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 章 Chapter 11
安娜很想看看L先生的表情,卻有些不敢,她的勇氣在跳到他的身上那一刻,就已經(jīng)花光了。</br> 她只能緊閉著眼,像樹袋熊一樣摟著他的脖子,用力嗅著他頸間辛烈卻清冽的氣息。漸漸地,她的怒火在他溫和的氣息中平定了下來,察覺到了自己的冒失和失禮。</br> 可讓她立馬從L先生的身上跳下來,又頗難為情。最后,是L先生用手托著她的大腿,將她放在了床上。他什么都沒有說,過于平靜的態(tài)度卻令她越發(fā)無地自容。她已經(jīng)這么主動,這么熱情了,他卻始終無動于衷,甚至連指責(zé)和批評都沒有。他一定覺得她是個可笑的喜劇演員。</br> 這時,L先生低沉的聲音在她的頭頂響起:“冷靜下來了么。”</br> 安娜垂頭喪氣,沒有答話。她羞恥得說不出話。</br> 謝菲爾德低頭看著她的發(fā)旋,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了她鮮紅色的嘴唇上。回想起那嬌嫩的、熾熱的觸感,他忍不住閉上了眼,喉嚨像吞了沙子般難受。不能再想下去,他轉(zhuǎn)過身,大步走向門口:“明天我送你回去,今晚你先在這里休息。”</br> “……謝菲爾德先生,”她低低的、情緒低落的聲音從后面?zhèn)鱽恚澳阌憛捨伊藛幔俊?lt;/br> 他沉默了片刻:“沒有。”</br> 她馬上追問道:“那你喜歡我嗎?”</br> 她真的還小,什么都不懂。謝菲爾德揉了揉眉心,低嘆著說道:“安娜,我不能喜歡你。”</br> 她語氣固執(zhí)地問道:“為什么?”</br> “你會喜歡比自己小幾十歲的男孩嗎?”</br> “如果是你的話,我會。”</br> 他不禁微微一笑:“多謝喜歡,但我應(yīng)該還沒出生。”</br> 安娜很不喜歡他這種態(tài)度,她覺得她的喜歡是神圣而嚴(yán)肅的,他卻要么回避她的示愛,要么將話題往玩笑方面引導(dǎo)。她被他避而不答的態(tài)度打擊得悶悶不樂:“我的意思是,如果我六十多歲,而你只有十七八歲,我當(dāng)然不會嫌棄你。”</br> 他輕笑一聲:“嫌棄?不應(yīng)該是占便宜么。”</br> 安娜有些茫然:“占便宜?什么便宜?”</br> “占我這個十八歲小伙子的便宜。”</br> 看著他一本正經(jīng)的神情,她忽然反應(yīng)過來,原來他說的是六十多歲的她占他的便宜。她頓時咬著下嘴唇笑了起來,笑了一會兒,又有些沮喪和生氣——這個老家伙連她的便宜都不愿意占!</br> 她鼓起雙腮,還想跟他說些什么,他卻已走到臥室的門口,順手要關(guān)上房門:“晚安,安娜。”</br> 她只好不開心地答道:“晚安。”</br> “咔嗒”一聲,房門被關(guān)上。世界歸于寂靜與黑暗,只剩下落地窗外昏黃的燈光。安娜泄氣地嘆息一聲,仰躺在床上,海星般攤開手腳,望著天花板。L先生離開后,她的思緒才真的沉淀了下來,所有情緒姍姍回到了腦子里。</br> 她一方面為強(qiáng)吻的行為羞恥不已,一方面又認(rèn)為自己是個女勇士,勇敢地奪走了L先生的吻,一方面又擔(dān)心他討厭自己,但想到他臨走前還對她說了晚安,她又覺得他可能并不討厭她。</br> 少女的心思麻雀叫聲般紛亂,安娜在床上翻滾了一會兒,迷迷糊糊地睡了過去。不知道過去了多久,她聽見有人在外面叫她:“布朗小姐,布朗小姐……”</br> 安娜有非常嚴(yán)重的起床氣,她根本沒聽清是誰在叫她,直接抬起兩條腿不耐煩地蹬了兩下,粗著嗓子喊道:“別煩我!”</br> 惱人的聲音消失了。一分鐘后,她忽然想起這是L先生的房間,剛剛叫她的人極有可能是L先生。冷汗瞬間就流下來了,睡意消失得無影無蹤,安娜猛地坐了起來,本想立刻沖出去道歉,猶豫了一下,還是走進(jìn)了盥洗室。</br> 鏡子里的她頂著一頭蓬亂的栗色頭發(fā),嘴上殘留著昨晚的口紅。她呲開嘴,看見牙齒上也沾了一些口紅,也不知道昨晚L先生看到?jīng)]有。