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0 章 布陣
無涯閣。</br> 楚君譽拿著筆在一個純黑色無字的本子上,朱筆勾畫著什么。</br> 裴景則坐在他對面,手指緩慢逗弄著那追隨著他來的小黃鳥,一邊出聲道“我剛剛,召集所有峰主到了天塹殿,將十年一次的外峰大試提前了三年,定在七日后。”</br> 楚君譽神色如常,平靜道“為什么”</br> 裴景道“近幾月山門外有妖魔作祟,我追究下去,發(fā)現(xiàn)它藏在我門中弟子的身后。”</br> 楚君譽“所以你打算這樣引出它”</br> 裴景點頭“嗯。”</br> 楚君譽挑了下眉,眼神望過來,語氣冷淡“只是因為這個”云霄紫玉珠,上一世他只動用過兩次。一次在師尊死后,一次在季無憂逼山之時。區(qū)區(qū)一個外峰比試,根本動用不到陣眼傳令。</br> 裴景的手停頓在溫熱的鳥身上,他動用紫玉珠,最根本的原因是聯(lián)系上師尊,為了收徒一事。但一想到楚君譽對季無憂那毫無掩飾的厭惡乃至殺意,裴景就不知道該怎么開口了。</br> 黃鳥輕輕偏頭,用嘴戳著他的手指。</br> 裴景感到痛楚,回神,避重就輕“還有另外的事,你到時就知道了。”</br> 楚君譽垂眸,無聲勾了下唇。</br> 他避而不談的話題,只能是關于季無憂啊。</br> 這本薄薄的書已經(jīng)被他翻到尾,該死的都差不多死了。</br> 最后一筆殺氣凜凜,朱紅色如血,洇透紙張。</br> 他微笑,眼底冰寒“好啊,我等著。”</br> 裴景有點疑惑地盯著他手里的那個本子,在修雅院就常常看楚君譽拿出來的,以前沒多過問,現(xiàn)在他想轉移話題,便道“這本無字書,你看了一年了,還沒看完嗎”楚君譽道“今天看完了。”</br> 裴景還沒問。就見楚君譽忽然站起身來,他手中的純黑色本子,周身燃起幽幽黑火,頃刻之間化為血紅色的灰燼,散落在桌上,而后被風吹散。</br> “”裴景,還真的看完了,可以燒了。只不過,他偏頭看那些浮在空中灰燼,為什么是紅色的這是什么邪書。</br> 楚君譽往外走,只道一句“跟上。”</br> 裴景懷里的小黃鳥早就吃里扒外,成為楚君譽的狂熱追隨者,一陣鬧騰,蹭的裴景一手毛后嘰嘰嘰飛了上去。</br> 裴景在后,氣笑了“明天就把你賣去鳳棲山。”</br> 他抖了抖雪白衣袖,也起身,走上前。“去哪兒”</br> 云霄內居然還有楚君譽要帶他去的地方到底誰才是這里的主人。</br> 出乎裴景意料之外。</br> 楚君譽帶他來了長極峰。</br> 云霄第一峰,而穿過月色下銀白清輝的桃花林,楚君譽所站的地方,正是他當初為破元嬰時閉關的洞府。</br> 裴景停下腳步,眼眸瞪大。小黃鳥也非常熟悉這里,站在旁邊的桃枝上,一直嘰嘰叫著,彰顯存在感。嫌它實在是吵,裴景干脆從樹上把它拽下來,捏住了嘴巴,往前走一步“你帶我來這里干什么。”</br> 楚君譽道“把手給我。”</br> 裴景一頭霧水,但還是放開了手里的鳥,把手給了楚君譽。</br> 在楚君譽的腳下,以他為中心,漫開血黑之色的氣流,八方聚散,像是一個陣法。裴景還在納悶時,手碗就握住,猛地拽了過去。楚君譽從骨子里就有一股陰冷之意,手指也慘白得如同死人。裴景霍然抬頭,卻見楚君譽舉起他的手,俯身,銀色的發(fā)映襯紅唇如血,牙齒狠狠咬在了他的指尖。</br> 十指連心,痛也是痛的,但皮肉之痛對于修士而言不足掛齒。裴景人都是呆的,看著楚君譽靜落的白發(fā)和半垂的眼睫,星光照亮他認真的神情,霎那間身邊的風都溫柔下來。</br> 一滴血從他的指尖涌出,滴答,落到了地上。那似乎是陣法的中心,而后整座天極峰的草木在搖晃、顫抖,蟄蟲在洞里瑟瑟發(fā)抖,小黃鳥也害怕地緊緊抱著樹干怕被抖下去。</br> 楚君譽在以他血作陣。</br> 裴景心情復雜,甚至心亂如麻。</br> 動靜變小,陣法成形。