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1 章 Chapter 20
謝菲爾德在與世俗的道德博弈,安娜也在博弈,不過她是在和自己博弈。</br> 她一方面想像個女流氓一樣,強行突破他冷冰冰的防守,一方面又想做個純潔得體的女孩,等待他的主動進攻。她不懂為什么L先生明明對她有感覺,卻一而再再而三地避讓。她思來想去,只得出了一個結論,那就是她不夠有魅力,沒能吸引到他。</br> 想到這里,安娜又沮喪又生氣,很想在他的唇上留下一個鮮血淋漓的咬痕,讓他知道,當她聽見他不告而別時的難受。可對上他的視線后,她忽然想起了當初叫他“L先生”的初衷。</br> 他是她的愛情。愛情是崇高而神圣的,沒人會對崇高的事物生氣。</br> 安娜摟著他的脖子,慢慢離開了他的嘴唇,發(fā)出了一聲大大的、感傷的、無奈的嘆息。</br> 她雖然不算被嬌慣著長大,卻因為一張美麗的面孔而處處受到優(yōu)待,所以,即使她出生于淤泥與罪惡淵藪中,依然活得神采飛揚、蠻橫頑皮。</br> 然而,在他的面前,她總是沒法像對待其他人一樣囂張跋扈。她可以不顧任何人的感受,卻唯獨不能不顧他的感受。</br> 安娜又嘆了一聲,將汗?jié)竦念~頭抵在他的肩上,低低地說道:“來了就不要走了。只要你在我的身邊,我就不會再做這種事。我保證。”</br> L先生沒有回答。許久,他輕輕抬起她的下巴,用衣兜里一張干凈的方巾,擦掉了她額上的熱汗。</br> 安娜望著他深邃的眼窩,灰藍色的瞳孔,乖巧地等待他的答案。誰知,直到熱汗被擦得一滴不剩,他都沒有回答她的話。</br> 他仿佛悲天憫人的神明,可憐她,憐惜她,為她遮風擋雨,卻始終不愿意降臨在她的身邊,和她談一場世俗的戀愛。</br> 安娜是充滿青春活力的少女,有一身的瘋勁兒,有用不完的力氣尖叫、打滾和淚水。她可以耍賴撒潑要到他的承諾,卻沒有那么做,因為L先生并不是她的犯人,她沒必要絞盡腦汁地逼他就范。</br> L先生下樓后,她一屁股坐在沙發(fā)上,又剝了一條口香糖,塞進嘴巴里,在甜蜜的薄荷味中沉思:“慢慢來吧!”</br> L先生雖然沒有答應留下來,卻也沒有再離開。他們似乎又回到了住院時期的關系。于是,這個周末成為了安娜這一個月以來,最快樂的一個周末。她懇求雅各布把院子里的泳池清理了出來——當然,不是雅各布親自清理的;然后,換上矢車菊般紫藍色的泳衣,跳進了泳池里。</br> 整個下午,安娜都像一條活蹦亂跳的小魚,在淺藍色的泳池里搖來擺去。她沒有做魚的興趣,這么做,純粹是為了展示自己的曲線,希望L先生能看到她的美。然而,L先生坐在巨大的遮陽傘下,神情平靜,周身清涼,手指間夾著雪茄,只看報紙不看她。</br> 安娜有些不高興,停止了做魚,將半顆腦袋沉進了水里,鼻子咕嚕咕嚕地冒泡。她低頭看了看身上的泳衣,懷疑是泳衣太過保守,才讓L先生沒有興趣看她。她其實有一套前衛(wèi)性感的比基尼,但被雅各布沒收了,她只好穿上這條連衣裙似的、陳腐得掉牙的泳衣。</br> 安娜盤算著怎么吸引L先生的注意力,卻不知謝菲爾德的注意力,其實一直放在她的身上。</br> 沒辦法不放在她的身上。她的表演欲比百老匯的演員還要旺盛,一會兒下潛,一會兒猛然浮出水面,一會兒水聲四濺地從泳池里走出來,去拿冰鎮(zhèn)的橙汁,涂著紅色趾甲油的腳掌,在他的面前留下一串**的腳印。</br> 他竭力想要將視線集中在報紙上,余光卻不受控制地將她的一舉一動,都收進了眼底。</br> 他看見她的頭發(fā)在倒映著藍天的清水中,變成了一綹一綹的妖媚的水草。泳衣明明是最保守、最迂腐的款式,在她的身上卻化為了一塊極性感的布料。薄而光滑的尼龍布緊緊地裹著她的身軀,隱約透出蜜似的肌膚。</br> 他閉了閉眼,喉結上下滾動了兩下,翻開一頁報紙,卻無論如何也想不起上一頁的內(nèi)容。</br> 安娜在水中搔首弄姿半天,都沒能得到L先生一個眼神,不由悻悻地回到了陸地上。她拿起之前沒喝完的橙汁,咬著吸管,在他的身邊坐下,把腦袋伸過去,看他手中的報紙:“在看什么?”</br> 她問話的時候,燥熱的呼吸直接噴在了他的手背上。這個迷人精故意離他很近,濕漉漉的頭發(fā)垂落在他的肩頭,浸濕了他的襯衫。水是冷的,浸在他的肩上,卻瞬間化為火辣辣的毒汁,腐蝕出一個又一個疼痛的傷口。</br> 這簡直是世界上最殘忍的酷刑。謝菲爾德僵了一下,神色卻出奇的平靜,將報紙移過去一些:“社會新聞,你要看么。”</br> 報紙是西班牙語,安娜雖然有西班牙的血統(tǒng),卻對西班牙語一竅不通:“不看。”</br> 他于是自然地收回報紙,慢條斯理地問道:“還有一天假期,想做什么?”