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鬼
一日里天翻地覆,回家沒著落,艷鬼重現(xiàn)江湖——難道這本曠世大作里還有什么隱藏的任務沒完成?又或者穿書就是個單程票,不可能回去?如果回不去,那她勢必要在這個世界老死,唐門那個等著她娶回家的嫡公子怎么辦?
樂悅笙立在廊下,正想得頭疼,一個女人的聲音叫,“大人。”
是一個穿著褚色官服的女人,沖著她躬身微笑,“下官禮城縣府徐萃,見過大人。”
樂悅笙抬頭,一箭地外筆直立著一排衙差。“白日里沒拿著,如今親自帶人來拿我這個疑犯?”
“下官怎么敢,都是下頭人不曉事,一場誤會——”徐萃揮退從人,“大人來禮城,怎不知會一聲?”
“私事。”樂悅笙走到廊前坐下,“說了不必見,什么事連夜趕來?”
“還不是為那死了的伎人?”
樂悅笙問,“驗過嗎,什么時候死的?”
“昨天夜半。”徐萃道,“如此便是伎人趕去伺候大人的路上被殺,大人屬實冤枉。”
樂悅笙想一想,“半夜就死了,快中午才被人發(fā)現(xiàn),喜歲坊春風歲好不夜天的名號原來是假的?”
徐萃一滯,“確實古怪——此事果然是艷鬼所為?”
“不知。”樂悅笙道,“這事你們處置不了,分兩路,一路送呈中京坤陽府,一路知會安岳武氏。”
“是。”徐萃見對方完全沒有邀請自己入內的意思,想起路上坊里傳言,“聽坊里說,大人對衛(wèi)棲有意?”
樂悅笙見她滿面不以為然,“如何?”
“大人不應同此人走得太近。”
“為何?”
“大人有所不知——”徐萃道,“衛(wèi)棲在禮城可是大大的有名,早年是喜歲坊的招牌,誰知當紅的時候跟著一個女人跑了,以為在外頭多么風光,如今窮困潦倒回來——回來也不安生,掙一文錢花十文,銀錢盡數(shù)拿去買酒,一個坊里都是他賒的賬。每日里飯也不吃,喝得爛醉,沒個清醒時候——”
樂悅笙心中一動,“早年?”
“好些年了。”
“他什么時候回來的?”
徐萃道,“有一個多月吧——那廝長久不了,他那種作死法,要不了一二年,便要去見閻王。”
樂悅笙沉默。她心緒不佳,拒絕徐萃一同吃酒的邀請,攆了一群人走。不一時漫天烏云密布,狂風四起,一日里的悶熱聚作漫天驚雷,大雨急急而至。
樂秋風落湯雞一樣回來,“好大雨——”
“哪去了?”
“我去與少掌教尋個像樣的來晚間伺候。”
樂悅笙瞟她一眼,“這會兒你又不怕艷鬼了?”
“徐縣府能會干事,坊里巡街的衙差比往日多了十倍,我看著很是安心。”
廊外雨勢越發(fā)疾勁,雨點打在青石板路上,濺起的水珠打濕裙擺,樂悅笙便往里走,“明日回宗門,今夜不許生事,我不要人伺候,你也不許出去尋花問柳。”
樂秋風一滯,“這么快——”急匆匆跟上,“少掌教為何急著回去?”
樂悅笙埋頭走路。二人一前一后到房門口,樂秋風見她停住,“里頭這個人——怎么處置?”
“你去另外要一間上房。”
“做什么?”
樂悅笙推門,撲面潮濕而疾勁的風,屋子里窗格大開,紗簾被狂風吹卷,瘋了一樣糾纏起舞。屋子里的陳設仍然是先時模樣,人卻不見了。
樂悅笙走過去,餐盤里飯食依舊,湯藥也依舊。
樂秋風跟進來,“人呢?別是個賊吧——”連忙去柜子里翻包袱,翻一時松一口氣,“東西沒少。”
“是嗎?”樂悅笙目光凝在餐盤上,自己放在藥碗邊的一塊乳糖不見蹤影。
天地被雨幕連作混沌一體,雨聲轟隆,戰(zhàn)鼓一樣砸得人心里發(fā)慌,長街空寂,一個活物也不見,只有青石板路面被雨勢激出一層渾濁的水霧胡亂漂浮。
“明日命人去找。”樂悅笙道,“現(xiàn)在睡覺。”
“上房還要嗎?”
樂悅笙回頭,“你說呢?”
……
第二日天不亮二人便爬起來,打馬出城。一直走到奉禮古道上,樂秋風見四下無人,“少掌教為什么又急著走?”
“艷鬼必定是沖著宗門來。”樂悅笙道,“昨日本想拿了他,可惜不肯露面——喜歲坊繁華地界,我二人再多耽擱,難免牽連旁人。”
“可昨天少掌教不是說——不是沖咱們?”
“人多不好實說。”樂悅笙勒住馬,散馬慢行,目光放在遠處漫道荒草上,“只盼艷鬼早早現(xiàn)身,早早了事。”如果艷鬼突然出現(xiàn)是劇情沒有終結的關鍵,殺了他總該結束吧?