</br> 安娜用清水洗干凈臉蛋,又反復(fù)漱了幾遍口,確定沒有難聞的口氣后,她用酒店的金屬梳子蘸了蘸水,使勁兒梳順了濃密的頭發(fā),將它們編成兩條粗辮子,盤在了頭上。可惜,她忘記把家里的口紅帶過來,幸好她的嘴唇天生就是玫瑰色。</br> 做完這一切,安娜打開臥室門,文靜地走了出去:“不好意思……我剛才沒睡醒。”</br> ——</br> 雅各布昨晚沒看見安娜,剛剛聽她的聲音,還以為是個粗魯、野蠻、不知禮數(shù)的不良少女,見到本人后,才發(fā)現(xiàn)她的魅力已經(jīng)蓋過了不良少女的特質(zhì)。她穿著一條泳衣般短而緊的裙子,裙擺花瓣般綻開,堪堪遮住大腿根,露出大片光滑的杏黃色肌膚。她的骨節(jié)纖細(xì),手臂、小腿上淺褐色的茸毛在陽光下閃爍著柔光。</br> 怪不得謝菲爾德先生沒有將她趕走,面對這樣一個性感的迷人精,誰愿意疾言厲色地將她趕走呢?</br> 這時,謝菲爾德的聲音在旁邊響起:“雅各布。”</br> 雅各布立刻垂下眼,收回了目光。</br> 他以為謝菲爾德叫他的名字,是警告他不要亂看,誰知,他那從不多管閑事的先生,居然云淡風(fēng)輕地命令道:“去買些正常女孩的衣服。”</br> 雅各布詫異地看了謝菲爾德一眼,又垂下頭,恭順地答道:“我這就去,先生。”</br> ——</br> 安娜有些不安地看向L先生,什么叫正常女孩的衣服,是暗示她不是一個正常的女孩嗎?</br> 她在L先生的對面坐下,努力回想著書上淑女的坐姿,腦中卻一片空白。記得那本書說,英國人拿刀叉的方式和美國人不太一樣……但具體是怎樣的不一樣,她卻忘得一干二凈,一時間連刀叉不敢拿起。</br> 最后,是L先生將目光從報紙上移開,看見了她的異狀,低聲命令道:“安娜,正常用餐。”她才緊張地拿起一塊牛角包,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小口。</br> 謝菲爾德看著她拘束的樣子,有些無奈,正要拿一個酥皮面包放進(jìn)她的餐盤里,這時,雅各布回來了。</br> 謝菲爾德讓他去買一些正常女孩的衣服,雅各布不太清楚“正常女孩”的定義是什么,于是將商場里看得過去的女裝都買了下來,裝在了一個行李箱里。</br> 安娜看見滿滿一行李箱的衣服時,整個人都懵了。</br> 她半蹲下來,打開箱子,里面是各式各樣的上衣、裙子和外套,有草莓紅、芒果黃、湖水藍(lán)、曙光似的淡紅……她從來沒見過樣式這么豐富的裙子,在此之前,她一直以為裙子就是兩條細(xì)肩帶、一塊布料的結(jié)合物,看見這些裙子后,才知道原來簡單的裙子也可以這么美麗,這么精致。</br> 她捧起一條銅綠色的裙子,質(zhì)地簡直如清水般絲滑,差點從她的手上流下去。她從來沒有摸到如此柔軟裙子,她擁有的最昂貴和最精致的裙子,是一條純棉連衣裙。</br> 鼻子有些酸脹,眼眶也熱熱的,但她不想哭,真的不想哭,她不想讓L先生以為,她是為這條裙子的價值而流淚。事實上,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么要流淚,但是面對這些裙子,她真的無法止住涌出的淚水。</br> 安娜垂著腦袋,拿著那條銅綠色裙子,走進(jìn)了臥室里。從頭到尾,她都沒有抬頭,不想讓那兩位紳士對她做出關(guān)心的詢問。幸好,他們的確非常紳士,沒有冒失地發(fā)問。</br> 一分鐘,安娜走了出來。換上那條綠裙子后,她立刻變成了一個嬌媚高貴的少女。雅各布又拿出一雙山羊皮的白色軟幫鞋,放在她的面前。</br> 安娜扭扭捏捏地穿上了。</br> 雅各布悄無聲息地退出了餐廳。見他離開后,安娜稍微放松了一些。她低頭盯著腳上的軟幫鞋——上帝,這是她第一次知道原來皮鞋也可以這么舒服。過去十八年,她一直以為,皮鞋就像有生命一般,必須穿著它走個十幾公里的路,才能將它馴服,誰知有錢人的鞋子一開始就是溫馴的。</br> 觀摩完鞋子,她偷偷瞟向L先生。他還在看法文報紙——安娜會說法語,卻看不懂法文。他側(cè)對著她,雙手拿著報紙,鼻梁高挺,幾乎比眼睛的位置高出一截。