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6 章 鏡子
裴景直直往霧中那道若隱若現(xiàn)的紅影走去。
風(fēng)越來越急,鬼嬰兒本來嘻嘻笑笑,血光猛地一閃,它們就突然張嘴哭了出來,聲音很小卻很尖,像貓叫一樣。
裴景走進(jìn),發(fā)現(xiàn)這群鬼嬰兒嘴里空空蕩蕩,舌頭像是被拔掉了。
嬰兒哭了,它們背后的女人也焦躁起來,長滿血絲的眼怨毒地盯著裴景,藏在袖子里的手蠢蠢欲動。
裴景懶得跟這群邪魂浪費(fèi)時間,它們靈智全無,對他而言沒有任何用。
從劍鞘中抽搐凌塵劍。劍出的一瞬間,一道清寒雪光,穿過濃霧,刺得這一群低階邪魂痛不欲生。
幾只女鬼青色的臉變得蒼白,發(fā)出刺耳的尖叫,伸出五指、撲過來就要過來殺裴景。只是身體堪堪到他一米之外,就被雪白的光影割碎,千刀萬刃一瞬之間,化為一灘濃郁的血水,流在裴景腳下。
一群鬼嬰下意識察覺到危險,哭得更大聲了。
嘴巴張得特別大,露出半截漆黑的舌頭。
裴景冷聲道:“滾。”
他釋放出了威壓,頓時所有邪魂都不敢放肆了。
妖風(fēng)慢慢停息,一群鬼嬰兒也抽泣著,手牽著手,身形消散在濃霧里。
裴景收劍,若有所思地看了眼地上慢慢深入地里的血水。
他在這邊的舉動,小弟子是看不到的,霧很重,他也設(shè)了屏障。所以坐在火堆旁的小弟子只知道,他走過去一分鐘,那種詭異的笑聲和風(fēng)聲就都沒了。
等裴景回來,剛才差點魂都沒了的小弟子熱淚盈眶,欣喜若狂,把他當(dāng)救世主:“你也太厲害了吧!”
裴景裝作不好意思道:“沒有沒有,這都是群沒什么靈智的鬼怪,嚇一嚇就自己跑了。”
小弟子由衷感嘆:“多虧了你!不然我覺得我們真會死在這里。”
裴景心中好笑,怕是只有你一個人這么覺得吧。
說來也奇怪,被那群小鬼這么一鬧后,山林里的霧反而淡了。月光明凈皎潔,把林子里的路照的清清楚楚。
裴景:“趁現(xiàn)在光線好,我們先下山吧,我剛剛也只是把它們嚇走。說不定它們還會回來。”
一聽到那些鬼還會回來,小弟子嚇得直接從地上站起,連聲應(yīng)和:“走走走,這里呆不下去了。”
裴景想了想,看向楚君譽(yù):“你覺得呢。”
楚君譽(yù)起身:“走。”
“那就先下山吧。”裴景其實暗中有留意楚君譽(yù),卻發(fā)現(xiàn)少年自始至終都很冷靜,近乎于冷漠。無論是嬰兒的笑聲響起,還是腦袋滾過來的時候,都沒能引起他的一絲表情變化。
給他的感覺很奇怪,不像是膽子大,倒像是對這些東西,熟視無睹。
下山的路上,裴景問楚君譽(yù):“你剛剛怕不怕?”結(jié)果只換來少年冷淡的一眼。
裴景暗恨:這小子又無視他的問題。不過他在楚君譽(yù)這里碰到的冷釘子已經(jīng)夠多了,都快習(xí)以為常。
下了云嵐山脈,順著田間的路走。
走到盡頭,能看到一塊石頭,上面寫著“木頭村”三個字。居然真有這么一座村莊。
石頭旁邊一顆枯樹,像個扭曲人影。
半夜時分、寒鴉寂寂,小弟子提心吊膽,站在裴景旁邊,試探著:“我們要不要換個地。”
裴景:“這方圓幾里就這一個村子,你干脆睡在田里吧。半夜從泥土里伸出什么東西,別怪我不去就你。”
小弟子:“……”他選擇安靜如雞。
這個時間點,村民大半都睡著了。裴景想找戶人家住宿,連敲了幾家,喊了好幾聲,卻沒一個人開門。
咚咚咚。
“有人嗎?”
