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78 章 異族蠻王21
天氣一天天轉(zhuǎn)涼,草原上黃色逐漸取代了綠色,從入秋開始,狄族人便一直在囤積牧草,為冬天做準(zhǔn)備,等積雪淹沒了草葉,他們將拔營至距此地不遠的一處避風(fēng)山谷過冬,開春后再返回春季草場,年復(fù)一年,周而復(fù)始。</br> 烏爾汗在忙,姜芮也忙,她每日花上比從前更多的時間,去巡視那一大片菜地。</br> 小孩子熱情有限,白菜和蘿卜又不比夏天種的那些南瓜豆角好看,漸漸的,他們沒從前勤快了,好在孩子們的父母補了上來,他們更清楚這片菜地意味著什么,每次聽姜芮說什么時候該拔草、施肥、松土,聽得比那幫上課的小孩還認真。</br> 兩個月后,在第一片雪花落下之前,姜芮示意采收。</br> 一開始只有參與種植的族人在收割,等帳篷區(qū)其他人發(fā)現(xiàn)后,也都自發(fā)參與進來,到后面除了出去放牧的,幾乎全族人都到地里去,不到半天時間,他們收獲了一整座帳篷的白菜和蘿卜。</br> 雖然累,但所有人都激動雀躍不已。</br> 姜芮讓人現(xiàn)場統(tǒng)計,以便隨后分配。</br> 結(jié)果暫時還沒出來,人群未散開,不住有人圍著來回走動,興奮道:“這么多食物都是我們自己種出來的?我到現(xiàn)在都覺得在做夢!”</br> “要是沒有閼氏,我看你就真的在做夢了。”</br> “我挺好奇的,這個應(yīng)該怎么吃?”</br> “應(yīng)該也是放水里煮,或者烤一烤?夏天的時候,格根抱回來一個南瓜,他說閼氏教他放在水上蒸,熟了也很好吃,甜甜的軟軟的。”</br> “還是等一會兒問閼氏吧,她肯定知道。”</br> “我都有點等不及了!”</br> 直到傍晚才清點完畢,姜芮計劃著分配,從一開始就參與種植的家庭,每戶分得一輛小推車那么多的分量,在征得他們的同意之后,給族里其他人家每家分一小背簍。</br> 原本圍著看熱鬧的族人聽說自己也有份,不少連連擺手,直說不要,還有的扭頭就跑,姜芮讓其他人帶給他們。</br> 剛分完,阿茹娜的母親烏蘭就迫不及待問道:“閼氏,這些菜要怎么吃?”</br> “今晚我讓大廚在帳外做飯,要是你們有興趣,可以來參觀,他會教你們怎么做。”</br> 于是到了晚飯時間,大帳附近再一次聚集許多族人,大昭來的廚子卯足了勁要給他們開開眼,一連做了白菜羊肉片、蘿卜羊骨湯、牛肉燉蘿卜、醋溜白菜等好幾道菜肴,看得狄族人欽佩羨慕不已。</br> 這些菜色,連烏爾汗這樣的食肉動物都吃了不少。</br> 天色暗得早,吃完洗漱干凈,抱著人早早窩到床榻上,別提多愜意。</br> “難怪那日松那老家伙剛才找我,臭著一張臉說明年可以專門派些人手跟閼氏學(xué)種植,我看他準(zhǔn)是看見你們的收獲眼饞了。”</br> 姜芮道:“其實只要掌握規(guī)律,這些種作物種起來不難,也不會耽誤族里原本的事。”</br> “我知道,”烏爾汗親親她的額頭,“閼氏要是愿意,明年再教教他們,要是覺得累,就讓他們自己摸索,反正今年已經(jīng)帶了一年,再蠢的也該學(xué)會一點了。”</br> “那你學(xué)會了嗎?”姜芮用眼角斜他。</br> 烏爾汗抵著她的額頭,勾唇笑道:“我是沒學(xué),要是閼氏肯單獨教我,立刻就會。”</br> “也不怕吹破牛皮。”姜芮用手指頭戳著他的鼻尖,將大腦袋擠開。</br> 烏爾汗鍥而不舍又靠過來,摟著她沉默許久,忽然低聲道:“謝謝……”</br> 在他的記憶中,從沒有哪一年,即將過冬時,族人臉上有這樣輕松的笑容,不懼怕饑餓,不畏懼嚴(yán)寒,不擔(dān)心死亡,對來年充滿期待。</br> 因為他們都知道,只要過了這個冬天就好了,開春之后,閼氏承諾教他們種小麥,那是大昭人的主食之一,有了更豐富的食物來源,生存將變得更加容易。</br> 而且到那時,他們能夠與大昭進行公平交易,再也不必擔(dān)心惡意提價,不用憂心忡忡換不起鹽和茶,或許他們還可以給家里的妻子和女兒一人做一件漂亮的綢緞衣裳,那是一副多么令人期待的場景。