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1 章 陰鷙廠公01
初春,御花園中桃花正艷,微風(fēng)裹挾著花瓣,吹落在不遠處宮殿臺階上。</br> 長安宮內(nèi),姜芮坐在鏡臺前,宮女為她梳妝打理。</br> 鏡中的女子年約三十,相貌端莊,神態(tài)溫婉,她不算年輕了,嫁人也有十來年,無法和那些嬌嫩欲滴的少女相比。可若在這個年紀(jì)就守了寡,那不管是誰,恐怕都要嘆一句,“可憐呦,年紀(jì)輕輕……”</br> 姜芮在這個世界的身份是當(dāng)朝太后,謝家長女,入宮多年無所出,抱了個生母早逝的皇子養(yǎng)在膝下,正是眼下龍椅上坐著的小皇帝,兩人雖不是親生,情分卻不比親生的淺。</br> 如今朝堂上權(quán)宦當(dāng)?shù)?朝政把持在掌印大太監(jiān)陸行舟手中,皇帝亦不過是傀儡。</br> 數(shù)日前,太后之父謝大學(xué)士入宮,意在與她謀劃鏟除閹黨,以振朝綱之計,卻未料到陸行舟的勢力已滲透至此,連太后寢宮都有他的人,雖然那名小內(nèi)侍并未聽到詳情,謝太后卻著著實實受了驚嚇,大病一場,病中又整日疑心自己身邊都是陸行舟派來的眼線,唯恐早晚一日要命喪他手,竟就這么活活把自己嚇沒了命。</br> 姜芮得到她的身體,作為條件,可以滿足她一個愿望。謝太后原本要求殺了陸行舟,姜芮自然不能答應(yīng),因為陸行舟正是她此次的目標(biāo)。太后只得退而求其次,要姜芮保住小皇帝的命以及皇位。</br> 殿外傳來一點聲響,沒一會兒,謝太后身邊貼身女官含煙附在她耳旁小聲道:“娘娘,崇政殿來人遞話,陛下哭鬧不止。”</br> 鏡子里兩道細眉蹙起,端莊的面容立刻多了幾分憂慮與心疼,“可知道為了什么?”</br> “是、是陛下早朝打盹,恰被陸公公瞧見了……”</br> 剩下的話不必說,姜芮也明白,陸行舟的手段能將謝太后一個大人嚇壞,更不用說五六歲的小皇帝。</br> 她輕輕嘆了口氣,“讓小廚房備上山藥蓮子羹,病了這些日子,今日才覺得身上舒坦些,正好出去走走,去看看陛下。”</br> 太后鸞駕停在崇政殿前,姜芮扶著含煙的手下輦。宮女內(nèi)侍們見了她,紛紛行禮。</br> “太后娘娘駕到!”</br> 還未踏入殿門,就聽到一陣陣抽噎,聽那嗓音都有點啞了,想來哭了許久。</br> 大概聽到了傳報聲,殿里跌跌撞撞跑出個人,一下子撲入姜芮懷里,“母后!嗚嗚……”</br> 姜芮這具身體大病初愈,輕減許多,被他這么一撲,往后退了兩步,幸好讓身邊跟著的人扶住了。</br> 小皇帝并未察覺,只直把臉埋在她懷中,哭得更加大聲,就像尋常小孩受了委屈后看見靠山一般。</br> 可他卻不知,他的母后自身難保。</br> 謝太后盼了許多年沒盼來自己的孩子,漸漸死了那份心,只把這個抱來的孩子當(dāng)作親骨肉,疼寵得如珠似寶,以至于小皇帝雖生在皇家,卻稍有不如意便哭鬧不休,遠不及排在前頭幾名皇子懂事。</br> 不過,或許這才是他最終能被陸行舟扶持上皇位的原因,一個沒腦的傀儡,總比有主見的傀儡容易操控。</br> 姜芮一手拿帕子給他擦眼淚,另一手在其背后輕輕拍著,“不哭了,嗓子哭壞了可怎么辦?母后帶了你愛吃的山藥蓮子羹,還熱著呢。”</br> 小皇帝抽抽噎噎,從她懷里抬起頭,偷偷去看大殿里另一人。</br> 殿上一共擺了兩張案桌,一張位于上首,皇帝御用,另一張在左側(cè)方,案上擺滿奏折,桌后此時坐了個人,正是陸行舟。</br> 姜芮順著小皇帝的視線,也看了過去。</br> 這位掌控?zé)o數(shù)人生殺大權(quán)的大太監(jiān),竟意外的年輕,瞧著與謝太后差不多,相貌也不是外人所傳猙獰可怖,反而長眉入鬢,雙目狹長,因其膚色比常人蒼白,看起來還有些文弱。