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4章 掘藏師的困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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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緩步向前,到了多吉措姆近旁。
“我不知道……你知道些什么,但我知道你一定知道些什么。嘉斡上師是阿里地區(qū)最年長的尊者,他能夠從瑪尼石中吸收博大精深的智慧與精華,再通過巖脈之水的融合,供養(yǎng)自己不生不滅。沒有人能說清他的來歷,沒有人預知他的未來,可以說,他已經(jīng)是極物寺里的一道獨特風景,與兩湖、兩山共存……”多吉措姆并不正視林軒,而是對著空寂的夜色低語。
作為一名掘藏師,多吉措姆一向以冷靜、鎮(zhèn)定、釋然、通達著稱,即使是別人視為山精樹鬼、怪力亂神的詭譎至極的事,在他眼中也淡然視之,毫不動容。可是這一次,林軒分明在他眼中看到了巨大的迷惘。
“大師,我不知道。”林軒簡單地回答。
“嘉斡上師認為你知道,所以你一定知道。”多吉措姆說。
林軒微笑:“那么,帶我去見上師可以嗎?”
多吉措姆搖頭:“不,還不到時候,我在等他的召喚。”
林軒沒有多問,默默地站著,等待多吉措姆的下文。這是他在做人上的最大優(yōu)點,多聽、多看、多思而盡量不要問那些毫無營養(yǎng)的問題。
“那小女孩在看經(jīng)卷。”多吉措姆換了個話題。
林軒點點頭,知道他說的是來歷奇特的格桑。
“我曾自以為對于藏傳佛教門中的所有典籍、要義、宗旨有所頓悟,對各教宗的經(jīng)文廣泛涉獵,總能解答別人的疑問。現(xiàn)在,我一下子推翻了自己從前的想法,在那小女孩面前,察覺自己的悟性實在是糟糕之極。我明明知道她看懂了那經(jīng)卷,卻不知道她究竟看懂了什么,也無法跟她交流。那經(jīng)卷是本寺的立足根本,從我記事以來,沒有人能看懂它我不知道這究竟是壞事還是好事,你以為呢?”多吉措姆問。
“我不知道。”林軒坦然承認,“但我知道世間萬事都是有序地向前發(fā)展,四季更替,日夜互換,蘊含著無窮無盡的奧秘。我們不該執(zhí)迷不悟于一人、一事、一物,而應該總是向前看,用辯證的眼光來看問題。如果總覺得自己看不透、解不開,那么就一定會事事看不透、件件解不開,最終導致走火入魔、氣血逆行、思維大亂、腦力枯竭而亡。”
作為一名醫(yī)生,林軒看過大量這方面的病例,深知人的思維是有極限的,正如一臺汽車發(fā)動機是有轉(zhuǎn)速極限那樣。超速運轉(zhuǎn),只會因過度發(fā)熱而車毀人亡。很多精神病、抑郁癥、妄想癥患者正是如此,只懂得讓思維盡情馳騁,如脫韁野馬一般,卻不懂得適可而止,最終自己殺死了自己。
“答疑,解惑,是一名掘藏師與生俱來的使命,所以我不能停止思索。”多吉措姆搖頭,并不認同林軒的觀點。
“皮之不存,毛將焉附?”林軒微笑著,用一句漢語中的古語作答。
多吉措姆凝視林軒,忽然苦笑:“我知道,中國漢語古書中有很多深奧的道理,哪怕只懂幾句,就能受用終身。可是,我又常想,自己連藏傳佛教中的奧義都思索不清,還有什么余力與資格研習漢語文化呢?”
林軒從來不想用大道理教育別人,但他見多吉措姆困于思維陷阱而無法自拔,忍不住提醒:“大師,中國古人說‘朝聞道、夕死可矣’,就是說一個人不在于懂多少,更不在于什么時候覺悟,只要他能夠覺悟,即使是在生命中的最后一天醒來,也是一位值得尊重的智者。藏傳佛教之中,為什么有的大師能夠在修行的極限之日‘肉身虹化’?就是因為他們已經(jīng)在生命結(jié)束的剎那間做到了真正的頓悟那是思想的深度頓悟,而不是語言上的表面頓悟……”
藏傳佛教高僧的“虹化”亦是“西藏十大未解之謎”之一,有據(jù)可查的例子至少過百,口口相傳的例子則多不勝數(shù)。
林軒所說的,是自己對“虹化”的理解,因為他的確費了很大力氣探究過,“虹化”與“肉身成佛”、“坐化”、“遺蛻成仙”等等有許多相通之處,都是修煉到極致后的自然進階反應。
多吉措姆雙手抱著頭,如一只把頭沙地里去的鴕鳥一般,喉嚨里不停發(fā)出痛苦的呻吟聲。
