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咸魚第六十七式
一群仆婦婆子大呼小叫地圍攏過來, 抄起準(zhǔn)備好的大棒,目光炯炯地守在岸邊, 就等著那膽大包天的北周后生上岸,來個一擁而上,暴揍一場。
等船靠了岸,上岸的卻是兩個人。
池縈之和司云靖手拉著手,從船里跳上岸邊,對著周圍發(fā)愣的仆婦婆子們說,“這兒沒你們的事了,都散了吧, 我去跟我娘說。”
過了二更天, 夜色雖然深了,池夫人的正屋里火燭大亮,人端坐在院子里等著呢。
池縈之路上嘴皮子都快說破了, 得了夫人吩咐的仆婦婆子們就是不愿散去。
雖說礙于小姐的面子,不能直接上去‘抄大棒痛揍一頓’,還是一路虎視眈眈, 把人押解到夫人的院子里才罷休。
池夫人一看進門來的是手拉手的兩個人, 猜到了幾分緣故。難怪逮個人費了這么久時辰……
“縈縈, 過來。”她伸手招女兒過去。
池縈之才不敢把身邊的人單獨丟下。
正院里圍著她老娘站著的七八個嬤嬤,都是池夫人未出閣時就跟隨著伺候的老人了。這些親信嬤嬤們對她老娘的態(tài)度,那叫做:‘說一不二, 指哪兒打哪兒。’
她用眼角瞄了一圈周圍嬤嬤手里的大棒,怎么感覺比外頭抓人的婆子們拿著的還要更大一號呢?
七八個嬤嬤抓著大棒排成左右兩排,池夫人端坐在中間。
……感覺像是衙門升堂似的。
她有種強烈的預(yù)感, 只要自己放開人走過去, 自家親娘就要高斥一聲, 嬤嬤們一擁而上,給身邊這位狠吃一頓殺威棒……
“娘,先叫她們把大棒撤了。”
她站在原地沒動,跟自家老娘好言好語地商量著,“把大棒撤了,人散了,我就過去給你老人家捶背,捶腿,捶整晚都行。”
池夫人為今晚抓人籌劃了許久,做好了各種準(zhǔn)備,根本不吃她女兒撒嬌這一套。
她哼了一聲,“一,二,三。不過來是吧。你等著。” 她指著院門,吩咐親信嬤嬤說,
“關(guān)門,放黑子。”
池縈之:???
靠院門最近的兩個嬤嬤立刻過去把門關(guān)上了。
另一個嬤嬤打開了院子角落處的一個大鐵籠子。
鐵籠子放在墻角下的陰影里,籠子里黑乎乎的,關(guān)的是什么根本看不清楚。
池縈之只聽到了鐵籠子開鎖的聲響,下一刻,一只通體純黑、身量足有成年男子高的大黑狗高聲狂吠,向他倆站著的方向直撲了過來。
她還是頭一次知道白鷺別院里養(yǎng)了狗,猝不及防之下,本能地就去摸靴子里的帶鞘匕首格擋。
——摸了個空。
她如今穿的是軟底繡花鞋,哪里有長馬靴筒給她放匕首。
伸手摸了個空,她楞了一下,那只來勢兇猛的大黑狗已經(jīng)直撲到了面前,后腳著地,成年男子身量的高大狗身站起,吐出了鮮紅的舌頭,前腳就要往她肩頭趴——
一只拳頭帶著勁風(fēng)揮過來,直接揍在黑狗腦袋上,把狗橫著揍飛了。
司云靖擰起眉,把池縈之拉到身后去,“夫人,你家護院的狗竟不認識主人?過來咬我倒也罷了,怎么直奔著令愛去了。此狗不能再留了。”
池夫人悠閑地喝了一口茶,說,“黑子是家里從小養(yǎng)大的,只是看起來唬人,其實很乖。它從不咬人的。”
池縈之:???
