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中午。</br>　　船。</br>　　這依然是午休的時間，在船上，剩下的為數(shù)不多的水手依然是在睡午覺。拉謝號的甲板上，依然只有一個女孩。</br>　　但今天她沒彈琴，坐在那里，手中握著一沓白紙，不知在研究什么。</br>　　男人隱藏在桅桿陰影之后，默默地注視她。</br>　　耳邊唯有海浪永不停歇，聽不見那聽了多日的琴聲，一時感覺很清靜，但同時，也感覺有一些不適應。</br>　　男人承認，那女孩彈的琴也不是很難聽，很好聽。那些異國的，遙遠南方大陸上的曲子，搭配著女孩稚嫩卻響亮的歌聲，聽起來別有一番風味，陌生的語言唱著陌生的歌謠，或許是在講述一段段陌生的神話。他其實很喜歡聽。</br>　　只是，今天沒機會。</br>　　或許以后也不會有機會。或許今天之后，眼前這個天真無邪，對世事對身邊事茫然無知，只沉浸于自己小世界的女孩，不會再有彈琴的興趣。今天之后，不會再能夠體會到快樂，那快樂即將被自己奪走。</br>　　那與之親近之人，其性命即將為自己所奪。</br>　　男人低頭，看著自己腰間的武器，抽出，仔細端詳，心中浮想聯(lián)翩，正午的陽光照在寒鐵之上，明晃晃的刺灼他的眼睛。武器，他將其一直保留至今，至今，其刀刃已不再鋒利，其上沾著的血跡還鮮明，印記或許是永遠也無法擦除了。</br>　　他的親人，兄長，正是因此而死。</br>　　現(xiàn)在，他也要用此物，為離去多時的兄長復仇。</br>　　但這和眼前的女孩有什么關系呢？</br>　　并沒有。</br>　　男人心想，自己很清楚，沒有一點關系。這女孩對一切曾經(jīng)發(fā)生過的事情毫不知情，那一段過去的仇恨于她根本毫無意義。他兄長的仇恨，也和她沒有任何關系。</br>　　然而如今卻有關了。</br>　　因為他即將殺死他的仇人，而那女孩，則會因此難過。</br>　　讓小孩子難過，這可真是罪孽深重。</br>　　男人嘆了一口氣。他的腳下是桅桿的陰影，橫椼的陰影，其上系吊纏繞麻繩的陰影，繩索被海風吹拂搖曳，影子也不住晃動，如同他心中矛盾的念頭顧慮。</br>　　他希望看到那孩子傷心難過的模樣嗎？</br>　　不。</br>　　那么，他會為此放棄復仇嗎？</br>　　當然不。</br>　　既然如此，那又該怎么辦呢？</br>　　男人感覺自己的內(nèi)心動搖，握著武器的手也在動搖。他要用這武器刺入仇人的心臟，奪去仇人的性命，可是顫抖的手，顫抖的刀刃，顫抖的心該如何完成任務？</br>　　他再次抬頭，看著女孩。</br>　　女孩依然沒注意到他，沒說話，沒唱歌。</br>　　女孩的名字叫做諾瑪。</br>　　很好聽的名字。</br>　　這個名字的意思是飛鳥。這個名字讓他想起了自己家鄉(xiāng)，在海邊展翅高飛的海鷗。</br>　　他記得家鄉(xiāng)。</br>　　記得曾經(jīng)。</br>　　曾經(jīng)，他難道不也是一個孩子？難道不也終日玩樂，沉浸于自己的快樂天地之中？</br>　　站在海邊，等待著年長的，出海在外的兄長歸來，滿懷期待？</br>　　曾經(jīng)，望著一望無際的大海，遠方，期待著能夠看見遠方海面上出現(xiàn)的船帆？期待著有朝一日，長大成人后，能夠和兄長一起登船，于海上航行，見到那些遠方的世界？</br>　　但現(xiàn)在，一切期望都落空了。</br>　　親人已經(jīng)離去。</br>　　自己已經(jīng)不會再快樂了。</br>　　現(xiàn)在，他又要讓另一個孩子，重新體驗自己曾經(jīng)——直到現(xiàn)在依然在體驗的痛苦，和了無希望的未來。</br>　　真要如此嗎？應當嗎？必須嗎？</br>　　男人嘆息一聲。</br>　　將武器收回鞘中。</br>　　做出決定。</br>　　步出陰影，行走于陽光下。正午，頭頂?shù)奶柡艽螅跚锏墓廨^為溫和，但照久了也令他感覺刺眼。</br>　　他走近那個女孩。</br>　　停下腳步。</br>　　女孩抬起頭，中斷手中的動作。男人看清了她原來在折紙，就是不知道在折什么，女孩的面前甲板上放著一張紙，幾顆碎銀壓住四角防風。那張紙上畫了什么，似乎是折紙的步驟圖，只是男人看了，也不知道那最終折出來的會是什么。</br>　　女孩似乎并不會折紙。</br>　　女孩看著他，認出了他的臉。是呀，還記得呢。</br>　　他本以為女孩不會記得，本以為在女孩眼中他和其他的白皮膚的人看起來沒什么兩樣，就像在他眼中那些黑皮膚的人看起來也沒什么兩樣。不過，接觸多了，久了，才發(fā)現(xiàn)原來每個人都是有不同模樣的。</br>　　也有不同的名字。</br>　　女孩有些遲疑地開口，似乎比較害怕他。她喊了一聲男人的名字，口音很怪，但念對了，還記得呢。</br>　　“諾瑪。”</br>　　他點點頭，回應，用家鄉(xiāng)的語言回答，“我很抱歉，為我即將做的事情。你會難過，我無能為力。”</br>　　做出決定。</br>　　終究如此。</br>　　“血親的仇恨不能不報。”男人又一次嘆了口氣，不再看她，看向遠方，“今天我會殺了那個女人。給這件事做個了結吧，已經(jīng)拖了夠久了。”</br>　　諾瑪聽不懂，當然了，幸好。</br>　　于是男人經(jīng)過她的身邊，離開了，下了船。</br>　　踏上碼頭，向著遠方走去。</br>　　決心已定。</br>　　夏玉雪看到院門敞開，便徑直走了進去。</br>　　現(xiàn)在是秋天，她還穿著往常穿著的那一套白衣服。籠著白紗布的斗笠掛在腦后。雖說現(xiàn)在是秋天，但穿這么件長袖大褂還是有點悶。</br>　　在院子里，她看到了地上、架子上堆著的花花草草。地面已經(jīng)積了一些枯黃的落葉，未曾清理，花盆中也是。有一些盆栽已經(jīng)掉得只剩下干枯枯的樹枝，枝頭吊著小而干癟的果實，也不知是還活著還是已經(jīng)死了。她上次來距今也才不過十來天吧，當時這里的植物還是綠油油的。雖說現(xiàn)在的確已到秋季，已起了秋風，但光景變化會有那么快嗎？</br>　　她沒對植物過多關注，只是略略掃了一眼，便來到房門前。門倒是關著的，夏玉雪站在門前，遲疑片刻，然后抬起手敲敲門。</br>　　門打開，她先聞到一股刺鼻的很熟悉的氣味，然后才在朦朦朧朧的煙霧中看見來人。那女青年眼皮耷拉著好像才睡醒似的，很沒精神。</br>　　“你抽煙啊。”</br>　　夏玉雪看了她一眼，開口第一句話問到，“我還不知道你也抽煙呢，守宮。”</br>　　“干嘛不呢？”</br>　　守宮的回答也很沒精打采，嘴里叼著紙卷的煙。這模樣讓她想起某個熟悉的人。女青年打開門后給她讓出道，回身走入室內(nèi)，“琴師前輩，我還正有事想找您呢。”</br>　　“什么事？”</br>　　她走入屋內(nèi)。屋中的擺設布置不是當?shù)仫L格，和她住的旅舍差別很大，更像家鄉(xiāng)那邊的布置，有桌椅。</br>　　“我打算走了。”女青年背對著她，在一個書架上翻找一些東西，“貨的事，要和您交接一下。”</br>　　“去哪？”</br>　　她看著對方，問。</br>　　“沒想好。反正不是這，也不是這個國家，也不是回明國。”</br>　　“多久回來？”</br>　　“不回來了。”</br>　　對方說著，拿著本冊子，還有些別的東西回到她面前，伸手指向椅子，“哎，您請坐呀。”</br>　　她到桌邊坐下。看著守宮也坐下，坐她對面。把手中的冊子，還有一些紙張材料什么的放在桌子上。</br>　　“不回來了？”</br>　　她反問對面人。</br>　　“嗯，打算不干了。”守宮吸了口煙，神色略帶頹喪地回答。這人現(xiàn)在的樣子也和……三天前看到的大相庭徑，說話語氣是裝出來的輕松，“打算去找份新的工作。”</br>　　“是嗎？”</br>　　夏玉雪看著她。自己今天來找她另有其事，但眼下還是繼續(xù)關注對方的問題，“為什么？”</br>　　“覺得沒意思，不想干了。”</br>　　很簡單的回答。</br>　　“可……那女人知道嗎？”</br>　　“知道了，我給她打過電話了。”說得好像她現(xiàn)在知道打電話什么意思一樣，“她同意啦，不過交代我走之前給您交接一下手續(xù)。所以，我和您交接一下手續(xù)唄。嗯，這個是賬本，里面記了每次收貨送貨的明細。這次要送的我也記下來了。”</br>　　守宮把冊子翻到最近記錄的一頁，指給她看。這本賬冊上已經(jīng)記錄的紙張很厚，夏玉雪略略看了一下，然后翻回到第一頁，最初的記錄是十五年前。不過記錄者不是眼前人，是個叫“大火星”的，這人她認識，組織里老資歷的殺手，原來也和女人有關系，但女人從未對她提起過。</br>　　現(xiàn)在不是回憶往事的時候……不是回憶這段往事的時候。</br>　　“然后這些是收據(jù)。”守宮又遞過來一個小木盒。</br>　　“印章。”</br>　　“難波官府的文書。”</br>　　“信件。”</br>　　“其他聯(lián)絡點的說明。”</br>　　“這份地圖上畫了倉庫的位置，我就不帶您去看了，挺好找的。鑰匙我也交給您。”</br>　　守宮最后把地圖和鑰匙推給她，吸了口煙，繼續(xù)說，“就這些了，前輩。東西不多，蘇老板對材料不怎么嚴格要求。”</br>　　東西確實不多，堆在她面前也只是小小的一堆。但夏玉雪定定地看著它們，感覺繁雜，也感覺有些不明所以，愣了一會。</br>　　“等等，守宮，我……我沒打算接你的職。”</br>　　“我知道啊，蘇老板也說過了。”</br>　　女青年看著她，聳聳肩，“她說您把這些東西都放在倉庫里就行了，然后把門鎖好把鑰匙和地圖帶回去。她自己以后會安排別人過來。”</br>　　“那……”</br>　　夏玉雪想問既然如此，為什么守宮不直接把這堆東西放過去。但想到可能是因為女人這樣命令。而這樣命令也可能是因為約定俗成的規(guī)矩，考慮到她可能會想聽匯報。但她并不想聽，她對此毫不關心，“……好吧，我知道了。不過我可能沒時間去倉庫，我想還是麻煩你去一趟吧。”</br>　　“……行吧。”</br>　　守宮想了想，點頭嘆了口氣，又把那堆東西移回到自己那一側，但把鑰匙留在桌上。</br>　　對方這種態(tài)度讓夏玉雪有些過意不去。</br>　　“那個……所以，你確實是要走了？”</br>　　她又開口問。</br>　　“嗯。”</br>　　對面眼神像在嫌棄她問廢話。</br>　　“這么容易嗎？”</br>　　她還是沒反應過來，不太敢確信，“沒有……對你提什么條件？要求？威脅？”</br>　　“條件？就是把工作交接收尾呀。”</br>　　“沒有別的嗎？”</br>　　“別的就是告知我以后想再回來可能不會那么容易。”