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走廊上,仲明魁扶著輪椅兩邊,靠在柱子邊,旁邊阿梨不知何時回來了,正站在他旁邊。
“阿梨姑娘……”陸檢招呼了聲,阿梨便回過頭來看他,點點頭,又轉(zhuǎn)向仲明魁,仲明魁向她點點頭,揮了揮手,阿梨便走開了。
“師叔……”陸檢叫道,見仲明魁轉(zhuǎn)身看他,“仲師弟他……”
沉默了一會,仲明魁緊皺的眉間稍稍舒展開,道:“我們先吃飯吧。”
晚飯過后,三人一起到了仲歡房間,仲明魁抓起他落在床邊的手,久久握著,另一只手覆上他的額頭,臉色漸漸復(fù)雜起來,轉(zhuǎn)過頭來說道:“阿梨,去打盆井水和拿塊白布過來。”
阿梨道聲是,轉(zhuǎn)身出去了,陸檢不解問道:“師叔?”
“歡兒他發(fā)熱了。”仲明魁沉聲道。
陸檢一驚,走上前去看著仲歡,仲歡臉色蒼白地躺在床上,仔細(xì)辨認(rèn)可感覺到他的呼吸雖然微弱,但是平穩(wěn)安靜,完全沒有發(fā)熱的跡象。
“這……”陸檢心中疑惑愈深,他從來就不曾見過沒有了脈象的人還能夠活著的,仲歡卻這樣活了七八年,但看他的外表又與他人無異。今日一天中突然暈倒了兩次,看他自己的反應(yīng)卻是習(xí)慣了如此,為何仲明魁又像今日方知般震驚,太奇怪了……
正自暗想著,阿梨端著盆水走進(jìn)來,仲明魁將白布放進(jìn)水中,稍微擰干之后覆上仲歡的額頭,吩咐阿梨道:“你今夜就守在這里,半個時辰便換一次。”
阿梨點頭,擔(dān)憂地看著仲歡,仲明魁轉(zhuǎn)頭對陸檢道:“陸師侄,不用擔(dān)心,去休息吧。”
有敲門聲傳來,愈敲愈烈,在深夜中特別大聲,陸檢被驚醒,從床上坐了起來,側(cè)耳看向門邊,敲門聲還在持續(xù)著。
他皺起眉來下了床,走過去打開門,一見來人便愣住了。
仲歡面色如常站在門口,臉上完全看不出一絲蒼白與痛苦的神色,見陸檢開了門,嘴角一挑徐徐叫道:“師兄。”
陸檢以為他終于醒了,心下一喜,“仲師弟你醒了?”
“嗯……”仲歡點頭,不再說話,只是眼睛發(fā)亮地看著陸檢。
被仲歡那異于平日,甚至可以說是灼熱的眼光看著,陸檢漸漸有點尷尬起來,他微微轉(zhuǎn)身抬頭看向天邊,夜空漆黑一片,星子滿布,燦爛就如……
就如仲歡的眼睛。陸檢一愣,轉(zhuǎn)頭看向仲歡,嘴角微微扯開,輕聲顫道:“仲師弟……你這么晚來找我,不知是……”說著說著便微微低下頭來。
仲歡靠近來仔細(xì)打量著他,輕笑起來,輕聲說道:“我有事找你。”
“什么事?”陸檢奇怪地看向他,有什么事需要這半夜專門來找自己的?莫非……
只聽仲歡又輕輕笑了起來,直笑得彎腰捂住了心口,眼淚都笑了出來。
陸檢驚訝地看著他,這是怎么了?就聽仲歡說道:“我是來和師兄告別的。”
陸檢愈加疑惑起來,“什么意思?”
仲歡站起身來直直看著他,唇邊一個苦笑,卻是艱澀無比,開口輕輕喚道:“師兄……”
陸檢心口微微一顫,便見轉(zhuǎn)眼間仲歡就離了他幾尺遠(yuǎn),站在那邊看著自己。
“仲師弟——”陸檢大驚,急聲喚道。
仲歡卻是面無表情,突然眉頭蹙了起來,臉上現(xiàn)出痛苦神色,他緊緊抓住心口,有血從他的嘴角流出。
陸檢大驚,心慌了起來,像被什么緊緊揪住,便想過去,卻發(fā)現(xiàn)自己抬不了腳,腳像被釘在地上一般。
“仲師弟——”陸檢大喊,卻見他抬起頭來看向自己,嘴角一絲笑容在血的映襯下特別刺眼,便那樣直直倒了下去。
……
“啊——”陸檢突然坐了起來,額上冷汗慢慢順著他的頰邊滑下。
他抬手放上心口,心跳聲那樣明顯,震得他耳朵都有點疼起來。側(cè)身看向窗外,天色將亮未亮,門緊緊閉著,難道竟是夢嗎?
