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毒藥
安德好不容易熬到了夜晚,終于可以見到希婭。
他前一晚就沒睡好,臨時宿舍的床硬而冰冷,翻身就會吱吱作響,他不敢相信,自己曾在這樣的地方住了十幾年,更不明白,那位從黃金時代穿越而來的大將軍怎么能忍受如此簡陋的居所。
他半夜起來,黑暗中打開設備,在極其有限的信息中,探索著公主的生活——她們應該住在一座豪華的大房子里,四周被美麗的花園環(huán)繞,不僅錦衣玉食,還有成群的仆人。他想不通,這樣的形象,為什么從來沒被寫進童話故事里?
天還沒亮,安德就洗漱完畢。他通常都會先做有氧運動,用汗水開啟新的一天,但此刻卻猶豫要不要直接去吃早餐,好為接下來的特訓課保存體力。
他好幾年沒在總部的食堂吃過早餐,卻還能找到最喜歡的那款面包。他坐在熟悉的位置,獨自一個人,看著太陽漸漸露出微弱的光,聽著清晨獨有的鳥鳴,好像回到了從前。那時,他還沒和希婭住進那間郊區(qū)的小屋,他總是第一個來到食堂,在人們還在熟睡的時候,已經(jīng)計劃好了一天的訓練。
這些久違的食物讓安德的牙齒愉悅,胃也滿足。然而,他卻品不到它們具體的味道。他記得,每當演習之前,就有這樣的感覺,大概是因為緊張。可是,今天并沒有演習,他猜測,一定是突然改變的作息,影響了他的情緒。
讓他不解的是,這種緊張的感覺一天都沒有消退。剛走出食堂,他就收到了特訓課取消的通知。開始前才臨時取消,可不是統(tǒng)治軍的風格,而且連個理由都沒給,就更不正常了。
不會是出事了吧,他有些后怕,麗卡露恐怕一夜宿醉,爬不起床了;或者,在他走后,她又換了地方,喝到不省人事;但愿不是最糟的情況,她在走去烤肉店的路上,就醉到街頭。要真是這樣的話,他可能會惹上不小的麻煩,畢竟她的設備上還留著他發(fā)去的地址。
安德心里不踏實,索性溜到麗卡露的辦公室一探究竟,卻發(fā)現(xiàn)大門緊鎖。他又混進了將軍們的區(qū)域,也不見她的人影。
他開始到處游走,總部大樓雖然龐大,但里面的人終歸不多,四處看看,總會碰到。就這樣,他整個上午都沒進訓練室,卻一無所獲,無滋無味的打發(fā)了午餐,覺得自己白白浪費了半天的時間,實在愚蠢。
要盡快止損,他打算,和雨者碰面后就投入下午的訓練,不再想麗卡露的事。偏偏雨者發(fā)來消息,說臨時有事,不能參加他的訓練了,具體原因改天再解釋。
安德氣得干磨牙齒,今天注定事事不順。他決定隨便練一下,達標就收工回家,這種時候,也只有希婭能安撫他了。
夜幕終于降臨,安德準備離開時,聽到幾個人抱怨著,麗卡露無故缺席了下午的一個重要會議,害得他們沒法和統(tǒng)帥圓桌交代,他知道,她一整天都沒出現(xiàn)。
不僅如此,一連三天,安德都沒再見到麗卡露。他動用了一些關(guān)系,了解到,這幾天,她的辦公室一直鎖著,一次都沒有打開過。
他有些慌了,難道他是最后一個見到她的人。如果統(tǒng)帥圓桌追查起她的下落,早晚會找到他頭上。
要鏟除這個的心結(jié),就只剩一個辦法可以試試——夜色之中,安德來到了那間酒吧。他把車停在路邊,透過車窗,向酒吧里面望去,一眼就看到了那件黑袍——她就坐在吧臺前最靠窗的位置。
安德長舒一口氣,她看起來好好的,正和酒保聊得開心的樣子。
那酒保不停地給她添酒。安德只想再花一分鐘的時間,確認一下黑袍之下就是麗卡露本人,就看到她一連干了三杯。
她把一塊小小的杯墊當作扇子,對著脖子用力撲扇,酒保見狀遞給她一疊餐巾,她接過來就擦起額頭的汗,一眨眼就把它們用完了,她又用手背輕輕抹著,好像仍不能緩解酒精帶來的燥熱,就干脆把黑袍的帽子扯了下來。
安德嚇了一跳,之后又覺得好笑,看來,黃金時代的傳奇戰(zhàn)士也沒多聰明,幾杯酒下肚,就亂了陣腳。那黑袍就是她的鎧甲呀,卸下來就暴露了自己。
果然,幾個男人圍上來,酒保也湊得更近,雙肘伏在吧臺上,幾乎和麗卡露貼面耳語,他好像說了什么讓麗卡露大為高興的話,她笑著,嘴唇上揚,眼睛也瞇起來。
接著,酒保不見了,吧臺邊的幾個客人用盡辦法,也喚不到一杯酒。
酒保再次出現(xiàn)時,手中拿著一只新瓶。安德看不清那是什么酒,只見酒保小心翼翼地拔掉瓶蓋,給麗卡露換了一只更小的酒杯,然后把它填滿。
麗卡露毫不猶豫地一飲而盡。她像喝下了毒藥,身體突然向后一仰,黑袍順勢下落,露出一只肩旁。安德不自覺地握緊雙拳。酒保像是早有預料,一把抓住麗卡露的手腕,她才沒有摔倒。