</br>　　女青年說，“我第一次來工作是聽朋友介紹的，人現(xiàn)在在別的地方工作，以后不會再常見面，所以要想回來確實不容易。但反正我也不想回來了。”</br>　　“朋友，誰？”</br>　　“老付，雷公。”</br>　　“可他早就死了。”夏玉雪對此記得很清楚，“就在……七年前。”</br>　　第一次任務。</br>　　“是嗎？我兩年前還見到他的。”</br>　　守宮又聳了一下肩膀，把抽到頭的煙蒂丟到地上踩滅，然后在夏玉雪以為不必忍受異味的時候又不知從哪摸出另一根煙，“血的能力，您也知道嘛。算了，無所謂了。”</br>　　“對，血的能力。”</br>　　她回想起臨走前在山間見到的毒蛇，內(nèi)心想到了什么，“說到血……你現(xiàn)在還有血嗎？”</br>　　今日來此的目的。</br>　　“沒了。”</br>　　女青年用火折子點起手上的第二支煙。她來了之后的第二支，肯定不是總數(shù)第二□□也是條件之一，走之前得把辦公用品交回。”</br>　　她的手腕上纏著繃帶，繃帶沾著新鮮的血跡，這或許也是這人精神不振的原因之一。</br>　　“沒了？”</br>　　夏玉雪看著她，問。內(nèi)心產(chǎn)生一種情緒。</br>　　滿足還是失望？</br>　　“沒有了，前輩您不要總是同一個問題問兩遍好嗎？”守宮揚了揚那纏繃帶的手，使得煙灰散落，“和蘇老板打完電話后就全放干凈了，現(xiàn)在我已經(jīng)沒有她給的血了。”</br>　　“……全部。”</br>　　“反正本來也沒多少，我才工作一年嘛。”</br>　　守宮從懷里摸出一個小瓷瓶，晃了晃，“現(xiàn)在剩的也沒多少。你們這些人有事沒事就來找我要血，今天來一個明天來一個的，把我當移動血包使喚，就剩這么點。”</br>　　夏玉雪看著她手中的瓷瓶。</br>　　內(nèi)心又產(chǎn)生和剛才相反的情緒。</br>　　失望還是滿足？</br>　　“您今天來也是要血的吧，前輩？”</br>　　“……對。”</br>　　她別轉目光，被這么直接詢問，她感覺有些不好意思。</br>　　“猜到了。”</br>　　對面人有氣無力地笑了一下，將瓷瓶推到她面前，“拿著吧，蘇老板說讓我交給您。”</br>　　她看著桌上的器皿，沒伸手。</br>　　“就……這樣簡單？”</br>　　還有些沒反應過來剛才發(fā)生的事情。</br>　　“還能有多復雜？”</br>　　守宮反問。</br>　　“你不問我拿血有什么用嗎？”</br>　　“好像和我無關吧。”</br>　　“……也對。”</br>　　夏玉雪心中有個想法想問，但看著眼前人定定的神情，又沒問。她終于伸出手，拿起那白色的瓷瓶晃了晃，聽到其中液體的聲音，感受到其中的重量。瓶子先前被守宮捂著，所以還帶著點余溫，漸漸消散，又令指尖發(fā)涼，“所以，嗯，就這樣簡單了？”</br>　　“唉，您別——”</br>　　“——我是說，你就這樣……走了？”</br>　　夏玉雪雙手握著瓷瓶，瓶中力量的涌動，讓她感覺不安，“這……也太容易了一點，不應該這么容易的。我……我想走的時候可沒這么容易。”</br>　　“您也想走？”</br>　　那雙黑色的眼睛看著她，看出她內(nèi)心的矛盾和糾結，“哦，可以理解。怎么，蘇老板不讓您走啊？”</br>　　“她說，如果我走的話……”夏玉雪覺得那些事不必和眼前人提起，“……反正她不想讓我走，給我開的條件很……多。”</br>　　“可以理解，您是前輩嘛。”</br>　　揶揄語氣，配上一口煙，“工作比較重要。不像我就是一個實習生，可有可無。”</br>　　“或許吧。”</br>　　“您看我天天做的都是什么事呀。”</br>　　守宮又嘆了口氣，伸手向屋子里劃了一圈，“收貨送貨，養(yǎng)花種草。唉，我當初可不是為了這種破事才工作的，這種事雖說不讓我討厭，但到底不是我預期的理想。”</br>　　“那你是想做什么？”</br>　　她問。</br>　　“當然是殺人嘍。”</br>　　女青年一邊吸煙一邊說，“接接任務，四處跑跑，看風景。爬爬墻，甩甩飛鏢，殺殺人。當個殺手，多有意思呀。”</br>　　“你很喜歡嗎？”</br>　　夏玉雪盯著她，問。</br>　　“喜歡呀，您不喜歡嗎？”</br>　　反問。</br>　　“……”</br>　　“哦，不關我事，對吧？”</br>　　“你殺過人嗎？”夏玉雪又問。</br>　　“沒。”</br>　　那雙黑眼睛轉了一下，“蘇老板說等轉正了才有任務。但，您看到啦，我還沒轉正。”</br>　　“殺人沒你想象的那樣有趣，這份工作也是如此。”</br>　　她盯著那雙眼睛不放松，嚴肅地說，“奪取生命，對別人，對你自己，都不是好事。如果你真的做了，你會感到厭惡的。做得越多會越厭惡，然而到時候再想離開為時晚矣。”</br>　　“看到您的現(xiàn)狀，我也能略知一二了。”</br>　　“……”</br>　　夏玉雪壓抑住內(nèi)心的嘆氣，繼續(xù)說，“我認真的，守宮。別殺人。”</br>　　“收到。”</br>　　敷衍。</br>　　抽煙。</br>　　“算了，我也沒資格在此說教。”她到底還是嘆息了一聲，目光別開，不再緊盯，“那么，以后想做什么？”</br>　　“沒想好。”</br>　　守宮又一次把抽到頭的煙丟掉，踩滅，但這一次沒再繼續(xù)點煙，怕是抽夠了。</br>　　“沒想好就走嗎？”</br>　　“走了再想唄。”回答，“總要下定決心吧，一直拖著或許還真就為時晚矣。就像您說的，發(fā)現(xiàn)這工作確實討厭，但又不得不做，走又走不掉，那豈不是很悲哀？”</br>　　“的確。”</br>　　她的雙手緊緊捂著瓷瓶。</br>　　“我可能確實不適合這份工作吧，不像您。”女青年的手指點著桌子，“可不做這一行，又能做什么呢？我以后得好好想想了，反正以后有的是時間想。”</br>　　“的確。”</br>　　夏玉雪也在想。</br>　　屋內(nèi)煙的氣味依然彌漫。</br>　　“有錢嗎？”</br>　　她問。</br>　　“有，蘇老板開的工資還挺高的。”守宮笑，“至少后幾年不用擔心餓死了。”</br>　　“那么，的確有的是時間，能想一想以后的路吧。”夏玉雪也輕輕笑，笑中帶著悲哀，“這挺好，你有機會去選你的未來。”</br>　　“您沒有？”</br>　　“……”</br>　　又是沉默。</br>　　“好吧，那，就聊到這吧。前輩，還有其他事嗎？”守宮說著，拿起桌子上那一沓文件豎著整了整，“沒有的話，我得去把這些東西送倉庫去了。鑰匙收好。”</br>　　夏玉雪把鑰匙收起來。</br>　　“還回來嗎？”</br>　　“回來啊，我還有個人物品沒整理呢。”</br>　　“花草怎么辦？”</br>　　“又帶不走，扔了唄。”</br>　　“這不是你種的嗎？”</br>　　“反正它們沒知覺，感覺不到痛，死了也沒什么。不像動物，需要那種程度的關心。您要是想搬幾盆回去就自己搬吧。”</br>　　“不了，只是看它們這樣也有點難過。”</br>　　“我反正無所謂。”</br>　　“是嗎？”</br>　　夏玉雪看著門外，院子里的那些植物。心想或許自己確實可以帶一盆小的綠植走，或許孩子會喜歡。但轉念一想還是作罷，這種程度的關心可有可無。</br>　　“您走嗎？”</br>　　守宮站在她面前，出聲打斷她的內(nèi)心活動。</br>　　“我……”</br>　　“暫時不走的話，走的時候帶一下門哈。”</br>　　“行。”</br>　　“以后有機會再見啦，前輩。”</br>　　“前程似錦。”</br>　　夏玉雪看著女青年離開，步出門外，消失在視野中。</br>　　她暫時沒打算走。</br>　　想在這再坐一會，再想一會事情。</br>　　屋內(nèi)的煙味漸漸變淡，但還未完全消散。</br>　　夏玉雪坐在桌邊，將捂在手中的瓷瓶拿到桌子上，放著，看著。</br>　　小小的瓶子一動不動。</br>　　她在猶豫。其實還有什么可猶豫的，自己今日來此，目的不正為此？</br>　　搞得好像還能有什么選擇似的。</br>　　“真的沒有？”</br>　　她低頭看著瓶子，自言自語，“還能有多復雜呢，想要離開的話？如果下定了決心，做出選擇，或許可以就這樣簡單。”</br>　　瓶子一動不動。</br>　　白色的瓶壁上，淡淡的，若有若無的繚繞黑煙。</br>　　“我也不喜歡這份工作，我也不適合這份工作，我也有足夠的錢用于以后生活。并且，不做這一行，我也能做其他的事。我有目標，有方向，也有能力。那……到底是為什么，我就是沒法擺脫討厭的過去呢？”</br>　　“或許是因為，不像她，我的確是個前輩吧。”她自己回答，“工作了太久，已經(jīng)沒法離開了。過去沒法那么輕松過去，未來也沒法那么容易來。”</br>　　“也不像她，我確實殺過人……”</br>　　“……現(xiàn)在到最后的工作了，走之前，得把最后的任務完成。”</br>　　“然后？”</br>　　她問。</br>　　瓶子當然不會回答她，瓶子里裝的血也不會。</br>　　室內(nèi)寂靜如初。</br>　　“算了，還想什么呢。”</br>　　下定決心，夏玉雪拿起桌上的瓶子，握在手中，拔掉瓶塞，內(nèi)里猛地冒出一股濃濃的血腥味，熟悉的氣味，“給這件事做個了結吧，已經(jīng)拖了夠久了。”</br>　　她抬起頭，將血飲下。</br>　　“我從小就在城代所生活，家中的獨女。母親很早離世，父親訓練我家傳武術，他對我寄予厚望，希望我有朝一日能繼承道場，甚至繼承他的家業(yè)。在日本這樣的情況并不多見，人們也不是很容易接受。但父親他一直堅持，面對上級、同僚、屬下，矢志不改。他希望能夠?qū)⑽遗囵B(yǎng)成為他心目中的武士。”</br>　　岡田片折一邊說著，一邊按摩著面前躺在地上的人的四肢，“但我另有想法。比起殺人的武術，我更喜歡救人的醫(yī)術。比起我國的傳統(tǒng)，我更喜歡外來的文化。十八歲的時候加入了天主教，就是在我們都知道的那間教堂受洗。二十六歲的時候我遇見了卡羅爾，然后，和她一起離開日本周游世界，改了宗。每次航行回到日本，我都要在這城中四處轉一轉，看看那些曾經(jīng)的景象有什么變化。但我從沒再回家，從沒再見過父親，直到昨日。他對我這個叛逆的女兒果然很失望。”</br>　　曲秋茗聽著面前人平靜的敘述，在一旁幫手，不知道該如何回應。</br>　　“我覺得你很好，堅持自己的理想是很好的。”</br>　　想了半天，才說出來這一句。</br>　　“謝謝啦，秋茗姊妹。”醫(yī)生笑了笑，“舊事無需多敘。雖不免傷感挫折，但我還是會繼續(xù)走我自己的路。”</br>　　“嗯。”</br>　　“從小到大我還是第一次來這里。”