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1.癲狂發(fā)泄
此為防盜章 西蒼在哪兒?那是個什么樣的地方?
她一無所知,記憶里連聽也沒聽過, 閨中少女往往不通世務(wù), 平日多以針黹和琴棋書畫為樂。
但談到屯田, 姜玉姝卻不怎么害怕。
前世, 她是農(nóng)科研究所的骨干技術(shù)員, 學(xué)生時(shí)代主修農(nóng)林經(jīng)濟(jì)管理, 輔修動物科學(xué)。
無論種植還是畜牧,萬變不離其宗。到時(shí)辛苦些, 天總無絕人之路!
太監(jiān)合上圣旨,慢條斯理道:“郭元銘,領(lǐng)旨謝恩。”
“是、是。”靖陽侯面如死灰, 頹然叩首,高舉雙手含淚道:“罪民領(lǐng)旨, 謝陛下不殺之隆恩。”
入鄉(xiāng)隨俗,姜玉姝別扭地跟隨眾人磕頭。
奇異的, 她聽明白圣旨后,原本焦灼不安的心莫名鎮(zhèn)定了。
仿佛終于等到一個結(jié)果, 大有如釋重負(fù)之感。
太監(jiān)松手, 靖陽侯抖若篩糠,使勁捏著明黃圣旨。
“父親、母親,快起來。”郭弘磊左攙右扶, 面沉如水, 目光深邃。
姜玉姝扶起父親, “您慢點(diǎn)兒。”
“幸而陛下開恩了。”姜世森見一代侯爺丟魂失魄的頹喪模樣, 百感交集,唏噓道:“至少性命無虞,想開些罷。”
靖陽侯咳嗽不止,咳得直不起腰。
“究竟、究竟是怎么到了這一步?叫我們以后怎么吶?”王氏涕淚交流,迷惘無措,哭得癱軟。郭弘磊想方設(shè)法地勸慰母親。
愁云慘霧籠罩著靖陽侯府,壓抑的啜泣與嘆氣此起彼伏,竊竊私語聲不絕于耳。
太監(jiān)宣讀完圣旨后,原地站著,狀似等候。負(fù)責(zé)抄家的官差們也并未立即動手,而是小聲商議。
心不再焦慮煎熬后,姜玉姝整個人都活泛了,敏銳而細(xì)致。她望著傳旨太監(jiān),本打算自己問,可想了想,改為扯扯丈夫袖子,輕聲提醒:“陛下流放我們,可圣旨里沒提什么時(shí)候動身啊,不如你去問問?”
“正有此意。來,你攙著母親。”郭弘磊從母親手里抽出臂膀,深吸口氣,大步走向太監(jiān)及負(fù)責(zé)抄家的欽差。
“公公。”郭弘磊拱了拱手,客氣地問:“不知陛下命令罪民等人幾時(shí)動身?”
太監(jiān)并不倨傲,略躬身答:“三日后。三日后起解,到時(shí),朝廷會派人押送。”
“好的。”生為侯門貴公子的郭弘磊咬緊牙關(guān),拼命隱忍,略一思索,又拱手道:“這位大人,罪民家里共兩百余人,但并非全部下人都入了奴籍,其中一些是受雇的。可否允許不相干的外人離開?”
顧慮勛貴侯門盤根錯節(jié)的世交與姻親關(guān)系,欽差也無意擺架子。他接過隨從手中的戶冊,一板一眼地答:“吾皇圣明仁慈,按律,若是受雇來此謀生的老百姓,對照冊子查明屬實(shí)后,可以離開。”
郭弘磊松了口氣,“多謝大人。”
“既如此,你先把不相干的人清出來,稍后我親自對冊核實(shí)。”
“是。”
欽差皺著眉,審視嗚嗚咽咽的男女老少,頗感頭疼,清了清嗓子,威嚴(yán)道:“我乃奉旨辦差,不敢耽擱時(shí)辰。賬房都在哪兒?立即站出來,其余人原地待著,嚴(yán)禁擅自離開,違者以抗旨不遵罪論處。”語畢,他手一揮,喝令:
“奉旨查抄靖陽侯府財(cái)物,動手!”
