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2 章 陰鷙廠公02
瑞獸香爐飄著裊裊香氣,陸行舟坐在案桌后,雖與人說話,瞧著頗為散漫。</br> 姜芮微仰著下巴,話里帶著指責(zé):“陛下年紀(jì)小不懂事,便有做得不如意的地方,公公好生言語就是了,為何嚇?biāo)俊?lt;/br> “娘娘言重,陛下貴為天子,我一介小小下臣,怎么敢嚇?biāo)恐皇怯虚L了歪心思的小人存心要帶壞陛下,我不過小懲大誡而已。”</br> 陸行舟把玩著鎮(zhèn)紙,說出的話謙委恭順,語氣神態(tài)卻處處透著漫不經(jīng)心。</br> 況且他一個閹人,既不稱奴,也不稱婢,卻在太后面前自稱我,此舉何止猖狂二字可以形容,分明沒有把滔天皇權(quán)放在眼中。</br> “你——”姜芮欲要發(fā)作,又生生忍下,冷笑一聲,“公公何必說得冠冕堂皇,恐怕在公公心里,陛下越不學(xué)好,反倒越如了你的意!”</br> “娘娘這話何意,我怎么聽不明白?”</br> 姜芮深吸一口氣,說:“明人不說暗話,這些日子病了一場,倒讓我想清楚一些事情。只怕那日我與父親的談話,公公早就一清二楚,或許還當(dāng)成了一出笑話來欣賞,是不是?”</br> “豈敢笑話娘娘。”陸行舟言語誠懇,嘴角卻帶笑,顯然是默認(rèn)。</br> 姜芮哼笑一聲,走近兩步:“公公也別太得意,就算你只手遮天,可也總有手指縫里遮不住的地方。我奉勸公公一句,別妄想動我的父親,天底下屈于公公淫威之人固然多,可正義之士卻從來不少,父親門下學(xué)生遍布朝堂山野,若有朝一日他老人家遭遇不測,天下文人一人一口唾沫都能淹了你!”</br> 陸行舟像是聽了什么好笑的事,輕笑出聲,這才抬起眼皮來正眼看她。</br> 這從前面團(tuán)似的太后病了一場,終于架起身體里兩根骨頭,有了點脾氣,腦子也清醒了些,可惜,還是天真。</br> 文人,讀了兩本書,肚子里裝了點墨水,一個個便自詡圣人門徒,自命清高,以為跟常人不同。</br> 可惜天下之人熙熙攘攘,皆為利來皆為利往。</br> 若他今日就殺了謝老頭子,固然有人替他出頭,可出頭之人難道是為了謝老頭子?</br> 錯,他們?yōu)槭强锓稣x的名聲,為的是不畏強(qiáng)權(quán)的氣節(jié)。</br> 而這兩樣?xùn)|西,是他們踏在謝老頭子的尸骨上,指天怒罵兩句就能得到的。要是讓他們來做第二個謝老頭子,這群烏合之眾,只會散得比云煙還快。</br> 陸行舟眼神越發(fā)森冷,嘴角的笑卻越發(fā)明顯。他閉了閉眼,然后才慢條斯理道:“娘娘今天的話,我怎么一句都聽不懂。好端端的,謝大學(xué)士怎么會遭遇不測?”</br> “你不用裝糊涂。”姜芮說,“一開始我就沒想過會成功,眼下既然已被你知道了,不如攤開了明說。世人皆知,如今大應(yīng)天下盡在公公手中,我和陛下不過是公公手里的提線木偶,你要我們生,我們就生,你要我們死,恐怕立刻就連明日的太陽都見不到。我已經(jīng)明白自身的處境,只想和陛下過安生日子,斷不會礙到公公的事,公公手掌天下,何必與我們孤兒寡母過不去?”</br> 語氣強(qiáng)硬點明利害之后,她又開始示弱了。</br> 陸行舟倒真有點驚訝,看來這位太后娘娘確實長出了幾分腦子。</br> 只是好像沒人教她示弱的姿態(tài)該如何,頭抬得這樣高,脊背挺得這樣直,哪有一分求人的意思?</br> 好在于他面前卑躬屈膝的人太多,他早已看膩,并不稀罕別人向他示弱求饒,反而喜歡看人一面強(qiáng)撐,一面發(fā)抖的模樣。</br> 她如今這樣子,著實令他愉悅。</br> 原本他對于她和謝老頭子背后的動作已有些不耐煩,后宮里還有不少先帝留下的女人,她這太后之位坐得煩了,自然有別人爭搶著要做。可現(xiàn)在她既然能取樂他,再留一陣也無妨。</br> “你笑什么?”姜芮示弱已是勉強(qiáng),再看見他臉上意味不明的笑,頓時語氣厭惡。</br> 陸行舟非但不予計較,還出言恭維:“臣只是覺得太后娘娘鳳儀天成,雍容華貴,不愧為母儀天下之尊,令人嘆服。”</br> 這話若隨便出自其他人之口,都有可能是稱贊恭維,可偏偏叫陸行舟說來,卻像是正話反說,扯下了一張遮羞的布,讓人臉上火辣辣。</br> “放肆!”姜芮惱羞成怒,伸手就要摑掌。</br> 陸行舟輕易攔下,他看著文弱,可動作卻快得讓人看不清,而且手勁之大,立刻就在姜芮手腕上握出一圈紅痕。</br> “娘娘小心,別扭了手。”陸行舟好言提醒。</br> 掌下的手腕瘦弱纖細(xì),像是一折就能斷,因為其主人的憤怒與恐懼,正輕輕顫抖著。</br> 貴為太后又如何,高高在上又如何,還不是在他手心里瑟瑟發(fā)抖?</br> 面前這一幕,讓陸行舟心中除了愉悅,又多了一股隱秘的興奮。</br> 趁他瞬間失神,姜芮掙開來,反手又是一巴掌,“無恥!”</br> 這一次他沒攔住,結(jié)結(jié)實實挨了一下。</br> 倒不怎么疼,那手剛才被他握麻了,使不出多少勁。上頭紅痕已成了青紫,粗粗的一圈纏在白皙細(xì)瘦的手腕上,像是美麗的天鵝頸套上冰冷鎖鏈,瞧著可憐,卻也容易讓人滋生一些陰暗的想法。