</br>　　她轉移話題，環(huán)顧四周，“這環(huán)境可真差，比奉行所還糟糕。可想而知，畢竟這里關押的都是軍犯。”</br>　　四周，三面是陰冷的墻壁，沒有窗口，只有厚實的磚石。靠過道那一面豎起粗木欄桿，窄窄的縫隙連胳膊都伸不進。牢門也是低矮的，低頭彎腰，匍匐而行，方可進出。這里是監(jiān)牢最里處，陽光照不進來的地方，四周黑暗，彌漫難聞的氣味。</br>　　岡田片折進來的時候帶了一盞燭燈，燈火微弱地搖晃，照亮躺在地上的囚徒。阿庫瑪?shù)那闆r看起來和先前沒有什么不同，昏迷的，囈語著的，那條斷腿還纏著厚厚的繃帶。</br>　　燈光照著醫(yī)生的臉，令臉龐蒙上一層陰影。</br>　　曲秋茗看著身邊人專注如常的模樣。</br>　　今天，她們來到此處，探監(jiān)的請求得到了通過，不過必須要有看守陪同。看守的士兵此刻正站在門外，或許顧及到探監(jiān)的是長官女兒，沒多詢問，背對著她們，一言不發(fā)，任由她們處事。</br>　　今天，教堂的那位阿瓦羅神甫也來了，如前日所言。不過他果然沒有獲準進入。神甫現(xiàn)在在奉行所外等候。</br>　　諾瑪沒來，也如前日所言。</br>　　幸好，曲秋茗心想，讓那孩子來了看見至親這番模樣，只會傷心難過。</br>　　還能拖延多久？</br>　　和夏玉雪一起玩游戲，應該會是很快樂的。快樂又能維持多久？</br>　　還要拖到多久？</br>　　今天。</br>　　她想著，又伸手捏住胸前衣裳。今天就要解決此事，不能再拖了。</br>　　但，首先，得先讓眼前人離開一下。這事是她自己做的決定，后果也要她自己承擔。可不能將無關之人牽涉其中。</br>　　“阿庫瑪怎樣，岡田小姐？”</br>　　她主意已定，開口詢問。</br>　　“還和從前一樣。”岡田片折拍了拍手，“沒好轉也沒惡化。依然發(fā)燒，腿還不能動。但是她更瘦了，營養(yǎng)不良，遭受囚禁對她的康復還是造成了阻礙。”</br>　　“她痊愈了以后，還能恢復理智嗎？”</br>　　“我不抱樂觀期望。”</br>　　醫(yī)生搖頭。</br>　　曲秋茗低下眼睛，看著躺在地上的人。</br>　　和上一次見到的一樣。</br>　　但是和上上次不一樣。上上次見到的時候，還能動，還活蹦亂跳的，打起架來兇得不行。眼神中帶著瘋狂的光，口中咒罵著瘋狂的話語。揮動兵器，身姿矯健。然而曾經(jīng)那樣一個高大健壯的身形，如今卻干干瘦瘦，身上的皮膚勒出肋骨的形狀，手臂細如柴枝，胸口隨著喘息顫抖著起伏，一下比一下更顯微弱。這人受到疾病摧殘多日，受到惡劣環(huán)境侵害，雖然還活著，已經(jīng)和死尸沒有多少區(qū)別。</br>　　不能再拖了。</br>　　這人曾經(jīng)是什么樣的呢？神智健全，身體健全之時的模樣？她從未見過，還有機會看到嗎？</br>　　不能再拖了。</br>　　“我必須得為她做點什么。”</br>　　曲秋茗喃喃自語。</br>　　“我們已經(jīng)做了很多。”岡田片折說著，伸手拾起身旁的湯碗，試了試溫。藥湯如今已經(jīng)不那么燙了，“扶著她的頭，我來喂藥。”</br>　　曲秋茗跪在女人的頭邊，讓后腦勺枕在自己的膝蓋上，雙手抱著她的頭微微抬起一點，那蓬蓬卷發(fā)油膩膩的觸感令她內(nèi)心不適。</br>　　岡田片折用勺子一點點，耐心地喂藥。</br>　　這藥真的有用嗎？</br>　　曲秋茗心想。如果有用的話，早就應該有用了。</br>　　話說回來，自己的藥又能有多少作用？</br>　　她的指尖按在女人的額角上，感受到太陽穴的跳動，一下一下，強烈地跳動。感受到手中熾熱的高溫，燙得鉆心。</br>　　曲秋茗默默無言。</br>　　內(nèi)心的想法越來越堅定。</br>　　但還要等一下。</br>　　岡田片折喂藥的動作很慢，每一勺都要再吹一吹。曲秋茗猜想藥還是比較燙的。</br>　　她等待著，內(nèi)心開始感覺焦急。她打算等醫(yī)生做完全部的工作后，再提出和病人單獨待一會，但問題是，醫(yī)生會同意嗎？會不問她緣由嗎？會相信她的敷衍謊言嗎？</br>　　就算醫(yī)生同意，門外的看守會同意嗎？</br>　　曲秋茗想到這一點，抬起頭望向牢門口，借著昏黃燭火，看見看守士兵的背影，依然沉默，一動不動。</br>　　同時，也看見從過道轉角漸漸靠近的陰影。有人來了？</br>　　“有人來了。”</br>　　她小聲說著，提醒岡田片折。對面的人暫時中斷手上動作，抬起頭，和她一起看到另一名軍人，似乎是昨天見到的副官走到牢房門口。</br>　　“岡田小姐。”</br>　　副官用日語喊。</br>　　“什么事？”</br>　　岡田片折用同樣的語言回答。</br>　　“將軍現(xiàn)在需要見您。”</br>　　“什么事？”</br>　　又問一遍，“我正在給病人喂藥。”</br>　　“將軍沒有說，但希望您和您的同伴立刻前往。”</br>　　牢中的兩人對視一眼，曲秋茗自然聽懂了方才的對話。</br>　　“怎樣？”</br>　　“或許是什么緊急的事情。”岡田片折回答，看著手中端著的藥碗，碗中湯還剩下一半，“但我們得等藥喝完了才能去，這是一定的。”</br>　　醫(yī)生小聲說完，又抬頭對門口的士兵把話重復一遍。</br>　　“藥不能涼。我喂完了再去見將軍。”</br>　　曲秋茗看著她皺眉的不滿模樣，端著架子。心里突然覺得，現(xiàn)在就是必須行動的時候了。</br>　　“可……將軍吩咐……”</br>　　那副官看起來對這拖延感到為難。</br>　　這是個機會。</br>　　“岡田小姐，看來真的是很緊急的事情。”</br>　　她雙手托著病人沉重的頭顱，開口說，“不如你先去吧。我一個人留在這給阿庫瑪喂藥。”</br>　　“什么？”</br>　　岡田片折轉頭望著她。這話可是在拆臺，“那可不行。”</br>　　“沒事。”</br>　　曲秋茗說，“要是他們擔心的話，可以先把門鎖上。留我在牢里就是了，我等你回來。”</br>　　“那更讓我擔心。”</br>　　岡田片折反駁，“雖然阿庫瑪現(xiàn)在昏迷，但她說不定什么時候會醒。我以前來的時候就發(fā)生過這樣的事情，她醒的時候還是一樣危險。這你經(jīng)歷過。”</br>　　“對……不過，放心吧。”</br>　　想起半個月前的事，曲秋茗還心有余悸，不過回想過去又讓她更加堅定內(nèi)心的那個想法，“那個看守的士兵會留在這吧。有事我可以喊，他能聽到。”</br>　　岡田片折看了背后的看守一眼。</br>　　“不行。”</br>　　她再次否決，“等我喂完藥，收拾完，我們一起離開。別的事情可以等。”</br>　　看對方如此堅定的神情，曲秋茗知道現(xiàn)在沒辦法了。</br>　　“岡田小姐，其實……我是想趁此機會和阿庫瑪單獨待一會。”</br>　　“為什么？”</br>　　“我……我想對她說點話。”撒謊，“我知道她聽不見，但我想說。”</br>　　岡田片折看著她。</br>　　她沒回應，低頭看著阿庫瑪。</br>　　沉默。</br>　　門外，副官又在催促。</br>　　“岡田小姐，將軍說必須——”</br>　　“——不要催我！”</br>　　“將軍說，是和這女囚有關的事。”</br>　　曲秋茗抬頭，聽懂對方的話，心想剛才不還說沒說嗎？有關的事是什么事？</br>　　醫(yī)生聞聽此言，又抬頭看向副官。</br>　　“……好吧。”</br>　　她思考了許久，最終還是同意了。一邊對曲秋茗說著，一邊將藥碗遞過來，“既然這樣，秋茗姊妹，你先留在這給她喂藥吧。我去見我父親。”</br>　　“好。”</br>　　曲秋茗騰出一只手接過藥碗，確實還很燙。</br>　　岡田片折鉆過低矮的牢門，到牢房外，對副官和看守士兵說了幾句話。</br>　　副官回了幾句，期間看向她。</br>　　她一動不動跪在原地，和阿庫瑪一起等待結果。</br>　　最終，副官還是被說服了，命令看守將牢門關起，鎖上，在門口監(jiān)視。</br>　　他和岡田片折向來路走去。</br>　　“小心一點，發(fā)生什么情況立刻喊叫。”同伴離開前，最后叮囑，“我會盡快回來。”</br>　　“嗯。”</br>　　她回答，望著那兩人一前一后，消失在過道轉角。</br>　　行了，現(xiàn)在牢中只剩下自己，和昏睡的阿庫瑪。</br>　　還有門口的看守。</br>　　曲秋茗看見，那看守又像原來一樣背對著她了。這不是很好嗎？</br>　　她膝蓋上枕著阿庫瑪，將手中的藥湯放下。</br>　　開始行動。</br>　　曲秋茗伸手，從懷中取出這幾日總是被攥得很緊的小包袱。</br>　　內(nèi)里沙沙作響，那片葉子只怕早已被自己揉碎了。</br>　　她握著包袱。</br>　　目光朝四周審視。牢房黑暗，唯有一盞燭火微明。</br>　　低頭，阿庫瑪依然熟睡。她這時還真有點怕這人突然醒過來發(fā)瘋。</br>　　抬頭，她再次審視周遭黑暗。</br>　　“這里挺黑的。”</br>　　自言自語，握緊手中的包袱，“足夠黑了吧？在這種黑暗的環(huán)境中，你能和我對話嗎？”</br>　　沒有回應。</br>　　牢門外的看守注意到她的說話聲，回頭看了一眼，沒管。</br>　　“和我對話。”</br>　　曲秋茗繼續(xù)自言自語，語調(diào)帶著厭惡的刻板，冷淡。她很不想對話，但覺得，在這最后關頭對話確實是有必要的。</br>　　捏緊包袱，將其中的葉片揉得更碎。</br>　　“吱一下啊？”</br>　　她對這沉默不耐煩，看著手中的物事，皺起眉頭，“總不能真讓我來段相聲吧？”</br>　　……</br>　　“唉。”</br>　　曲秋茗無力地嘆息一聲，“自古民以食為天，無食哪有力種田？三餐祭得五臟廟，快活人間萬萬年。一首打油詩，諸位見笑。敲響驚堂木，聽我開言。話說人生一世如白駒過隙，日夜勞作墾荒耕耘，到頭不過為吃得一頓飽飯。世上誰人不用吃飯？百姓要吃飯，吃的是五谷雜糧。當官的要吃飯，吃的是玉盤珍饈。和尚要吃飯，吃的是清齋素食，道士要吃飯，吃的是靈丹妙藥。就連那帝王萬歲也要吃飯，吃的是龍肝鳳髓，品的是玉露瓊漿。美味佳肴，又有多般花樣。不光要吃飽，更要吃好。不光要一家子吃，更要請來十里八里的父老鄉(xiāng)親一起吃，名喚筵席。這筵席又有多少講究？百日湯餅會，生辰長壽面。喬遷開新灶，還鄉(xiāng)共團圓。結婚喝喜酒，中狀謝師宴。上任接風席，到老重陽節(jié)。排下八張十張桌，笑納三五份子錢。這筵席上吃的又都是什么呢？涼菜熱菜，魚蝦羊牛，湯頭點心，瓜果茶酒，說道起來，三天三夜也說不出一半一半。”</br>　　（哦今是要報菜名？）</br>　　“報你個鬼！”