“里面有人嗎?”
毫無回聲。
這倒也是,半夜三更,誰傻誰開門。
可上天待他不薄,被他敲門的聲音弄醒了,還真有一位老人家怒氣沖沖地點起燈,把窗戶打開,對他們吼:“吵什么吵!”
裴景心一喜,望過去,差點被一道白光刺到眼,他拿袖子擋了擋后才特發(fā)現(xiàn),原來是墻壁上的鏡子反光。
老人家被吵醒,怒道:“你們干什么的!”
裴景走過去,誠懇道:“老人家,我們是云嵐宗的弟子,這一回是跟隨師兄師姐們?nèi)肷饺ゲ杉`芝的,沒想到半路跟他們走散了,在山里迷了路,現(xiàn)在才走出來。我朋友已經(jīng)累的不行了,您看能不能收留我們一晚。”
老人家眼睛瞇起,“云嵐宗?”
“對對。”裴景忙從袖子里取出一塊玉佩,上面寫著云霄二字,他瞎扯:“您看,我們確實是云嵐宗的。“
老人家根本不識字,看到是兩個字,就信了。雖談脾氣暴躁,但到底是個好人。又見裴景看起來怪老實的。重新關(guān)上窗,然后過一會兒,把門打開。
“我這沒什么地方給你們住。你們今三個晚先住柴房吧,我給你們拿一床被子。”
“好的,謝謝您。”
老人的家還挺大,進(jìn)去之后,還有一個小院子,院子里堆了不少木頭,按老人的說法都是拿出去賣的。柴房在最南邊,跟茅廁相鄰,帶著一個臭味,地也潮濕。不過現(xiàn)在也不能嫌棄。
老人家頭發(fā)花白,但力氣不小,給他們抱了一重被子來。
“剛好我明天也要進(jìn)城里去賣木頭,順便把你們送回去吧。”
裴景受寵若驚:“謝謝您。”接著,欲言又止,思索很久還是問道:“老人家,你們這邊,有沒有孩子走丟的。”
老人家鋪被子的手一頓,然后說:“這村子里女人都沒幾個,哪來的孩子。”
“為什么?”
老人沉沉道:“窮鄉(xiāng)僻壤的,怪事還多,我要是人家姑娘,我也不愿意嫁過來。”老人似乎不愿多談,警告他們:“就收留你們一晚,給我安靜點。”
裴景也不多問,笑道:“會的會的。”
等老人走后,一直安靜如雞的小弟子終于坐在被子上要哭出聲來:“這地方哪能住人啊。又臟又臭又破,我這還不如睡田里呢!”
只是沒人理他。
裴景總覺得這片地方詭異,在房子里轉(zhuǎn)圈圈,每個角落都找了一遍,也沒看出什么門道。
他剛想和楚君譽(yù)說他心里的古怪,卻發(fā)現(xiàn)不知什么時候,楚君譽(yù)已經(jīng)站到了角落里的木柴前,淺色眼眸往上看。
“你在看什么?”
裴景走上去,順著楚君譽(yù)的目光看,愣住了。
一面鏡子。柴房的墻壁上也用釘子掛著一面鏡子,映出門楣。
“這一家人,都那么喜歡照鏡子的?”裴景心生疑惑,偏頭問道:“你也覺得這里古怪嗎,反正我一進(jìn)來就覺得怪不舒服的。”
楚君譽(yù)垂眸,掩去眼中冰冷。
裴景提議:“我們要不要出去看看不對勁的地方。”
楚君譽(yù)卻道:“等吧。”
裴景一愣,等什么?
不過他倒是樂意相信楚君譽(yù)一回。
然后等著等著,就等到了第二天早上。
一進(jìn)門就哭鬧矯情的小弟子,反而是三個人里面睡的最香的。
老人駕著牛車,載著木頭進(jìn)城,他們?nèi)妥谀绢^堆上。
山野間風(fēng)光晴好,老人戴一頂斗笠,問道:“睡的怎么樣?”