</br> 剛剛小皇帝哭得那般可憐,他身為臣子卻穩(wěn)坐不動,甚至還有幾分怡然自得,現(xiàn)在明知太后來了,卻也不行禮,直到現(xiàn)在姜芮的目光落過去,才放下手中奏折,神色淡淡:“恭迎太后娘娘。”</br> 如此大不敬,謝太后不敢有異議,小皇帝不敢有異議,身邊低頭垂首的宮女內(nèi)侍更加不敢有異議。</br> 姜芮抿住唇,握緊了小皇帝的手,勉強維持著面上的從容得體,略略點了點頭,似乎不是她不敢指出他的無理,而是不想拉下身份與他計較而已。</br> 她牽起小皇帝走入內(nèi)殿,讓宮女打水為他洗臉,過后將人抱在膝上,凝眉嘆氣,“陛下要懂事些啊。”</br> “唔?”小皇帝一口吞下宮女喂來的蓮子羹,歪頭疑惑道:“母后說什么?”</br> 姜芮給他擦了擦嘴:“我說陛下該長大了,不能總是哭呀。”</br> “可是……”小皇帝抽抽鼻子,似乎又想哭了,“陸公公看著好可怕。”</br> “他打罵你了?”姜芮問。</br> 小皇帝搖搖頭,“沒有,可他打小喜子板子了,小喜子叫得好可憐。”</br> “這件事我已經(jīng)知道了,小喜子身為陛下貼身內(nèi)侍,夜里卻沒有勸陛下早些安寢,反而慫恿你玩鬧,是該罰。”m.</br> 小皇帝垂下腦袋,吸了吸鼻子,不敢說話。</br> 姜芮摸著他的頭,又說:“陸公公再兇,可陛下身為一國之君,他既不能打你,也不能罵你,至多懲罰你身邊的人,以示懲戒,陛下若不想看到他們挨打,就該約束自己,不要讓人挑出錯處。”</br> “母后。”小皇帝拉住她的衣袖,“我不想做皇上,一點意思都沒有,我們和陸公公說,讓別人來做皇上好不好?”</br> 他至少還知道,做皇帝這事是由誰說了算的。</br> 姜芮抱著他說:“可是陸公公早就說過了,這么多皇子里頭,只有我的皇兒最乖巧伶俐,別人都不行。”</br> “好吧。”小皇帝癟癟嘴。</br> 他哭過一場,消耗不少精力,在姜芮懷中沒多久就睡著了。</br> 姜芮讓宮女守著他,自己去了外殿。</br> “你們都下去,我有幾句話要單獨與陸公公談。”她說。</br> 殿里的侍從卻沒有立刻離開,直到看見陸行舟點了頭,他們才退下。</br> 見到這一幕,姜芮忍不住在心里想,難怪謝太后生生被自己的設(shè)想嚇?biāo)懒耍@皇宮里,確實早已叫陸行舟一手遮天。</br> 謝大學(xué)士的謀劃,陸行舟清楚么?姜芮覺得他應(yīng)該是知道的,甚至謝太后為何病倒,他或許也一清二楚。</br> 可他卻沒有任何舉動,就如懸在人頭上的一柄劍,明知已經(jīng)懸在了上方,卻遲遲不肯落下,讓人整日提心吊膽,惶恐不安,乃至日益絕望,最終耗沒了一條命。</br> 而他則從始至終在旁欣賞著。</br> “不知娘娘何事?”陸行舟開口,視線落在她身上。</br> 姜芮立刻挺直了背,謝太后原本骨架不大,病了一場更加消瘦,幾乎要撐不起身上的鳳袍,但她仍竭力端出屬于一朝太后的雍容華貴,自上而下俯視人時,更有高高在上之感。</br> 陸行舟卻從中看出了虛張聲勢。</br> 這些人自詡皇族貴胄,鳳子龍孫,向來高人幾等,不把常人看在眼中,可如今在他面前,還不是如紙糊的老虎,戰(zhàn)戰(zhàn)兢兢,惶惶不可終日?</br> 越是自視高貴的人,跌下神壇時,越是讓圍觀者滿足。</br> 他幾乎是有些愉悅地看著這一切。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fēng)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fēng)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