</br>　　曲秋茗咬著牙，對著憑空出現(xiàn)的聲音低聲咒罵，看了一眼門口的看守，不知道自己方才說的那一段對方是否能夠聽懂，最好聽不懂，千萬要聽不懂，“總算肯出聲了啊？”</br>　　（給您捧個場）</br>　　“少說廢話。”</br>　　她隱約感覺到黑煙開始彌漫，“你知道我打算做什么吧？”</br>　　（對）</br>　　（你打算讓我給阿庫瑪治病）</br>　　“對。”</br>　　她問，“你行嗎？”</br>　　（行啊，沒什么不行的）</br>　　“別玩我。”</br>　　這爽快答應實在不可靠，她可是聽說過天方夜譚的故事，許愿時一定要說明清楚，“我希望你把她的熱病治愈，然后讓她的神智恢復清醒——恢復到她生病以前的狀態(tài)。然后順便治好她的腿。除此之外，其他的都不要變。”</br>　　（要不要讓她會翻譯呀？這又沒害處）</br>　　“也行。”</br>　　（保護她的身體以后不受傷害呢？這也沒害處）</br>　　“……也可以。”</br>　　曲秋茗察覺到自己好像在被對方的話一點點套進去，就像走入陷阱，“但不要再做更多，別像……別像你對阿提拉做的那樣。”</br>　　（哎呀呀，曲小姐，既往不咎。那也不能算是我的錯，是您那位當時先動手搶血的。強取豪奪才會造成那種，呃，不幸后果）</br>　　“少來這套。”重提舊事，少女咬緊牙關，忍受著黑暗，盯著手中的包袱，“你敢說你沒在其中編排嗎？”</br>　　（……這個嘛……）</br>　　（我得想個好點的說辭）</br>　　（想不到）</br>　　“阿庫瑪現(xiàn)在這樣，是不是也是你編排的？”曲秋茗看著眼前受傷的女人，問，“我現(xiàn)在這樣，是不是也是你編排的？”</br>　　（不能什么事都和我有關吧？）</br>　　“狼小孩？威斯克斯？那些山賊？義士？我至今遇上的破麻煩，我過去……是不是都是你編排的？”她問，此時也不管旁人能否聽懂她的問話，“夏玉雪呢？”</br>　　（咳）</br>　　“確實是吧。”</br>　　自問自答，“血的能力，你的能力。你把我們所有人都控制在你的手下，控制我們的行動，我們的思想，我們的未來，還有我們的結局。你自己把一切都安排好了，然后就讓我們按你的計劃行事。真把自己當成神仙了，姓蘇的？”</br>　　（呃……我……我不打算發(fā)表宗教有關的觀點）</br>　　“我可不認你這個神。”</br>　　曲秋茗滿含怨氣，看手中的黑煙愈來愈濃，“等著吧，我會回來找你算賬的。我曾經(jīng)對你說過一次，又讓守宮帶話過一次，現(xiàn)在再說一遍，下次見面——”</br>　　（那什么，我們能談點現(xiàn)在的話題嗎？）</br>　　“現(xiàn)在，把阿庫瑪治好。按我剛才的要求做。”</br>　　（……行）</br>　　（嗯……把我給你的煙草葉，揉碎了給她吃下，然后就行了）</br>　　“就這樣？”</br>　　（就這樣）</br>　　這么簡單？曲秋茗翻了個白眼，伸手把剛才喂藥的湯碗拿來。碗中還有半碗藥，現(xiàn)在摸著已經(jīng)不那么燙了。她將包袱打開，將已經(jīng)被揉得粉碎的那饋贈倒入碗中。</br>　　黑暗中，隱約見到藥湯表面浮起的碎渣，盤旋著。</br>　　少女扶起膝蓋上枕著的女人頭顱，像方才那樣，將碗湊近那半張的口前，微微傾斜。</br>　　“哦，還有。”</br>　　動作突然中止。</br>　　（怎么你也喜歡搞這種橋段？）</br>　　“什么橋段？”</br>　　她懶得理會，繼續(xù)說到，“你得答應我，以后不要去煩阿庫瑪。不要對她亂講話，讓她去做她自己的事，不準你干涉她的行動，攪亂她的思想。”</br>　　（曲小姐，現(xiàn)在到底是你求我還是我求你呀？這么多條件？）</br>　　“咱們互有所求。”</br>　　曲秋茗毫不客氣地直截了當回答，“情節(jié)是你安排的，不是嗎？讓我用你的能力，來令阿庫瑪康復，這不是你預先已經(jīng)計劃好的流程嗎？但你必須要通過我來執(zhí)行，對不對？如果我現(xiàn)在不喂她藥，你又能怎么辦呀？”</br>　　（這個邏輯……不太對哦好像……如果……呃……不，是你想救這個女人，然后來找我?guī)兔Φ摹瓚撌沁@樣才對）</br>　　“如果我不想呢？”</br>　　托著碗的手停在空中。</br>　　（那她死定了，你不希望那種局面發(fā)生，對吧？）</br>　　“你也不希望吧？”</br>　　（我？我……我無所謂啊——她——她怎么樣也不影響我——我又沒給她安排什么重要戲份——我是說，她——）</br>　　“無所謂的話，就別那么緊張。”</br>　　曲秋茗輕蔑地笑了一下，“無所謂的話，我就不必受你的贈物，不必瀕臨死亡邊緣了。也不必和守宮以及那個狼小孩說上一堆廢話，不必了解這女人的悲慘過往，不必和諾瑪那孩子相處甚歡。為了阿庫瑪，我已經(jīng)歷了許多，你不希望那些經(jīng)歷都成為無用的廢筆吧？”</br>　　（曲小姐，我不喜歡這種威脅）</br>　　“你不喜歡的話，我也不會說。是不是這么個道理？”</br>　　（……）</br>　　“蘇女士，眼下我們的利益目標是一致的。”她輕笑，沒察覺到自己的笑很陰森，“合作愉快啊。”</br>　　（行吧）</br>　　“那，我剛才說的，都沒問題？”</br>　　（沒問題——不是不是，有問題。剛才被你繞的我都差點忘了，我也有一個條件）</br>　　“說。”</br>　　果然，她就知道總是會有條件，一個接一個的條件。最初，那個人是不是就這樣被一步步誘騙進去的？</br>　　自己呢？</br>　　（未來某段時間，夏玉雪可能會向你提出一個請求，你得答應）</br>　　“她求什么我都答應啊？”曲秋茗心里沒好氣地反駁，“她如果找我復合我是不是也必須答應？”</br>　　（那倒不至于。我向你保證，不會是令你覺得為難的事，舉手之勞而已）</br>　　“舉手之勞就沒有必要當做條件提出了。”</br>　　（小姐呀總得讓我收點回扣吧）</br>　　“……好吧。”</br>　　她沉默了一會，終于點點頭，“畢竟也算是請你幫我的忙，雖說這現(xiàn)狀難講和你毫無瓜葛。但總歸拿人手短，我就同意你這個條件吧。但就此一次，我可不想落得跟那個人一樣喪氣的局面。我不受你控制。”</br>　　（別說那么難聽嘛。我只是請你到時候口頭答應而已，其實你答應了也不用去真正做這件事）</br>　　“我是信守承諾的人，我說到做到。”</br>　　曲秋茗說著，抬起手臂將摻了雜質(zhì)的藥湯，慢慢地，穩(wěn)穩(wěn)地喂入身前人的口中，“反正也不會再有什么更多的損失了。現(xiàn)在我只希望你也信守你的承諾。咱們合作愉快。”</br>　　燈火跳躍閃爍。</br>　　黑煙繚繞。</br>　　她的心中尚存一絲疑慮，一絲不安。或許她做了一個錯誤的選擇，將難以擺脫的束縛枷鎖，施加到了這個人身上。或許她今天的做法會給這個已經(jīng)不幸的人帶來更大的不幸。</br>　　但是到了眼下這個地步，除了這個選擇之外，也沒有其他選擇了。</br>　　那就做吧。</br>　　曲秋茗喂完了藥，一滴不剩。慢慢地，將手中捧著的頭顱放下，依舊枕在膝蓋上。</br>　　“說到做到啊。”</br>　　自言自語。</br>　　（行行行，真夠煩的）</br>　　她聽見女人最后的抱怨，漸漸微弱。</br>　　然后再也沒聽到更多。</br>　　牢中依舊黑暗。</br>　　但已不如方才黑暗。</br>　　有什么變化嗎？</br>　　曲秋茗靜靜地看著身前熟睡的人，伸手探了探阿庫瑪?shù)念~頭，依然滾燙。</br>　　或許需要一點時間才能起效。</br>　　她心想。</br>　　嘆氣。</br>　　不管怎么說，都已經(jīng)做了。</br>　　那么，然后呢？</br>　　曲秋茗怔怔地坐在原處，跪了那么久，腿有點麻，但她不敢動。</br>　　然后，該怎么辦呢？</br>　　“唉，這總算是解決了一個問題。”少女自言自語，搖了搖頭，“但還有另一個問題。她現(xiàn)在這樣，可還是被關在牢里，還是獲得不了自由呢。我剛才怎么沒想起來和那女人討價還價這事？”</br>　　“哦對了，還有件事，你得讓她被釋放。”她對著……呃，對著睡著的阿庫瑪說，“喂，你聽見了嗎？”</br>　　沒有回應。</br>　　門口的看守轉身看了她一眼。</br>　　“聽見了吱一下啊。是不是又要我講一段相聲？還是你又有什么條件？”</br>　　依然沒有回應。</br>　　曲秋茗猜想，自己現(xiàn)在已經(jīng)沒法再和那女人交流了，因為她已經(jīng)沒有血的饋贈了。</br>　　現(xiàn)在怎么辦？</br>　　過道傳來腳步聲。</br>　　她抬起頭，看見火光由遠至近。</br>　　“秋茗姊妹！”</br>　　是岡田片折，回來了。身后還跟著那位副官。</br>　　曲秋茗聽見副官吩咐看守幾句話，說的她聽不懂。但是牢門即刻被打開，然后岡田片折鉆過門進來，回到她的身邊，看起來很欣喜的樣子。</br>　　“好消息，秋茗姊妹！”</br>　　“呃……岡田小姐。”她還有點沒反應過來對方的喜悅為何，“你……你能不能用日語對我說句話？”</br>　　“啊，為什么？”岡田片折也被她這莫名其妙的要求弄懵了。</br>　　“就……隨便說一句。”</br>　　“……愛してる。”</br>　　“好吧，我現(xiàn)在聽不懂了。”曲秋茗眼睛轉了一下，看來那血的能力現(xiàn)在確實已不再在自己身上發(fā)揮作用，“什么意思？”</br>　　“我愛你。”</br>　　“哦……我也愛你。”</br>　　“……朋友之間的那種。”</br>　　岡田片折感覺有點尷尬，但隨即一把握住她的雙手，恢復激動神情，“但是，我有一個好消息要告訴你，秋茗姊妹，我剛剛得知的，父親剛剛喊我過去，對我說的！”</br>　　“什么……什么呀？”</br>　　“阿庫瑪自由了。”對方高興地說，“她可以走了。父親剛剛說，這是上級傳來的命令，她被無罪釋放了。”</br>　　“是嗎，可……為什么？”</br>　　曲秋茗沒表現(xiàn)得太激動，但還是看了一眼身前的女人。</br>　　“似乎是那個三好大人決定不予追究。”</br>　　“是嗎？可……為什么改變主意了？”</br>　　“……不知道。但命令說即刻釋放，阿庫瑪現(xiàn)在就可以離開了！”</br>　　岡田片折松開她的雙手，轉身開始收拾東西，用動作掩蓋方才的停頓，“雖然還有一些條件，我稍后再對您細說吧。現(xiàn)在先收拾東西，我們帶她離開這里。”</br>　　“好……吧。”</br>　　曲秋茗看著熟睡的女人，低聲自言自語，“……還真聽見了？”</br>　　“什么？”</br>　　“沒什么。”</br>　　她低頭思忖，看著漸漸不再囈語，呼吸平穩(wěn)的阿庫瑪。