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7 章 銀發(fā)血眸黑衣人
“鏡子碎了,怪物才能進(jìn)來。按照鏡子對應(yīng)的位置,門、窗……”裴景從房檐上一躍而下,視線落到了地面上:“所以怪物是從地下鉆出來的。”
裴景眼眸一沉,出劍,刺在了地面上。木板發(fā)出吱呀聲響,再拔劍時,劍尖沾到的泥土都是紅色的。
他低聲道:“可算讓我找到你了。”
他用凌云劍在木板上劃出一個正方形的口子。
下面是一片猩紅腐爛的土壤,纏繞著不少黑色的頭發(fā)。而將這層土刨開后,卻什么都沒有。
裴景閉眼,用神識探查了一下周圍,只有一些縮在角落里瑟瑟發(fā)抖的邪靈。
線索中斷,那妖怪已經(jīng)不在這間屋子里了。
他重新睜開眼,坐到桌子邊,對于云嵐山脈發(fā)生的事情,一時間思緒重重。
“血靈芝,鬼嬰,消失的新娘,還有老人死去的孩子。”
他從芥子里重新拿出那個籃子,取出血肉模糊的頭,把它放桌子上。
蛤蟆精沒說謊,這嬰兒頭應(yīng)該真的是下雨天從土里冒出來的,頭顱和牙齒上都沾滿了泥土。
裴景想起那天夜晚見到的那群手拉手鬼嬰。
它們張大嘴哭嚎時。沒有舌頭。
想到這里,裴景用木棍敲開嬰孩頭的牙齒。里面很多泥土,濁黃惡臭,寄居不少螞蟻。但細(xì)看,果然,舌頭被人撿去了一截。
他神色凝重。
“看來,有必要先把云嵐山脈的事搞清楚了。”
第二天清早,老頭過來看他,確認(rèn)他安然無恙后,有些忐忑地試探問:“有什么發(fā)現(xiàn)嗎?”
裴景搖搖頭,道:“沒有,害死你孫子的那個鬼怪,應(yīng)該已經(jīng)不再這里了。”
老人聽了,神色有些悲慟,說:“那么多年,肯定早走了。”
裴景四顧了一圈,問說:“一直就你一個人住在這里嗎?怎么不見你二兒子。”
老人垂頭喪氣:“老二的兩門親事黃了后,云嵐城沒人愿意嫁到這邊來,村里討不到媳婦的人都賴他,背后嚼舌根對他指指點(diǎn)點(diǎn)。他呆不下去,就去外面做生意了。幾個月回來一次,算著日子,過幾天也快要回來了吧。”
裴景心想:怪不得,老人家雖然表面簡樸,但有一些茶具擺設(shè),根本就不是尋常村民買得起的。
看來老二在外面做生意做的還挺風(fēng)光。
老人用牛車栽木柴進(jìn)城,想順帶捎上他們倆。
裴景把許鏡推上去,自己留了下來:“你把他送回去就成,他在這里盡拖后腿,我要去山脈里走一走。”
許鏡掙扎著:“別啊!我也要采靈芝做任務(wù)的,讓我跟著你!”
裴景道:“跟著我干什么,你太菜了,我保護(hù)不了你。你回去跟著師兄,和大家一起才安全。”
許鏡還想說什么,已經(jīng)被裴景塞了一嘴巴糖,堵住了嘴。
“別耽誤事!”
裴景說完就轉(zhuǎn)身。
“喂——!”
許鏡咽下糖,伸出手,看著裴景的背影,神情一愣,又把話收了回去。
少年一身淺褐色衣衫,抱劍低頭,山村陌道,朝陽初升,瘦小的背影卻仿佛承載天地,自有一股曠達(dá)清逸之態(tài)。
裴景往山林深處走,霧還是很大,不過不影響他的視線。
他照著記憶,回到了那片沼澤地里。
蛤蟆精正蹲在一片荷葉上用璞洗靈芝,邊洗邊哭,覺得自己實(shí)在是太倒霉了,難得一次鼓起勇氣去吃人,結(jié)果招惹到一個瘟神,它那么小就被威脅四處奔波做事。
簡直毫無人道。
洗到了一半哭餓了,就順手把靈芝塞進(jìn)自己嘴里吃了起來。于是它洗了一個下午,靈芝越洗越少。
裴景走過去,見他洗一個吃一個的,挑眉,直接問:“照你這洗法,十天后你打算給我什么?”
