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懸尸
槍聲震醒了玄朗,他揉著痛麻的后腦勺,暗罵了一聲。
突然,洗手間里跌進(jìn)來幾個胖子。最胖的是東街賣鼻煙壺起家的老趙,他驚懼狂慌,一頭扎進(jìn)最里的隔間。
玄朗擔(dān)心老爹和玄月,清瘦的身子硬是從胖子堆里生擠了出去。
華老爹和玄月蜷縮著躲在桌下,玄朗看到他時,華老爹正哆嗦著去勾桌布,想把兩個人的身軀完全遮擋住。
“爹,”玄朗一個滾身來到華老爹身邊,將渾身顫抖的二人緊緊護(hù)在身下。
槍聲雜亂,此起彼伏。倏然,玄朗聽到一陣低泣,他皺了眉,“爹,你哭啦?”
聞聲,玄月也看了老爹一眼,伸手替他抹掉臉褶里的眼淚兒。
“玄朗啊,爹真后悔沒聽你的話啊。爹這把老骨頭就算了,你和你姐可不能搭在這兒啊。那爹的罪過就大了,爹沒臉見華家老祖宗啊——”
此時,追擊、尖叫、槍聲雜囂彼起,玄朗聽不太清老爹的肺腑之言。他想起廚房間的電話,對老爹道,“爹,你們躲在這兒,動也別動。”
華老爹趕緊拽著玄朗的手腕,“你去哪兒?”
“我去阻止這場混亂,”玄朗正經(jīng)的猶如光芒四射的救世主,他掙脫老爹的手,在老爹驚愕的眼神中迅速朝廚房方向遁去。
廚房空無一人,玄朗拿起電話撥了個號碼,“是我,什么?我怎么這么晚才打電話?我他媽被一個王八蛋打暈了。怎么樣,照片拍到了嗎?”
從吳曠那得知韓三也的情況后,玄朗一從青云盟回來就立刻聯(lián)系了報社的朋友——小白菜記者。
小白菜不怕死,他一早就到了商展會附近。小白菜有錢,他帶了高檔望遠(yuǎn)鏡和相機(jī)。小白菜還多才多藝,拍不到的畫面,他畫出來了。
報社被魏井控制了,小白菜自掏腰包雇了人,不大會兒功夫,純手工制作的一百分小白菜焦點日報新鮮出爐。
……
海麗趕到后街,看到這里一如既往的平和,才意識到自己上當(dāng)了。彼時,她才知覺光腳下的玻璃渣子。
一身華服卻凌亂的女人跌倒在門前,店里的人面面相覷。掌柜的邁了幾次腳,剛下決心去扶她,面色陰沉、眼睛噴血的督軍大人如海嘯般出現(xiàn),他跐溜躲回柜臺。
魏井在海麗面前蹲下,粗暴的勾起她的下巴,強(qiáng)迫她看著自己。
“是誰?讓你如此?”他的聲音低沉暗啞,眼中溢滿傷痛和背叛的恥辱。
他以為自己全心全意的愛了,就能得到她的心。但海麗看向他的毫無情感的空洞眼神讓他再次成了跳梁小丑。
這時,報童叫嚷著從邊上跑過。
“號外號外,新任督軍魏井強(qiáng)迫眾商交出資產(chǎn)。號外,號外——”
魏井猛然看向報童,眼神瞬間轉(zhuǎn)為驚戾。
魏井一把拽起海麗,把她塞到車?yán)铩K呋毓哦辏酒鹕s在柜臺后的掌柜,“有電話嗎?”
“有有有有,”掌柜的恍若被揪掉毛的小雞仔,顫抖的指了指旁邊的廊柱。
魏井走過去,撥出號碼,“計劃終止。”
副官已經(jīng)把協(xié)議分發(fā)到每個人的手上,正要坐守漁利時接到魏井的電話。他不甘心,“可是,先生……”
“照我說的做,”魏井咬緊牙關(guān),暗吼了一聲,“另外,立刻登報。”
副官這才知道外面發(fā)生了什么,他怒火狂燒,一拳砸在電話機(jī)上!
經(jīng)此一戰(zhàn),魏井試圖通過經(jīng)濟(jì)控制上海的計劃破產(chǎn)。他開著車,一路狂奔到私宅。
海麗知道自己活不成了,她淡然的看著逐漸走進(jìn)的魏井,“你要殺我?”
聲音輕飄,沒有半分感情。
“你不怕?”
他的眼里有悲戚有不解,霎時,海麗覺得眼前的人好陌生。他不是陰狠毒辣嗎?他不是為達(dá)目的不擇手段嗎?