現(xiàn)在似乎是擺脫了噩夢和疾病的侵擾，也似乎同樣獲得了平靜和自由，但也僅僅是似乎，僅僅是現(xiàn)在。</br>　　無論如何，選擇已經(jīng)做出了。</br>　　接下來會發(fā)生什么事？</br>　　男人潛藏于城代所對面的暗巷之中，背靠墻壁，靜靜地觀察門前動靜。</br>　　看見一道小門打開，有兩個人從中走出，一個正是岡田片折，另一個則是曾經(jīng)見過，但沒什么印象的少女。</br>　　她們攙扶著一個皮膚黝黑、看來昏迷的人。</br>　　阿庫瑪。</br>　　門外，一直在那里等待的阿瓦羅神甫見到她們，迎上去，詢問了許多話。他聽不清他們在說什么，但是也沒有必要聽清。眼前所見之景已經(jīng)足夠明顯，經(jīng)過了長期的囚禁，本該受死的女人，如今得到了釋放。</br>　　最終，正義還是未能降臨到這殺人犯頭上。最終，她還是憑借瘋病的借口逃過了法律的制裁。</br>　　“但逃不過我的。”</br>　　男人小聲地自言自語，從腰帶上抽出匕首，攥緊匕首，置于胸前。目光狠狠盯著昏迷的女人，專注于眼前，等待。</br>　　他低聲念起一篇禱文。</br>　　男人看見少女臉上疲憊的笑容，看見岡田片折臉上的喜悅，看見神甫的欣慰。每個人都在笑，如果那女人還醒著，也一定在為自己的僥幸逃脫法網(wǎng)而笑。所有人都在笑，都在快樂，為眼前這個結局。</br>　　但他笑不出來，他死去的兄長也笑不出來，那位老先生也笑不出來。</br>　　他的兄長名叫馬爾伯。</br>　　那和他們兄弟在拉謝號上共事多年的老水手名叫格諾齊奧。</br>　　他記得這些名字。</br>　　阿庫瑪，他也同樣記得這個名字，仇人的名字，眼前女人的名字。</br>　　這個名字的意思是“刀兵”。</br>　　“基督說：你用劍殺人，必死于劍下。”</br>　　男人小聲默念，握著胸前的匕首，這匕首是海員們常用的，船上幾乎每個人都佩有一柄，“那么，當日你用格諾齊奧的匕首殺了他和我的兄弟，現(xiàn)在你也同樣要被我的匕首刺死，阿庫瑪。你可以逃脫法律，但逃不過我的復仇。”</br>　　對面的門前，那些男女還渾然不覺，沒有意識到他的存在。圍繞著阿庫瑪，在說什么，在商量什么。一個斷腿的人是很難行動的，他們要怎么帶她離開呢？他們似乎并沒想到這人今天會得到釋放，所以事先沒有準備。</br>　　他聽見神甫說要去找一輛車子，然后，神甫先離開了。</br>　　似乎是想帶她去教堂安置。</br>　　“哦她可去不了教堂。”男人冷冷地微笑，“她是個異教徒，沒資格獲得救贖。”</br>　　也沒資格獲得原諒，沒資格逃過懲罰。</br>　　神甫走了，現(xiàn)在只剩兩個女人留在現(xiàn)場，和昏迷的目標在一起。</br>　　“現(xiàn)在人少了。”</br>　　笑著，他弓起身，預備沖出去。他握緊匕首，手臂置于腰間，刀尖朝前，預備沖到那女人的面前就將武器刺入其心臟，“現(xiàn)在機會到了。”</br>　　看著毫無防備的兩個看護，看著昏迷的，無力反抗的女人。</br>　　“現(xiàn)在，我要復仇了。”</br>　　他說。</br>　　“恐怕不能如您所愿。”</br>　　背后，突然響起一個女人的聲音，冰冰冷冷的，語調(diào)平直，口音怪異。</br>　　男人回頭，只見白色身影出現(xiàn)眼前，伴隨陣陣淡淡的黑煙。這藏身之所本該是條死巷，本不會有人能夠突然出現(xiàn)在他的身后。</br>　　是誰？</br>　　眼前人一襲白衣，但是頭上戴了斗笠，斗笠籠了白紗，讓他看不清面容。</br>　　他本能地迅速反應，舉起匕首就要回擊。</br>　　但女人伸手，揮拳，迅速準確地打中他的手腕，令他感受到一陣酸麻，手中的武器也掉落在地。</br>　　他彎腰想撿拾。</br>　　但女人沒給他機會，左手靈活一翻，手掌按住他的臉，遮蔽住他的視線，將他牢牢抵在背后墻壁上，用力很重，讓他無法掙脫。</br>　　目光透過指縫，瞥見眼前女人湊近，另一只手從身旁不知何處抽出長劍，冰涼的劍尖抵住他的喉嚨。</br>　　男人一時動彈不得，看著眼前的女人，白紗斗笠下看不見臉，看不見眼睛。</br>　　都隱藏起來了。</br>　　被制服，只是一瞬間的事。過程中沒有發(fā)出任何聲音，安靜隱秘，沒有被任何人注意到。</br>　　“你是誰？”</br>　　他被緊緊按在墻壁上，一時間甚至不敢掙扎，低聲地吼叫，詢問。</br>　　臉雖然看不到，但獨特的全白衣服卻還是令他認出了這是那另一個東方女人，和少女一起同行的人，是那個和經(jīng)常和諾瑪一起玩耍的人。</br>　　“阿庫瑪?shù)呐笥选！?lt;/br>　　女人回答，看著他。說話的腔調(diào)古怪，然而聽在他的耳中，竟是他懂得的母語，科西嘉島的語言，“所以，我恐怕我不能讓您如愿復仇。即便您的復仇完全正當，維諾先生。”</br>　　“她殺了我的兄弟。”</br>　　“是的，我知道。”</br>　　女人話語冰冷，所有情緒都隱藏起來了，“但她是我的朋友，是諾瑪?shù)慕憬悖也荒茏尯⒆觽碾y過。”</br>　　“那女的殺了人。”</br>　　維諾被壓制著，那只手牢牢鉗住他的臉，劍尖抵住他的喉嚨。年輕的水手攥緊拳頭，帶著心中的恨意申訴，“殺了人，竟然被判無罪，竟然被釋放。我的兄弟死了，老格諾齊奧死了，她竟然還能活下來，還能得到幫助，得到救贖的機會！這是什么世道？”</br>　　“她應當?shù)玫骄融H。”</br>　　對面，女人依然表現(xiàn)鎮(zhèn)定地回答，“不像某些人，維諾先生，阿庫瑪殺人并非出自本意，她不該受到懲罰，也不該受到責備。”</br>　　“咬人的瘋狗就該被當街打死！”</br>　　維諾恨恨地低語說到，一雙眼睛透過指縫，緊緊盯著眼前女人，“今天不管有什么理由，我都要復仇，要她償命！不管什么理由，什么人，都不能阻止我！”</br>　　“我必須阻止你。”</br>　　女人手中的劍依舊抵著他的喉嚨。</br>　　“那來啊！”</br>　　男人咬著牙，緊靠著墻壁，“取我性命，女人。否則不是今天，以后有機會我還要再動手。”</br>　　“您……您可以寬恕她嗎？嘗試著——”</br>　　那聲音突然變化，帶了猶豫。</br>　　“——憑什么！”</br>　　他怒吼一聲，打斷對方的猶豫。</br>　　暗巷中，兩人僵持。</br>　　對面，少女攙扶著阿庫瑪，與同伴一起等待，對黑暗中發(fā)生的事毫不知情。</br>　　良久，斗笠下傳來一聲嘆息。</br>　　“的確，我沒資格要求您的諒解。”</br>　　維諾感覺到緊壓在他臉上的手放松了，喉頭的涼意也退卻數(shù)分，“但我也確實不能讓您如愿完成復仇，至少今天不行。”</br>　　隨即，他感受到面前重新襲來的壓力。維諾的后腦勺猛地撞上背后墻壁，一陣劇痛。</br>　　“——”</br>　　一聲悶喊，隨即他失去意識。</br>　　頹然無力地，不得復仇的青年倒下，昏厥過去。倒在地上那柄事先掉落在地的匕首旁側。</br>　　陷入黑暗前的最后一眼，仍舊是看向?qū)γ娴某饠场?lt;/br>　　喀拉——</br>　　昏迷之后，維諾當然意識不到，自己的腳踝被重重一踩，骨頭脫臼了。如此，接下來的數(shù)月時間里，他都會行動不便，想要再像今日這樣預謀潛行突襲，已難以做到。接下來的數(shù)月時間里，他都不會再有機會復仇，也許以后也不會再有。</br>　　“唉。”</br>　　直到此時，夏玉雪才終于掀起斗笠，顯出面龐，那張臉上是糾結無奈的神情。無奈的雙眼看著倒在地上，倚靠墻壁，一只腳以古怪姿勢扭曲的男人，又嘆了一口氣，“非得如此不可。無論如何，我都不能令諾瑪傷心難過……”</br>　　抬頭，看向?qū)γ娴纳倥?lt;/br>　　“也不能令秋茗傷心難過，對。”</br>　　她喃喃自語，重新低下頭，看著昏過去的男人，“我得向您道歉了，維諾先生。我理解您復仇的意愿，但我必須阻止您，不能讓您達成目的。阿庫瑪不是不死之人，不能……我在說什么呢？”</br>　　夏玉雪按著額頭，心事重重。腦海中有聲音，那聲音又回來了。</br>　　（抱歉，穿鑿附會一下，我知道這個梗有點生硬）</br>　　“少玩點游戲吧，大人。”</br>　　（收到）</br>　　“他真的有權利復仇。”</br>　　她看著地上的男人，自言自語，“我真的沒權利要求他寬恕兇手，要求他放棄。我對此一清二楚，不是嗎？”</br>　　（我想是吧）</br>　　（不過，就像你說的那樣，總不能讓孩子傷心難過嘛，總要做個選擇）</br>　　“不是最好的。”</br>　　（盡力而為吧。總之，很高興看到你回來，玉雪。如果你能再殺幾個人我就更高興了）</br>　　“恐怕不能如您所愿。”</br>　　她最后望了一眼倒在地上，斷了條腿，昏迷的維諾。昏迷著，表情依然帶著憤恨不平，醒來后或許依然心懷怨念，依然受憤怒和悲傷折磨，依然不會放棄復仇。不過至少還能醒來，至少還活著。這不是最好的選擇。</br>　　活著，那么問題就還沒有徹底解決，那么或許以后還會產(chǎn)生新的問題，還會帶來麻煩。或許以后，他還真就有機會完成復仇，令今日自己的、許多人的努力付之一炬。或許殺了他才是更妥當?shù)淖龇ǎ@同樣是給沉浸痛苦的人解脫。</br>　　現(xiàn)在動手可說是輕而易舉，劍還握在手中呢。</br>　　給這件事做個了結吧——</br>　　“夠了沒有？”</br>　　夏玉雪嘖了一聲，抬手點了點自己的額角，打斷腦海中的低語，將手中劍揚起，收入腰間隱匿，“你是有什么毛病呀，天天除了殺人就是殺人？能不能想點別的？”</br>　　（這話問我還是問你自己？）</br>　　“這個問題值得我們每個人深思。”</br>　　她如此評價，最后看了一眼倒在地上的男人，最后輕輕嘆息一聲。接著，走出深巷，向著對面的少女走去，行步于陽光下，“謝謝您提醒我注意維諾先生的想法，大人，雖然他的想法恐怕也……你懂的。”</br>　　（呃，我不懂）</br>　　“懂不懂您心里有數(shù)。”夏玉雪沒和那聲音過多爭執(zhí)，“現(xiàn)在給我點私人空間，大人。走之前我得一一告別，有許多事情需要交代。”</br>　　（別說得好像一去不復返那樣）</br>　　“您又有什么安排呢？”</br>　　（我……這……這怎么能說是我安排的呢——我只是——嗯……）</br>　　“別急。剛才您和秋茗的對話，我已經(jīng)聽見了。所以，我想現(xiàn)今發(fā)生的一切，將來發(fā)生的一切，就當是您的安排也未嘗不可。您不是把一切都計劃好了嗎？那么，您給我安排的結局是什么？”</br>　　（好吧，我不太想劇透）</br>　　“那我們拭目以待。”</br>　　（哎這人咋辦呀，就這么丟在這？）</br>　　“丟這吧，反正他斷了條腿，哪也去不了了。