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7章
蘇啟沒有要回季家吃晚飯的打算。
蘇冰的電話打過來時他正往校門走去,他不住校,也就不需要上晚自修。
現(xiàn)在剛過五點,殘陽未落,被烈日烤了一天的地面還發(fā)著燙,空氣熾熱,幾乎停止了流動。
堵得胸口極不暢快。
學(xué)生三三兩兩作伴,蘇啟覺得有些孤單,他翻看了會短信,又點開微信不死心地再次查看,終于還是咬牙切齒地罵了一聲。
一個信息都沒有!
平日里稱兄道弟的幾個損友都不知道死哪兒去了,他都離開m市好幾天了,但凡有點良心的總不會連一個信息都沒有吧。
人心吶!
這么多年的深厚情誼終究是錯付了。
“這是你的車?”沈丹怡不知從哪個犄角旮旯里冒了出來,指著蘇啟那輛拉風(fēng)的機(jī)車好奇三連問,“好酷,這是要回家嗎?你家也在附近嗎?遠(yuǎn)不遠(yuǎn)?”
蘇啟面無表情地嗯了一聲。
“好巧哦。”沈丹怡摸了摸車身,呵呵直笑,那架勢看著就要不管不顧地爬上去:“你捎我一段吧,搞不好咱倆……”
“抱歉,不順路。”
沈丹怡保持著微笑皺了皺眉,嗯嗯嗯地小心退開了,幸好性格堅韌,奉“失敗乃成功之母”為人生名言的沈同學(xué)胸大心也大,活了十幾年不知尷尬為何物,在困難面前,她一向淡然處之,越挫越勇,對“盡早拿下蘇啟,只是時間問題”這方面更有著迷之自信的勢在必得。
蘇啟懶得跟她廢話,都不知道現(xiàn)在的女孩腦子里都在想些什么。
季家沒人,蘇啟估計他姑打牌去了。
蘇啟往公園走去。
蘇啟停在了大榕樹邊,他掏出手機(jī)來看,上面是一個小時前蘇冰發(fā)過來的他姥的住址,拒他觀察,要從這一大片黑不隆冬的老房子中找出門牌號簡直是在癡人說夢。
且不說房子的排列雜亂無章,有的壓根就沒有門牌號,要么風(fēng)吹雨打脫落得無影蹤,要么在房子翻新的時候直接被鏟除。
最后,蘇啟拐進(jìn)正對著榕樹的那家小超市。
收銀臺坐著一個男生,低著頭在看書,有人進(jìn)來時也沒抬頭,只說了句隨便看看,聲音像是悶在了喉嚨里。
蘇啟繞著貨架挑選一些適合老人吃的食品,最后他把一包棉花糖也給掃進(jìn)了籃子里,蘇啟跟他姥也有幾年沒見了,不曉得老人家的牙齒還在不在,這么想著他又拿了點紙質(zhì)包裝的小蛋糕。
結(jié)賬時,那男生才抬頭,鼻梁上掛著厚重的眼鏡,蘇啟往他旁邊的書掃了一眼--大學(xué)英語自考教程(加強版)。
“兩百三十二。”
蘇啟對著二維碼每日n次掃,然后跟對方問了路。
“這個……”眼鏡男盯了幾秒,又想了半晌,把蘇啟叫到門口,指著那一片漆黑,說:“繞著這池子一直走,第二個路口拐進(jìn)去后左手邊的第四個小巷口的…第二…應(yīng)該是第三個房子吧,你看門口擺著很多花的那家就是了。”
蘇啟:“……”
又是路口又是左手又是巷口的……難搞。
“等會,麻煩你再說一遍,嗯,慢點說。”
于是,眼鏡男耐心地重復(fù)了一遍。
“謝謝。”蘇啟禮貌道了謝,提著兩個大袋子找方向去了。
巷口窄細(xì),伸手不見五指,蘇啟腳下沒注意險些踩進(jìn)污水溝里,最后還是借著手機(jī)手電筒的微弱亮光才終于出了巷口。
一轉(zhuǎn)頭。
眼鏡男說的沒錯,第三個屋子的門口放著數(shù)不清的盆栽,有花有多肉,菊花與茉莉占多,還有幾株蘇啟說不上名的野生花。
富有創(chuàng)意的是那些底盆,不是尋常的瓷器陶器,而是各式各樣的塑料瓶子,大小都有,整整齊齊地擺放在一個多層疊加鐵架上,看著就賞心悅目。
典型的廢品利用。
蘇啟瞬間自豪感爆棚——他佬的環(huán)保意識很強啊!