</br> 大殿里的動靜如此之大,守在外面的宮女內(nèi)侍卻無人敢入內(nèi)一探,唯有內(nèi)殿里守著小皇帝的含煙大著膽子跑出來,“娘娘?”</br> 僵持對峙的氛圍被打破,姜芮轉(zhuǎn)身就走,背影帶著些許慌亂。</br> 大拇指刮了刮嘴角,陸行舟神色莫測。</br> “督主,可要請?zhí)t(yī)?”</br> “不用。”他忽然想起什么,語氣輕柔,“對了,讓太醫(yī)去看看太后娘娘,可別又氣壞了身體。”</br> 這哪是擔(dān)心太后氣壞了身體,是唯恐太后不夠生氣吧。</br> 小太監(jiān)小心翼翼抬頭看了看陸行舟,立刻又將腰彎得更低:“是。”</br> 長安宮內(nèi),含煙憂心忡忡看著姜芮:“娘娘何必呢,陸公公權(quán)勢之大,朝中無人敢攖其鋒芒,更何況娘娘處于深宮之中,身旁又無助力。從前還是娘娘教會我,忍而不語,方能得善其身,從前那么久都忍下了,怎么今日沒忍住?”</br> 姜芮靠在軟榻上,微微闔目,聞言睜開眼,說:“從前能忍,是他陸行舟愿意讓我忍,如今我和父親的謀劃暴露,若再不放手一博,恐怕連忍的機(jī)會都沒有了。”</br> “可是……”含煙謹(jǐn)慎的看了眼殿外,小聲說:“過了這么多天,陸公公那兒都沒有動靜,會不會他并不知道此事?”</br> “這宮里哪有他不知道的事。”姜芮苦笑。</br> 陸行舟沒有動作,不過是如貓逗老鼠一般,等著謝太后自己被自己嚇?biāo)懒T了,可如今她來了,他見“謝太后”沒死,未必還有心思繼續(xù)玩。畢竟,謝太后在他眼中只是傀儡,傀儡自然是聽話的好。</br> 含煙還要再說,殿外宮女來報,太醫(yī)來給太后娘娘請脈。</br> “好端端的請什么脈?平安脈不是昨日才請過。”含煙皺眉。</br> “奴婢不知。”</br> “我乏了,請?zhí)t(yī)回去吧。”姜芮發(fā)話。</br> “是。”那宮女出去傳話,沒一會兒又回來,戰(zhàn)戰(zhàn)兢兢道:“太醫(yī)說是奉了陸公公之命,若不能為娘娘診脈,恐怕無法回去復(fù)命,請娘娘開恩。”</br> 含煙驚愕,隨后氣憤道:“這、這簡直欺人太甚!”</br> 姜芮面沉似水,忽然揮手打翻了茶盞。</br> “娘娘息怒。”含煙和宮女忙道。</br> 許久,她又長嘆一聲,“罷了,請?zhí)t(yī)進(jìn)來。”</br> 含煙立刻將她扶坐起,又放下紗簾,紗簾外安設(shè)小幾,幾上放著小枕。</br> 姜芮伸出手置于枕上,那一圈青紫暴露出來,在白皙肌膚上顯得越發(fā)猙獰。</br> 含煙倒吸一口氣。出門前,娘娘手上分明沒有這道瘀痕,而皇宮中,又有誰敢如此放肆?不過只有那一人。</br> “帕子。”姜芮出言提醒。</br> 含煙這才回過神來,急急忙忙將手帕蓋她手上。</br> 太醫(yī)來了,自然診不出什么,只說了幾句鳳體尚虛,仍要小心調(diào)理的話。</br> 他一走,含煙便紅了眼眶,在榻前默默垂淚。</br> 姜芮腦子里想著事,一時沒發(fā)覺,等過一會兒,見她眼睛都快哭腫了,驚奇道:“怎么了?是不是身上難受?”</br> “奴婢沒事,娘娘受委屈了……”含煙哽咽不止。</br> 姜芮不明白她為何忽然如此傷感,看她哭得可憐,便勸說:“別哭了,你昨日不是說御花園中桃花開得極好么?去叫人準(zhǔn)備一下,咱們明日賞花。”</br> “好。”含煙也想找些事情讓她開懷,抽抽噎噎去了。</br> 另一頭,小內(nèi)監(jiān)正在向陸行舟匯報長安宮內(nèi)發(fā)生的事。</br> 當(dāng)他說到太后氣得打翻了茶盞,最終卻還是不得不讓太醫(yī)入內(nèi)請脈時,陸行舟面上明顯有些愉悅的神色。</br> 小內(nèi)監(jiān)看在眼中,心道果然,督主此舉就是為了惹怒太后娘娘。</br> 今日殿內(nèi)的聲響他們都聽見了,從前看著沒脾氣的太后不知為何,竟有膽量打了督主一巴掌,實在叫人驚掉下巴。</br> 更出乎他們意料的是,督主似乎沒發(fā)怒。</br> 不過可以想象,以后長安宮的日子怕是不好過咯。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yuǎn),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fēng)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yuǎn)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yuǎn)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jī)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fēng)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jī)會。</p>
良久之后,機(jī)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