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魚第六十八式
得了消息的令狐羽當(dāng)天便親自趕來了。
“使節(jié)隊伍即將返程, 多留三日倒是無妨,滯留三個月,萬萬不可。”
在外人的地界, 他只說了一句便停下來, 左右打量著跨院,
“小縈之呢, 我勸勸她。”
“倒不是她的主意。是池夫人的意思。至于她人——”
司云靖的臉色不大好, 淡淡說,“她家睿王表哥早上登門拜訪,她欣然接待, 對坐閑聊了整個時辰,至今還沒有散場。”
“哦”令狐羽驚異地問,“他們單獨對坐閑聊?”
“……自然有池夫人相陪。”
令狐羽大笑起來,“既然有池夫人作陪, 云副使又有什么可多慮的。這院子里翻倒的十缸陳醋為哪般, 好酸,好酸。”
令’云副使’酸倒了醋缸的書房閑聊,到了晌午還沒談完。
“娘, 哥哥, 我想好了。白鷺別院住了兩三個月,有娘陪著過了一次生辰, 我覺得差不多是時候了。”
池夫人拿帕子蒙著臉不說話。
池懷安在勸妹妹。
“縈縈,才住下沒幾個月, 就要回返北周國境?雍都這邊冊封你為縣主的事情剛開了頭,還在商議著。好歹再留幾個月。”
池縈之搖頭,“不必了。”
她站起身來,抱了抱哥哥, “南唐這里是極好的,江南的景致美極了,就連晚上的月亮都秀氣;我每天晚上對著窗外看著,卻開始想念大西北的月亮了。”
池懷安露出感慨的神色,伸手摸了摸妹妹的秀發(fā)。
“罷了……你若想清楚了,要回北周,我不攔你。但有件事,我要問清楚了。母親與我說,這次北周使節(jié)隊伍里的云副使——”
沒等他說話,池縈之已經(jīng)破罐子破摔地連連點頭,
“是他。就是他。已經(jīng)見過母親了,挨了一頓教訓(xùn),母親點頭同意了,其他的哥你就別問了。我說的對不對,娘?”她轉(zhuǎn)過頭去問旁邊坐著的池夫人。
池夫人從帕子下面哼了一聲,作為回答。
“這等大事,怎的不和我商量。”池懷安輕聲埋怨了她一句,“人呢,我要見他。”
這兩人不能見。
池縈之沒吭聲,心想,哥哥看人犀利,萬一三言兩語起了疑心,大周的新任陛下就得扣在南唐一輩子了……
“人就在白鷺別院。我留著他呢。”池夫人把帕子掀開,露出隱約發(fā)紅的眼角。
“五品的官職而已,叫他告假三個月,留在江南娶親,他居然不肯即刻答應(yīng),還叫了他上司來商量。我看他心意不誠。”
池懷安聽得皺眉,委婉地奉勸母親,
“畢竟是兩國來往的使節(jié),怎么好為了私事把人扣下來不放。母親,趕緊把人放了吧。北周的使節(jié)隊伍這兩天就要返程了。”
池縈之也連連點頭,勸說母親。
池夫人一張嘴說不過兄妹兩個,氣得一拍桌子,指著池縈之,
“皮猴子,我是為誰著想!你的嫁妝都是我這么多年慢慢替你攢的,大的小的,金的木的,堆滿了整個庫房。不留他三個月,我哪里有時間幫你一一清點整理了,風(fēng)風(fēng)光光地裝箱籠,十里紅妝送嫁!”
“娘~~”池縈之感動地?fù)溥^去抱住了母親。
母女倆感動地?fù)肀Я艘魂嚕貞寻苍谂赃吚潇o地說,“不行,云副使不能滯留江南。再過兩日,北周的使節(jié)隊伍回返本國時,正副使節(jié)一個都不能少。”
“那迎親納彩的儀程怎么辦,你妹妹的嫁妝怎么辦!”池夫人氣得大喊,“只給我兩天的時間,我就算是三頭六臂也忙不完!”