裴景:“挺好的。”
好個屁!他真是腦子抽信了楚君譽(yù)的鬼話。
老人道:“你們也真是不怕死,以后可長點心吧,云嵐山脈的晚上,就是野獸都夠你們受得了。”
裴景笑一笑,沒說話。
快要到云嵐城,裴景才問了那小弟子的名字。許鏡。
許鏡這一趟云嵐山脈之行真是從身到心到靈魂都得到了升華,一回客棧,看著面色鐵青的師兄都覺得親切。
而本來想訓(xùn)斥他們一頓的師兄,硬是被許鏡那感動欣喜的目光給弄的氣都沒了。
師兄板著臉問他們:“不是說了入夜以后必須回來嗎!”
裴景如實道:“霧太大,我們不小心和眾人分散了。在山林里面找不到路,半夜才下山,還是在山腳下的小村子里過的夜。”
師兄道:“為什么不捏碎珠子?”
裴景道:“因為并沒有遇到什么危險情況。”
師兄咬牙切齒道:“你們可知道昨晚我有多擔(dān)心,就差回報給長老了!今天你們就在客棧里呆著,哪里也別去,給我好好反省,下次我跟著你們一起!”
許鏡悻悻然:“是。”
裴景本來也不想去采靈芝,自然樂意。他偷偷溜了出去,走到了街道。
老人把木柴賣給一個木匠后,又在街角站著,賣起了從山上挖的草藥。
裴景找了旁邊的一個茶鋪坐著,剛好能看到他的一舉一動。
茶鋪里生意清閑,沒什么人,老板娘閑到拿著把扇子打蚊子。裴景喝了口茶,興致勃勃地跟老板娘聊了起來。先是夸了她幾句,把老板娘逗得咯咯笑后,頗為同情地道:“我看那老伯好久了,日頭那么烈,怎么就他一個人站在那里賣東西,他都沒兒子的嗎。”
老板娘只當(dāng)是裴景刻意找話說,為了和她聊下去,打心眼里覺得這小少年長得又俊嘴又會說話,樂呵呵把話題順下去,道:“他呀,都是我們這公認(rèn)的倒霉?jié)h了。”
裴景一愣:“怎么說?”
老板娘扇著扇子。她這茶鋪開在鬧市處,每天都有人談天說地,久而久之也算是個百事通了。
“這老頭的妻子在生二兒子的時候難產(chǎn)死了,剩他一個人把兩個孩子拉扯大。本來吧,這個年紀(jì)也該享福了,誰知道飛來橫禍,他兒媳婦生孩子后,不到一個月就感染風(fēng)寒去世了,大兒子傷心欲絕,砍樹的時候沒注意,又被樹壓死了。禍不單行,兒子和兒媳出事后不久,孫子也死了,大半夜死在田里,死法怪邪門。”
裴景心道:是真的慘。
他問:“那他二兒子呢?”
老板娘說到這,扇子一揚(yáng),搖頭嘆息道:“他們一家都很倒霉。他二兒子啊,怕是這輩子討不到媳婦了,連娶了兩戶人家,女方在過云嵐山的時候,都失蹤了。”
裴景震驚:“失蹤了?!”
老板娘神色有些復(fù)雜,點頭:“說來也是奇怪,禮隊敲鑼打鼓把轎子送到他們家門口,打開轎子,才發(fā)現(xiàn)里頭早就沒人了。關(guān)鍵是抬轎的人,連轎子輕了都不知道。娶了兩次都是這個結(jié)果。”
“后來人找到了嗎?”
老板娘搖頭:“沒有,更邪門的是,從他這二兒子以后,誰家娶親的隊伍過那邊,新娘子都會消失。不止新娘子,只要是女人過那條路,都會莫名其妙失蹤。現(xiàn)在云嵐城的姑娘人人都避之不及,怎么也不敢過那條路了。”
裴景心道:怪不得那老人說,女人都沒幾個哪來的孩子。
所以昨天夜里那一群鬼嬰的后面,都是失蹤的新娘們?云嵐山脈里住著什么妖怪,吃人還看性別?或者,是個蛤蟆?