“那你把它放出來干嘛?大半夜的,怪嚇人的。”
池夫人瞪了她一眼,“就是嚇唬你們。”
被一拳揍飛的黑子委屈地耷拉了尾巴,小跑回去池夫人身邊。
池夫人喂它吃了一根肉骨頭,黑子欣喜地趴在池夫人肩頭,舔了她一臉口水。
‘惡犬撲咬’的危急關(guān)頭,那北周后生沒有驚慌失措,只顧著自己逃生,反而一拳揍飛了‘惡犬’,把縈縈拉到了身后擋著,膽量和擔(dān)當(dāng)都是有的。
今晚準(zhǔn)備的第一關(guān)考驗通過,池夫人吩咐親信嬤嬤說,“殺威棒先記下,把大家伙收起來。你們退去院子外面伺候著。我有話問他。”
等院子里的人散干凈了,池夫人終于頭一次用正眼掃過對面的云副使。
一看就是北人,典型的北方高大身材,肩寬腿長,眉眼鋒銳,年紀(jì)雖輕,氣度沉穩(wěn)。
——倒是和她想象中的好色之徒相差甚遠。
池夫人放下茶盞,把人從頭打量到腳,又從腳打量到頭,反復(fù)看了幾遍,開始問話了。
“云副使見諒,我膝下只有這一個女兒,頭一次見面,總要問個清楚。敢問云副使何方人士,祖籍何處。”
司云靖早有準(zhǔn)備,應(yīng)聲答道,“晚輩是北周京城人士,土生土長,三代都在京城。”
池夫人點點頭,“家中可有父母兄弟。”
“兄弟六個,晚輩行四,父母都不在了。”
池夫人臉色頓時一沉,手里的茶盞重重一磕。
“父母都不在了,就容得你胡亂來!你父母不在了,家里還有其他能做主的長輩呢。”
司云靖沉吟著說,“家中長輩雖然多,做不得晚輩的主。晚輩的婚事自己做主即可。”
池夫人聽得直皺眉,顯然不很滿意。她換了個話題。
“聽說你如今二十二歲,官居五品?一年的俸祿多少?可能養(yǎng)得起家?”
“一年俸祿多少……”
司云靖設(shè)想了一路,卻沒想過會遇到這個問題,“俸祿……倒是沒注意過。養(yǎng)家應(yīng)是足夠了。”
池夫人惱得啪的一拍桌子,指著他說,“連俸祿多少都說不出來,還敢當(dāng)面說大話,說你養(yǎng)得起家!你一個區(qū)區(qū)五品的官職能有多少俸祿,養(yǎng)得起幾個小廝仆婦?我的女兒嫁過去,可不是跟著你吃苦咽糠去的!”
司云靖啞然片刻,說,“家中薄有資產(chǎn),小廝仆婦還是養(yǎng)得起的。定不會讓令愛吃苦。”
“自己俸祿多少都答不出,你拿什么養(yǎng)。”池夫人氣鼓鼓地說,“指望我們蕭家的陪嫁么?想得美!我家女兒不嫁吃軟飯的!”
司云靖:“……”
丈母娘的質(zhì)問一個比一個犀利,他實在有些頂不住了,跟池縈之對望了一眼。
池縈之過去拉了拉老娘的衣袖,尷尬地說,“娘,他家有錢。”
池夫人哼道,“吃軟飯的有你爹一個,成天拿家里的錢貼補他的軍營,我已經(jīng)受夠了!云副使,不怕你知道,我從你們北周的隴西郡回來,就發(fā)誓以后再遇到吃軟飯的男人,見一個打一個!”
“……”
司云靖覺得他必須澄清了,“池夫人放心,晚輩,咳,不靠吃軟飯過活。”
幾句話打岔的功夫,他想出了合適的應(yīng)對:
“隴西王府在京城有個老宅子,聽說最近正在翻修。晚輩不才,愿承擔(dān)所有的修繕費用。等王府修繕一新之后,定會請夫人移步京城小住幾月。以后想要探望令愛的時候,在京城有個棲身的居所,隨時可以前往。”
池夫人又哼了一聲,“池老混蛋的宅子,我過去住算什么。我才不去。”
嘴里雖然這樣說著,但得了可以隨時去京城探望女兒的承諾,面色還是轉(zhuǎn)好了許多。
司云靖看在眼里,知道丈母娘心意松動了,趁熱打鐵:
“晚輩和令愛相識多年,互許終身,絕不會負她,更不會虧待她。晚輩言出必踐,還請夫人放心。”
“言出必踐,哼,希望你身為大好男兒,真的能說到做到,不負我家女兒。”
池夫人一邊思索一邊喝了半盞茶,最后放下了茶盞說,
“云副使,你聽好了。不要以為我今日松口是因為對你有多滿意,主要還是看你追到白鷺別院來的誠心。你須知道,我女兒看中了你,你們便在一起。我女兒看不中的人,就算是皇帝,我也瞧不上。我聽說你們北周的新帝,憑著一幅畫像挑中了我家縈縈,要召她去京城為妃?想得美!我家乖女兒才不嫁他!”
司云靖:“……”
司云靖:“那就……多謝伯母首肯?”