池懷安記憶力驚人,被母親的話提醒,想起了隴西王喝醉后無意中提起的一樁舊事,
“娘,父親曾經(jīng)說過,當(dāng)年你是人先到了平?jīng)龀牵袅巳鍌€月嫁妝才送過去?”
池夫人:“……”
池縈之還是頭一次聽說,頓時覺得茅塞頓開。
“那就跟娘當(dāng)年一樣,不必把人在這里扣仨月,先把人放回去。嫁妝什么的慢慢準(zhǔn)備,反正我又不講究什么面子上的虛禮——”
池夫人抬手敲了她一記爆栗。
“好的不學(xué)壞的學(xué)!池老賊教壞我女兒!”她氣鼓鼓起身走了。
正事談到一半親娘跑了,剩下的兄妹倆面面相覷了一陣。
池懷安正色問,“當(dāng)真想好了?不要留在我和母親的身邊?南唐地界廣袤,多得是大好適婚男兒。”
池縈之想了一會兒,還是說,“其他的南唐男兒再好,和我有什么關(guān)系呢。他其實毛病挺多的,但我就想和他在一起。”
池懷安聽了,半天沒說話。
他最后點了頭。
“罷了,我不攔你。我和母親都在雍都,若是那云綏卿對你不好,你便回來。白鷺別院是蕭家給母親的,我再給你置辦一處更好的別院,你隨時可以回來住。”
池縈之感動地?fù)溥^去把人抱住了,“哥~~”
兄妹倆擁抱了一陣,池縈之擦了擦眼角的淚光,小聲說,“哥,其實我更不放心你。最近……你夜里還回漣漪居嗎?”
池懷安淡淡說: “一如往常。”
那就是每隔幾天過去一次的意思了。
池縈之憂心地說,“這樣的日子什么時候是個盡頭呀。”
池懷安倒是平靜的很。
“或許是前世做下了什么不尋常事,才會今生異于常人。你不必?fù)?dān)心我。”
他安撫地拍了拍妹妹的肩膀,“說起來,兩邊都是父子,兩邊的局面都穩(wěn)下了。我能出什么事呢。就這樣過著吧。”
池縈之卻不想看哥哥頂著兩個身份,將就著過一輩子。
她心里一直有個想法,今天大著膽子和哥哥提起,
“北周新帝還是太子爺?shù)臅r候,我在京城和他相處了一陣子,我們算是……有交情的。“
在池懷安的注視下,她繼續(xù)說道:
“如果‘隴西王世子’上書請求去南唐‘病重的母親處’侍疾,陛下說不定會答應(yīng)呢。你在平?jīng)龀菗Q回世子裝束,接了圣旨,光明正大地搬來母親處,在白鷺別院住下。哥哥,你再不必白日夜晚兩地辛勞了。”
池懷安:!!!
