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三日后,拜師大會。
大宗小派大都定在這幾日,是修仙界一大盛事。
鳴璧宗幾年不見如此熱鬧的場面,山上山下都是人,凡是年紀相符的都想來碰碰運氣。
大會規(guī)則并不繁瑣,只要有靈根、心性堅、肯吃苦,便有機會拜入宗門。
只不過單是這幾項能做到的就少之又少。
第一日人是最多的。先要測靈根,只這一輪便可篩去大半的人。
尋常之人皆有靈根,只是往往多而駁雜,修煉一世難有所成。
正因人多,測查盡可能地加快速度。
宗門有專門測靈根的靈石,應測之人將手放上,片刻即出結(jié)果。
一大早,鳴璧宗外便排起了一條條的長龍。
為了顯出對此次拜師大會的重視,各個環(huán)節(jié)由云莘主持。
當了這些年的掌教,云莘做起這些來游刃有余,聲音沉穩(wěn),讓人信服。
測驗開始后,各列隊伍便有門內(nèi)弟子前去看守巡視,保證公平和安全。
有一男一女兩名弟子站在一條隊伍旁,看著其他弟子要求人群一一測試,順便閑聊幾句。
“林師姐,今年來的人還是這么多啊。”男弟子開口道。
男弟子名叫桑黎昕。他一身白衣,氣質(zhì)溫潤,身形筆直,長發(fā)梳得一絲不茍,一看便讓人覺得是個仙氣飄飄的仙門修士。
被喚作“林師姐”的女子名叫林念殊。二人皆是鳴璧宗長老門下的弟子。她掃了眼人山人海:“拜師大會五年方有一屆,來的人能不多嗎?”
比起桑黎昕,她的姿態(tài)要隨意很多,一身素色衣衫,頭發(fā)也只是隨意挽起。
各個門派,每五年到了這個時候都是門庭若市,九宗更是如此。
桑黎昕掃了一遍人群,忍不住笑道:“還是沒有男弟子,何時能多幾個人陪我?”
“我門不收男修,”林念殊翻了個白眼,一雙狐貍似的眼睛瞇起,“若非江長老心善看你快凍死在雪地里了把你撿回來,又看你有幾分天分,你以為你能拜入門下?還想怎么著,桑師弟?”
桑黎昕無奈笑笑,立刻投降:“不敢。”
兩人說著,林念殊一轉(zhuǎn)眼注意到什么,眉頭皺起。
桑黎昕順著她的視線看去,見是排在稍后些的一個女子,長得有幾分姿色,正踮腳看著前面人測試的結(jié)果,一副勢在必得的模樣。
兩人自然不是對她的相貌或是神情多加關(guān)注。
五年一度的大會,多少人都覺得自己天賦異稟,會是適合修煉的萬分之一,都是萬分憧憬。
但事實卻讓絕大多數(shù)人失望而歸。
倒不是仙門輕視資質(zhì)差的或是不肯收人,而是修仙一路絕非通途,若想修煉,起碼也要四靈根,甚至更少。
靈根屬性越純粹,修煉起來越順利。太過駁雜的靈根便是拜入門下也是虛度光陰,平添煩惱。與其讓并不適于此道的人白白蹉跎歲月,不如及早告知,另謀出路。
他們會注意到這位姑娘,是因為她腰間懸掛的一枚玉佩。
玉佩質(zhì)地清透,通體溫潤,一看便知不是凡品,跟她周身氣質(zhì)打扮格格不入。
這倒沒什么,只是這塊玉佩在兩人眼里實在眼熟。
兩人走上前,朝那名女子施了一禮:“姑娘。”
女子紅了臉,不知是羞是怕:“兩……兩位仙長,可是有事?”
桑黎昕笑問:“可否請問姑娘,腰間玉佩來自何處?”
周圍的人見這邊有動靜,紛紛圍上來看熱鬧:“怎么了這是?”
女子看了看周圍,被眾人注目讓她面露怯意,但很快便穩(wěn)住心神,揚起下巴,微微挺了挺胸:“這是貴宗宗主贈予我的信物。”
眾人嘩然。
兩名弟子對視一眼,看到對方眼中的荒謬。
“姑娘此言當真?”
“自……自然!”
林念殊道:“既然如此,便請姑娘隨我到宗主處問個明白吧。”
女子沒料到要直接去見宗主,臉色登時嚇白了:“不是,不是說好的……有了玉佩便可直接拜入宗門?”