裴景視線越過老人,望向了最遠(yuǎn)處,被云霧遮掩的山林。
作惡多端。
既然如此,怕是由不得它活了。
他都在山脈最深處走了一圈了,只是那怪物躲著不出來,他也拿它沒辦法——或者把它引出來?
裴景回客棧,許鏡正趴在桌前,老老實實抄宗門規(guī)矩,垂頭喪氣的。細(xì)看之下,許鏡長得還挺清秀,皮膚很白,眼睛有點大,眉毛細(xì)長,唇色紅潤。
裴景稍微想了一想,有了主意。
他從手里掏出一把糖,放到了書桌上,“要不要?”
許鏡對糖不感興趣,但是自從昨晚之后,他現(xiàn)在已經(jīng)對裴景崇拜得不能再崇拜了,見他來立馬坐直身體,拿過一顆糖,說:“謝謝。”
裴景朝他一笑,眉眼彎彎,特別親和:“許鏡,我跟你商量個事怎么樣?”
許鏡撕開糖紙,疑惑:“什么事?”
裴景道:“我后悔昨天放走那一群鬼怪了,她們雖然不是我們的對手,但是卻是攪得云嵐城百姓人心惶惶——我剛剛才知道,她們竟然還拐過路的女人回去吃!”
許鏡嚇得臉色一白:“吃、吃人?”
“對!”裴景瞎扯道:“但你不用怕,我昨天能把她們打的落花流水,今天也照樣。不過被我那么一嚇,她們怕是見到我也不敢出來,我們得把她們引出來。”
許鏡回憶了一下他昨晚的風(fēng)姿,遲鈍地點了點頭:“所以?”
裴景又塞給他一把糖:“所以今晚,我們偷溜出去,你扮作女人,重新走一回云嵐山脈吧。”
許鏡:“……”嘴里的糖都顯得有些苦澀。
他顫聲問:“你……你可不可以去找楚哥。”
裴景心道:得了吧,他提出要楚君譽(yù)扮女人的要求,楚君譽(yù)不得殺了他!
但話不能這么講,裴景慢慢道:“楚君譽(yù)啊……他不夠善良。”
許鏡:“……”
裴景忽悠人還是挺有一套的,他道:“你還記得昨天好心收留我們的那位老爺爺嗎,他二兒子的兩門婚事,都是被山里的鬼怪?jǐn)圏S的。”
許鏡有些猶豫:“那么可憐?”
裴景趁熱打鐵:“對!再有,曹長老在我們下山前說的話你都不記得了嗎?我們這回下山,不再是以貪生怕死的凡人,我們是云霄弟子,鏟惡鋤奸降妖除魔是我們的責(zé)任。云嵐城萬人受她們干擾,苦不堪言,這個時候,我們不該站出來嗎。”
許鏡被他說也是一股熱情在胸膛翻涌。
不去細(xì)想,如果真是他們兩個煉氣期弟子就能解決的麻煩,為什么云嵐那么多修士,沒人敢上。
不去想,如果昨天那幾個邪祟真有膽子吃人,他們怎么活的下來。
反正他現(xiàn)在被裴景忽悠到了,頭腦一熱:“你說的對!一鳴兄!我們今晚就出發(fā)!”
裴景憋住笑意,頗為憐愛地看了他一眼:“我?guī)阆热Q身衣服。”
這小子雖然單純好騙,但心性善良,倒也不錯。
坐在鏡子前,被裴景拿著胭脂瞎涂的許鏡后知后覺,問道:“誒,你為什么不扮女人啊。”
裴景能屈能伸:“我長得沒你好看。”
許鏡:“……”所以,你昨天說的話就是放屁。
“這樣,真的可以嗎?”