“怕,”她淺淺一笑,“所以,你要快點下手。”
魏井忍無可忍,他大步上前,把她狠壓在梳妝臺上,發(fā)狠的啃咬她的唇……
海麗不似以往屈意奉承,猶如僵死的枯樹。
魏井看著她緊閉眼睛里滑下的眼淚,顫聲問道,“是誰?讓你連命都不顧去見的人是誰?”
海麗睜開眼睛看著他,紅腫的嘴唇輕啟時,魏井陡然怕了。
他推開她,猶如踩到致命節(jié)點。他慌不擇路,落荒而逃。
副官迎面走來,行色匆匆,“先生,我找了幾個屠芭蕉的舊部,他們說,海麗小姐喜歡青云盟老大白玉的事人盡皆知。”
“青云盟,白玉!”
“是,”見他不語,副官上前一步,“要不通知應(yīng)強(qiáng)進(jìn)攻青云盟?”
魏井不敢從海麗那里聽到的答案在副官這里成了催命的亡符,他擰眉踱步,竭力壓制被怒火沖出的殺欲。眼下經(jīng)濟(jì)內(nèi)收慘敗,不宜再動用武力。況且白玉一身赤膽,應(yīng)強(qiáng)一時怕攻不下。
魏井一拳砸在廊柱上,“不要青云盟。”
“恩?”副官沒明白。
魏井緊要牙關(guān),“殺了白玉!”
“明白,”副官正襟危肅。
“另外,”魏井漸緩了神情,“給高田先生發(fā)電報,就說佩玉已經(jīng)找到,我即刻赴日。”
魏井放心不下海麗,但男人的尊嚴(yán)讓他難以回步。彼時,丫鬟小跑而來,“先生,李先生的電話。”
魏井舒了口氣,“知道了,哦對了,你去給太太準(zhǔn)備點上等補(bǔ)品。”
看著小丫鬟去了,魏井才抬腳往書房走去。
“是我,”魏井拿起聽筒,面無表情的說了一聲。
李文豪笑了幾聲,言語間竟有幾分長者的姿態(tài),“成大事者,不拘小節(jié),何況一個女人?還是一個不愛你的女人。”
魏井握緊了聽筒,一言不發(fā)。
李文豪無奈地嘆了口氣,“管好你的后院,不要誤了大事。另外,那塊玉的主人找著了。”
“誰?”魏井猛然問道。
“刺殺我的人,哼哼,小子太狂妄,竟然沒有遮面。我已經(jīng)找了畫師,很快能把他的畫像貼出去。全城搜捕。”
“你怎么確定的?”魏井感覺內(nèi)心頻頻翻涌的激動。
“直覺!”
魏井脫口道,“抓活的。”
李文豪嘿嘿笑了兩聲,“‘滴水之恩當(dāng)以涌泉相報’,反之亦然,這是我一貫的原則。”
“什么意思?”
李文豪輕哼,帶著身子微晃,臉上卻現(xiàn)虐殺的瘋狂。
“我要讓他死無全尸!”
李文豪掛了電話,陰狠毒辣意猶未盡。突然,他沖佝僂著畏縮在一旁的老畫師笑了。
頓時,老畫師腰股打顫,后脊梁骨陣陣發(fā)涼。他捋了捋垂在身前的胡子,“李、李爺,您看看這幅可合您的意?”
李文豪沒看畫架,伸出一手重重搭在老頭兒肩上,背光的臉更顯陰森,“重畫!”
這時,秘書走了過來,“先生,借一步說話。”
走廊,秘書說道,“先生對外的身份是茶商,我們該怎么把通緝令發(fā)出去?”
這是個問題。
李文豪搓著下巴,片刻后,他對秘書說道,“魏井去日本了,沒個十天半個月的回不來。”
“您的意思是?”
……
鬧市街頭圍了一圈人,汽車開近了,李子期才看到人群中央掛著的尸體。
“少爺,咱改道吧?”那尸體缺了左腿,全身血肉模糊。司機(jī)從后視鏡里看到自家少爺?shù)南訔墸f著話就要轉(zhuǎn)方向盤。
“不用,我去——”“看看”二字沒說出口,李子期突然想到臨出門前,李叔交代自己的話。
他說,只管做自己喜歡的事,其他不要管不要問不要看。
喜歡的事?李子期瞇起眼睛盯著前面,本少爺想去看,就是喜歡的事。
“你先等著,”李子期拉開車門,稍整了下衣服,捏著鼻子走到人群中。
一眾市井小民見來了個這么光鮮亮麗、容貌秀美的少爺,自動讓開了一條道兒。李子期也沒客氣,邁著長腿,幾步來到尸體前。
“知道這是誰嗎?”他問道。
沒人吭聲,沒人敢吭聲。
李子期也不在意,他伸出指節(jié)分明的食指挑開尸體額前的亂發(fā),咯噔,他因突變的驚嚇連退幾步。尸體被打掉眼球的臉頓現(xiàn)在眾人面前,圍觀市井一陣驚呼,紛紛后退。
“少爺,該走了,”司機(jī)跑過來,后退著拉子期,“您不是還要去見華小姐呢嘛。”
子期真的被嚇著了,原本紅潤健康的臉蛋此時慘白無色。等上了車,過了很久,他才平靜,暗罵一句,“誰他媽這么不是人!”