養(yǎng)傷至少要三個月……畢竟他沒有血，三個月內(nèi)阿庫瑪?shù)陌踩辽倏梢员ＷC。”</br>　　（三個月后呢？）</br>　　“恐怕不是我能考慮的事了。”</br>　　（拖延解決不了任何問題呀玉雪）</br>　　“我知道，可我能怎么辦呢？”嘆氣，“又不能殺了他，又不能讓他復仇。我還有什么辦法？也許您有？您有什么好建議？”</br>　　（我嘛……還真有點想法。不過，現(xiàn)在為時尚早，等你回來了我再對你說，嗯，雖然到時候不用我說你恐怕也能明白）</br>　　“好啊，那到時候再說吧，如果我還回得來。”</br>　　（瞧，又這樣講）</br>　　曲秋茗扶著安靜昏睡的女人到墻邊坐下。阿瓦羅神甫去找推車了，因為他們實在不能攙著一個沒法走路的人行到教堂。此刻，她和岡田片折一起，在等待神甫回來。</br>　　等待。</br>　　她自己也蹲在一旁，背靠墻，雖說感覺自己這三人在官府門前隨意坐臥有點怪怪的，不過或許守門看岡田片折面上也沒驅(qū)趕，那就無所謂了。</br>　　熟睡的阿庫瑪，身體傾斜，靠在她的身邊，讓她感覺到沉重的分量。耳邊的呼吸帶著熱氣，令她稍感不適。少女瞥了一眼熟睡的女人，看那遍體鱗傷，看那滿身污垢，看那凌亂的頭發(fā)似乎也掉了不少，內(nèi)心一陣心酸。</br>　　不過，不管怎樣，始終是自由了。</br>　　自由了呀。</br>　　她心想，可這自由又值得什么代價呢？如今這樣的安眠，以后還會能再有嗎？茫茫天地，以后要往何處立身呢？攜帶著年幼的妹妹，她們要如何在這陌生的世界中存活？過往的家園已經(jīng)失去再不可得，未來，她們會有機會建立一個新的家嗎？</br>　　許多許多問題擺在眼前，等待解決。并且，這些問題還都是自己解決不了的。</br>　　無能為力，這種感覺曲秋茗也不是第一次體會。</br>　　世上很多事無能為力。</br>　　有的事，只怕自己做了結果還不如不做。</br>　　就比如方才牢中的選擇。</br>　　真選對了？</br>　　或許她只是將這可憐的女人從一間牢房帶到另一間牢房，從一種精神錯亂帶到另一種精神錯亂。或許她又一次幫了倒忙。</br>　　自我懷疑，這也不是第一次體會。</br>　　走一步看一步吧。</br>　　眼前，一個影子出現(xiàn)。曲秋茗以為是神甫回來了，抬起頭才發(fā)現(xiàn)不是。</br>　　是夏玉雪。</br>　　天天見，想不見都不行的熟悉的人。</br>　　不過此時的神情看起來有點令人覺得陌生。</br>　　不過她還是很平常地先開口問候。</br>　　“喲，真巧。”曲秋茗抬頭望著對面的人，“你怎么在這呢？”</br>　　“我聽說你在這，就來了。”</br>　　夏玉雪面帶微笑，平靜的回答，同時向?qū)锲埸c頭示意。</br>　　“哦，對，聽我昨天和諾瑪說的。”曲秋茗又問，“那，找我有事？”</br>　　“有一點。”</br>　　“一點是多少？”少女皺了下眉，這什么回答。</br>　　“還是先說說你們的事吧。”</br>　　夏玉雪沒回答她的問題，轉移話題，看向沉睡的阿庫瑪，“她怎樣？”</br>　　“還行。”</br>　　曲秋茗說。</br>　　“所以，被釋放了？”</br>　　“對，被釋放了。都要感謝那位三好大人大慈大悲。”曲秋茗無奈地笑笑，沒有察覺到岡田片折一直在旁聽她們的對話，“不過，被釋放也是有條件的。阿庫瑪不能待在這城里，她得離開這。”</br>　　“多久？”</br>　　“三天之內(nèi)。”她一邊說，一邊伸手比了一個三，“如果三天后還不走，就再把她當流民關起來。文書上就是這么寫的，對吧，岡田小姐？”</br>　　岡田片折點點頭。</br>　　“那你們打算怎么辦？”</br>　　夏玉雪看著她們，以及兩人中間的阿庫瑪，又問。</br>　　“阿瓦羅神甫想先把她帶到教堂的醫(yī)院休息，然后再幫我們做安排，看能不能聯(lián)系到其他地方的教區(qū)收留。我們現(xiàn)在在等車來呢。”</br>　　“哦，這樣。”</br>　　對面人平靜地點點頭，似乎這答案早已在預料之中，“那，她的病怎樣了？”</br>　　“還行。”</br>　　曲秋茗含糊其辭地應付，也不知對方是明知故問。</br>　　“那就好吧。”她再次平靜地點點頭，“我想阿庫瑪以后會沒事的。”</br>　　“希望如此。”</br>　　“哦，如果她要離開這的話，諾瑪怎么辦？”</br>　　“跟著一起走吧，我猜。”</br>　　曲秋茗說，“她有姐姐照顧總是更好的嘛，至少好過送往育孤院——哦，當然了，如果阿庫瑪能康復，平安無事的話。”</br>　　“她會的。”</br>　　夏玉雪微笑著，看著熟睡的女人，僅僅輕聲說了這三個字。</br>　　“說起來，你又有什么一點事呢？”</br>　　曲秋茗問。</br>　　“哦，確實有。”對面的人看了一眼岡田片折，“方便私下談嗎？”</br>　　“不方便。”</br>　　曲秋茗也注意到她的目光所向，理所當然地刺她一下，“有事就和我們說唄，弄那么神秘干什么？”</br>　　“秋茗姊妹，如果是我不方便聽的事情，我想我最好還是先回避一下。”</br>　　“那，好吧。”</br>　　曲秋茗伸手，輕輕地將靠在她肩上的阿庫瑪推開，扶穩(wěn)了避免昏著的人倒下，不過這舉動當然比較多余，因為岡田片折也同時伸手扶住了病人，“我很快回來。”</br>　　然后少女站起身，此時夏玉雪已經(jīng)走開了幾步。</br>　　“夏女士！”</br>　　岡田片折的出言讓她腳步停下。她回頭，看見醫(yī)生疲勞的雙眼，其中帶著復雜的情緒。</br>　　“怎么，岡田小姐？”</br>　　她微笑。</br>　　“……謝謝。”</br>　　對面人回答，短短的兩個字。</br>　　夏玉雪點點頭，以微笑回應。沒意識到那復雜情緒中有一些更復雜的情緒隱藏。</br>　　“謝她干嘛呀？”</br>　　曲秋茗小聲嘀咕著，站在不遠處，看她跟上來。</br>　　然后，面對面。</br>　　“所以，什么事呢？”</br>　　少女問。</br>　　“我剛剛去過守宮那里，她不干了。”</br>　　夏玉雪一邊說著，一邊從懷中抽出一冊書卷，“這是她移交給我的文件。庫房地址、賬本什么的，都在里面。”</br>　　她又摸出兩個口袋。</br>　　“然后，這是倉庫鑰匙，這是公章。”</br>　　她將這些東西和書冊一起遞向曲秋茗，“守宮本來想讓我?guī)Ыo蘇大人的，但是我這兩天有事要外出，可能回不來。如果那樣的話，到時候我想麻煩你幫我把這些文件和貨物一起送回去。”</br>　　“啊？”</br>　　對面人直截了當?shù)亻_口，用平平的語氣說話，這樣的開門見山倒是曲秋茗沒想到的，按以往少不了嗯嗯啊啊的支支吾吾。因而乍聽此言的曲秋茗沒反應過來，看著伸到眼前的那堆東西，“我送回去，為什么？不是，憑什么？我又不替那女人干活。”</br>　　“就當幫我一個忙吧。”</br>　　夏玉雪看著她。</br>　　“等下等下，我捋一捋，你剛才講的話內(nèi)容太多。”曲秋茗搖搖手，整理了一下思緒，“首先……那個守宮走了？”</br>　　“走了。”</br>　　“你說的走了就是走了。對吧？不是……”</br>　　“我沒殺她。”</br>　　打斷。</br>　　“只是確認一下。”</br>　　曲秋茗眼睛轉一轉，決定就信了這句話吧，“然后，你這兩天要外出？做什么？”</br>　　“有一個仇人找到我了，在這里。”她說，依然是直白的話語，“是很久以前的舊仇，他約了我見面報仇，我得去了結。”</br>　　“你在這也能碰上仇人？”曲秋茗似乎并不覺得奇怪，“人生何處不相逢啊。誰啊，我認識嗎？”</br>　　“你不認識。”</br>　　其實見過一面，但那也不算認識，“對方身份我現(xiàn)在不便告訴。”</br>　　“你今天怎么總神神秘秘的，愛說不說。”她也似乎并不關心答案，“又要殺人了？”</br>　　“希望不會吧。”</br>　　回答。</br>　　“怎么可能不會呢？”曲秋茗搖搖頭，自顧自地嘆口氣，“如果不會的話，不是殺人，就是被殺，你是想認命了？”</br>　　“我……沒拿定主意。”</br>　　第一次猶豫。</br>　　“也不是你能完全拿主意的事。”少女站在她的面前，詢問，“什么時間，什么地點？”</br>　　“時間可能就在今明，地點我也不知道。”</br>　　“那就是還沒定。”</br>　　曲秋茗思考了片刻，繼續(xù)說，“確定了告訴我一聲唄，我得去見證嘛。來這歸根結底就為這事。”</br>　　“我的確提過，但……抱歉，對方說不太希望有人旁觀……我再幫你問問吧。”</br>　　第二次猶豫。</br>　　“算了，人家不愿意我也不勉強。志同道合，我能理解。”少女搖搖手，否決她的提議，“看不到是有點可惜，但到如今也無所謂了。我自己還有一堆事要忙。”</br>　　“哦。”</br>　　對面的白衣女人看著她無所謂的樣子，情緒似乎有些失落，“……要不然，我盡力而為，下次有機會再找你見證？”</br>　　“說的什么話呢，這不咒別人嘛？”</br>　　少女翻了一記白眼，“你就做你自己的事，不必顧及我的感受。當然你若愿意顧及，那也是你的事。結果如何，我都沒意見。”</br>　　“哦。”</br>　　對面的簡短回答。</br>　　“對了，你手什么時候好的？”</br>　　“最近。”</br>　　“這么快，我都沒注意。不過，這段時間忙東忙西的，沒注意也屬正常。”</br>　　曲秋茗朝她的左臂望了一眼，也僅僅一眼，并沒有多關心，“那，再然后，你的剛才意思是說，如果你回不來的話，希望我?guī)湍惆沿浳铮€有那些文件都帶回去，交給你那位大人？”</br>　　“是的。”</br>　　夏玉雪看著她，“你可以答應這個請求嗎？”</br>　　“好，沒問題。”</br>　　她聳聳肩，依然無所謂地回答，“貨該怎么運，路上有什么需要注意的？”</br>　　“我寫在紙上了。”</br>　　“那我有空翻翻看吧。”</br>　　“你答應？”</br>　　“當然，不都說沒問題了？”曲秋茗思考了一下，決定有些話不予提起，并不知對方早已知曉她知曉的情況，“反正我要回去找那女人呢，順路唄。”</br>　　“最好別去。”</br>　　夏玉雪嚴肅地望著她，“很危險。”</br>　　“知道了，會小心的。”</br>　　少女歪了一下脖子，看向她的身后，漫不經(jīng)心。</br>　　夏玉雪站在她的對面，卻被那視線略過。看著眼前的人，很想再多說點什么話，但是，眼見此景，卻又什么也說不出。</br>　　“真的要小心呀。”</br>　　“嗯嗯。”</br>　　“……我還是希望你別去惹她。她說過做完這次任務她就會離開，以后都不會再來煩我。所以沒必要——”</br>　　“可沒說不會煩我。”