林軒長嘆,本來佛教中的修行是讓人變得聰慧并快樂的一種方法,像多吉措姆這樣,因修行困頓而痛不欲生,其實已經(jīng)違背了“修行”的真正目的。
“呼”的一聲,林軒面前的地上忽然起了一陣勢頭很急的旋風,卷起一大堆落葉,飛起五六米高,然后再紛紛揚揚地拋撒下來。
同樣的事,連續(xù)重復了三次,枯葉撒了兩人滿頭滿臉。
“上師召喚咱們了。”多吉措姆說。
他頭前帶路,引領(lǐng)著林軒,沿一條小道傾斜向下,曲折行進了百十米,在一大片瑪尼石壘成的石陣前面止步。
“就是這里,但瑪尼石陣勢相當復雜,我們無法進去,一進去就會被困住。”他說。
組成石陣的瑪尼石大小不等,最大的如磨盤,最小的如算盤珠,總共堆成了近百個瑪尼堆,高的近三米,矮的只及林軒的腰帶。
瑪尼石是藏族的傳統(tǒng)民間藝術(shù),上面刻有六字真言、慧眼、神佛造像或者是各種吉祥圖案,是藏民們祛邪求福的寄托物之一。瑪尼石可組成為瑪尼堆或瑪尼墻,在藏區(qū)各地的山間、路口、湖邊、江畔,幾乎都可以看到。
在阿里地區(qū),極物寺的瑪尼石是最出名的,數(shù)量極多,年代悠久,上面繪制的圖案相當精美,并且被寺中的僧人完美保存下來,成為朝圣者留給阿里地區(qū)的最虔誠印記。
“嘉斡上師就在里面吧?”林軒問。
多吉措姆點頭:“對,沒錯,他在瑪尼石陣的中央下陷部分,那里有個小小的水洼,他就靠那個生存。”
林軒沒有猶豫,大步進陣。他看懂了,這個陣勢與中國古代兵法中的《八陣圖》近似,其布陣原理與破解之法大同小異。
“喂,小心啊!”多吉措姆在背后叫,但聲音相距甚遠,就像兩人站在兩個相鄰的山頭上喊山一樣。
林軒沒有回頭,而是一直向前。
《八陣圖》最早的來歷可以追溯至三皇五帝時期,成名于三國時期的西蜀丞相諸葛亮之手。相傳,諸葛亮以亂石堆成石陣御敵,按遁甲分成生、傷、休、杜、景、死、驚、開八門,變化萬端,幾乎將東吳精兵全部困殺。
這種奇門陣法的可怕之處在于其復雜的變化,就算是天下最勤奮的將才,都無法窮其究竟。
在林軒眼中,腳下的每一塊瑪尼石都有妙用,而非簡簡單單的擺設,而石頭上的不同花紋,則代表了陣勢門戶的正確行進路線。
史上最完整的《八陣圖》分別以天、地、風、云、龍、虎、鳥、蛇命名,加上中軍共是九個大陣。中軍由十六個小陣組成,周圍八陣則各以六個小陣組成,共計六十四個小陣。八陣中,天、地、風、云為“四正”,龍(青龍)、虎(白虎)、鳥(朱雀)、蛇(蛇)為“四奇”。另外,尚有二十四陣布于后方,以為機動之用。
林軒要找的,就是嘉斡上師所代表的“中軍”,也就是驅(qū)動該奇門陣勢運轉(zhuǎn)的核心樞紐。
他繞過一塊繪制著猙獰虎頭的巨型瑪尼石,便聽到了緩慢的滴水聲。
再向前,由兩塊形如蒼鷹展翅的瑪尼石中間穿過,他就看到了背靠巨石坐著的嘉斡上師。那塊石頭上畫著一大片白云,云中隱約可見一條張牙舞爪的巨龍。
此刻,嘉斡上師赤著腳,腳伸進一個淺淺的水洼里,里面的水正好能沒到他的腳踝。水來自他頭頂?shù)膸r石,應該是山石縫隙里滲出的泉水。極物寺地勢極高,這里能出現(xiàn)泉水殊為不易,所以,那只能是“滴水”,連涓流都無法形成。
水很清,水洼底部畫著的大團盤蛇清晰可見。
“上師。”林軒站定,先躬身行禮。
他看到石頭上的白云時,腦中浮出的首先是“珠峰旗云”四個字。旗云,顧名思義,云狀如旗,并且全世界只有在珠穆朗瑪峰上空,才有這樣形狀奇特的云朵。
嘉斡上師半閉著眼,仿佛睡著了一樣,并未對林軒有任何回應。
林軒想了想,走到水洼邊上去。里面的水沿著角落里的小溝向下淌,形成了典型的“活水”。按照藏傳佛教的說法,活水能夠洗滌人體表面的污垢,更能清除人體內(nèi)部的“惡”的思想,使人擺脫無知的困境。
“上師,您叫我來,是有話跟我說嗎?”林軒問。
嘉斡上師了一聲,慢慢地睜開眼。他身上的僧袍褪色嚴重,很多地方已經(jīng)被磨成了絲網(wǎng)狀,似乎輕輕一扯,就要分崩離析開去。
“上師,我是林軒。”林軒俯身下去,看清嘉斡上師那張半老半少的臉。他能想象到,僧袍下面覆蓋著的軀體,也同樣是半邊衰老半邊嫩弱的,仿佛一棵枯死的大樹空干中又生出了一株嫩芽似的。嫩芽是老樹的新生,而老樹是嫩芽的根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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