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5 章 千面佛
裴景的笑容凝固在臉上,和那雙頭蛇面對面。</br> 雙頭巨蛇身體一扭,張大嘴,嘶吼一聲,就直直朝著裴景咬下去。猩紅的蛇信子沾著濁黃的液體,惡臭又劇毒,滴落在木板上,瞬間腐蝕一大塊。蛇眼渾濁,毒牙猙獰。</br> 它進(jìn)攻兇猛,裴景心里暗罵。</br> 起身跳開,裴景對蛇類有一種刻入骨中的恐懼,何況現(xiàn)在他身后還有一個強(qiáng)大的對手。</br> 入城令要緊</br> 裴景一卷劍氣,刺入蛇眼,惹得雙頭蛇勃然大怒,藏在水下的身體,蜷住了整棟樓,一點(diǎn)一點(diǎn)縮緊。咔咔咔,房梁紅木寸斷,桌翻晚碎,樓上各種尖叫。</br> 裴景此時兼顧不暇,回身欲奪那入城令。</br> “給我”</br> 他伸出手穿過蝴蝶群,它們翅膀上灰燼流落,盡是冰涼輕盈如月光。</br> 微涼過后,是劇痛,直穿神識的痛</br> 整個主樓在晃動,漆黑的巨影遮蔽光線,凌厲惡毒的殺氣在后面,針一般裴景扎在背上</br> “碰”</br> 雙頭蛇俯身而下</br> 木板碎裂。蛇頭左右襲擊,濁黃的豎瞳滿是暴戾。</br> 裴景忍痛終于摸到了入城令,額邊都落下一滴汗。</br> 他以為自己前后受敵,定會有一場惡戰(zhàn)時。</br> 那些圍繞在他身邊的惡蝶忽然像是受到了某種指令,輕微的停頓后,清脆一聲,四散開蝴蝶翅膀落著銀色的輝,淌過月色,如夢如幻。星星點(diǎn)點(diǎn),散在空中,像是夜空的繁星落下。</br> 蝴蝶身上那種戾氣散了。</br> 裴景人都愣住。</br> 呆呆看著,在那雙頭巨蛇頭伸過來時,繞在他周圍的黑蝶一哄而上。</br> 只是瞬息之間,遠(yuǎn)古巨蛇發(fā)出震天動地的嘶吼,水面下蛇身劇烈扭曲,掀起狂風(fēng)大浪。</br> 船上凡人驚聲尖叫,虞青蓮幾人施法平靜風(fēng)浪。</br> 但雙頭蛇沒作妖多久,肉身被啃噬為白骨,只留下森冷的空架子,然后嘩啦墜入水中。</br> 裴景一頭霧水“這蝴蝶怎么回事”</br> 他不用親自屠蛇倒是松了口氣,只是心中的警惕更甚。幾息之間殺死一條堪比元嬰修士的妖怪,這蝴蝶有這實(shí)力,所以剛剛和他打斗,是沒用全力為什么,因?yàn)樗珟浟?lt;/br> 他手緊握著凌塵劍,就怕那惡蝶突然又反身向他沖過來。</br> 不過他想多了,殺死巨蛇之后,那些蝴蝶頃刻化為光塵,落在如今被染成深紅色的河上。千盞蓮燈燭火微動,這些的塵埃,細(xì)細(xì)碎碎像雪一般,迷離夜色下華麗絕美。</br> 花醉三千遭一場血洗,剩下的人已經(jīng)不多了。</br> 風(fēng)平浪靜后,所有人都面色蒼白看著這一幕。</br> 主樓高臺上。</br> 裴景將入城令放入袖中,將疑問拋之腦后,心情很好地勾唇一笑。</br> 算了,入城令到手,管那么多干什么</br> 一朝之間,高樓傾塌。</br> 裴景自上面一躍而下,和虞青蓮他們匯合。</br> 腳踩蓮燈上,虞青蓮看他的神情,也知道事情多半成功,便問“得了入城令,你打算什么時候去天郾城”</br> 裴景稍微思索了會兒道“明日就出發(fā)吧。”</br> 虞青蓮促狹一笑“可真心急啊,我當(dāng)初說的有沒有道理”</br> 裴景不知道該怎么說了。</br> 寂無端也下來,卻是關(guān)心另一件事。</br> “諦風(fēng)你殺了沒”</br> 裴景很自然道“殺了。他死前還威脅我來著,說我要是今天殺了他,以后我入天郾城,尸鬼門一定把我挫骨揚(yáng)灰,但是這老頭真蠢,連我名字都不知道。”</br> 寂無端虞青蓮點(diǎn)頭。</br> 就聽裴景又道“我看他可憐,就把名字告訴他了。”</br> 寂無端“”</br> 虞青蓮“”</br> 同時趕來的鳳矜和悟生把他的話聽得一清二楚。</br> 四個人僵硬在原地,齊齊沉默。</br> 還沒入城,先給自己惹一堆仇人,這果然是裴御之做的出來的事。