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 章 不存在的
過了兩日,大清早的,謝家院子里一片喧嘩熱鬧。</br> 謝菱聽著聲睜開眼,想到什么,散著長發(fā),在屋里來回直踱步,按捺不住小小的雀躍和激動之情。</br> 環(huán)生挑了簾子進來,看見平時要睡到日上三竿才起的三姑娘正興奮地來回走著,愣了一下,笑道:“今個兒是姑娘生辰,環(huán)生祝姑娘心想事成。”</br> 謝菱抿嘴露出一個笑,把首飾盒里一對蝴蝶玉佩賞了環(huán)生,又忍不住問:“外頭怎么這么熱鬧?”眼里滿是偷偷的期待。</br> 環(huán)生剛從外面回來,自然知道,猶豫了一下,還是答道:“回姑娘的話,是大公子回來了。”</br> 謝菱一呆,反應了一會兒才訥訥道:“原來是大哥哥回來了。他去了南部整整一個月,好不容易回來了,是該如此熱鬧。”</br> 說完,謝菱呆呆坐在窗邊的榻上,背影頗有些委頓。</br> 今天是她生辰,卻只有環(huán)生記得,沒一個人來與她祝賀。那外頭的熱鬧,也不是為了她的。</br> 這情形也不是第一次了,但謝菱每一年都盼著,或許會有些不同。</br> 謝菱沒有轉頭,目光看著窗外,卻是對著環(huán)生說話:“環(huán)生,你說祝我心想事成,這個話頭是極好的,卻是實現(xiàn)不了。我現(xiàn)在被關在這兒,什么想做的都做不了。”</br> 環(huán)生忍不住上前說:“姑娘不用著急,老爺是一時在氣頭上才會重罰了姑娘,等老爺消了氣,自然就會解了姑娘的禁足了。”</br> 這些話,環(huán)生這幾天翻來覆去不知說了多少遍了,謝菱哪怕是不懂事的三歲稚童,也不會再信。</br> 她已經(jīng)對父親不抱希望,卻還是忍不住惦記著晚上的千燈節(jié)。聽說這個節(jié)日每逢十年舉辦,大多數(shù)京城女子能以閨閣女子身份參加的,也就這么一次。</br> 謝菱上次見父親,還是被訓了一通的那回,她知道謝兆寅一定在家,因此這會兒也不敢走出去湊熱鬧,只趴在窗子邊,手里拿著一柄繡滿白花的圓扇,時不時地在胸前撲打著,帶著些好奇和羨慕的目光直往外瞧。</br> 出門迎接的,端東西給大公子送過去的,絡繹不絕,排成了長隊,在鏡水苑的院墻外來來往往。</br> 正發(fā)著呆,門外走進來一個小廝,謝菱認得他,是大哥謝安懿身邊的蘆舟。</br> 蘆舟向屋內(nèi)的環(huán)生、謝菱客氣地笑了笑,遞上來一個盒子,彎了彎腰道:“這是大公子帶回來的,特意差小的給三姑娘送來。”</br> 謝菱聽見有禮物,愣了一下,接著立即從榻上跳了下來,不顧儀容地奔出簾子,臉上是喜不自勝的笑容。</br> 原來,大哥哥還記得她的生辰。</br> 還給她帶了禮物呢!</br> 謝菱是幾個兄弟姐妹中唯一一個對母親的模樣沒印象的孩子,她跟大哥哥的年歲又隔得最遠,小時候過生辰,謝安懿還曾經(jīng)把她抱在腿上,教她認著母親的畫像,在那時,小謝菱甚至覺得大哥哥比父親更像爹。</br> 她沒讓環(huán)生動手,起身親自從蘆舟手里接過木盒,里面是一柄紙燈籠,把竹柄輕輕一拉,燈籠立刻變得飽滿圓潤,撐開了外面的一層畫紙,上面是幾只靈動可愛的小兔子。</br> 如此巧思的燈籠,謝菱在京城還沒見過,她笑得眉眼彎彎,唇邊沁了蜜似的甜。</br> 謝菱寶貝地把燈籠收起,一邊轉身一邊對巧生說:“給蘆舟,重重地賞!”</br> 謝菱這話完全是向他人學舌,看見別的人高興了賞小廝婢女,都說這句話。</br> 她并不知道賞下人是怎樣的份例,把話交給了環(huán)生,謝菱就趴回了榻上,纖細的身子團成一團,小心翼翼地把燈籠放在眼前擺弄,清靈靈的雙眸盯著燈上的畫,看了又看。</br> 環(huán)生依言拿出錢袋遞給蘆舟,蘆舟拿到手里,就知道分量。</br> 謝菱一個在閨閣中不出半步的小姐,哪怕是“重重地賞”,能拿出來的錢也不如謝安懿在外面隨手給蘆舟的多。</br> 不過蘆舟什么也沒說,說了些感激涕零的話,福身退了出去。</br> 謝菱玩了一會兒,忽然爬起來,提著寶貝燈籠,下定決心似的說:“我還是要去前廳,親自謝謝大哥哥。”</br> 謝安懿是全家人唯一一個給她送了生辰禮物的,這對謝菱來說意義非凡。</br> 謝菱撥了撥長發(fā),雀躍道:“環(huán)生,替我梳妝。”</br> 等打扮一新,謝菱還緊張兮兮地扯著自己的裙擺,問環(huán)生:“我看起來如何?”</br> 環(huán)生心道,她見過的這些個官家公子小姐之中,最不需要考慮模樣問題的,大約就是她家姑娘了,哪怕三姑娘早晨起來,拿清水在臉上捧一捧便直接走出去,也是好看得不得了。