</br> 要是沒有懷里的人,這些事情幾乎不可能實現(xiàn),就如一年前,烏爾汗還沒有如今的野心。</br> 但現(xiàn)在,他想要站在最高的位置上,帶給她應(yīng)有有的榮耀與尊貴,讓她不后悔遇見他。</br> 冬季轉(zhuǎn)場之后,去往大昭賀壽的隊伍才踏著積雪回來,他們帶回好消息與皇帝的賞賜。</br> “閼氏果然說對了,大昭皇帝見了云豹很高興,原先準(zhǔn)備賞黃金和珠寶,我就直接說要糧不要錢,契族那些家伙還笑我們跟乞丐一樣,等大昭皇帝同意后,他們就傻眼了,大汗你知道么,在大昭,一兩黃金竟然可以換一車糧食!我們發(fā)財啦!”阿古達手舞足蹈比劃著,眼中滿是興奮的光芒。</br> 他們之所以回來得這樣晚,就是因為去時輕車簡行,來時卻跟著一條長長的車隊,車上全是糧食,阿古達長這把年紀(jì),還沒見過如此多吃的,一路上不知在那些糧車上打了多少個滾,幸福得像一匹掉進羊群里的狼。</br> 車隊在王帳外排成彎彎曲曲的一條,不少狄族人敬畏的打量著。</br> 孩子們年紀(jì)小,沒經(jīng)過多少歲月,不知道過往那些艱難的日子里,生存是多么不容易的一件事。族中每一個大人都見過死亡,不是老死病死,而是餓死凍死,為了食物領(lǐng)地戰(zhàn)死,幾乎每個冬季,都是一場磨難。</br> 有了這些糧食,至少意味著今年冬天,不會再有人于饑餓中死去。</br> 族里不少人背過人群,偷偷抹去眼角的淚水。</br> 以那日松為首的一幫老臣,則第一次對著閼氏大帳的方向,巍顫顫彎下腰。</br> 冬季是一年到頭難得的悠閑日子,草料早在秋季就準(zhǔn)備得十分充足了,狄族人只要防備別讓饑餓的狼群叼去牛羊就行。</br> 這個冬天,大昭來的那些陪嫁宮人,反成了王庭里最忙碌的。</br> 難得如今食物種類豐富了,他們開始變著法子做給公主吃,而每做出一樣,第二天必定有人笑嘻嘻上門請教。</br> 狄族人如今對他們的閼氏充滿敬意,反倒不敢像從前那般隨意,于是將目標(biāo)轉(zhuǎn)向閼氏身邊伺候的人,一會兒問酸菜怎么腌,一會兒問糖糕怎么炸,轉(zhuǎn)頭又困惑自己包的包子怎么蓬不起來,幾乎每天都有大堆疑問等著解決。</br> 甚至某次烏爾汗從外頭進來,給姜芮轉(zhuǎn)達了一個消息:“有人想問問閼氏,允不允許那些宮人嫁娶?”</br> 屋外雪花飛舞,姜芮靠在軟榻上看書,蓋著件狐毛毯子,榻下放著個燒得暖融融的炭爐,爐子上熱著茶水,手旁的小幾端放一碟香甜的梅花糕,聞言偏了偏頭,“是誰問的?”</br> 烏爾汗幾步坐到她身邊,在爐上暖了暖手,撿起一塊糕點丟進嘴中,又用她的茶杯喝了口茶,才說:“阿木爾,阿古達的弟弟,閼氏聽說過么?”</br> “有印象。”姜芮點了點頭,也是跟著她種菜的人之一,只是不同于他那位大大咧咧的哥哥,是個比較害羞的青年,做事情很勤快,每次都低著頭匆匆來匆匆去,沒想到竟有膽量向烏爾汗問這個問題。</br> “他對誰有意?”姜芮又問。</br> “這就不知道了,那小子打死不說,被阿古達逼到角落里也不說。”烏爾汗輕輕聳了下肩。</br> 姜芮卻贊同阿木爾的做法,跟著她來的那些宮人畢竟與狄族人不同,生性內(nèi)斂,要是阿木爾隨隨便便說出自己的意中人,再由阿古達那個大嘴巴一宣揚,保管眨眼全族人都知道,到時那姑娘豈不得羞死?</br> “你去跟他說,只要他的心上人同意他的追求,我這里沒有意見,但是有一點,那些宮人都是我的人,要是他辜負了她,我絕對要討回公道。”</br> “那是自然,”烏爾汗點頭同意,又往嘴里丟了塊梅花糕,“到時候不用閼氏出手,我就把他收拾了。”</br> 姜芮應(yīng)了一聲,心里思索著,最近要觀察一下族里的年輕人,要是又有人起了同樣的心思,她可得好好考量考量對方的人品。</br> 就這么一會兒時間,烏爾汗的手伸了五六次,她轉(zhuǎn)頭一看,糕點已經(jīng)見底了。</br> “肚子餓了?”先前可沒見他這么喜歡甜食。</br> 梅花糕小小一個,烏爾汗吃了一大半,腹中都沒什么感覺,又灌了兩杯茶水,才有點飽腹感,“剛才和他們商量開春貿(mào)易,這種事情果然費腦子,比平時騎馬還餓,也沒商量出什么具體結(jié)果,不然閼氏幫幫我?”