</br> 只是,虛涵前輩叫你別惹事的勸告被狗吃了</br> 虞青蓮說“這就是你說的低調(diào)”</br> 鳳矜笑了“我說你大費(fèi)周章?lián)寕€入城令干什么,不如直接拿劍沖進(jìn)去。反正結(jié)果都是一堆仇人。”</br> 裴景說“想多了,我怎么可能以裴御之的身份進(jìn)去。”他的名頭那么響,進(jìn)去一定會招惹一堆人的。</br> 燈火水光溫柔少年眉眼,血色的水,成堆的尸體,腐臭的罪惡被漫天落下的星輝淹埋。奄奄一息的幸存者們愣愣看著他們,五臟六腑都卷在一起。</br> 那五個少年少女,每一個人的模樣扮相都流傳天下很久了。</br> 他們瞪直著眼,張嘴,卻什么都說不出來。</br> 血池生碧花,白骨化藍(lán)蝶。</br> 舍利佛心鳳凰眼,一劍凌霜無妄峰。</br> 回到經(jīng)天院,虞青蓮單獨(dú)跟他道“你此去天郾城幫我做件事。”</br> 裴景一點(diǎn)即透“是關(guān)于浮世青蓮的嗎”</br> 虞青蓮神色凝重點(diǎn)了下頭“我從長老閣她留下的只言片語,大概了解一點(diǎn)天郾城的事。一宮三教五門,在外城權(quán)勢滔天。而與浮世青蓮有關(guān)的,是追魂宮。”</br> 裴景道“一宮三教五門中的那一宮”</br> 虞青蓮道“是。你多加小心。”</br> 裴景一笑“當(dāng)然。”</br> 他回房,一條幽僻小徑,卻看到悟生,僧袍在草間螢火點(diǎn)點(diǎn)中翻飛。</br> 裴景皺了下眉,他有感覺悟生來經(jīng)天院之后沉默不少,不像是以前經(jīng)常含笑看著他們打鬧。</br> 這一回,似乎有很重的心事。</br> 裴景道“悟生,你是有什么事要我?guī)兔帷!?lt;/br> 悟生抿了下唇,他道“我想了下,還是應(yīng)該告訴你。”</br> 裴景有預(yù)感是關(guān)于千面女,點(diǎn)了下頭。</br> 經(jīng)天院的一草一木都有靈氣,螢火分流,在草叢間。</br> 悟生道“你將那面具模樣畫給我后。我便找到我?guī)煾福瑔柺呛挝铩!?lt;/br> “我?guī)煾敢娏撕螅镁玫爻聊鹕韼胰チ酸屽人碌耐睿顑?nèi)是九天神佛像。萬年前諸神之戰(zhàn)后,佛陀蓮臺碎盡,禪識落盡人間,入孕婦肚中。每一禪識代表一位佛陀佛心,而我佛門修的正是心。換句話來說,相當(dāng)于他們轉(zhuǎn)世重修。”</br> “往生殿內(nèi),我看到了一尊破碎的佛像。佛像之后是偌大金輪,上面一張張笑臉疊加,遠(yuǎn)看只覺喜樂安寧。”</br> “我?guī)煾父艺f,這是千面佛。”</br> 裴景喃喃“千面女千面佛”</br> 悟生道“本來不欲告訴你,因?yàn)檫@是釋迦寺的事,恐給你添麻煩。但我今日在花醉三千,發(fā)現(xiàn)”他頓了頓也形容不出,只說“天郾城遠(yuǎn)比我們想象中危險。那面具出現(xiàn)在云霄,可能禍害就藏在你身邊,將這事說與你聽,也讓你有所準(zhǔn)備。”</br> “這位佛法大乘的前輩,最喜歡混跡人間中,裝扮成男女老少,幫助世人,變幻千面,故得千面佛之稱。”</br> “而讓師傅沒想到的事,五百年前,千面佛禪識竟然落入一個女嬰體內(nèi)。女嬰出生富貴家庭,那對夫妻老來只得她一女,分外珍惜,溺寵之下養(yǎng)了一身驕縱之氣。”</br> 悟生頓了頓,繼續(xù)“師傅找到她時,已是十五年后。十五年,一個人的性子已成形,大概她是最不像佛的佛了。秦家這位小姐,懶惰驕奢、愛美愛財,甚至因?yàn)闃O端的偏愛,囂張又跋扈。我?guī)煾嫡f明來意后,直接叫仆人把我?guī)煾第s出門。”</br> 裴景沉默了。</br> 迦寺的斷念前輩,估計也是頭一回吃這種閉門羹吧。</br> 悟生道“師傅欲說服她皈依佛門,那小姐的父母差點(diǎn)氣得背過去,所有人都覺得他瘋了。畢竟,秦家小姐的性子與佛門一點(diǎn)都不沾。