楚君譽睜開眼,手要松開。視線卻不經(jīng)意瞥見青年如玉掌心上,那一小片黃色的鳥羽。他神色冷淡,輕輕吹了一口氣,將那片羽毛吹走。</br> 而氣息太近,于裴景言,就是一個落在掌心的吻。</br> “”</br> 瘋了</br> 楚君譽松開手,跟他道“你閉關之時,將血灑在洞府外。”</br> 裴景被火燒一樣,收回自己的手,貼著冰涼的衣袖,讓自己冷靜下來。小黃鳥被嚇到了,哭唧唧過來求安慰,吵得他心煩,只想把這鳥烤了。故作淡定,裴景道“你在長極峰施了陣”</br> 楚君譽“嗯。”</br> 裴景“什么陣。”</br> 楚君譽道“殺人的陣。”</br> 裴景氣笑了,又是好笑又是無奈“你在我云霄,用我的血,布下殺人的陣,嗯”</br> 楚君譽看他一眼,慢慢道“你的血是開陣和破陣的鑰匙,閉關之時,記住將長極峰所有人遣散。在你出關之前,這里方圓一里內,無人敢靠近。”</br> 他這一番解釋,裴景算是明白了,那種郁悶一掃而散。莫名其妙的喜悅涌上心頭,他眼中的光都亮了。“你這是在作陣護我結嬰”顯而易見的事,楚君譽都懶得搭理他。</br> 裴景心花怒放,甚至覺得旁邊那只鳥的叫聲都好聽了,簡直天籟之音,又悅耳又清脆。</br> 耳尖通紅,唇角忍不住上揚,但他從來都是得了便宜還賣乖的,心里樂開花,嘴上還非說一句“其實不用那么麻煩,我若是閉關,云霄弟子畏懼我的威嚴,都自覺退散的。”</br> 楚君譽再次饒有趣味地盯著他的耳尖“你是不是很容易耳朵紅”</br> “”裴景下意識摸了下耳朵,果然滾燙。</br> 他打小就有一個很奇怪的點,害羞或緊張就會耳朵紅,但幾百年里也不見害羞緊張幾次,所以久而久之他快忘了這特性。現(xiàn)在驟然被楚君譽說起,還要想了一想原因,想明白后,瞬間人都尷尬了總不能說是害羞了吧。</br> 不過身為云霄首席大弟子,表面功夫他還是有的,裝作云淡風輕“應該長極風寒,吹的吧。”</br> 楚君譽道“有意思,長極峰竟然比天塹峰還冷”</br> 裴景試圖掙扎“我已經(jīng)習慣了天塹峰,不行”</br> 楚君譽笑“行。”</br> 裴景心情現(xiàn)在特別好。果然,楚君譽對他不是一般的情感。</br> 那挺好,確認了,不是單相思。</br> 只是貿然開口,是不是有些唐突。他云霄的掌門夫人當然是要天地為媒、日月為證娶回來寵的了。</br> 于是現(xiàn)在裴景看楚君譽的眼神都泛著溫柔,明亮如水。畢竟他的心上人表面上冷冰冰不近人情,實際上又溫柔又貼心,虞青蓮說的沒錯,栽了不虧。</br> 在離開長極峰的時候,裴景就懷著這種柔情,開口道“你能不能不要那么快走。”</br> 只是他以為的鐵漢柔情,在楚君譽聽來就是另一種滋味了。</br> 青年的話和在風里,很軟,甚至有一種撒嬌的感覺。摘了顆果子的小黃鳥,差點被他的語氣嚇得抱不穩(wěn)食物,見鬼了似的看裴景它那又狂又壞討人厭的主人改性了</br> 楚君譽失笑“怕了”</br> 怕什么裴景沒搞懂楚君譽的意思,不過沒事,他笑吟吟道“外峰大試后我給你一個驚喜。”</br> 驚喜就是其實我也心悅你呀留在云霄吧,山珍海味、四時佳景,天材地寶,應有盡有。</br> 只不過裴景心虛地想,驚喜之前,你可能還要先被我氣一下。</br> 但不慌,問題不大。</br> 在外人眼中高冷遙遠的天塹峰主現(xiàn)在眼中溢滿笑意,雪衣翻飛,回望過來的一眼,占盡風月。</br> 楚君譽稍愣,凝視他,眼眸如血深沉濃郁,滟在黑夜里,緩緩笑了“嗯,我等你。”</br> 第二天清早,金日初升時拂曉的光落在迎暉峰山頭,云霄一百八峰,每一峰弟子,無論在外游歷還是在峰內修行,都被峰主傳信或傳神識,告知了一個讓他們嚇得站起來的消息。</br> 外峰大試提前了</br> 不僅提前這一次還是整座云霄的比試內峰弟子一個場地,外峰弟子一個場地可以說是給了所有人一個展示自己的機會。</br> 雖然不知道為什么會這樣安排,但峰主給每一個人傳音最后,都有一句話,慎之又慎。