“是這個理。”樂秋風道,“少掌教大婚和繼任大典都在下月,那廝若趕來大典鬧事,反倒不美。”
大典前殺了艷鬼,說不定還有回家的機會——還是趕緊出現(xiàn)的好。樂悅笙稍一琢磨,“同禮城的人知會一聲,命他們看著衛(wèi)棲。”
樂秋風一滯,“少掌教當真看上那個流伎?”吃了樂悅笙一記白眼,老實道,“怎么看著他?”
“不許叫衛(wèi)棲把自己作死了,他的性命我有用。”衛(wèi)棲活著,她才有回去的機會。
“是。”
樂悅笙存了心同艷鬼照面,上了古道便走得極慢,然而走了三日鬼也沒遇見一只,反倒錯過宿頭,晚間堪堪抵達奉禮山埡口。
樂秋風任勞任怨打一只兔子,撒點椒鹽烤著吃。樂悅笙用鐵吊子煮水,扔幾片野菜,權作一個湯。
二人正忙碌,深山里有人聲,一邊趕路一邊說話。
“白日分明扔在這里,怎么不見人?”
“想是酒醒了自己走了。”
“醒不了——主夫賞的千日醉,聽聞有些不頂事的,醉過十日都醒不過來——白日還好,夜里被野獸吃了,上哪尋?”
“太平盛世哪有什么野獸?”
“上月野豺吃人,保甲帶了好些人上山圍堵都沒找著。”
樂悅笙回頭見三條壯漢,一人一個牛油火把,不時往草叢里照著,果然在尋人,“你們在做什么?”
當先一人認真地打一個拱,“家中有人走失,小姐可曾見到?”
“孩童嗎?”
“那倒不是。”
樂秋風道,“這山里陰森森的,夜間嚇人得緊,既然是大人,必定回去了。”
那人道,“倒……倒也不會。”
樂秋風好奇,“為什么?”
“是這樣——”另一個解釋,“小姐見笑,我家主人相中一個伎人帶回家,主夫容不得,灌得爛醉命我等扔出來,就在這荒山上——誰料主人晚間回來不依,命我等連夜來找。”
樂悅笙一滯,這不是正房打小妾男人打正房的本子嗎?到這地方顛倒過來還挺有趣。樂悅笙道,“那你們趕緊找。”
三個人作了別,仍往山下走。遠遠人聲傳來——
“我們做下人真是難辦,主人喜歡,主夫厭惡,兩頭為難呀。”
“為什么難?主夫讓扔便扔,主人讓找便找,扔好扔,找難找——奉禮十萬大山,尋不著人不是常事?主人還能打死我們?”
“說的是,也不必找了,隨意走走回去睡覺。”
樂秋風撕一條腿子遞給樂悅笙,“不知道唐大公子大度不大度,娶回來家宅不寧就不好了。”
樂悅笙不置可否,啃腿子。
樂秋風道,“我娶夫,必定要一個大度賢惠的,要能容得人,否則一紙休書攆回去。”
“若你娶唐家大公子,你敢與他休書?”
樂秋風一滯,“人家那種家世也輪不到我……”脖子一梗強硬道,“我也不想要。”
樂悅笙哈哈大笑,仍舊啃腿子。二人吃完,留一點火堆余燼兩頭分睡。不知幾時,山林里平空起一陣幽異的風,樂悅笙翻身坐起。
夜空中一聲怪笑,“樂少掌教好稀客,來奉禮為何不知會我等?”
樂悅笙道,“哪一位尊神到了?”
笑聲瞬間放大,一呼一吸間,已經從深林里欺到近前,樂秋風早已經一躍而起,一手握住劍柄。
半空黑影一閃,一個人落在二人身前,一領烏黑的斗篷從頭籠到腳,白慘慘一張臉,十分瘆人。
“報個名。”樂悅笙瞟一眼,“我刀下不死無名的鬼。”
黑衣人冷笑,“我的死活不用樂少掌教操心,樂少掌教好生保重便是。”一揚手,兩邊深林接連有尖厲的嘯叫,數(shù)十條黑影從林中一躍而起,從兩邊快速聚齊,在黑衣人身后默立。
樂悅笙整一整鬢發(fā),“奉禮是于家的地界,你們在這里公然鬧事,于老家主知道嗎?”
“樂少掌教走快些,還能同老太婆在奈何橋敘個舊。”黑衣人道,“于家的殘兵敗將只怕已經在去往長清山求救的路上了。”
樂悅笙盯著他看一時,“久聞昆侖神教山鬼的大名,今日一見,三生有幸。”
樂秋風大吃一驚,“魔教十二鬼主?山鬼?”
山鬼一聽“魔教”二字就神情陰森,惡狠狠盯著她,“你說什么?”
樂秋風瞬間閉嘴。
“孩子不曉事,鬼主莫生氣。”樂悅笙道,“昆侖神教長居西域昆侖,為何突然入中原,又為何同奉禮于家難?”
“姓于的得罪我們教主,教令殺無赦。”山鬼道,“樂少掌教,下一個就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