頭腦異常清明,他想起夢中的情景,不知怎的心開始慌起來。
仲師弟?腦中只有這個念頭,他轉(zhuǎn)身下了床。
推開仲歡的房門,便看到阿梨將頭抵在手背上趴在床沿邊,想是累極了。陸檢放低本就極輕的腳步聲,慢慢走過去。
將靠近床邊時,阿梨的背部輕輕一動,緩緩直起身轉(zhuǎn)過頭看向陸檢,眼下明顯兩行清淚未干。
陸檢一愣,阿梨連忙轉(zhuǎn)過去低下頭用手一抹,站起身來對陸檢點點頭,不自然地轉(zhuǎn)開目光。
陸檢走過去看著仲歡,卻還是一樣,毫無轉(zhuǎn)色,他輕聲問道:“仲師弟有沒有醒過來過?”
阿梨搖了搖頭,拿起仲歡額上的白布。陸檢看她眼睛微腫,精神恍惚的樣子,便伸手過去,“我來吧。”阿梨抬眼看了他一會,將布遞了過去。
陸檢接過,對阿梨笑笑,道:“阿梨姑娘這便去休息吧,我來照看仲師弟便可。”
阿梨愣了一下,便向陸檢笑了一下,點點頭轉(zhuǎn)身。
陸檢看著阿梨輕輕合上了門,轉(zhuǎn)身坐在方才她坐的那張椅上,就那樣看著仲歡。
就算仲歡吃了無方果也不應(yīng)該是現(xiàn)在這個樣子,但看他昨日不到一個時辰便自己醒了過來,怎的這次到現(xiàn)在還沒醒?
向我告別?仲歡應(yīng)該是不會有生命危險才是,自己為什么會做那樣的夢?
陸檢蹙起眉來,看師叔的神情,仿佛是知道些什么,而阿梨,她哭成那樣,如果仲歡僅僅只是昏睡發(fā)熱……
陸檢直覺事情不是那么簡單,卻又完全理不出頭緒來,嘆了一口氣,他將布浸了水,擰干后想了一想,他將手覆上仲歡的額頭。
手下溫涼,雖還能夠感覺熱度,但想是阿梨換了一夜的水起了作用,陸檢舒了一口氣,將白布折疊好之后重新放上仲歡額上。
甫一放上,他驚訝地看到仲歡的嘴唇動了動, “仲師弟?”他不由輕聲喚道。
仲歡眼睛依然緊閉著,嘴微張,似在念著什么,陸檢聽不清便靠近去,不妨仲歡的手卻突然動了,抓住了陸檢放在他額上的手,陸檢一驚,便聽到仲歡輕聲喚著:“……娘……娘……”
陸檢愣住,仲歡是在喊他母親,心里便不由得一酸。
自己從小便視洛成響為父,說自己心里沒有肖想過母親的溫暖那是假的,但自己命運(yùn)如此,便也不會去怨天尤人,只望能把住自己今后的命運(yùn)。
而仲歡,卻曾享受過那樣的母愛,而自己的母親為保護(hù)自己而死,自己卻完全不記得,想來應(yīng)是不好受。這兩日見他亦是笑意盈臉,心境闊朗之人,卻不知內(nèi)心是怎么想的。
陸檢嘆氣,輕輕喚道:“仲師弟?”
仲歡卻是毫無反應(yīng),嘴唇亦不動了,緊緊閉著,抓著陸檢手的手勁卻漸漸變大。
“仲師弟?”陸檢想將手抽出來,不想仲歡緊緊抓著,卻是抽不出來。陸檢仔細(xì)看著他的臉,想了一會,終是放棄般放松了身體,將目光轉(zhuǎn)向桌上的博山爐。
爐上輕煙徐徐團(tuán)繞,陸檢定定看著,腦中一片清明,手上被仲歡抓著的地方漸漸熱了起來,他突然想起小時候洛成響帶著他上山時,自己因年齡尚幼,總是跌倒,洛成響就用他寬大的手握住自己小小的手,牽著自己上山,也是這樣的溫暖。
天色漸亮,有光從窗口照了進(jìn)來,陸檢估摸著也該過了半個時辰,便想替仲歡換布,他輕輕動了動手,仲歡的手勁也變小了,他便抽出手來。
仲歡的手慢慢滑落下去,陸檢拿起他額上的布,放進(jìn)水里,卻突然聽到一聲微不可聞的聲音傳來:“……陸檢……”
陸檢愣住,很明顯是仲歡的聲音,可是……
水聲嘩啦,他吃驚地看向仲歡,只見仲歡還是嘴唇緊閉,也沒有再任何聲音。
難道是自己聽錯了?而且仲歡喊的不是師兄,而是自己的名字,這……
陸檢輕笑了一下,肯定是聽錯了,便聽得門被輕輕推開,他望過去,便見仲明魁推著輪椅進(jìn)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