遠(yuǎn)在守衛(wèi)森嚴(yán)李宅的李文豪打了個噴嚏,一個小時前,他的人抓到了陳湛,那時,陳湛還活著。后來,李文豪找來的畫師,無論如何都畫不出白玉的樣子。一怒之下,李文豪弄死了陳湛,并懸尸街頭。
他要逼白玉現(xiàn)身。
子期到華府時,吃飽喝足的華玄月正滿院子追著揍玄朗。
“混蛋小子,長本事了是吧?敢騙我華大小姐!”玄月追不上,眼看四周并沒有可供發(fā)揮的武器,她一手脫掉鞋子,用盡全身力氣朝玄朗砸去。
玄朗靈巧的一個閃身,鞋子砸到剛從客廳出來的勃蘭特身上。勃蘭特接住了鞋子,笑著搖搖頭,用他一貫緩慢蹩腳的中文說道,“玄月,不要淘氣。”
“我淘氣嗎?明明是他不知道從哪弄的一張破畫兒,就說是……”玄月突然閉嘴了,要說,這事兒說出來其實也挺丟人的。
算了。
“小藍(lán)啊,”華老爹喜不自禁地從客廳追出來,把一個小盒子塞到勃蘭特手里,“這陣子辛苦你了哈,一點意思,你收下收下啊。”
“喲,小藍(lán)眼光不錯啊,”玄朗拿著客廳里的幾張房型的照片來到院子,“挺適合養(yǎng)老。”
“一個月以后,我們可以一起去英國了,”勃蘭特對自己的成果也很滿意。
“英國?”玄月白了一眼,“我不去啊。”
玄朗站到姐姐身邊,雙手背在身后,“斗了這么些年,咱倆在這一點上終于達(dá)成一致。”
“啥意思?”華老爹透著鼻梁上的眼鏡看著一兒一女。
“我也不去,”玄朗一副“要揍我就先揍你閨女”的表情挑釁老爹。
哈?華老爹還沒有消化,門房傳來消息,說李子期少爺?shù)搅恕HA老爹腦筋一轉(zhuǎn),有了主意。他喜滋滋的去了正門,親自接李大少爺進(jìn)了家門。
“爹這是怎么了?”玄朗悄聲道,“咱倆不去英國,他不炸毛?”
打什么主意呢?玄月蛾眉緊促,盯著正門處勾肩搭背走來的一老一少。
不等玄月弄明白,華老爹招呼小藍(lán)順帶拉走玄朗。玄朗詭笑了下,哈,這老頭兒是要高強(qiáng)度“曲線救國”啊。
玄月也明白了,那她能乖乖聽老爹安排?她看也沒看子期,轉(zhuǎn)身就往回走。子期也不生氣,嘴角輕揚一側(cè),雙手插兜,游刃有余的跟了過去。
嘭!玄月關(guān)了門。但等她從浴室出來時,子期正坐在窗邊的搖椅上,笑瞇瞇的看著她。
“你?你怎么進(jìn)來的?”玄月又驚又氣。
子期先指了指窗,又指了指玄月,眼睛也跟著瞟向她的胸口。玄月低頭一看,自己春光乍泄,她慌忙跑回浴室。
玄月整理好衣服,緊貼著門,卻什么也聽不到。她松了口氣,正要出去時,響起子期的聲音。
“你這么躲著也不是辦法啊?”
大男孩爽朗的聲音逐漸逼近,玄月不由得緊張起來,她四下看看,拿起香水,攥在手里。
子期聽不到里面的動靜,上前一步,沉聲道,“你,不喜歡我?”
“討厭,非常討厭,”玄月趕緊說道。
“上海灘還沒有哪個女孩子會討厭我呢,”子期哧哧地笑,“所以,我喜歡你。”
什么邏輯!玄月再次握緊了香水瓶,只要他敢闖,她就敢砸。
“這樣吧,”子期摩挲著正裝上的胸針,“我有個辦法,只要你配合,我保證再也不纏著你。”
玄月想了想,可行。
“什么辦法?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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