</br> 不過,三姑娘這樣問,正證明了謝菱的緊張和上心。</br> 至少不像之前那樣,被罰禁足在房里,就整日怏怏不樂,悶也要悶出病來。</br> 環(huán)生便歡喜答:“姑娘是頂好看的,大公子見了一定高興。今日是姑娘的生辰,大公子還特意送了禮物呢。”</br> 這話說到謝菱心坎里,謝菱朝環(huán)生彎眸笑得甜絲絲的,定了定心,提起裙擺越過門檻,朝屏風后走去。</br> 正廳內(nèi),謝兆寅前不久還在詢問謝安懿的近況。</br> 問起帶領新兵之事,謝安懿偶然聊到了行兵打仗如同棋局上排兵布陣,父子兩人興之所至,便當場取來棋盒對弈,下了數(shù)十個來回,依舊難以分出勝負,僵持不已。</br> 恰巧謝華濃經(jīng)過,對著棋盤看了一會兒,問清是輪到哪方執(zhí)子后,自作主張拿起謝兆寅面前的黑子落在某處,棋局頓時迎刃而解,黑子勝。</br> 謝兆寅和大兒子下棋下得酣暢淋漓,最后又得了女兒襄助一舉破局,心中十分暢快,頗有家中兒女初長成的快意,欣慰之意溢滿胸懷,當即高興地許諾,要獎賞謝華濃。</br> 謝華濃從棋桌上下來,行了一禮,求的賞便是解了謝菱的禁足。</br> 另一邊,謝安懿收棋盤的動作一頓,略帶些疑惑和探究,看向自己這個二妹妹。</br> 謝兆寅聽見小女兒的名字,愉悅的表情頓時沉了下來,但最終,還是擺擺手允了,著人下去傳信。</br> 謝華濃又再次行禮,謝過了父親。</br> 謝兆寅看著她,是越看越滿意,這樣的女兒,又有才情,又憐恤姐妹,正是謝兆寅最喜歡的,便將謝華濃好一通夸贊,謝安懿自然在一旁應和,沒人再提起謝菱。</br> 謝菱越過屏風,險些撞上一個人。</br> 她連忙護著懷里的燈籠,后退兩步,瞪圓了眼睛:“你怎么不看路?”</br> 悶頭沖過來的,正是她大姐謝華玨。</br> 謝華玨脾氣不大好,而謝菱雖然從小傻,卻也不是溫順的性子,兩人撞到一起,經(jīng)常拌嘴吵架。</br> 雖是謝華玨不對,她又怎能容忍謝菱對她指手畫腳?當即抬起下巴橫道:“關你什么事?你不老老實實地在房中禁足,反倒跑來這里討嫌。”</br> 謝菱氣得臉頰鼓了又鼓,她受罰,本就是不令人高興的事,謝華玨卻還一副鼓掌慶賀幸災樂禍的樣子,實在叫人生氣。</br> 更何況,謝菱受罰的源頭就是謝華玨,若不是跟謝華玨吵架,謝菱也不至于蒙受無妄之災。</br> 謝菱越想越不忿,當即又要跟謝華玨吵起來,一旁的環(huán)生卻是警醒些,知道吸取教訓,忙擋著謝菱,提醒道:“姑娘還有正事要辦呢。”</br> 說起這個,謝菱又想起來了,她是要去謝兔子燈籠的。</br> 便怏怏收了勢,不甘不愿地讓出兩步,讓謝華玨先過。</br> 謝華玨哼的一聲,用眼尾掃著她,扭著身子向前走。</br> 身后的小丫鬟在過門檻時,卻不經(jīng)意間絆了一下,手中的木盒摔開了蓋子,顯出里面的東西來。</br> 謝菱的眼神癡癡落在了那物上。</br> 謝華玨回頭,不耐煩地斥了一聲:“拿個東西都拿不穩(wěn),你有什么用!”</br> 小丫鬟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把木盒撿起,正要重新蓋上蓋子,謝菱卻出手攔住。</br> “這也是……大哥哥給你的?”</br> 謝菱取出盒子里的薄紙,輕輕一拉,里邊兒的竹框架立刻撐開,從一疊扁扁的薄紙,變成了一個圓滾滾的燈籠。</br> 這燈籠上面也有畫,畫的是茶女采茶,惟妙惟肖,這畫工比起謝菱手里燈籠上的兔子,不知精細了多少。</br> 更精妙的是,這燈籠外層的畫紙不止一層,在最外面還有一層鏤空的白紙,輕輕撥動,便可以轉起來,隨著鏤空里顯示的圖樣變化,燈籠上的采茶女似乎也動了起來,彎腰、行走、一顰一笑,都似活人一般。</br> 謝菱呆呆看著這個燈籠。</br> 這定然也是大哥從南部帶回來的。京城里,不曾有過這樣的手藝。</br> “別碰我的東西!”謝華玨疾步過來,在謝菱手背上用力拍了一下,謝菱手背發(fā)紅,吃痛地松開,讓謝華玨把那個燈籠奪了過去。</br> 謝華玨動作嫻熟地一壓一收,那燈籠又被她收成了一疊薄紙,放進盒子里,隨手又扔給了身后的小丫鬟。</br> 謝華玨用力瞪了謝菱一眼,甩頭快步走了。</br> 只剩謝菱,站在原地,低頭看她小心翼翼捏在手里的那個兔子燈籠。</br> 原是她沒見過好東西,所以覺得這只兔子已經(jīng)是頂好了。見過了謝華玨的燈籠,才知道原來她仔細愛護的這個,在別人眼中,其實不過是蒙塵敝履一般。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