</br> “切記珍惜,這或許是你們人生最大的機緣。”這句話重重砸在云霄弟子心頭,他們紛紛站起身,眼中迸出熱烈的狂喜之色。一時間整個云霄都洋溢在一種驚喜、震驚、期待的情緒里。</br> 每時每刻,云霄的每一個角落,都有人在討論這件事。</br> 開口就是“你聽說了嗎,七日后”</br> 青迎寄居在羽毛內的神識,被赤瞳以涅槃之火超度,赤瞳告訴鳳矜,青迎現(xiàn)在肉身雖滅,但神識尚在,對于鳥族而言就還有一線生機。鳳矜的心也安下來,不再那么沉重。</br> 既然事情已經(jīng)交由裴御之處理,他還是可以放下心的。</br> 在問情峰住了一晚,閑得無聊,又懶得修行,便找陳虛要點東西打發(fā)時間。</br> 陳虛提防地挑眉“你不是來盜取我云霄心法的吧。”</br> 鳳矜懶洋洋一笑“我尚淪落不到這地步。你們云霄的心法,甚至不如你們云霄的規(guī)矩出名。門規(guī)一萬,戒律三千,聽著都嚇人。”</br> 陳虛道“入我云霄,這些規(guī)矩都是必須遵守的。”</br> 鳳矜嗤笑“真的裴御之那樣子,可不像是一萬規(guī)矩約束下長成的人。”</br> 說起裴御之,陳虛就一肚子氣,暗咬牙“你把他當云霄特殊的人。不,你別把他當人。”</br> 赤瞳聽到一生之敵的名字,就困困的眼睜開,聽到這句話,故作高深點了下頭。</br> 鳳矜笑得優(yōu)雅“嘖,裴御之那么不得民心,看來云霄真的要完。要是云霞真有一天完了,我不介意你投奔我鳳棲宮。”</br> 陳虛以前還顧及他鳳帝的面子。但常年在裴御之身邊帶著,經(jīng)天院又相處三年,對他的弟弟形象深入腦海。扯了下嘴角,從問情峰的書柜上,拿出一本當初從門下弟子那沒收的話本來。</br> 因為辣眼睛隨便擱在了底層,現(xiàn)在終于重見天日,交給當事人看。</br> 陳虛“他不得民心,但是得你心啊。”</br> 鳳矜接過話本,語氣慵懶“什么心,揍他一頓的心”</br> 陳虛“你自己看。”</br> 他說不出口。</br> 鳳矜一身懶骨地靠著墻壁,和肩膀上的小紅鳥一起看話本。然后最開始的一行話,就讓他身體僵硬了。</br> 第一節(jié)“天榜定情”天榜定情</br> 赤瞳也是識字的。</br> 隨著主人一目十行看完,一人一鳥都陷入了沉思。</br> 鳳矜做出評價“要是我真和裴御之有那么一段孽緣,先涅個槃吧。”他轉頭,對赤瞳說“我不在的時候,你要照顧好自己。”赤瞳沉痛地點頭。</br> 陳虛笑出聲。</br> 鳳矜合上書,“虞青蓮最初潑婦一樣不許我穿紅,怕讓世人誤會我與她有曖昧,大概想不到,紅衣和白衣竟然才是一對吧。”他淡淡道“不過早知道這樣,我就聽她的換了,其實金色也挺好看的。”</br> 陳虛抬袖輕咳一聲。笑“你別抱怨了,其實裴御之估計也是不肯的。”</br> 鳳矜呵地笑了一聲,把書合上,“走,赤瞳,我們去天塹峰。不能我一人被膈應到,這東西也得給他看看。”</br> 陳虛忙攔住他“你去天塹峰干什么。”</br> 鳳矜挑眉“怎么,不允許我進”</br> 陳虛道“以前隨便你進,但現(xiàn)在不行。天塹峰有另外的客人。”</br> 鳳矜來了興趣“哦,誰裴御之在金屋藏嬌呢”</br> 陳虛“裴御之的哥哥。”</br> 鳳矜“喲,那我更要去了。”</br> 別以為裴御之在他身后,喊的那一聲聲“弟弟”他沒聽見。用頭發(fā)絲想都知道不是什么好稱呼。鳳帝桃花眼笑瞇瞇“認了哥哥啊,那他現(xiàn)在也是個弟弟了。”</br> 陳虛“”</br> 裴御之大概是第一次挖坑給自己跳吧。</br> 鳳矜逮著這個機會怎么可能放過他。</br> 其實鳳矜心里還有另一個原因。想知道住在天塹峰那個客人,修為如何和他比試一下,又誰勝誰負。</br> 。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