看著他灰白色的頭發(fā)、深邃的灰藍(lán)色的眼睛和下顎角的胡茬,又看了看腳上的鞋子,她的心跳得越來越快,越來越激烈。</br> 她真的苦惱極了,煎熬極了,這個男人一點也不喜歡她,卻對她那么好……他不怕她越來越喜歡他嗎?</br> 不知是否注意到了她的目光,L先生放下報紙,側(cè)頭望向她:“怎么,鞋子不合腳么。”</br> 安娜對上他的視線,心臟被某種奇特的熱力漲得滿滿的,沖動地說道:“我越來越喜歡你了。”</br> L先生怔了一下,搖搖頭,回避了這個話題:“安娜,我的助手查到你高中還沒有畢業(yè),為什么?”</br> 安娜下意識地想要撒謊,可是看著那雙疏冷的灰藍(lán)色的眼睛,什么謊話都說不出來,只好破罐破摔地說道:“我成績太差了,學(xué)費又太貴了,與其繼續(xù)讀書浪費錢,不如早點出來打工養(yǎng)活自己。”</br> L先生卻像是沒聽見她這番厭學(xué)獨白般,拿起報紙抖了兩下:“在那種學(xué)校,確實不能學(xué)到什么。我打算送你去私立中學(xué)繼續(xù)讀書。你不用擔(dān)心學(xué)費,只需要專心學(xué)習(xí)就行。”一副不容違逆的命令式口吻。</br> 私立學(xué)校和公立學(xué)校的學(xué)費完全不是一個等級,這一行李箱的衣服已經(jīng)價值不菲了,私立學(xué)校一年的學(xué)費,卻能買下好幾個這樣的行李箱。L先生并不是在對她好,他是在可憐她,把她當(dāng)成了做慈善的對象。</br> 想到這里,安娜的一顆心都冷了。</br> 也許在他的心里,她跟路邊的乞丐沒什么兩樣……偶爾,她也會因為路邊的乞丐可憐,而隨手施舍一兩個硬幣。也許在他的眼中,送她去私立中學(xué)讀書,就跟她隨手扔下的硬幣沒什么兩樣。</br> 這個老家伙究竟在做什么?他也是這么打發(fā)其他勾.引他的女人嗎?先是禮貌地拒絕她們,然后送一個行李箱的衣服,接著再送她們?nèi)プx書……這個世界上,怎么會有這么過分的男人,一邊毫無顧忌地散發(fā)著自己的魅力,一邊回避和拒絕她的喜歡……</br> 安娜理智上明白L先生是為她好,可是情感并不受理智的約束,一想到其他女人,甚至路邊的乞丐都能得到他的好,她就控制不住內(nèi)心的妒火。</br> 妒火沖上頭腦時,她只聽見腦中“嗡”的一聲,所有思緒都變成了空白。等她回過神時,她已走到L先生的身邊,沖動地坐在他的腿上,兇狠而充滿恨意地咬了一下他的嘴唇。</br> L先生有些愕然地看著她。</br> 這一回,她沒有吻他,只是在他的耳邊恨恨地說:“收起你的善心吧,我不喜歡讀書,不需要你像個慈善家一樣資助我。我只想要你喜歡我。”</br> 說完這句話,她站起來,當(dāng)著他的面,脫下了腳上的軟幫鞋,踢到他的腳邊,然后,雙手背到身后,拽下了裙子的拉鏈。</br> L先生側(cè)開頭,閉上了雙眼。</br> 安娜將那條帶著她體溫的綠裙子,扔到了他的膝蓋上,撿起自己的衣服穿上,裹著母親的長風(fēng)衣,穿上來時那雙紅色高跟鞋,頭也不回地走出了這間套房。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yuǎn),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fēng)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yuǎn)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yuǎn)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jī)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fēng)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jī)會。</p>
良久之后,機(jī)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