“是!”
頃刻間,欽差一馬當(dāng)先,官差們帶著賬房,迅速涌入各院各屋,翻箱倒柜,將抄獲之物詳細(xì)登冊,并貼上封條。
金銀珠寶、古玩玉器等物一箱箱被抬走,運(yùn)出侯府,充歸國庫。
親眼目睹家宅被抄,郭弘磊眼眶發(fā)熱,雙拳緊握,用力得骨節(jié)泛白。
處處亂糟糟,姜玉姝扶著婆母,扭頭提醒父親和公公小心擁擠跌跤。忙碌片刻后,幾個忠仆奮力擠了上來,她便把婆婆交給來人,叮囑道:“照顧好老夫人,我去去就回!”
姜玉姝急匆匆,三步并作兩步地趕向丈夫。豈料,人潮擁擠,她的裙擺冷不防被人一腳踩中,狼狽趔趄,脫口驚呼:“哎——”
“小心!”
混亂中,郭弘磊眼疾手快,一把摟住妻子,將其帶進(jìn)墻角。
姜玉姝一頭跌進(jìn)了對方寬厚胸膛,緊貼男人結(jié)實(shí)溫?zé)岬能|體,尷尬之下,飛快站穩(wěn),緊張問:“確定了嗎?什么時(shí)候動身?”
“定了。”郭弘磊慢慢松開她不盈一握的柔軟纖腰,“三日后啟程。”
提心吊膽的姜玉姝吁了口氣,小聲說:“還好,還好。至少沒命令人明早就走。”
這還叫好?好什么?郭弘磊一愣,詫異盯著妻子,欲言又止,最終說:“回頭再談。”旋即,他振作,迅速壓下悲痛,尋父親和管事交代幾句后,躍上假山,面朝烏泱泱人群,渾厚嗓音揚(yáng)聲道:“諸位!都安靜些。”
惶恐不安的人群面面相覷,鴉雀無聲。
郭弘磊居高臨下,緩緩掃視眾人,語調(diào)鏗鏘有力,肅穆道:“郭氏先祖追隨效忠太/祖,南征北戰(zhàn),千辛萬苦掙下靖陽侯府,蔭庇后代一百五十余載,在場諸位都曾仰仗先祖的功勛安寧生活。如今,郭氏子孫糊涂犯下大錯,辜負(fù)了浩蕩皇恩,合該受罰。”頓了頓,他沉聲吩咐:
“陛下有旨,責(zé)我等罪民三日后北上西蒼。聽著,在場中并未賣身入奴籍的男女,現(xiàn)站到那邊去。”他抬手一指西側(cè),“未入奴籍,便不算郭家人,不必受流放的株連。”
剎那間,有人歡喜有人跺腳:笑的笑著跑到西側(cè),哭的哭得更傷心了。
郭弘磊直言告誡:“該是什么人,便是什么人,切莫混站,需知官府有奴籍戶冊,稍后欽差大人將親自核實(shí)。一旦被查出誰不屬實(shí),論罪可算欺君。”
此言一出,再想逃避流放的下人也不敢亂動了,淌眼抹淚。
姜玉姝正擦汗,突聽見身后響起孩童啼哭聲,并夾雜丫鬟婆子的嚷聲:“大少夫人?您怎么了?”
“快來人,世子夫人昏倒了!”
“娘?娘?”孩童嗓音稚嫩,茫茫然。
姜玉姝循聲去探,卻險(xiǎn)些被心急火燎的婆婆撞倒,幸虧被侍女小桃及時(shí)拽住了。
王氏被嫡幼子架著,踉踉蹌蹌,焦急呼喚:“煜兒?煜兒在哪兒?我的孫子怎么了?唉,跟著的人簡直廢物,連個小孩兒也看不好!”
須臾,姜玉姝站定,發(fā)現(xiàn)地上坐著個憔悴少婦,一身素白,發(fā)髻凌亂,已經(jīng)被丫鬟晃醒了。她蹲下,靠近問:“嫂子,你哪兒不舒服?”