池懷安震驚了。
他久久地思慮著這個大膽的可能。
“如此安排,倒是可以把我們的身份調(diào)換回來,從此再也不必假扮女子,躲躲藏藏……”
他思忖了許久,緊蹙的眉頭一點點松開了,最后輕笑了一聲,
“就只有一個問題,我們都離了平?jīng)龀牵赣H畢生的愿望要落空了。”
池縈之低聲咕噥著,“講真,我從來不知道他心里想什么。”
“我倒是猜出了一些。”池懷安淡淡說,
“父親這樣的所謂蓋世英雄,大都是‘兄弟如手足,妻子如衣服’。他心里最看重的是跟著他出生入死的軍營兄弟。如今他老了,需要一個后繼之人,能繼續(xù)統(tǒng)帥他的十萬精兵,看護(hù)他的老部下們。無論是你,是我,是沈氏那個庶子……能用就行。”
說到這里,他嘲諷地笑了笑,最后說,“縈縈,你這個法子不錯。可以試試。”
在兒子的勸說下,池夫人不甘不愿地把西邊跨院留著的準(zhǔn)女婿放了。
“你身上有官職,我不攔著你返程。”池夫人沉著臉色說,
“但縈縈要跟著我,她不許跟你回去!記住你的承諾,先把隴西王府老宅子修繕好了,再來談迎娶的事。”
司云靖神色不動地聽了,倒也沒爭辯什么。
站在院門口處,他回過身來,深深地望了一眼池夫人身邊的池縈之,說,“使節(jié)隊伍兩日后啟程回返,定下了辰時出城。”
兩個人交換了一個無聲的眼神。
“話都說完了,云副使請回吧。還杵在門口做什么呢。”
池夫人不悅地把女兒拉到身后擋著, “縈縈,乖。跟娘回去。”
池縈之乖巧地跟著母親回去正屋,邊走邊說,“娘,我先跟你說好啊,這次的北周正使令狐羽令狐侍郎是跟我有交情的,人家千里迢迢專門送了我丟在京城的玉佩過來,羽先生出城的時候,我必須得同他告別……”
北周南下回贈年禮的使節(jié)隊伍,在這天的辰時準(zhǔn)時出城。
雍都長街兩邊擠擠挨挨,看熱鬧的百姓伸長了脖子往人群里擠。
上百人的使節(jié)隊伍旌旗開道,車馬緩緩前行。
喧囂的聲音由遠(yuǎn)及近,臨街的一處極氣派的酒樓雅間里,竹簾被人從里面卷起,露出一個托腮凝望的佳人。
“哎,兩位嬤嬤,看不清楚啊,勞煩窗戶開大點兒,竹簾再往上卷點兒。你們揪著我裙子呢,難不成我還能從二樓往下跳?”
一左一右貼窗站著的兩位嬤嬤得了夫人的再三囑咐,警惕地揪著自家小姐的曳地長裙不撒手,
“夫人說,沒什么事是小姐不敢做的。小姐見諒,窗戶只能開半扇,遠(yuǎn)遠(yuǎn)地告?zhèn)€別就行了。”
池縈之身后站著的另兩名嬤嬤緊接著說,“小姐露個面就好,別把身子探出去。”
池縈之趴在半開的窗戶上,苦惱地說,“我倒是露面了,窗戶開得太小,人家看不見我啊。”
貼窗站著的嬤嬤想想也是,把窗戶推開了些,竹簾子又往上卷了幾道。
使節(jié)隊伍從南邊長街的盡頭緩緩過來,沿著長街往北邊行去。
令狐羽坐在馬車?yán)铮崎_了窗簾子,遠(yuǎn)遠(yuǎn)地便瞧見臨街二樓坐著、隔著一道竹簾望向他們的明眸佳人,對馬車旁策馬并行的司云靖笑說,“云副使,送行的人來了。”
一轉(zhuǎn)頭,身側(cè)的司云靖卻不聲不響下了馬,站在街邊,輕輕一拍馬臀,“去找你的主人。”
紅棕色的驟雨卷風(fēng)抬頭長嘶,徑直往酒樓門口小跑過去。
門口站著看熱鬧的店小二納悶地喚了聲,“這位使節(jié)大人!你的馬跑過來了!”