蛤蟆精吃到一半,愣住了,呆呆地抬起頭來。看到裴景,下意識拔腿就要跳進(jìn)沼澤地里。不過被理智還是在的,它強(qiáng)忍住害怕,把半截靈芝吞入肚里,道:“不、不是十五天后嗎,神你怎么今天就來了。”
裴景朝他微笑,明朗清透:“我回去認(rèn)真想了想,自己的事得自己做,采靈芝這事還是我自己來吧,就不麻煩你了。”
蛤蟆精呆愣著,蛙眼差點(diǎn)就濕潤了,學(xué)著人類的樣子,雙爪合十想要謝天謝地。
卻被裴景攔住,他心想這蛤蟆精也算是丑萌丑萌的了,道:“可我對這云嵐山脈不了解,找半天也沒找到地方,你帶我去你平常覓食的地方找找吧。”
蛤蟆精只想快點(diǎn)送走這尊瘟神,連連點(diǎn)頭:“好好好。”
高一米、寬一米的青黑色蛤蟆,一蹦一跳在前面引路,后面跟著個腰佩劍的俊秀少年。少年邊走邊四望,漆黑的眼眸里若有所思。
跟著蛤蟆精走,裴景問道:“就上次那個籃子,你是什么時候發(fā)現(xiàn)那些人頭的。”
蛤蟆精回憶了一下,說:“十年前吧,那個時候我靈智還未開,有一天下雨,跟往常一樣找東西吃,被一個東西絆倒,挖出來就是它了,看著雖然惡心,但吃起來還不錯。”
十年前。
裴景心中算著時間,又問:“你從小住在這山脈里,有沒有見到過新娘子。”
蛤蟆精:“啥子叫新娘子啊。”
裴景解釋:“就是一個女人,穿著紅衣服,坐在紅轎子里。”
蛤蟆精恍然大悟,然后補(bǔ)充:“是不是旁邊還會跟著很多人,亂吹亂叫的?”
裴景:“是,你見過?”
蛤蟆精說:“見了可多次呢,過林子的時候吵得要命,每次都把我吵醒。我小時候最煩她們了。不過這幾年好像沒了,我也睡踏實(shí)了。”
裴景問它:“她們過這林子鬧出那么大動靜,你被吵醒了,都不去看一看的嗎?”
蛤蟆精道:“看啊,怎么不看,不過也沒什么好看的,回回都那樣。坐在轎子里的就是新娘子?紅衣服?不是吧,我好幾次看到的轎子里都不是紅衣服,還不是人。”
裴景眼眸一冷,道:“不是人?”
蛤蟆精一蹦一跳,在山脈里活了那么久,也寂寞了,跟人聊天,心情還不錯。“是啊,不是人,轎子坐著的,有時候就是具尸體、有時候是個鬼,你說的穿紅衣服的新娘子早被人接走了。”
“被人接走了?”
“對,被一個男人,估計是山下村子里的人。我看他好幾次,拿個袋子,拿個斧頭。趁霧大的時候。當(dāng)著一群人的面把新娘帶走,剩那群傻子還在亂吹亂敲。”
裴景沉默了。
蛤蟆精興致勃勃:“你還有沒有什么要問的?”