蘇啟走到門口,恰好跟他姥遇上,老人家手里拿著灑水器,突然被一個大男生阻斷了路,小眼睛炯炯有神地盯著他,貌似沒認(rèn)出來。
“姥姥?”蘇啟低下腦袋,小心翼翼地說:“是我。”
他有些忐忑不安,畢竟祖孫倆已經(jīng)很久沒見了,上次蘇啟見他姥時他還不到十三歲,這回個子已經(jīng)躥得比石頭門還要高。
“哦。”過了半晌,他姥終于說話了,“怎么來了?”
老人家邁過門檻,穩(wěn)穩(wěn)當(dāng)當(dāng)走到盆栽跟前給花灑了水,又將灑水器掛在了旁邊的螺絲凸起上,“知道是你,我眼力好著呢,沒糊涂。”
蘇啟:“……”這么瞧,眼神是真不錯。
他姥一回頭,見蘇啟還站在原地,頓時吹胡子瞪眼,變臉神速,“杵著做什么,進(jìn)來吧。”
蘇啟彎了彎腰,樂呵呵地鉆屋里去了。
屋子裝修得很漂亮整潔,不用問就知道是蘇冰的手筆,來之前蘇啟都已經(jīng)做好了心理建設(shè),尤其是在得知他姥從始至終一直住在老房子里沒挪過窩后,他就一直發(fā)著愁--
一間破舊的老房,年過七十的單身空巢老人獨自生活。
一日三餐,然后坐在涼藤椅上搖著蒲扇發(fā)呆,或者步履蹣跚地邁過門檻,骨瘦如柴的身子不停顫動,老人久久地望著遙遠(yuǎn)的某一點不言不語。
夕陽西下,將老人佝僂的身影無限的拉長,顯得凄涼而孤獨。
一想到這個情景,蘇啟連心臟都在抽痛。
還好還好,是他想多了,他姥身體健康,長命百歲,最主要的是還認(rèn)得他這個外孫。
“您還沒吃飯啊?”屋里香味四溢,蘇啟站在一邊,歪著腦袋看著他姥把蒸鍋蓋給打開了,“好香。”
是一盤梅菜扣肉。
“把口水擦擦,沒出息。”他姥問:“蘇冰沒給你飯吃?”
蘇啟不大好意思:“我在外面吃過了……”剩下的那句--
就聞著肉香又餓了沒敢說出口。
“嘴這么讒……”
如果說在蘇啟突然出現(xiàn)時他姥還有那么一點驚訝,這會簡直就是無動于衷了,老人家什么都沒問,淡定地就像他站在這里只是一件再正常不過的事情。
看來蘇冰早就跟老人說過這事兒了,就是不知道有沒有提及蘇家那些糟心事。
他姥把火熄了,嘴里咕噥了句什么直往里間走,蘇啟見一邊還放著把青菜,麻溜著就給洗了,轉(zhuǎn)過頭的時候,見他姥正躬著身子在電視旁摸索著什么,半晌掏出一個手機(jī)來。
好家伙,居然還是市場上一款最新式的觸屏智能手機(jī)。
我去!
他姥這么潮的嗎?