弟子不解,滿臉的匪夷所思:“你聽何人所言?我宗門規(guī)森嚴,秉持公允,怎會有這等規(guī)矩?更何況玉佩乃是宗主信物,無故到了外人手中,是要查清楚的。”
女子像是突然明白了什么,神情變得十分精彩,但還是梗著脖子道:“你們……你們不過是看管的弟子,豈能隨意拜見宗主?再說,這可是宗主信物,做不了假,還不快快給我放行!”
簡直是無理取鬧。
林念殊微一蹙眉,他們雖是負責靈根審查,待人和氣,倒也沒受過這等輕視。
“這位姑娘,我等雖是負責此次測試,但皆是各峰長老門下弟子,拜見宗主的權(quán)利還是有的。請隨我來吧。”
這邊的情況遲遲未得到解決,看熱鬧的人越聚越多,有的連靈根也顧不上測了。這些人里最大的也不過十歲,全都圍攏過來,來晚的還在詢問出了什么事。
“這是在干什么啊?”
“有個人拿了塊玉佩說是宗主給的,仙長要帶她去見宗主,她又不肯,可不是騙人穿幫了嗎?”
“啊?宗主的東西也敢冒充?膽子可真大呦。”
“你們別說了,我聽仙長姐姐說,玉佩好像真是宗主的!”
“真是宗主的?她是怎么拿到的?”
“誰知道呢,非說是宗主給的,又不肯去見,說不準啊,是偷的!”
“宗主的東西……”
周圍紛雜的議論傳入耳中,女子臉色憋得通紅,又羞又怯。她在家千般嬌養(yǎng),何時受過這般委屈?
“我都說了,玉佩就是宗主給的!愛信不信!”
兩名弟子也沒了耐性,頭次遇到這般不講理的人。
大會還在進行,兩名弟子也不愿將事情鬧得太難看。桑黎昕不再似方才溫和,淡淡道:“姑娘,玉佩我會代為歸還宗主,請回吧。”
旁邊走來兩名弟子,朝她做了個請的手勢。
女子又在胡攪蠻纏,兩名弟子走上前要強行帶她離開。
為方便測驗,參會之人都會被宗門弟子帶上龍泉臺,方便驗證,免得人群混雜。女子轉(zhuǎn)頭看向身后,隨她前來的侍從離得太遠。
女子慌了,想到什么慌忙喊道:“你們……等一下!我還沒有測靈根!我若是有靈根,你們不能將我趕走。”
兩名弟子一聽,面露遲疑,看向身后二人:“師姐……”
“那姑娘請到這邊來測試吧。”
女子得意起來,甩開那兩名宗門弟子,毫不客氣地走上前,將手放到了靈石上。
測驗速度很快,幾個呼吸的功夫,靈石上方緩緩浮出九顆明星。
女子眼前一亮:“九顆?九五之尊、九九歸原!莫不是說我天賦極高?”
她不等旁人回應,自顧自道:“我早便說過,我天資絕佳,你們怎敢這般對我?”
林念殊看著她,眼中不知是好笑還是悲哀,她朝方才那兩名弟子揮手:“勞煩兩位,將這位姑娘送下山吧。”
“你們……你們……我有宗主的玉佩!把玉佩還給我!我要見宗主!你們放開我!”女子不明所以,還在高聲叫喊。
“天吶,這人是從哪里來的啊?不知道她爹娘怎生教養(yǎng)的,這般無禮?”
“太丟人了!要是我干了這等蠢事,怕是以后都不敢走出家門了!”
“就是就是,什么都不懂,就想來拜師?也不看看自己幾斤幾兩,我這一年的樂子算是有了。”
“九靈根啊,還有比這更低的嗎?”
“沒了吧?她居然以為自己資質(zhì)絕佳,臉皮好厚哎。”
這些話語灌進女子耳中,她不敢置信地睜大雙眼。她何時受過這等羞辱,不覺淚水盈滿了眼眶。
九靈根,怎么會?