</br>　　曲秋茗一邊朝她身后張望，一邊回答，“這世界上有的人就是這樣的，總是和你談條件，和你定契約，聽你講話，與你協(xié)商。搞得好像你們很平等一樣，好像你真有選擇一樣。但不管你怎么選都在對方預料之中，怎么選都是被控制。她說這樣，她說那樣，說到最后，還是她一個人在說。你又說了什么呢？”</br>　　“……”</br>　　第三次猶豫。</br>　　“對你來說，現(xiàn)在講這些也晚了吧。”</br>　　少女終于重新看向她，看她低著頭沉思的模樣，因而自己也沉重地微笑，“真遺憾沒能早點認識你……也不是，我們認識也挺早的了。真遺憾我自己沒能早點明白這個道理，當時我還只是個什么都不懂的小女生，無法給你提供任何你真正需要的幫助。”</br>　　“你已經(jīng)幫了我很多事。”</br>　　夏玉雪微笑，目光也同樣越過她望向她身后，昏睡的阿庫瑪，“并且你也同樣幫了很多人很多事，這樣挺好的。”</br>　　“我想是吧。”</br>　　曲秋茗最后一次，看向?qū)γ嫒说纳砗螅焓种噶酥福翱磪龋窀貋砹耍€帶著一個人推著一輛車。我想我該走了。”</br>　　夏玉雪沒回頭。</br>　　“這樣，那我也該走了。”她說，“送貨的事，拜托啦。”</br>　　“放心。”</br>　　曲秋茗點點頭，然后笑了一下，“嘿，也許，雖說那不是我期望的，但也許你能回來呢？那么我答應了也沒什么，也不用真正去——”</br>　　停頓。</br>　　夏玉雪看著她。</br>　　“——總之，一路順風。”她伸手揮了揮，結束兩人之間的對話。</br>　　“再見。”</br>　　“會再見嗎？”眼神中有揶揄的意思。</br>　　“也許。”</br>　　夏玉雪輕輕微笑，轉身，迎面確實看見阿瓦羅神甫和一位車夫推著手推車走過來，相錯之時，迎面互相問候一下，再無更多言語。</br>　　最后一次，離開很遠，再回首。看見少女依舊忙碌的身影，忙著自己的事，沒對她有更多理會。</br>　　這也挺好的。</br>　　（我挺喜歡她）</br>　　（至少現(xiàn)在挺喜歡，以前……不那么喜歡。你還記得她以前什么樣子吧，傻乎乎的一人，大腦缺根筋的那樣，小女生）</br>　　（看看現(xiàn)在的成長，真是令人感觸良多）</br>　　（她以后會有怎樣的變化呢？今后會怎樣？我很想了解）</br>　　“不要再煩她了。”</br>　　夏玉雪行走在街道上，腳步堅定，目光平視前方，面容冷漠。自言自語的，“過去的一個月你已經(jīng)煩了她很多次了，大人。那些血的東西我都已經(jīng)知道了。”</br>　　（好吧……不過剛才也沒見你問）</br>　　“沒必要問，你的血現(xiàn)在已經(jīng)在另一個人身上了。”她目光凌厲地一瞥，向虛空，“謝謝你為阿庫瑪做的事情，但同樣的，也別去煩阿庫瑪，好嗎？”</br>　　（好好好，我都已經(jīng)答應過曲小姐啦）</br>　　“離秋茗遠一點。”</br>　　（這個嘛，現(xiàn)在好像不是我要去找她，是她想著要來找我了。那我該咋辦？）</br>　　“……”</br>　　夏玉雪沒回答。</br>　　（那，還有更多沒做的事嗎？）</br>　　“不多了。”</br>　　她說，鼻子里已經(jīng)聞到海水的咸味。面前已出現(xiàn)大海。</br>　　還有碼頭，還有船。</br>　　夏玉雪現(xiàn)在來到了港口。這港口她來了挺多次的，要找到自己需要找的船簡直輕車熟路。</br>　　她又來到了拉謝號前。</br>　　（不多不多，多乎哉不多也）</br>　　“大人吶您煩了我一個中午了。”她嘆了一聲，向那熟悉的船邊走去，“我相信見到我您是很高興的，但您總這么啰嗦真讓我有點不厭其煩。”</br>　　（用錯成語，應該是不勝其煩）</br>　　“隨便。”</br>　　她邁步，預備踏上舷梯，但被一個人喊住了。</br>　　“夏女士！”</br>　　聽得懂的語言，夏玉雪暫停腳步，轉身，看到沿碼頭走來的人，卡羅爾·威斯克斯，“真巧，不是嗎？我正要找您呢。”</br>　　白皮膚淡黃頭發(fā)的商人看著她，臉上還是那造作的微笑。走近，伸手揚了揚手中的東西，一封信。</br>　　一點也不巧。她心想。</br>　　商人將信遞給她。</br>　　她接過，展開，看了一遍。內(nèi)容沒什么出奇的，預料之中的話語。時間和地點現(xiàn)在確定了。但，已沒有告訴曲秋茗的必要，反正那少女也沒有機會見證。</br>　　看完信，夏玉雪點點頭，將信紙遞回去。</br>　　商人接過。</br>　　“威斯克斯船長，您的一位船員，維諾先生，現(xiàn)在正躺在城代所對面的巷子里。”</br>　　開口，說著自己都不甚了解的話，“有人襲擊了他，把他打昏了，還踩斷了他的一只腳。雖然沒生命危險，但您最好找人過去看看。”</br>　　“我還不知道您會說英話呢，夏女士。”商人拿著信紙，看著她，那雙眼睛當然還是藏在了墨鏡后面，“本來還擔心岡田小姐不在，我們之間交流會有困難。現(xiàn)在可方便了，嗯？”</br>　　“維諾先生，船長。”</br>　　“哦，對對，那小伙子。”</br>　　商人反應過來，故作姿態(tài)地撓了撓頭發(fā)，“謝謝您告訴我，我這就找人過去看看。真奇怪，他去那地方干什么？”</br>　　“您覺得呢？”夏玉雪望著她。</br>　　“哦，對對。”</br>　　商人低頭，抬了抬墨鏡，“和那麻煩的女人有關吧。阿庫瑪有沒有事？”</br>　　“沒事，并且已經(jīng)被釋放了，平安釋放。”</br>　　“那很好，對不對？皆大歡喜。”</br>　　“維諾先生可不這樣想。”</br>　　“沒法十全十美嘛，還能怎么辦呢？”</br>　　卡羅爾·威斯克斯再次抬起頭，伸手向不遠處的那艘無名的黑船，“那么，如出云介先生在信上所言，您要搭乘我的這艘船去和他會面。若您在此已無其他事要做的話，就請按約定即刻登船。我們馬上可以出發(fā)，需要的水手都配齊了。我看……您似乎也已準備好了，您的手看起來已經(jīng)痊愈了，真及時。”</br>　　“從這到那要多久？”</br>　　夏玉雪沒多理她的嘮叨，從今天中午起她已經(jīng)聽某個人嘮叨夠久了。</br>　　“大約一天。”</br>　　“好吧，比我想象的要遠。”夏玉雪也望向無名船，那上面確有幾名水手在忙碌，“不過，還請稍等片刻。走之前，我還需要和那孩子告別。”</br>　　“如您所愿，夏女士。我就在這等著，您慢慢安排事務，我聽您吩咐。”</br>　　卡羅爾·威斯克斯為她讓出通向拉謝號的梯板。</br>　　夏玉雪從她身旁走過。</br>　　走上梯板，回頭望一眼，看到商人在吩咐一個水手什么話，或許是讓他去找那躺在巷子里不省人事的維諾。</br>　　“我始終還是很懷疑。”</br>　　小聲地自言自語，“她知道轉移城代所的事情。如果一直和瀧川俊秀有聯(lián)系，那么也應當提前知道今日釋放的事情。她不是一直覺得阿庫瑪很麻煩嗎？”</br>　　（呃，不，維諾是今天早上去教堂祈禱時偶然聽到神甫和執(zhí)事之間對話得知的。至于正好遇上阿庫瑪出獄……巧合。真巧，不是嗎？）</br>　　“您說什么就是什么吧。”</br>　　她回頭，繼續(xù)行步，向船上走去。自己懷疑也沒什么用，情節(jié)如何還是女人說了算，“但我總覺得有什么地方不對勁……關于威斯克斯。”</br>　　（我也覺得，她跟從十九世紀穿越來的一樣，領先時代二百年）</br>　　（麻省美國佬大鬧都鐸王朝）</br>　　“我們在說同一件事嗎？”夏玉雪嘆氣，又在講什么怪話，“算了，臨別之際，我沒心思去理會了。”</br>　　離開之前最后的時間，可不想用來浪費在懷疑奇奇怪怪的商人身上。</br>　　還有最后一人需要告別。</br>　　拉謝號的甲板上，她看見那獨自坐著的孩子，小小的身影。</br>　　女孩的名字叫諾瑪。</br>　　她走到女孩背后，然后繞了半個圈，走到女孩眼前。</br>　　諾瑪沒在意她的出現(xiàn)，自顧自的做自己的事。在做什么呢？沒在彈琴也沒在唱歌，把一沓白紙壓在腿下，手中也捏著一張皺巴巴的，對著眼前的那張紙看著，思考著。</br>　　在折紙。</br>　　夏玉雪彎下腰，蹲在她面前。</br>　　“諾瑪。”</br>　　說。</br>　　“夏玉雪。”</br>　　女孩中斷手里動作，抬起頭看著她，笑了笑，回答。</br>　　“你在干嘛呢？”</br>　　問。</br>　　“鳥。”諾瑪伸手點了點面前的那張紙，又點了點手中的紙，“我想做鳥。”</br>　　你本來就是一只飛鳥。</br>　　夏玉雪心想，不過她懂得孩子的意思。她將那張紙拿起來，看到上面畫了一些圖案，是折紙的步驟圖，折出來最后的成果就是一只紙鶴，和昨天見到的一樣。</br>　　不知這圖是誰畫的。她心里猜測，不過不管是誰畫的，現(xiàn)在看來光靠圖例，諾瑪還是沒辦法成功完成折紙。那孩子手里拿的紙皺巴巴的，布滿折痕，邊角也略略破損，看來是嘗試了很長時間，但無論再怎么嘗試，都還是只是一張紙。</br>　　“折紙鶴呀。”</br>　　她將手中的說明圖放回原處，微笑著問，“你為什么想折紙鶴？”</br>　　“折一千只就能許愿。”</br>　　諾瑪繼續(xù)看著圖，一邊嘗試一邊說，“我想讓阿庫瑪回來。”</br>　　“你知道，我相信現(xiàn)在你不需要折一千只紙鶴也可以讓阿庫瑪回來了。”</br>　　雖然現(xiàn)在還回不來，現(xiàn)在那負傷的女人還在教堂休養(yǎng)。也許曲秋茗將一切安排妥當后，會來這帶諾瑪去教堂看她姐姐吧。可能就是在明天，或者今天晚上，或者下午，但恐怕不會是現(xiàn)在，不會是在自己離開之前。</br>　　“諾瑪，諾瑪。你看，我的手好了。”</br>　　夏玉雪蹲在孩子面前，揮動著左手，試圖吸引她的注意力，“秋茗給你的琴在哪呀？我現(xiàn)在可以為你彈琴了。我給你彈首曲子好嗎？”</br>　　諾瑪現(xiàn)在身邊沒有琴，沒有七弦琴，也沒有她自己的班卓琴。</br>　　“在房子里。”</br>　　諾瑪看了她一眼，伸手指向船艙。對她說手臂痊愈的事，好像并沒什么表示，對她能和自己交流的事，也沒什么表示。伸手一指，然后又開始專心研究折紙了。</br>　　“我去拿來好嗎？”</br>　　她又問。</br>　　諾瑪卻沒回答，專心看著說明圖，嘗試著跟著圖上畫的去做。一開始的幾個步驟還比較順利，但是到了后面，就開始復雜了，孩子就開始不懂了。無論怎么嘗試，折出來的東西都和圖上的無法吻合，一步卡住，下一步也自然沒法繼續(xù)。她只得又將紙拆開，在這一過程中，又讓紙上破了一道邊，又增添一道傷痕。</br>　　夏玉雪耐心看著她，等待著。但是，可以等到自己問題的答復嗎？</br>　　諾瑪終于放棄了嘗試。</br>　　“教我，夏玉雪。”