“完了,全完了。”郭家長媳名巧珍,乃婆婆王氏的娘家侄女,高挑豐腴,腮邊天生一顆黑痣。王巧珍拉長著臉,兩眼無神,任由兒子在旁大哭,喃喃自語:“世子沒了,家也沒了。”
身為女子,姜玉姝倍感同情,勸解道:“雖說家被抄了,但陛下赦免了我們的死罪,留得青山在,活著就有盼頭。”
王巧珍斜睨一眼,嗤道:“哼,你說得可真輕巧。你到底知不知道西蒼在哪兒?”
姜玉姝搖搖頭,順勢打聽:“在哪兒啊?遠(yuǎn)不遠(yuǎn)?”
“三千里,西蒼是邊塞,荒涼貧瘠,緊鄰已被北犰侵占的庸州,常起戰(zhàn)亂。世子活著時(shí),曾提起多次。”王巧珍凄慘一笑,淚珠撲簌簌滾落,“哈,倒也不必害怕戰(zhàn)亂,因?yàn)闊o數(shù)被流放的人死于半道,根本沒法活著走到邊塞。”
“三千里?”姜玉姝怔住了,盤算著想:徒步北上三千里,確實(shí)太遙遠(yuǎn)了,跋山涉水,日曬雨淋,危險(xiǎn)勢必不少。但無論如何,總比被凌遲或砍頭強(qiáng),性命比什么都寶貴。
王巧珍委屈至極,抬手捶打胸口,泣道:“天爺菩薩,我上輩子是造了什么孽?今生竟要受這樣的折磨!先是世子去了,丟下我和煜兒,孩子才三歲,孤兒寡母的,日子怎么過?這尚未理清,不料,家又被抄了!不僅抄家,還要流放,叫人怎么活?我的命怎么這么苦?”
郭家嫡長孫郭煜,年方三歲,虎頭虎腦,哭得臉漲紅,上氣不接下氣。
“巧珍,冷靜些,仔細(xì)嚇著孩子。”話雖如此,王氏也禁不住淚流滿面,抱著孫子,憂愁道:“可憐煜兒,落地至今從沒吃過苦,三日后咱們?nèi)揖鸵涣鞣帕耍憧稍趺崔k呢?”
丈夫喪命,王巧珍已在靈堂哭了一早上,眼睛腫得像核桃。她嚎啕一陣,猛地拉住姜玉姝,悲慟問:“為什么咱們的命這么苦呀?”
姜玉姝淤傷未愈,喉嚨火燎燎疼。她艱難咽了口唾沫,拍拍對方胳膊,無奈道:“圣旨已下,我們只能遵從旨意,走一步看一步。嫂子請節(jié)哀,地上涼,你先起來。”
足足查抄至午后,欽差才一揮手,率領(lǐng)下屬將所抄財(cái)物運(yùn)往國庫,并回宮復(fù)命。
這撥人離去后,另一撥奉旨押送流放犯人的官差牢牢把守各門,嚴(yán)防郭家上下逃脫。
塵埃落定。
春日的午后,暖意融融。
沉默多時(shí)的靖陽侯腰背佝僂,老態(tài)龍鐘,他瞇著眼睛,木然掃視遍地狼藉,而后仰臉,出神眺望亭臺樓閣頂部翹起的飛檐,哆嗦說:“萬萬沒料到,傳承百余載的祖宗家業(yè),竟敗在我眼前了。”
“我愧對列祖列宗——”
話未說完,老人眼睛一閉,嘴里不斷溢出血沫,“嗬嗬”喘息,兩手?jǐn)傞_,直挺挺地往后倒——
“就是呀,您是怎么知道這些的呢?奴婢小時(shí)候干過幾年農(nóng)活,卻仍不太懂種莊稼。”丫鬟既是奉承,也是好奇。
姜玉姝早有準(zhǔn)備,鎮(zhèn)定自若,笑答:“我是看書得知的,紙上談兵,隨口閑聊罷了。”
陪嫁丫鬟翠梅與有榮焉,下巴一抬,愉快告知:“噯,各位有所不知!我家姑娘自幼聰慧,未出閣時(shí),一向喜歡琢磨花花草草。在我們姜府的園子里,有不少花卉是姑娘親手栽種的,光蘭花就十多種,各式各樣,盛開時(shí)五顏六色,爭奇斗艷,可美了!”