不知不覺已經(jīng)到了夜晚。
裴景抬頭望了眼月色,快到十五,月亮很圓、明黃色,周圍有一圈淡淡紅光,顯得有幾分不祥。他隱隱約約有了線索,甚至這件事的脈絡(luò)也慢慢清晰起來。新娘子失蹤的事,竟然是人為。那么現(xiàn)在……他只需要求證一樣?xùn)|西了。
蛤蟆精把他帶到了它經(jīng)常找東西吃的地方。
也算是在深處,一個很偏的地方。
如果不是他引路,裴景也不一定能找到。霧氣變成瘴氣,一片沼澤地在前方,蛤蟆精到這里跟回家一樣。
沼澤是血紅色的,不斷冒著泡泡,里面毒蛇、螞蝗密密麻麻,白骨皚皚堆在一邊。
裴景給自己捏了一個凈身訣,形成一道瑩白色的平屏障,隔絕了外界的臟東西。他選擇閉眼不去看沼澤里那些纏繞在一起的毒蛇。
蛤蟆精左蹦右跳,被打開了話匣子后,它就再也停不下來了,洋洋得意說:“這地方好吧,是我無意間發(fā)現(xiàn)的。如果不是我舍不得出生的地方,我真會搬到這里來。”
毒蛇幾乎把沼澤填滿,一條一條,花色斑斕。
蛤蟆精說:“真的很好,我到這里跟回家一樣。”
裴景壓抑住腸胃里那股翻涌的感覺,道:“……挺好的。”
終于出了沼澤地。
瘴氣散去,云霧散去,一片明顯不同于外面的林子出現(xiàn)在裴景面前。
整片林子都血?dú)獬脸粒嗤炼际羌t色的,樹也歪歪扭扭,奇形怪狀,長滿青黑色苔蘚,散發(fā)著腐臭的味道。
腳踩在泥地上,往下陷,會滲出紅色的像血一樣的水。
蛤蟆精說:“前兩天沒下雨,你要找那些人頭,應(yīng)該挺難找的。我那天也是花了好久時間才找到一個,可稀罕了。”誰知道被人打劫了。它不由又失落起來。
裴景扯了扯嘴角:“我是來采靈芝的。”
”哦哦。“蛤蟆精呆呆地反應(yīng)過來,側(cè)著身,用爪指了指:“那我?guī)銇礤e地方了——這里靈芝也多,不過摘不動,而且你最好別摘。”
裴景笑:“再換個地方也沒多少時間了。來都來了,總不能空手而歸吧。”
蛤蟆精被他笑得頭皮發(fā)麻,扁平的頭上兩只蛙眼愣愣的,扭頭看了看,不知道為什么。平日里它都來這邊覓食,就今天帶個瘟神來后,這里給它一個很不好的感覺。很危險,得逃。
蛤蟆精心下發(fā)涼,說:“隨便你,我得走了。我把你帶到地方你自己摘,這是你自己說的啊,以后別來找我。”
裴景只笑笑:“嗯。”
這蛤蟆精被他這么一嚇后怕是這輩子都不敢再動歪心思了。
等蛤蟆精離開后。整片林子的氣氛都變了,道路幽深隱到深處,像是一張血盆大口,等著他走近。裴景持劍入林中,認(rèn)真留意著腳下。
蛤蟆精說靈芝很多,果然是很多。他走了兩步,就在一棵樹下發(fā)現(xiàn)了一只靈芝,隱于草叢里。
只是這靈芝與眾不同——和那天許鏡拿出的一模一樣。
紫紅色,布滿黑色的紋路,遠(yuǎn)看去,就像從土地里憑空長出的一團(tuán)肉。
裴景拿劍從靈芝底部砍,卻發(fā)現(xiàn),劍刃砍不動。
他蹲在地上,陷入沉思,凌云劍削鐵如泥,這東西果然古怪。
竟然不能從地步削,那就干脆把它根也挖出來吧。
把劍插到土壤里,滋一聲地表滲出了鮮血,裴景察覺劍尖碰到什么硬東西,他運(yùn)用靈力,暗中用勁,撬動了這片土。土下的東西蠢蠢欲出,旁邊土都松動了。裴景繞著靈芝挖了挖,然后挖到一個白白的東西。
“這是什么?”他挑開土屑,發(fā)現(xiàn)是牙齒。
裴景心下一涼。
等靈芝旁邊被挖出一個坑,露出的東西更是叫裴景頭皮發(fā)麻——是一個被活埋在土里的嬰兒!