</br>　　轉向場外救援，她將說明圖伸到對面人的眼前。</br>　　“好吧。”</br>　　夏玉雪接過圖，低頭看了看。順便地，也原地坐下。</br>　　研究了一番。</br>　　現(xiàn)在輪到孩子等待了，目光帶著期許。</br>　　“好……吧，我覺得我好像懂了。”這圖畫的挺明白。或許對小孩子來說太復雜，但她作為成年人還是可以理解的。夏玉雪從諾瑪腿下壓著的那沓白紙中抽出兩張疊在一起，將一角對折，齊縫折出折痕，展開，將兩張紙裁成正方形。</br>　　一張給自己，一張給諾瑪。孩子手中原先的紙歷經(jīng)百般折磨，實難再堪重任。</br>　　“跟著我做吧。”</br>　　她說著，照著圖上的步驟做起來。</br>　　中間對折。</br>　　左右兩邊一前一后折角。</br>　　從底下打開，成小正方形。</br>　　前后翻上去……</br>　　夏玉雪每一步都做的很慢，做完一步，等著諾瑪看著她的動作跟著做完再做下一步。有時候諾瑪沒看清楚，她還要返回上一步重新來一次。</br>　　……將翅膀翻下來。</br>　　“脖子朝內(nèi)折一個角，這就是頭。”她做完最后一步，手中的白紙已經(jīng)變成了一只紙鶴。她將成果舉起，“好了，完成。你呢？”</br>　　對面，孩子手中的白紙，也終于同樣變成了一只紙鶴。</br>　　“完成！”</br>　　諾瑪也高興地舉起手中的成果，給她看，臉上出現(xiàn)滿意并且得意的笑容。</br>　　小小的，抬著頭，展翅的飛鳥。</br>　　她手中的，諾瑪手中的，兩只互相對視的飛鳥。</br>　　“真好。”</br>　　夏玉雪如此評價。</br>　　諾瑪又低下頭，看著自己的紙鶴。笑容維持著，仔細端詳。摸一摸脖子，動一動翅膀，點一點鼓起的背。這是孩子第一次親手完成的作品。對小孩子來說，這可真不容易，這可真是一項成就，值得滿足，值得快樂。</br>　　夏玉雪也感到快樂。</br>　　諾瑪將她手中的紙鶴拿了過去，手中握著兩只，轉身，將它們一起放到了旁邊一個繩索圍起堆成的圈中，以防被風吹跑。她這才發(fā)現(xiàn)，那繩圈里已經(jīng)有一只紙鶴了，猜想似乎就是昨天那一只。</br>　　“三只。”</br>　　諾瑪說著，又拿起一張白紙遞給她，“再來，夏玉雪。”</br>　　“還折呀？”</br>　　她看著手中的紙，無奈地笑了笑。</br>　　“還要……”</br>　　孩子話說到一半停頓，伸出手，點了點手指，“還要……”</br>　　“九百九十七？”</br>　　猜想。</br>　　“九百九十六。”</br>　　諾瑪回答，煞有其事地指了指自己，“威斯克斯說，我也是一只飛鳥。”</br>　　“對，九百九十六。”</br>　　夏玉雪附和著，心想這種話是那商人說的？這說明圖恐怕也是那商人畫的。這倒是令她對此人印象有點改觀了，雖然也沒改觀多少，“你本來就是一只飛鳥。”</br>　　“再來，夏玉雪。”</br>　　諾瑪一邊說著，一邊將手中紙裁成正方形。</br>　　“不都說了嘛，你已經(jīng)不用折一千只了……”夏玉雪小聲嘀咕著，但仍舊依對方任性，自己又動起手來，“我猜，你現(xiàn)在確實不是很想聽我彈琴，諾瑪？”</br>　　諾瑪已經(jīng)開始繼續(xù)折紙了，這一次比上一次要熟練一些，動作也快一些。</br>　　繼續(xù)折下去會越來越快吧。她想，會越來越熟練，越來越擅長，越來越好。學習就是這么個道理。</br>　　這么想來，或許折一千只，也不是什么難事。有自己一起折當然不難，沒有自己，一個人折也不難。</br>　　到時候，如果這孩子已經(jīng)知道阿庫瑪回來了，平安無事了。在折完一千——九百九十九只紙鶴后，又會許什么愿望呢？</br>　　可惜，答案恐怕自己無從知曉。</br>　　誰知道？或許到時候覺得沒必要繼續(xù)折了，又沒興趣繼續(xù)折了，就不折了呢。</br>　　或許會去學新的折紙，或許會去學新的游戲。</br>　　……或許會想聽自己彈琴。</br>　　夏玉雪心里想著的同時，手上動作也沒停，又折好一只。</br>　　諾瑪也同樣折好了。</br>　　五，還有九百九十四。</br>　　“還折嗎？”</br>　　“嗯。”</br>　　“唉。”</br>　　夏玉雪只能又陪著諾瑪，折了一些紙鶴，也不知折了多久，似乎也沒多久。當卡羅爾·威斯克斯終于等待不住，來催她走的時候，她們已經(jīng)折了二十七只，還有九百七十二只。諾瑪已經(jīng)完全掌握了折紙步驟，漸漸地也不需要她示范了。折的比她還要快，還要端正。因為是孩子，心里沒多少事需要想，所以更加專注，不會分心。</br>　　夏玉雪就有事要想。</br>　　“好吧，嗯……我今天還有事情要做，不能像往常那樣一直陪你玩了。”</br>　　她站起身，對著孩子說，身后是不耐煩但又偏要裝出不便打擾模樣扭頭看海的商人，“那么，我現(xiàn)在得走啦，諾瑪。諾瑪？”</br>　　喊了兩遍，孩子才抬起頭。</br>　　“我要走了。”</br>　　“走？”諾瑪暫停手中動作，問，“去哪？”</br>　　“比較遠的地方。”</br>　　夏玉雪說。</br>　　孩子好像沒反應過來。這似乎是第一次，自己沒有陪著諾瑪玩游戲玩到盡興就先行告辭。</br>　　可能也是最后一次。</br>　　“飛鳥？”</br>　　女孩口中念的是她的名字，伸手，搖晃著手中的紙鶴。</br>　　“沒法陪你啦。”夏玉雪抱歉地笑笑，“如果我回來，等回來后再繼續(xù)吧。”</br>　　諾瑪放下手，似乎不是很高興。</br>　　失望在所難免。</br>　　“你自己先折著吧，不知等我回來你能折多少個？”她又說，“也許曲秋茗也會幫你折？也許你可以教她該怎么折？”</br>　　諾瑪沒說話，只是點點頭。</br>　　“我真得走啦。”</br>　　夏玉雪站在原地沒動，“你……你確定不想聽我彈琴？”</br>　　依舊沒說話。</br>　　“好吧。”吃了三次閉門羹，夏玉雪也是無可奈何，“也許以后你會想聽，那么，也等我回來吧。”</br>　　諾瑪手里擺弄著紙鶴。擺弄了一會，將它放到繩圈里，又拿起另一張紙做起新的。</br>　　“別在陽光下看白紙?zhí)茫⒁庖暳ρ健！?lt;/br>　　夏玉雪最后的叮囑。然后，轉身揮手，“走啦，再見。”</br>　　“再見，夏玉雪。”</br>　　諾瑪終于抬了一下頭，揮了一下手，向她告別。</br>　　她跟隨卡羅爾·威斯克斯走下拉謝號。</br>　　在碼頭上行走。</br>　　夏玉雪將背后的斗笠戴起，白布簾放下，遮住面孔。</br>　　“可以出發(fā)了，威斯克斯船長。”</br>　　“得令。”</br>　　威斯克斯在她身邊，晃晃悠悠地甩著手里的拐杖，戴著墨鏡，“不必想太多，夏女士。那種年紀的小孩都是這樣，對新奇的東西更感興趣，這很正常。”</br>　　她沒從對方的話中聽出任何寬慰的語氣。</br>　　“您沒有別的要做的事了？”</br>　　“沒有了。”</br>　　“一切都準備好了？”</br>　　“沒準備好也該走了。”她說，“最好不要再耽擱，守時是很重要的。”</br>　　往事教訓，還記在心間。</br>　　“的確，那么請登船。”</br>　　她沿著梯板，登上甲板。還有幾名水手在忙碌，不過他們看起來有些不安。畢竟這是狼人小孩的那艘神秘的運奴船只，關于它的神秘恐怖傳聞早已在水手群中流傳，“抱歉，時間倉促沒法好好清理，但我已經(jīng)收拾了一間客房供您居住，相信您會滿意的。”</br>　　“無所謂，一天而已。”</br>　　夏玉雪語氣平平地說，隔著紗簾，似乎看到有的水手在張望自己，看起來對自己的存在也感到不安。瀧川俊秀的信上并沒指定她要怎么去往目的地，所以交通工具是中間商選擇的。她猜想威斯克斯選擇無名船運輸，是因為這是目前唯一一艘閑置的船只，“不過，您完全可以另雇一艘客船？”</br>　　“沒必要嘛，夏女士。這艘船可是我最好的一艘，張滿帆的狀態(tài)下，它的航速數(shù)一數(shù)二。并且船艙空間也很寬敞，非常適合旅游。它在被我買下之前，可是專用于給我們那的貴人們出海閑玩的游船呢。”</br>　　“……您不會還打算收我船費吧？”</br>　　“咳，咳。出云介先生的確沒有向我提起過費用結算問題。要不我給您開張收據(jù)，您找他報銷？”</br>　　“直接收著吧。”</br>　　夏玉雪從衣衫中摸出一袋碎銀就遞過去，也不曾清點，“多的算我付您的傭金，酬謝之前您替我和瀧川先生聯(lián)系。”</br>　　“祝您度過愉快的一天。”</br>　　卡羅爾·威斯克斯接過袋子，掂量掂量。</br>　　“走吧。”</br>　　她站在舷邊，隔著紗布簾，看著不遠處，拉謝號上的小小人影，似乎那人影也在看著她。夏玉雪沒做什么表示，“我想在這獨自站一會。您若無事，請別來打擾，好嗎？”</br>　　“如您所愿。”</br>　　卡羅爾·威斯克斯轉過身去，命令起水手開船出海。夏玉雪一人站在那里。</br>　　漸漸地，感覺到船的搖晃節(jié)奏變化，看到鄰近的船只慢慢遠離。</br>　　對面，拉謝號上的人影，也漸漸遠離。</br>　　她依然沒做什么表示。</br>　　告別的話都已經(jīng)說過了。</br>　　“等我回來，再彈琴給你聽。”終究還是沉默不了，自言自語，“如果不能回來……希望你不會記得我。”</br>　　（我更希望是不會忘記你）</br>　　（因為這樣就不僅僅是通過重復來前后呼應了，更能依靠內(nèi)容的變化來反映人物情緒心境的變化，體現(xiàn)出你的經(jīng)歷和改變）</br>　　“我說：您若無事，請別來打擾。”</br>　　（哦哦，也是對我說的哈，不好意思，那嗯……那我呃……我等會再來）</br>　　腦海中的聲音消失了，暫時的。</br>　　夏玉雪依舊站在舷邊。</br>　　此時船已離了港口，那岸邊的許多船只，已看不真切。船轉了一個彎，遠方的海岸，碼頭，城市，就這樣消失在她的視野中。現(xiàn)在，眼前所見的，唯有蔚藍的大海。頭頂?shù)奶枺髁恋卣找肭锪耍膊粫钊擞X得炎熱，不會令人覺得炫目。</br>　　海風吹拂，從她的面前掠過，吹起她的衣袖，衣角，吹起斗笠四周籠罩的紗布。</br>　　心中有許多念頭，許多想法。</br>　　今日有許多滿足，許多遺憾。</br>　　可是，無論如何，那些都已過去，成為過去。至于未來呢？未來會怎樣呢？明天會怎樣？明天過后又會——</br>　　“——有完沒完？”</br>　　（行行行，收個尾結束）</br>　　今日，拖了很久的那些過去的事情，終于都了結了，有了一個結局。</br>　　諸事已畢。</br>　　明日，最后的一件事。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