蘇啟摸了摸自個兒的便宜手機(jī),又看了看他姥的,有點蒙。
他姥把手機(jī)拿遠(yuǎn)了撥出去一個號碼,然后放到了耳邊,那邊接得很快,也不知道說了句什么,就見他姥嗯嗯了幾聲,說:“差不多可以吃了,你們過來吧……還有鴨脖子啊,好好…那一起帶過來。”
等掛了電話,他姥隨手就把手機(jī)給扔進(jìn)了柜子里面。
蘇啟:“……”
“姥姥,您還有朋友要過來吃飯?”蘇啟打開煤氣灶,往鍋里倒了適量的食用油,不太麻利地炒著青菜,好在不需要什么技巧,熟了能吃就行。
“嗯,兩個朋友。”
等撤了鹽和雞精,蘇啟用盤子把菜擺好,幫著他姥將碗筷給分在四角,再把煲得熟爛的雞湯端上桌,最后是那盤開胃的梅菜扣肉,簡簡單單的一菜一肉一湯,卻讓蘇啟內(nèi)心一暖。
他很久沒有跟家人坐一塊兒吃頓飯了。
在家時,他爸他哥常常忙得連身影都看不到,蘇啟放學(xué)后哪一次不是在外面玩到天黑才回家,進(jìn)門后家里的阿姨直接把熱過的飯菜端上桌,別說一起吃飯,更多時候連話都說不上幾句。
好悲慘。
蘇啟回過神,準(zhǔn)備把鍋先給洗了,他進(jìn)來時有注意到,門口一側(cè)就有水龍頭,周邊用水泥搭建了一個圓形圈圍,洗東西很方便。
“把鍋放著,不著急。”他姥說,“吃完飯跟碗一塊洗就行了。”
“沒事,我先把它洗了。”蘇啟說,扭頭對他姥笑了笑,反正他現(xiàn)在閑著也是閑著。
巷口隱約有腳步聲響起。
蘇啟剛把腦袋轉(zhuǎn)回來,兩道身影陡然出現(xiàn)在門口,他及時剎住腳步才避免了尷尬,只是——
門口一大一小面無表情地跟蘇啟對著眼,看起來并不是很待見他這個不速之客。
真是冤家路窄啊!
秦笙提著一袋鴨脖子,弟弟更絕,兩手捧著一碗粥,那成年巴掌大的瓷碗邊角還缺了一個口子,這小子額頭上的退燒貼還沒有撕下來,背了個雙肩包,紅領(lǐng)巾還掛在衣領(lǐng)間。
蘇啟好慘一男的,腦袋微微低著,拎著炒鍋的兩只耳朵進(jìn)退兩難,他姥那條粉色帶花邊的小圍裙套在蘇啟身上莫名滑稽搞笑。
秦笙動了動,嘴角的笑意就快要壓抑不住。
“怎么又杵門口了?”老人家抻長脖子,從被蘇啟擋得嚴(yán)實的縫繚中瞧了瞧,“哦,是小笙小沐啊。”姥姥又對著還僵著的蘇啟說,“你趕緊地把鍋放一邊去,吃飯最大,快點。”
蘇啟啞口無言,默默往旁邊讓了讓。
飯桌是那種木質(zhì)的四腳方桌,又小又矮,那個竹藤凳子也小得過份,堪堪能容下他的屁股,蘇啟猶猶豫豫地拖了一只過來坐在了唯一的一個空位上。
秦笙把那袋鴨脖倒在了一個空盤里。
“蘇啟。”姥姥兩根筷子的頭在桌上敲了一下,“我外孫子,秦笙秦沐,鄰居,你們年紀(jì)應(yīng)該差不多。”
他姥說完突然看向了蘇啟,見他沒反應(yīng)又不輕不重地咳了一聲。
“……”
是他的錯覺么?
怎么覺得他姥的眼神怪怪的,有那么一點“臭小子你發(fā)什么怔腦子是不是秀逗了”的感覺。
所以…嗯?