</br> 平時族中事務(wù),姜芮如果不是恰好遇上了,并不會主動過問,烏爾汗卻總是想要讓她參與進去。</br> 這可以算是他的私心,希望與閼氏共同的聯(lián)系越多越好,盡管她從未現(xiàn)出想離開他的意圖,但他還是想要用千千萬萬縷看不見的絲線,把兩個人系在一起。</br> 姜芮看了他幾眼,才把手頭的書放到一邊,“把你們的計劃給我看看。”</br> 烏爾汗忙不迭取出一張卷著的羊皮,兩人頭碰頭對著上面比比劃劃。</br> 雖然大昭皇帝已經(jīng)同意開通和北狄的貿(mào)易,但還有許多細節(jié)尚需解決,比如地點該定在哪里,族里哪些人參加,哪些人留下看守王庭,要用什么貨物去交換,交換的標(biāo)準(zhǔn)是什么,甚至貿(mào)易的頻率多久一次,這些都需要協(xié)商。</br> 一整個冬天都在討論這件事,開春的時候,全部事宜終于定下,等返回春季草場,烏爾汗便指定一部分族人與他一同往大昭邊境出發(fā),姜芮同行。</br> 這條路線,與當(dāng)初和親時走的是同一條,連時間也是相同季節(jié),只是當(dāng)時姜芮坐在鸞車中,眼下卻騎著馬。</br> 馬是烏爾汗送她的,一匹溫順的白色小母馬,平時脾氣很好,唯有當(dāng)烏爾汗那匹黑馬不知廉恥靠過來時,它就會變得很焦躁,總想撩起前蹄踹對方。</br> 他們花了半個月,抵達大昭最西北的邊城,在庸州城外三十里安營,站在營地后面的緩坡上,恰好可以望見庸州城墻,城外就是他們的貿(mào)易地點。</br> 休整過后,第二天一大早,阿古達就帶著人和貨物往城墻下靠近。</br> 烏爾汗沒去,他過來只是為坐鎮(zhèn),不是親自去交易,而且……他轉(zhuǎn)頭看向閼氏的帳篷,即使越靠近大昭,心底越隱隱懼怕她的離去,卻還是想陪她走這一趟,就算只是讓她遠遠看一眼故土也好。</br> “公主,咱們不去看看嗎?”帳篷內(nèi),秋華問道。</br> “你要是想去,就讓阿木爾帶你去,不用整天跟著我。”姜芮笑答。</br> 秋華一下紅了臉。</br> 姜芮搖頭輕笑,她并非真正的朝陽公主,對大昭沒有什么深厚的感情,看不看無所謂,而且某個人最近患得患失有點嚴(yán)重,不知他腦袋里到底是什么回路,姜芮不想再去刺激他粗糙外表下脆弱的小心肝。</br> 她又勸了秋華幾句,讓她安心跟著阿木爾離開,才自己一個人慢慢走出帳篷。</br> 帳篷外,烏爾汗?fàn)恐鴥善ヱR立在哪里,黑馬一次次去蹭白馬,一次次被踹開,又一次次貼上去,鍥而不舍的厚臉皮模樣,看著頗為眼熟。</br> 姜芮輕輕挑了挑眉,向他走過去,“要去哪兒?”</br> 烏爾汗薄唇抿著,嘴角的弧度有些鋒利,“去城下看看。”</br> 她才決定照顧對方的小心肝,他就一臉隱忍堅強愁悶的樣子出現(xiàn)了,難道是擔(dān)心她會甩了他,騎著馬一路沖進庸州城內(nèi)?</br> 既然如此,何必故作大方?</br> 而且到現(xiàn)在,她也沒搞明白自己到底做了什么,才讓對方造成這樣的誤會。</br> 她心里哼了一聲小心眼,伸手去牽韁繩,拽了兩下才從對方手上拽下,利落的翻身騎了上去。</br> 轉(zhuǎn)頭看他,竟從那張五大三粗的臉上看出幾分可憐兮兮,又好氣又好笑,又有那么一丁點心軟,想了想,低頭在他唇上輕輕啄了一下,然后揚鞭離去,心里下了決定,就讓他再苦悶一小會兒,等他追上了,就告訴他,她不會離開。</br> 然而烏爾汗卻因為閼氏頭一次親近呆在原地。</br> 眼瞧著心上馬越跑越遠,大黑馬急得直撂蹄子,終于忍不住啃了主人一口,趁著對方松手時,顛顛跟上去。</br> 還未完全融化的雪地上留下兩道馬蹄印,其中一道均勻而平穩(wěn),另一道瞧著卻不像什么正經(jīng)馬。</br> 不遠處,黑馬再一次被白馬一蹄子踹開,發(fā)出一聲樂觀而堅強的嘶鳴。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fēng)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fēng)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