許鏡換上身女人的衣裙,紅色羅裙,外罩白色煙紗,頭發(fā)綰成高髻,珠釵搖搖。他臉上被裴景直男審美地亂涂亂畫,嘴巴紅得滴血,臉上也是紫紫白白,大半夜乍一看,比鬼還恐怖。
裴景道:“信我,特別好看,我就躲在暗處,發(fā)生什么你都不要怕。”
許鏡快哭了。
聽了裴景的話往前走。林子里霧很大,他提心吊膽,處處留意卻又不敢細(xì)看。怕突然哪棵樹的背后就出現(xiàn)一道紅色的影子,或者樹上滾下個頭。畢竟這種事他昨天就經(jīng)歷過。裴景說消失,就真的不給他一點氣息。
整個濃霧繚繞的森林,只剩下他一個人。寂靜無聲,荒山野嶺的,風(fēng)嗚嗚吹都能激起他一身雞皮疙瘩。腦海里不斷掠過各種恐怖畫面,許鏡念著靜心訣都不能靜下心來。
走的越久,他越怕,總覺得背后跟了一個人。陰冷的氣息慢慢逼近。
他不敢加快步伐,做出任何異樣。
而那個東西卻是越來越近。
他額頭涌出一滴汗,閉上眼,根本不敢回頭看。
霧很大,眼前樹影重重。一步、兩步,那個東西散發(fā)的腐臭味都他都能聞到了。他甚至能感覺,一道古怪的視線已經(jīng)落到了他脖子上。
許鏡記起裴景跟他說的話,把尖叫憋了回去。
不去看不去看。
他心里默念著,往前走,走了一步后,人已經(jīng)在了一團(tuán)濃霧里。突然,許鏡一愣,后面那個東西消失了,陰冷的感覺不復(fù)存在。
剛剛像是一場夢一般,是他自己在嚇自己。
難不成者迷霧還有致幻的作用?
許鏡心中舒了口氣,抬起袖子準(zhǔn)備擦汗,手卻碰到了什么東西,硬硬的。
緊接著,他后背一沉,一股極陰冷的氣息覆蓋全身。
背上多了個人。
許鏡再也忍不住了,尖叫出聲:“啊啊啊啊啊啊——!”
他叫得非常大!整片林子里的鳥都被他驚飛!
林子有人點起了火把,唰,火光驅(qū)散霧氣,把這邊都照得明亮。
從里面走了出來一個人,一手拿著砍刀,一手抱著木頭,赫然是昨天的那個老人。
老人家最恨別人吵鬧,“亂叫什么!見鬼了?”
然后他看到許鏡的妝容后,整個人都嚇懵了,瞬間冒出冷汗,手里的砍刀掉到了地上。
許鏡一見人跟見到救世主似的,就要撲過去抱住老人。
老人嚇得連連后退:“——你不要過來!”
一陣雞飛狗跳。
裴景暗中幫許鏡解決了上他背想拉他做替死鬼的冤魂。聽到吵鬧聲,嘴角扯了扯。
他疑惑地往山林里望了望。
那股血色竟然沒有絲毫動靜,為什么——難道因為新娘太丑了?
……早知道把楚君譽(yù)坑過來了。
老人氣得不行:“我今天叫你不怕大半夜來這里,你應(yīng)得好好的,結(jié)果糊弄老頭我呢!”
裴景把許鏡拎開,陪著笑道:“我們這不是想要報答你昨夜留宿之恩嗎?聽說這邊有吃女人的妖怪,特意過來斬妖除魔的。”
老人家暴跳如雷:“胡鬧!就算有!是你們兩個小弟子能解決的嗎?”
裴景尷尬地?fù)项^:“哈哈。”
許鏡從他背后探出頭:“不不不,老人家,他別厲害來著。”
老頭現(xiàn)在一看許鏡的臉就心臟一梗:“厲害個屁,那你們現(xiàn)在怎么辦?還留在這里瞎鬧?!”
裴景把許鏡揪回去,故作為難道:“不鬧了不鬧了。但現(xiàn)在我們也趕不回去了,老人家您就再發(fā)發(fā)善心,收留我們一晚吧!”
老人抽了抽嘴角,把斧頭扛到肩上,刀子嘴豆腐心:“最后一晚,下次你們死在這里我也不管了。”
“好好好。”
先應(yīng)下再說。
下山的過程中,裴景問出心中的疑惑:“老人家你怎么大半夜的還出來砍樹呢。”
老頭沉默了會兒,道:“晚上有空就出來了。”
裴景驚道:“你勸戒我們晚上不要上山,你就不怕的嗎?”