秦家小姐也是笑個不停,但她被嬌寵到大,對新鮮事物頗感興趣。竟然不顧父母以死相逼跟著我?guī)煾祦砹酸屽人隆!?lt;/br> 裴景道“這還真是”任性妄為。</br> “師傅覺醒她體內(nèi)禪識,賜予了她變幻千面的能力。秦小姐大吃一驚,然后開始沉迷于此,變得都是年輕貌美的女子。每天做的事,就是換一張臉出去街上走一遭。”</br> 裴景想笑,但想到云嵐山脈,那個瘋狂丑陋的女人,就沉默了。后面的故事,可不會那么輕松。</br> 悟生說“師傅見她這樣不是辦法,于是單獨(dú)帶她出門,游走大山南北,讓她看盡人間苦厄。好在她心性還是良善的,一開始嫌苦嫌累,后面也習(xí)慣。甚至在一個小山林里,頓悟禪識。”</br> “她第一次救人,興奮地一晚上都沒睡,然后就開始嘗試用自己的能力渡化世人。”</br> “修行至筑基期后,她就按捺不住,留書一封,出門歷練去了。”</br> “只是這一次出門,結(jié)果卻是往生殿內(nèi)千面佛像剝離,她再沒回來。”</br> 裴景輕聲說“她這樣的人,從善便是至善,從惡便是至惡。”</br> 悟生嘆了口氣說“她被困在了當(dāng)初讓她參悟禪識的山林里。村民愚昧,代代近親結(jié)姻,生下的子孫都是怪物,她本欲渡化那些畸形孩子,卻遭那山中混入村民內(nèi)的元嬰魔修所害。”</br> “魔修覬覦她佛心久矣,用一塊鏡子照向她,她當(dāng)時化形成老人,一下子就變成了原來模樣。村民們大駭,魔修污蔑她是居心叵測的妖怪,煽動者村民把她關(guān)進(jìn)了地窖。”</br> “她被震碎丹田、形同廢人,在地窖中受盡苦難后。終是,入了魔。等我們趕過去的時候,村子里所有人臉都被扒了下來,而她不見蹤影。直到不久之后,天郾城,憑空出現(xiàn)了一魔頭。”</br> 而悟生輕聲略過的苦難,裴景知道絕對不會簡單。</br> 裴景說“謝謝,我知道了。”</br> 悟生抿唇,想起了些事,輕聲道“我現(xiàn)在知曉,為什么那日寺中相遇,那孩子會給我一種奇異的感覺。原來,都是因果。”</br> 裴景不知如何安慰他,只轉(zhuǎn)移話題“可那抱著面具逃亡的釋迦寺弟子,又是怎么回事。”</br> 悟生搖頭說“那弟子當(dāng)時前后幾年都不在寺中,正外門游歷。應(yīng)該是機(jī)緣巧合下得到的面具,然后遭反噬。”</br> 悟生又嘆了口氣。</br> 裴景也視線遙遠(yuǎn)望向了群山,看來他以前的猜想是錯的。</br> 可要怎么樣恨,才會讓一個嬌氣卻善良的少女,被逼成那個樣子。</br> 況且她生而為佛。</br> 他不由想到了張青書和西王母。</br> 一個被父親活生生淹死在缸中,一個被青鳥一族分食兩世。</br> 那千面佛呢能扭曲那個樣子,在地窖里,她到底遭遇了什么。</br> 同時,裴景不由嘀咕“這些人遭遇怎么都那么像呢”</br> 。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yuǎn),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fēng)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yuǎn)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yuǎn)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jī)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diǎn)風(fēng)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jī)會。</p>
良久之后,機(jī)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