其余人一聽,恍然大悟,七嘴八舌夸了又夸,贊嘆不已。
姜玉姝忙側(cè)身,耳語提醒道:“翠梅,哪兒有像你這樣直白夸自己人的?謙虛點(diǎn)兒。”
“實(shí)話實(shí)話嘛,奴婢又沒撒謊。”翠梅樂呵呵。
“快洗洗,待會兒要趕路了。”姜玉姝彎腰,撩水洗帕子,突見水面倒映一個高大身影,隨即聽人喚道:
“二公子。”
郭弘磊“唔”了一聲,無需言語,旁人察其神色便識趣退開。
須臾,溪畔草地僅剩兩人。
姜玉姝使勁擰帕子,頭也不抬,“有什么事嗎?”
郭弘磊張了張嘴,卻不知從何談起。他盤腿而坐,俯身洗手洗臉,若有所思。
十七歲的俊朗男兒,劍眉星目,鼻若懸膽,英武不凡。
姜玉姝余光一掃,瞥見晶瑩水珠從對方額頭流下,綴在高挺鼻尖,打濕孝服。
看著看著,她情不自禁,皺眉把帕子遞過去,“弄濕衣衫了,趕緊擦擦。”
郭弘磊接過,抖開一看:雪青絲帕,繡著淡雅蘭紋。他依言擦干水珠,字斟句酌,緩緩問:“姜府園中東南角的蘭花,全是你親手栽種的?”
“多半是。”姜玉姝整理著衣袖,眸光一轉(zhuǎn),了然問:“玉姍帶你去看過,對吧?”
衣袖放下,牢牢遮藏鮮紅守宮砂。郭弘磊倉促別開眼,百感交集,不快與煩悶煙消云散,坦率答:“沒錯。她領(lǐng)著我仔細(xì)觀賞,稱是自己親手栽種的,慷慨贈送了兩盆。”
姜玉姝想了想,篤定問:“一盆紅妃,另一盆翹萼。是不是?”
郭弘磊點(diǎn)點(diǎn)頭。
“哎,真是的……”姜玉姝嘆了口氣,搖搖頭,“她當(dāng)時(shí)明明說要送給表嫂,誰知竟悄悄給了你!”
“原來是你種的。我謝錯人了,該謝你才對。”郭弘磊十分無奈,也嘆了口氣。
事實(shí)上,并不是我種的。真正的姜大姑娘,早已香消玉殞。
姜玉姝暗自嘆息,不欲深談,擺手道:“兩盆蘭花,并非什么要緊大事,不必再提。走吧,趕路了!”
她微提裙擺,匆匆上坡,遺忘了那塊雪青帕子。
郭弘磊攥著絲帕,原地頓了頓,腦袋莫名一熱,默默把帕子塞進(jìn)懷里。
高處樹蔭下,王巧珍瞇著眼睛,骨瘦如柴。她日夜被人看管,無法再自盡,又做不到活活餓死,哀怨地活著,傷勢緩慢愈合。
“哼。”她冷哼,漠然審視下方溪畔的小夫妻,忿忿不甘,嫉恨地想:為什么被陛下賜死的是我的丈夫?而不是姜玉姝的?同為年紀(jì)輕輕,我凄慘守寡,她卻備受丈夫保護(hù)……刺眼,實(shí)在太刺眼!
夜間
“姑娘,時(shí)候不早了,歇息吧,如今天天都得早起趕路。”翠梅枕著包袱,昏昏欲睡。
“馬上,就歇了。你先睡。”姜玉姝一邊收拾紙筆,一邊望向門口空地:
“出手要果斷!你猶豫什么?危急時(shí)稍一猶豫,恐怕就喪命了。”郭弘磊虎著臉,拿捏準(zhǔn)了力道,輕輕把胞弟掀翻在地,催促道:“起來,再練練。”
“唉喲。”郭弘軒仰躺,氣喘如牛,懇求道:“二哥,今日到此為止,行不行?我、我快累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