“你們認(rèn)識一下。”
“……蘇啟。”他掃了一眼秦笙,不情不愿的,“你好。”
“秦笙。”
蘇啟看出來了,他姥對這兩鄰居是真的好,原本擺在他面前的那盤梅肉扣肉不知不覺就讓他姥給移到了秦笙那,還一個勁地讓人家多吃點,蘇啟克制地夾了一筷子梅菜,惹得弟弟多看了他一眼。
蘇啟個子高,窩在這狹窄一角,兩條長腿根本就無處可放。
左邊是他姥,右邊更慘,秦笙自己的坐姿都大大咧咧的,前面是規(guī)規(guī)矩矩的弟弟,蘇啟總不能欺負(fù)小孩。
伸動間,秦笙忽然偏頭看了他一眼,目光微微移向桌底:“?”
蘇啟一臉淡定的把腿往回收了點,假裝什么都沒有發(fā)生,見秦笙注意力散去他才暗地里松了口氣。
至于嗎?
不就不小心碰了一下腿。
大驚小怪的。
嘖。
一碗飯很快下肚,秦笙起身又盛了一碗,然后毫無負(fù)擔(dān)地坐下繼續(xù)扒著飯。
秦笙對秦沐說:“吃點菜。”
說完,她對著那盤賣相不好明顯炒糊了的菜心看了好一會,蘇啟余光中感覺她的目光似乎落在了自己身上,心里就有點虛了,好在最后她還是把青菜夾了放在弟弟碗里。
就是弟弟在啃著青菜時那一臉的不情愿讓蘇啟脆弱的心臟又裂開了一道口子。
真有那么難吃?
他姥飯量少,早早就吃完飯坐在沙發(fā)上休息,弟弟挨著老人坐下,從書包里掏出課本開始做作業(yè),秦笙在收拾飯桌,她動作麻利,對東西放置很是熟悉,相比在一旁手忙腳亂的蘇啟,她更像是老人的孫女。
洗完碗后她隨便擦了擦手,端起那盤幾乎沒動過的鴨脖子,問:“吃嗎?”
蘇啟沒反應(yīng),眼睛盯著盤子,表情透著拒絕。
秦笙無所謂地聳了聳肩--就知道這城里來的小子毛病多,鴨脖子怎么了?鴨脖子色味俱佳,回味無窮。
不吃拉倒。
秦笙挑開里屋的門簾,把盤子往回收。
“辣嗎?”
她動作一頓,于是蘇啟又指了指,說:“我不吃辣。”
秦笙哼笑:“這邊幾個不辣,嘗嘗?”
少年白皙的手指終于動了動。
秦笙站在沙發(fā)旁看了看弟弟的作業(yè),跟老人說了會話后就把電視遙控器給摸了出來,蘇啟站在一側(cè)很快發(fā)現(xiàn)了他姥的小動作。
老人一邊把老花鏡戴上,一邊默不作聲地把手伸向了秦笙--手里的盤子。
“奶奶。”秦笙像是背后長了眼睛似的躲開了點,“又想干什么?”
姥姥哼了一聲,“小氣。”
秦笙安撫性地攬了一下老人的肩,苦口婆心:“你不能吃這個。”
“就吃一個不辣的。”
“不行,都是辣的。”
正啃著不辣鴨脖子的蘇啟:“……”
“蘇啟!”得不到美食的姥姥瞬間把矛頭轉(zhuǎn)移到了孫子身上,“作業(yè)做完了嗎?這一天天的就知道吃,啃啃啃,啃個沒完沒了的,你看看你那個頭發(fā)都染成什么鬼樣了…晚上躺下得好好反省,凈學(xué)那些奇形怪狀的。”
無辜受牽連的蘇少年:“……”
他不就嘗了一個鴨脖子嗎?跟他的頭發(fā)有什么關(guān)系?
很帥的呢!您外孫人見人愛,花見花開,車見車載!
像他這種淺色系發(fā)色,一般人還hold不住呢。
秦笙幸災(zāi)樂禍地別過了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