</br> 安娜撐著臉頰想了想,忽然靈機一動:“你能幫我一個忙嗎?”</br> “什么忙?”</br> “藝術老師要我去演一個音樂劇,但我背了一個月,都沒能背下女主角的臺詞,你能和我對對臺詞嗎?”安娜心思單純,腦中只能想一件事,說起這件事,立刻忘了搔首弄姿吸引他的注意力。</br> 見她離遠了一些,謝菲爾德不易察覺地松了一口氣,合上報紙放在一邊,說道:“可以。”</br> 他以為學校的音樂劇,應該是以描述校園生活為主,誰知,安娜遞來的劇本遠遠超出了校園生活的范疇。</br> 故事發(fā)生在上個世紀的法國巴黎,女主角是一個姿容美艷的交際花,她出身貧民窟,稀里糊涂地成為了歌劇院的演員,又稀里糊涂地成為了子爵的情人。子爵是她的第一個男人,卻并不愛她。她愛子爵愛得要命,甚至不惜將自己獻給年邁的老伯爵,為子爵換取光明的仕途。</br> 故事的結尾,巴黎發(fā)生暴.亂,子爵被密密麻麻的人群踩踏身亡。老伯爵還活著,并且有門路平安地離開巴黎。女主角卻離開了老伯爵,獨自一人登上歌劇院的頂樓,縱身跳進了浩蕩的人海里。</br> 謝菲爾德看著劇本,陷入了沉思。故事顯然是好故事,就是不知道安娜是否能理解這復雜的劇情。他側頭看向安娜,問道:“想讓我怎么做?”</br> 安娜沒什么別的想法,她是真的想要記住臺詞,因為再過一周,就要進行第一次排演了。要是被同學發(fā)現(xiàn),她這個女主角連臺詞都沒有記住,那該多么丟人——是的,對她來說,記不住臺詞比流產(chǎn)的傳聞丟人多了,畢竟她不是真的流過產(chǎn),臺詞卻是真的記不住。</br> 安娜咬了咬指甲,毫不客氣地指揮道:“你坐著當老伯爵吧。”</br> 劇本運用倒敘和插敘的手法,序幕就是女主角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走進老伯爵的包廂,希望能用自己給子爵換一個光明的仕途。</br> 謝菲爾德不用換裝,也不用露出特定的表情,只需要坐在原位,保持看報紙的姿勢,就已經(jīng)很像上個世紀溫雅卻威嚴的伯爵大人了。</br> 安娜將浴巾披在肩上,假裝是開司米披肩。她抬起頭,背脊挺得筆直,兩條蜜褐色的胳膊放在腹前,相當矯揉造作地朝他走來。</br> 謝菲爾德怔了怔,低下頭,將手握成拳放在唇邊,遮住上揚的唇角。安娜的姿態(tài)太做作了,做作得叫人疼愛,他實在忍俊不禁。</br> 與伯爵對話前,安娜有一段詠嘆調(diào),表達即將獻身伯爵的復雜心情,順便隔空對子爵表白。</br> 她緊張地清了清喉嚨,聲音不自覺有些發(fā)抖:“他從未在意過我,也從未愛過我。”</br> 不知為什么,唱完這句,她鬧哄哄的內(nèi)心忽然安靜了下來。她看著L先生,看著他冷峻而瘦削的輪廓,灰藍色的瞳孔,高挺的鼻梁,莫名就懂了女主角的心情。</br> 他的嘴唇很薄,是極淡的粉紅色,這樣的嘴唇,若是生在一張年輕的臉孔上,會顯得花心又輕浮,在他現(xiàn)在的臉上卻剛剛好。就像她對他的一見鐘情,只要那時候他的長相不是現(xiàn)在這樣,氣質也不是現(xiàn)在這樣,她都不會喜歡他,就是這樣的剛剛好。</br> 女主角希望子爵的仕途光明,她也希望L先生的未來順遂,哪怕到最后,他還是不愿意接受她,不愿意愛上她,怎樣都好,她只希望他能平平安安、順順利利地度過余生。</br> 安娜想著想著,掉下了兩顆很大的眼淚。</br> 她似乎通過L先生,隱約觸碰到了一團模糊的光暈,明白了女主角的思緒與情感,知道了她行為背后的邏輯。</br> 這么想著,她往前走了一步,鮮紅的腳趾頭踩在了亮閃閃的水洼里:“但我仍愿意為他獻出一切……即使前方是深淵,是罪惡,我也甘之如飴。”</br> 唱到這里,她走到謝菲爾德的面前。浴巾掉在了地上。她擋住了泳池粼粼的水光,緩慢地坐在了他的腿上。</br> 他的心跳加快了幾拍,正要推開她叫停,她卻摟住他的脖子,仰頭吻上他的唇,溫柔地唱道:“因為,我愛他。”</br> 這是一個與以往任何時刻都不同的吻,以前安娜吻他時,是熱烈的、專注的、嬌媚的,恨不得將他的視線牢牢攥在手心里。現(xiàn)在,她分明吻著他的唇,眼神卻飄忽地望向遠方,似乎心里真的有一個情人“子爵”,只是為了“子爵”的前途,才委曲求全地待在他的身邊。</br> 想起那個害她流產(chǎn)的男孩,謝菲爾德的喉結滑動著,不自覺用手臂環(huán)住了她的腰身。</br> 他的神情依然是平靜的,環(huán)住她的腰的那只手掌,卻泄露出滾燙的占有欲。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