老頭低頭,繼續(xù)沉默,隨后緩緩說:“這山里的鬼怪不會傷害我。”
裴景一驚:“此話怎講。”
老頭道:“這我也是前些年才發(fā)現(xiàn)的。那一天我砍樹的時候,忘記時間,呆到了晚上。砍到一半,突然從樹上掉下來一個血淋淋的頭顱。我往上看,是一個披頭散發(fā)的女鬼,正在吃人,女鬼看到了我,卻什么也沒做。吃完就消失了。之后幾次,也有半夜看到臟東西,但都沒傷害我。不然你以為我為什么那天敢半夜給你們開門。”
裴景:“你這是好人有好福了。”
老頭苦笑一聲:“……我這算什么好福啊!倒霉了大半輩子了。”
裴景觀老人的眉宇,是一團(tuán)和善之氣,他生平肯定也是好事做的多,積累下來了福源。
不過,既然如此,為什么他住的房子會給他那么奇怪的感覺。
裴景直截了當(dāng)問道:“我那天在柴房住的時候,發(fā)現(xiàn)墻上掛著面鏡子,怎么會在那掛面鏡子。”
老人搖搖頭:“是我孫子整的,他天生愚鈍,三歲了話都說不全,有一天就忽然在街市抱著一堆鏡子不撒手。哭鬧著,要我們把它都買回來。估計是小孩喜歡亮晶晶的玩意吧,把鏡子貼的到處都是。”
裴景沉默一會兒,問道:“您的孫子,是怎么一回事。”
老頭苦笑一聲,回憶起了傷心事,用長滿老繭的手擦了擦眼角說:“我這孫子……身上倒是發(fā)生了不少事。他生辰很不吉利,一出生沒多久就克死了他的爹娘。村里頭算命的,要我去寺廟里給他求個長命鎖,保他平安。我就帶他出門了,結(jié)果半路上遇見暴風(fēng)雨,我爺倆躲到了一個野寺里。然后遇到了一個僧人。”
“僧人,好像是個眼瞎的,眼上蒙著層白布,坐在蒲團(tuán)上,旁邊擺著根金杖。我孫子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平時都不與人親近,見了那僧人非眼巴巴地上前,坐在他旁邊。我呵斥也不聽,索性不管他。后來那僧人應(yīng)該是睜眼了,看到了他,笑起來,然后用手摸了摸我孫兒的額頭。跟我說,我孫兒七魂六魄雖少了一魂一魄,但是命格卻是好的,只是體質(zhì)有些奇特,易招邪物,今日有緣,便幫他一回。”
“于是他就伸出手指,在我孫兒的兩眼點了一下。我也不知道他到底是不是神仙,但此后,我孫兒好像真的慢慢聰明了起來,會說話了,大病小病也少了很多。”
裴景聽他的描述,這回是真真實實愣住了,問道:“你說的那僧人,是不是眉心還有一層淡淡的金紋,穿著一身金白,手腕上掛了三條佛珠?”
老頭嚇一跳:“對對對!你怎么知道的。”
裴景扯了扯唇角——這裝扮,不就是悟生嗎。天下五杰里的舍利佛心,經(jīng)天院人人都知道的老好人。悟生那時應(yīng)該也破了佛門初蓮境。
這老人的孫子小時候被悟生點化過,那么今后也該人生平坦,怎么會死了呢?
裴景道:“我小時候見過他,是位高僧,您繼續(xù)說你孫兒的事。”
老人聽說是個高僧,又悲愴起來:“果然是個高僧啊。那個時候老二兩門婚事都黃了,親家那邊咄咄逼人,我忙得焦頭爛額,所以沒顧及我的孫子。現(xiàn)在,我真是,悔不當(dāng)初啊。”
他低頭,蒼老的眼角滲出眼淚來,聲音悲涼:“那天我送我孫兒回去睡,他卻忽然拉住了我的袖子,跟我說,房檐上有個紅衣服的女人,在對他笑,他很怕,要我留下來陪他睡。我只當(dāng)是他多想了,沒理會,當(dāng)時事情特別多,呵斥他一聲,幫他蓋上被子就走了。結(jié)果……結(jié)果……”
老人聲音顫抖:“結(jié)果第二天,我去他房子里喊他起床時,他人不見了。后來有人跑著過來告訴我,我才發(fā)現(xiàn),我孫兒整個人倒立著被栽到了田里。挖出來時,氣沒了,眼珠子也被挖了。”
裴景心下一沉。
那小男孩的眼睛被悟生點過,看到的肯定是真實的。所以……這棟屋子里真的有鬼怪。
許鏡聽得頭皮發(fā)麻:“這也太邪門了。”
老人家悲從中來,不再說話。
裴景安慰他:“您的孫子福運(yùn)深厚,這一世落了個這樣的結(jié)局,下一世肯定會愈發(fā)富貴安康的。”
老人家苦笑:“希望吧。”
快到家門口了,月色下,本來普通的房子隱隱滲出一絲血意來。
裴景抬頭,眼里掠過一絲冷意。然后他偏頭,道:“您孫子以前住過的那間房子,能帶我去看看嗎?”