還未完全腐爛,皮膚褶皺血紅,眼睛是全白,被迫張著嘴,伸出青色的舌頭。
這靈芝就長在嬰孩的舌尖上。要取這靈芝,只能從嬰兒柔軟的舌苔處割斷。
“拿嬰孩養(yǎng)靈芝,這等邪術(shù)不可能是個凡人想出來的。”
裴景低聲說:“別讓我找到你。”
他正準(zhǔn)備站起身來,突然感覺頭頂多出一只手,用力把他往土里按,背后傳來女人猙獰的磨牙聲。裴景眼眸一冷,橫劍回砍,鬼怪發(fā)出一聲尖叫。
裴景緩慢地轉(zhuǎn)過身去,果然是個女鬼,穿著白色的壽衣,臉色灰青。剛剛被裴景砍斷了一只手,現(xiàn)在正抽搐在地上嘶叫。
“剛說別讓我找到你,現(xiàn)在就自己送上門來了。”
裴景現(xiàn)在也不想掩藏修為了。
強(qiáng)大的威壓籠罩,地上的鬼怪嘶聲尖叫。
一劍蕩清光。
釋放修為后,他身形一點(diǎn)一點(diǎn)拔高。
少年那種有幾分稚氣的瀟灑,變成青年俊眉修目的凌厲。
褐衣變成雪白長袍,草繩化玉冠。青絲垂落,漆黑的眼眸若沉浮光萬頃。
血霧瘴氣籠罩的林子。他一人流風(fēng)回雪,氣質(zhì)清華。如山巔月,驅(qū)散陰霾。
女鬼渾身都在受煎熬,整張臉都扭曲著,掙扎著,仿佛要掙脫什么。
裴景勾唇,笑了一下:“你供出你背后的人,我就饒你一命如何?”
女鬼終于受不了了,發(fā)出一聲震碎耳膜的叫聲,整張青白的臉就從頭上掙脫出來,剩下一團(tuán)沒有五官的血肉。
一張臉浮在空中,猙獰著、怨毒地看了裴景一眼,往山林間溜去。
“還想跑?”
裴景提劍,逗她玩似的跟在后面。
只是很快,他的步伐就停下了。
因?yàn)椋拿姘朔剑加袞|西再靠近。
土地在動,一只只長滿尸斑的手從土里伸了出來。
草木招搖,在沼澤里沉睡的群蛇吐著蛇信子走過來。
甚至就連那些奇形怪狀的樹,上面都出現(xiàn)了各種各樣的尸體,吊死了,被樹枝穿腹而死的,蕩著身體,眼珠子幽幽看向他。
“你以為叫人來了我就會怕?”
裴景玩味一笑。他自幼成名,劍動八方,眉眼間有天才的輕狂和傲慢,此時一笑,盡是少年的意氣和自信。
雪衣扶光,如星輝月色。
一劍橫掃,清唳如鳳嘯。
所有試圖從土里爬出來的尸體瞬間僵硬,被一道無形的壓力,逼著不敢出土。掛在樹上的尸體嘩啦啦也落到了地上,眼珠子掉了出來。
唯一沒有受影響的就是一大撥涌來的毒蛇了。
裴景此生最恨蛇。
一想到要親手殺掉它們就頭皮發(fā)麻。
不過他還沒壓抑住惡心,重新?lián)]劍。
沿著草地前行的毒蛇忽然發(fā)了瘋一樣,調(diào)轉(zhuǎn)了方向,齊齊往另一個地方去了。
裴景一愣。
順著毒蛇攀爬的方向,往前看,從沼澤的瘴氣里慢慢走出一個人來。
月光森森,落到他身上,成了一層冰冷的白光。來人身材頎長,穿著黑色錦袍,外罩黑色斗篷,沉郁如夜色。低著頭,只能看到下巴,和淺色的唇。沿著帽檐垂落幾根發(fā),在森林隱隱的血光里,銀白如霜雪。
他的手修長蒼白,毫無血色,拿著一根棍子。
棍子一折、再折。
毒蛇赤紅著眼,甚至還沒靠近他,半路就抽搐著死了,形狀扭曲。
裴景心中警惕起來,他摸不清眼前這個黑衣人的修為。
毒蛇死光了。黑衣人也進(jìn)入了林子里。
他將棍子丟掉,脫下斗篷,一頭銀發(fā)垂落,若染三千風(fēng)雪。隔著詭異的月光和林間的霧,黑衣人眼眸極冷極疏離望了過來。血紅色,唯有瞳仁一點(diǎn)黑。
他沒說話,那種孤僻、沉郁的血腥氣息,已經(jīng)叫裴景心驚。
在他記憶里,修真界可沒這號危險的人。
裴景下意識地握緊了凌云劍,愣了很久后,問他:“你是誰?”
黑衣人視線很淡,落在他眉眼,卻似乎隔著很多東西,
裴景皺起眉,道:“既然道友不欲先說,那么我先說。”
他舉劍,白衣皎皎,氣若芝蘭。
“在下云霄,裴御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