兩名弟子卻沒給她再去爭辯的機會,龍泉臺留在她視線中最后的畫面是幾個小孩對她做的鬼臉。
*
另一邊,溫祉還在趕來的路上。
顧不得休息,她攏了攏衣裳,步子又加快了幾分。
快點,再快點。要趕不及了。
前兩日她被關(guān)在柴房,門外日夜有人看守,寸步難出。
她心急如焚卻毫無辦法。直到昨夜看守的人懈怠下來,打起瞌睡,她才找機會溜了出來,抓緊時間往鳴璧宗而去。
一早大會就要開始,她現(xiàn)在出發(fā)已經(jīng)太晚。
她的包袱被搶走,身無分文,鄉(xiāng)門村離鳴壁宗雖算不上遠,但她只能靠一雙腿。
姐姐,一定要等我。
*
郁珩坐在臺上,如坐針氈,等得心焦。
龍泉臺上正在等待測試的孩子不時抬頭看向她們這邊,小聲說著什么,滿含敬仰。
郁珩卻無暇顧及這些,她又一次探出識海查看,仍未發(fā)現(xiàn)溫祉的氣息。
她安慰自己是人太多太亂,探查起來難免有偏漏,但左右不踏實。
來的人雖多,也有走盡的時候,各排隊列的人越來越少。
還是沒來。
郁珩猛地起身。
云莘坐在她身旁,見她站起,看了她一眼:“怎么了?”
郁珩按捺下心頭不安,想著自己不該就這么等著,現(xiàn)在就算她趕去鄉(xiāng)門村尋溫祉也已經(jīng)來不及了。
但更讓郁珩擔心的是溫祉在路上遭遇不測。
她雖心智比尋常孩子穩(wěn)重,但不過十二歲的年紀,若非師姐這邊不好交代,怕被宗門的人發(fā)現(xiàn)也不會如此安排。
無法,郁珩復又坐下:“無事。”
若是不能趕不上拜師大會,她也只能另想辦法了。
“師姐,你可別是坐久了腿麻,想起來活動活動筋骨吧?”郁珩身旁的男子突然笑道。
郁珩嘴角抽了抽,云莘的表情同樣一言難盡。
郁珩很想拿眼刀砍死這位說話不看場合的主,但礙于人設,只冷冷瞥了對方一眼。
但也讓他閉了嘴。
男子另一邊的女子出聲,半是無奈半是好笑:“阿洲,多少次了還不長記性。莫要亂開師姐玩笑了。阿洲從來說話隨性,師姐莫要和他計較。”后一句是說同郁珩說的。
女子聲音輕柔,讓人聽了便覺如沐春風,哪里還生得起氣來。
郁珩在心里連道沒關(guān)系,江師妹,看在你的面子上我哪里會跟這臭小子生氣。
面上只是微微一笑:“無妨。”
她又瞥了女子一眼,在心里感嘆,若不是早已知曉,誰又能相信這樣溫柔似水的嫻靜女子是除了她以外鳴璧宗修為最強的呢?
郁珩身旁的是鳴璧宗另兩位長老,于洲和江茗。
江茗是位劍修,外表溫婉漂亮,真要動武卻難逢敵手;而總是一副懶散模樣的于洲,是個藥修,平常看著很不靠譜,但他的藥卻常常到了千金難求的地步。
當初他們的婚事轟動一時,鳴壁宗江茗與藥王谷于洲,任誰見了不說一聲“不般配”?不光外人這么看,云莘也是極力反對,還想叫彼時的郁珩一同勸說江茗。
郁珩卻只給了六個字。
“師妹喜歡便好。”
因了這六個字,成就了一段良緣。
事實證明,于江二人確實是鸞鳳和鳴,除去于洲對待外人惡劣紈绔的性子,可謂郎才女貌,羨煞旁人。
之后于洲算是入贅鳴璧宗,這么些年過去,云莘也認下了他。
“拜師大會,還是一如既往地無趣。”于洲轉(zhuǎn)頭問云莘和郁珩,“二位師姐,今年可有好苗子?”
云莘答道:“有個姑娘,土木雙靈根,具體要等驗過靈識方知。”
話剛說完,她頓了頓,補充道:“又一個雙靈根。”
“不錯啊。”
云莘頷首,站起身:“快要結(jié)束了,我們下去看看吧。”
郁珩跟著站起身,腦子里還在想溫祉到底出了什么事,一直在出神。
還有最后幾個等待測驗的人,計時的更香也即將燃盡。
只能另想辦法了。
郁珩正要對云莘說先行告退去找溫祉,突然有熟悉的氣息進入她的識海探查范圍。
郁珩松了口氣。
總算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