴才——身楔掌握在主家手里，倘若主人家寬厚仁慈，還有幾天好日子過，倘若主人家是個刻薄歹毒的，也只能忍氣吞聲，哭訴無門。</br>　　自打上回面談過后，“正房里頭的丫鬟婆子及其和藹可親，又平易近人”的說法便傳遍了整個侯府。</br>　　故而這半個月來，上次未能被選中面談的眾人皆是期待著這次被選中，也好有機(jī)會見識見識正房里頭的貴人們。</br>　　畢竟，縱使元寧長公主在世的時候治下仁慈，畢竟是皇家貴胄，金枝玉葉，自是不曾如此關(guān)懷過下人們。</br>　　顧熙言仍舊是端坐在紗幔背后，聽了約莫有一盞茶的功夫，那廂李媽媽便帶著幾個人來，說莊子的賬務(wù)查好了，請主母過目。</br>　　半個月前，顧熙言第一次在晝錦堂見內(nèi)宅諸人，便叫人把侯府名下所有田莊過去五年的賬目都細(xì)細(xì)查了一遍。</br>　　田莊的收益主要看收成，如今才半個月過去，賬目自然沒什么大的變動。</br>　　因此，三輪查賬其實(shí)重在審核，耗費(fèi)時間也比較短。</br>　　李媽媽一邊說著，一邊遞給顧熙言一本薄薄的名冊。</br>　　顧熙言接過名冊，細(xì)細(xì)掃了一遍，只見上面不僅按收益給莊子排出了名次，更詳細(xì)標(biāo)注了過去五年所有莊子的收益明細(xì)，是盈是虧，盈了多少、虧了多少，一目了然。</br>　　顧熙言頗為滿意，“很好。”</br>　　說罷，她將手里的單子合上，眼梢一掃，正好看見李媽媽身后站著了一個穿著藏藍(lán)色對襟長袍的中年男子，那人生的面色黝黑，面容儒雅，頗為眼生。</br>　　顧熙言笑道，“想必這位就是吳管事了。”</br>　　吳管事忙上前兩步，結(jié)結(jié)實(shí)實(shí)磕了個響頭，“小人乃袞州東昌府莊子管事吳伯玉，初次拜見主母，給主母請安。”</br>　　平陽侯府百年基業(yè)，鋪?zhàn)娱T面之多，自是不必再細(xì)說。</br>　　至于田地莊子，除了盛京京郊一帶之外，盛京周邊的幾個州，諸如青州，袞州，冀州等，皆有田產(chǎn)莊子分布。</br>　　田產(chǎn)莊子基本上是看天吃飯，收益主要看一年的莊稼收成。</br>　　故而，每年過年的時候，莊子的管事們才有機(jī)會進(jìn)京和主家匯報這一年的莊子狀況如何。</br>　　如今顧熙言改了規(guī)矩，每個莊子的管事每月都有被抽中進(jìn)京到侯府匯報的機(jī)會。</br>　　從每年見一次主家，突然改成每年見兩次主家，幾百個莊子的管事們收到侯府發(fā)來的信件，頓時緊張起來。</br>　　吳管事被臨時通知連夜進(jìn)京參與審賬的時候，也著實(shí)吃了一驚。</br>　　他倒不是做賊心虛，有什么見不得人的秘密，而是候府中多年沒有盤問過袞州一代莊子的事兒，吳管事又不是侯府幾位管事、媽媽眼前的紅人，如今遠(yuǎn)在百里之外的下人突然要見新任的主母，兩廂摸不著脾氣，心里頭難免吊著一塊大石頭落不了地。</br>　　吳管事本來以為新主母年紀(jì)輕輕，又是世家大族出身，對于田莊之事定是不會太了解，故而有關(guān)于農(nóng)耕的事情一概照顧著顧熙言，往她能聽懂的方向說。</br>　　可是顧熙言顯然是有備而來——袞州莊子里大多種什么作物、一年幾熟、今年有無天災(zāi)……竟是隨手拈來。</br>　　如此一襲盤問下來，吳管事也不敢掉以輕心，不再想著三言兩語搪塞過去，而是打起十二分精神應(yīng)對。</br>　　等問完了話，顧熙言又給他看那本薄薄的花名冊。</br>　　今早，吳管事作為唯一被抽中的莊子管事參加了第三輪審賬，自然看到了自己的莊子在侯府名下所有莊子里的排名——不上不下，正好排在五十三名。</br>　　吳管事雙手接過名冊，只見上面細(xì)細(xì)寫了莊子的盈虧明晰，一行一行看下去，當(dāng)著主母的面看業(yè)績的吳管事漸漸紅了耳根，四十多歲的中年男子愣是害臊的如三歲小兒一般。</br>　　然而顧熙言并沒有說什么嚴(yán)厲的話，只是淺淺笑著說，“袞州一代莊子土地肥沃、氣候平穩(wěn)，過往五年的收成一年比一年好，吳管事定是對莊子事務(wù)上了心的。</br>　　如此看來，管事必定能把莊子打理的越來越好。”</br>　　自打元寧長公主去了之后，侯府在莊子這塊兒便少了些敲打。</br>　　人心都是肉長的，若是常年沒有居上位者抽著小皮鞭在后邊督促，下屬自然不會像螺絲釘一樣轉(zhuǎn)個不停。</br>　　這些年，吳管事在打理莊子方面雖說不上鞠躬盡瘁，也算得上無功無過。</br>　　方才回答顧熙言的問話，也算是對答如流。</br>　　如今聽了顧熙言一番話，心里說不清楚什么滋味兒，莫名鼓起來一股子不服輸?shù)臍庋妗?lt;/br>　　——袞州一共有十個莊子，他打理的莊子只能排個中游。</br>　　袞州雖比不上盛京京郊那幾個莊子收成好，可也算占了天時地利，明年再來請安的時候，自己打理的莊子怎么也得在袞州的莊子里排上第一！</br>　　有的時候就是這樣，有了榮辱心才會有競爭力——死水微瀾，養(yǎng)在其中的魚兒永遠(yuǎn)安于現(xiàn)狀，若沒有外力狠狠的推一把，永遠(yuǎn)不知道自己會做到多好。</br>　　出發(fā)來盛京之前，吳管事知道自己被抽中的時候，心中難免心驚膽懾。</br>　　殊不知塞翁失馬焉知非福，等到第二年，吳管事莊子收成排上了花名冊的前十名，其他看過花名冊的莊子管事的都覺得邪了門兒了，等去問吳管事打理莊子的秘訣，吳管事皆閉口不言，只道“主母和善”。</br>　　于是第二年，侯府名下的兩百來個莊子管事都想知道自己的莊子在花名冊上能排到第幾名，竟然都爭著搶著要來侯府審賬。</br>　　吳管事出了晝錦堂的門兒，婉拒了在侯府留宿的邀請，竟是一刻也留不住，趁著夜色連夜回了莊子。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jiān)f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yuǎn)，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fēng)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yuǎn)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yuǎn)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jī)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diǎn)風(fēng)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jī)會。</p>
    良久之后，機(jī)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