老人警惕地:“你要干什么?”
裴景道:“您相信我,我畢竟是仙門子弟,有保命的法子的。我覺得您孫兒死前說的話,不是假的。”
老人的眼睛還微微紅,認(rèn)真看他,隨后閉眼,搖搖頭。在前面走著,一下子蒼老了十歲般。他點起燈,拿著燭火,帶著裴景慢慢的走到一間塵封很久的房子前。
鎖都快要積灰。
老人拿鑰匙的手微微顫抖,還是把門打開了。房間很小,一張大床,一張桌子,窗前還有小孩的鞋子。可見他死后這里就沒動過。
“就是這里。”
裴景果然在墻壁上發(fā)現(xiàn)了一快鏡子。
許鏡一進(jìn)這里就頭皮發(fā)麻,半點不像個修士,抱著裴景的手臂:“你你你你想要干什么?”
裴景在這里察覺到了那種讓他覺得不舒服的氣息,心想,今天一定要宰了那玩意。
他對老人道:“讓我在這住一晚吧,我能為你的孫子報仇。”
許鏡:“你瘋了嗎?”
老人目光難以置信,苦笑搖頭:“可別,你要是在這里出什么岔子,老頭我死前都會良心不安。”
裴景道:“不會的。”
他微微笑,一直以來有點肆意妄為的少年氣質(zhì),某一瞬間變得沉穩(wěn)有力。叫人不由自主信服。
老人愣愣看他很久,說了半天,也說不過他,只能嘆息著提著燈離去。
許鏡猶豫半天,最后一臉壯士赴死的表情:“既然都是斬妖除魔,我也不能退后,我跟你一起,死就死吧,云霄弟子不再怕的。”
然后被裴景一腳踢了出去,“就你這膽子和能力,盡瞎添亂,滾去柴房睡。”
許鏡又要哭了:“我我我我怕啊!”
裴景扯了扯嘴角:“劍穗上的珠子不還在嗎,這東西不光是信號,里面還藏著一道我云霄金丹長老們的真氣,捏碎的一刻,能消滅你周圍所有的鬼怪。護(hù)你一晚不是問題。”
許鏡呆呆地:“還有這事?”
“可不是,快滾!”
許鏡一步三回頭地滾了,頻頻道:“你要好好保重。”
裴景哭笑不得:“你快走。”
你不在,我把那群鬼怪捏在手里玩。
等許鏡走后,關(guān)上門,整個房間只剩下他一人。月光冰冷,從窗戶射進(jìn)來,落到窗前那雙孩子的鞋上。
裴景輕聲道:“老人的孫子被悟生點化的是命格,那就不止眼睛通靈,他肯定也知道怎么提防鬼怪。雖然可能不清楚,但會下意識那么做。所以……鏡子。”
他轉(zhuǎn)過身,在窗戶所對的方向,果不其然,看到了一面鏡子。
“窗戶,門,對應(yīng)的墻上都掛著鏡子。就是為了防止鬼怪進(jìn)來嗎?”
“紅衣服的女人在房檐上。”
裴景運(yùn)氣浮空,衣袍翻飛,凌厲的氣勢瞬間四散。他坐到了房檐上,然后抬頭,清清楚楚地看到。貼在屋頂,也有一面鏡子。
只是這面鏡子……
被人砸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