“多說無益,你先傳書回北周京城,把隴西王府的老宅子修繕起來吧。”池夫人最后說。
池縈之停下了捶背的動作,詫異地問,“為什么要傳書回京城?他們使節(jié)隊伍沒兩天就要啟程回去北周京城了呀。 ”
“他不是才五品的官兒么,又不是新帝身邊的重臣。跟這次北周來的正使提一句,告假三個月,留在江南成親。”
池夫人拉著女兒的手說,“你就當(dāng)你爹死了,直接從白鷺別院出嫁。咱們蕭家出嫁的女兒,議親納彩,總要準(zhǔn)備上三五個月。三個月算少的了。”
池縈之和司云靖對視了一眼。
司云靖:“其他的都好辦,晚輩留在江南三個月,這個,有些困難。”
池夫人立刻翻了臉,起身就要走。
池縈之趕緊拉住了池夫人的衣袖,“娘——”
池夫人氣哼哼地說,“他還說真心想娶你?連告假三個月都做不到,真心個鬼!”
司云靖思考了片刻,開口說,“我先在貴地留三日。三日之內(nèi),我和令狐侍郎商量一下。”
當(dāng)晚人便留住在白鷺別院里。
池夫人留了個心眼兒,撥給云副使暫住的跨院,在白鷺別院靠著船塢的西邊角落頭,和自家女兒位于東南的院子隔了五里地……
池縈之早上起來用早飯的時候,想起了五里外住著的那位,問了一句,“云副使那邊,有沒有人送早飯。”
身邊伺候的嬤嬤轉(zhuǎn)述池夫人的原話,“夫人說,白鷺別院里有的是活禽魚鳥。院子里有火有柴有灶。大男人有手有腳,怎么都不該餓著自己。餓死了就別提親。”
池縈之:“……”
“那就是沒準(zhǔn)備早飯了?前幾天我出去踏青打回來的幾只山雞還在嗎?天氣這么熱,壞了沒有?”
“在冰窖里用碎冰鎮(zhèn)著呢。小姐要拿去給云副使?只怕夫人不肯。”
“嗐,好嬤嬤,芝麻大的小事一樁,你別跟娘說呀……”
“吁——”
池縈之在西邊跨院門口下了青驢,從驢脖子處卸下一個鼓鼓囊囊的布口袋,從里面掏出兩只凍山雞。
山雞在冰窖里凍得硬邦邦的,從布袋子拿出來的時候摸了摸,還挺冷的,應(yīng)該沒壞。
她提著山雞過去推門。
門沒關(guān),虛掩著,輕輕一推便推開了。
位于白鷺別院西邊外圍的小跨院,平日里鮮少有人住。半邊院子種滿了細竹林,半邊院落空著,鋪滿了白色的細砂石。
院落中央的空沙地處,盤膝坐著的男人應(yīng)聲抬起頭來。
面前一小堆剛升好的篝火。
江南天氣悶熱,大清早的坐在火堆旁邊,司云靖的額頭滲了一層汗,一滴滴地滲入鬢角旁邊。
他也懶得理會,任憑晶亮的汗珠順著臉頰弧度滑落,從下巴滴到了地面。
篝火上支著兩只臨時搭建的烤架,上面穿了兩條色澤焦黃的烤魚。
“來了?過來坐。”
司云靖對早上過來的人并不感覺意外,招呼池縈之坐下,熟練地翻動著烤架,
“你母親的下馬威實在厲害。若不是我在軍里歷練過一年,好歹學(xué)了些點火和支烤架的本事,只怕要直接餓死在你白鷺別院了。——來的正好,魚烤熟了。你我分而食之。”
池縈之吐了吐舌頭,“我來加個菜。”
她把凍得硬邦邦的山雞從背后拎出來,再摸出幾個廚房里順過來的調(diào)料瓶,擺在司云靖面前,“多放點鹽巴和孜然,千萬別放糖。”
司云靖嘴角噙著細微的笑意,把兩只山雞接過去,“下官遵從清寧縣主的吩咐。”
池縈之叮囑完了,抱膝坐在他身邊,歪著頭看他的動作,追問了一句,“你烤肉的手藝怎么樣?寧愿烤焦些,別半生不熟啊……”
“我烤肉的手藝如何,你吃吃看。”
當(dāng)天下午,池夫人想來想去,擔(dān)心真把人餓出毛病來,遣人去西邊跨院里悄悄看了一眼。
探查的嬤嬤很快回稟了結(jié)果。
沒餓著,挺好的。
就是院子里多了個人。
院子里遮蔽陽光的細竹林下鋪了大涼席,自家小姐和云副使兩人并肩挨著呢……
一個愜意地喝茶看書,一個拿人當(dāng)枕頭抱著睡午覺。
院子里熄滅的篝火旁邊,散了滿地的山雞羽毛雞骨頭。
池夫人得了消息,半天沒說話,最后幽幽地嘆了口氣。
“給小姐準(zhǔn)備好的嫁妝呢。從庫房里搬出來,一件件地清點裝箱。今天就去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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