司云靖已經(jīng)翻身上了另一匹馬,簡短地拋下兩句話,“馬主人在你酒樓里。等她來取。”
長街看熱鬧的人群動靜太大,樓下的交談傳到二樓雅間,只剩下一片嘈雜的嗡嗡聲。
四個婆子目光炯炯,寸步不離地盯著自家小姐,眼看著樓下的北周使節(jié)隊伍并不停留,沿著長街緩緩遠(yuǎn)去。小姐也挺規(guī)矩的,只是和為首的令狐正使大人遙遙舉杯致敬告別,和云副使只是隔著長街對望了幾眼,一句話都沒說。
過了不久,北周使節(jié)隊伍向城北的出城方向走遠(yuǎn)了,逐漸消失在長街盡頭,看熱鬧的人群們也漸漸散去了。
嬤嬤們放下了心,簇?fù)碇〗阆聵牵瑴?zhǔn)備回白鷺別院。
池縈之帶著覆面的輕紗,廣袖長裙曳地,裊裊婷婷下了幾級木樓梯,忽然步子一停,
“嬤嬤,剛才喝多了茶水,我內(nèi)急。”
嬤嬤們催促著她往回走,“二樓有專為雅間女客備用的恭房,樓下大堂的腌臜。小姐回二樓用。”
兩個嬤嬤守在二樓雅間的恭房門外,兩個嬤嬤等在樓梯口,恭候了小半個時辰……
怎么內(nèi)急還沒好呢。
終于感覺到不對勁的嬤嬤們在恭房門外高聲喚了幾聲,得不到回應(yīng),又費了不少功夫,擰開了反鎖的插銷,匆忙一擁而入——
恭房里空空蕩蕩,月白色的廣袖長裙和覆面的輕紗整整齊齊疊好了,放在角落處的小圓凳上。長裙上一件件擺放著步搖耳環(huán)金鳳釵。
臨街的兩扇紅漆木窗大開著,在風(fēng)里來回輕晃。
……
北周的使節(jié)隊伍準(zhǔn)時出了城,沿著城外官道行進(jìn)了不到兩里路便停了下來。
“原地休整。” 令狐羽帶著笑吩咐下去,牽著馬過去樹蔭下乘涼。
才出城就休整,隨行的百余人都納悶得很,不過還是三三兩兩地歇下了。
樹蔭下閑坐無聊的令狐正使拉著云副使聊天。
“云副使,你覺得今天能等到人嗎。”
“等著。”
“等不到怎么辦。總不能一直原地休整等著吧。”
“令狐侍郎,你今天忒聒噪。”
“哈哈哈……云副使今天也很焦躁啊……”
司云靖突然站起身來,遙望著官道遠(yuǎn)處,“有快馬過來。”
逐漸熱起來的夏季日頭下,砂石鋪平的官道熱氣蒸騰,仿佛平底升起了一股股的煙塵。
不,那不是蒸騰的熱氣,分明就是卷起的煙塵。
馬蹄聲如奔雷,棗紅色的驟雨卷風(fēng)從官道出城方向疾馳而來,馬上那人扎了個高馬尾,穿了一身利落的窄袖單袍。
等看清了路邊樹蔭下站著等候的高大人影的時候,驟雨卷風(fēng)已經(jīng)奔過了十幾丈。
“吁——”
韁繩收攏,驟雨卷風(fēng)長嘶著慢下了步子,馬上之人回過身來,亮晶晶的眸子隔著十來丈距離往身后張望。
“來了。”令狐羽站起身來伸了個懶腰。 “總算可以動身嘍——”
樹蔭下的司云靖根本沒聽見令狐羽說話,直接翻身上馬,追了過去。
清脆的馬蹄步伐聲中,官道上并肩緩行的兩人攏著韁繩,眼角余光互相瞄著。
瞄了半天,司云靖先開口說,“來的這般慢。時間都花在換衣裳了?”
池縈之不說話。
她的藥都停了仨月了。
身上穿的是男服,一開口就是軟糯的少女音色。
她從袖口里摸出一張紙,展開給對面看:
“倒嗓。”
司云靖斜睨了她一眼。
“騙誰呢。方圓十丈沒別人。”
池縈之忍了忍,沒忍住,抿著嘴笑了。
她輕輕一踢馬腹,驟雨卷風(fēng)輕快地迎著盛夏陽光往前奔跑起來:
“走吧,陛下。咱們歸國。”
作者有話要說: 沒、沒肝完……下章大結(jié)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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