這下,她笑得更厲害了,簡直前仰后合。
已經(jīng)看得再清楚不過了,就算酒保拿出了半打那種小小的酒杯,一一裝滿了“毒藥”,安德也沒必要繼續(xù)駐足,因為他已經(jīng)猜到接下來要發(fā)生的事情。
麗卡露喝到第二杯時,就開始搖搖欲墜,黑袍已經(jīng)穿得七零八落,她也沒在意,一只手抓著吧臺一角,另一只手伸向第三杯“毒藥”。
安德告訴希婭他要回家了,他最后瞥了麗卡露一眼,祝她好運。
就在這時,事態(tài)突變。安德看到,麗卡露猛推了和她鄰座的男人。那男人身體壯實,文斯沒動,麗卡露倒是險些失去平衡,一邊的黑袍徹底掉落,露出了一條腿。
安德發(fā)動車子,雖然沒看清,但也不難猜測,那男人應該是對她動了手腳。
可是,事情沒完。另一個男人忽然出現(xiàn)在麗卡露身后,悄悄把手放在了她暴露著的大腿上。麗卡露好像并沒察覺,仍怒視著鄰座的男人,而身后的男人卻得寸進尺,把手向上滑去,安德好像聽到了皮膚摩擦的聲音,那男人用力一按,抓住了她的臀部。
麗卡露回頭一記重拳,這一下打出了統(tǒng)治軍的水平,身后的男人應聲倒地,雙手捂臉,腿也來回抽動,無法起身。
看來這間酒吧向來是多事之地,發(fā)生沖突也沒引起多少關(guān)注。
安德的車子開始滑動,他想不明白,她是怎么做到的,坐著也可以把人一擊倒地。他怪車子滑得太慢,讓他有機會再次望去——麗卡露已經(jīng)站起來,黑袍攤在地上,她一只手伸到背后,在腰間摸索著。
這可不妙,統(tǒng)治軍都會在那個部位攜帶小型武器。她摸不到武器,又要揮拳。安德知道,要鬧大事,打起來的話,肯定要出人命。
鄰座的男人偏偏不識趣,火上澆油的抓住了麗卡露的肩旁,安德猜他是想勸阻,卻被麗卡露擒住手臂。她借轉(zhuǎn)身的力道,用膝蓋狠撞他的側(cè)腰,在他下肢癱軟的瞬間,將他的手臂扭到了不能承受的角度,讓他壯碩如巨石一般的上身,砸在吧臺上,發(fā)出轟隆一聲巨響,把吧臺上所有的酒杯都震離了原有的位置。
這下總算引來了目光,旁邊的人紛紛看去,卻無人上前制止,酒保也退到遠處,好像這事與他無關(guān)。
那男人雙腳奮力摩擦地面,想要掙脫,逼得麗卡露用手肘抵住他的脖子,把他死死壓在吧臺上。
“可以了,走吧。”安德站在麗卡露身后一臂遠的地方,留著躲閃她攻擊的余地。
麗卡露回頭看去,肘下的男人企圖趁機逃脫,卻沒能得逞,反而被她扼得更緊,他喉嚨發(fā)出咳咳的求救,一只手拍著桌面。
“好了,他快窒息了。”安德上前一步,發(fā)現(xiàn)麗卡露長時間用力,左手已經(jīng)開始顫抖。他又靠近一些,一只手按住掙扎中的男人,防止他反撲,另一只手試探地伸向麗卡露,輕輕撥開她緊繃的左手,接著又握住她的右腕,把它慢慢抬起。
麗卡露沒有抗拒。安德看到她眼神飄忽,雙腳也不穩(wěn)當,肯定是那兩杯“毒藥”,不僅讓她性情暴躁,還天旋地轉(zhuǎn)。
那男人終于吸到了氧氣,雙手扶著吧臺,大口地喘著。安德側(cè)身站到了他面前,把麗卡露擋在身后。他判斷,那男人若想反擊,還需要幾分鐘時間恢復。
“我們走吧。”安德轉(zhuǎn)身,別無選擇的扶著她。
“不要。還沒喝完。”麗卡露不領(lǐng)情,甩掉安德的手,又抓起一杯“毒藥”。
“走了。”安德奪過酒杯,他用了不小的力氣,“毒藥”飛濺,落在他的手上,皮膚一陣火熱。看來,那黃黃稠稠的液體,不僅“毒”,而且辣,讓這樣的東西穿過喉嚨,簡直自虐。他看著麗卡露,不明白,她為什么要這樣對待自己。
麗卡露不示弱,立刻灌下了另一杯,速度快得讓安德來不及反應。她抬起下巴,又翹起嘴角,得意地看著安德。
安德嘆了口氣,喝多了還不老實的人,還能怎么幫她?要是希婭,他就把她扛在肩上,直接扔進車里。
可是,他面對的是麗卡露,他已經(jīng)插手,就不能丟下她,還要掌握分寸,實在棘手,他為剛才的沖動下車,后悔不已。
“毒藥”發(fā)作,幫了他。麗卡露雙腿漸漸失去力量。她找不到座椅,只能倚著吧臺,勉強站著。安德兩次伸手扶她,都被她推開。眼看她慢慢傾斜,他只能強行拉起她,又怕她吐在自己身上。
他小心地幫她轉(zhuǎn)過身,背朝自己,從后面托著她,向門口走去。
這時,酒保大力的咳嗽了一聲,“還沒付錢!”
安德無奈地停下,一只手支撐著麗卡露,另一只手摸出設備。
“快點!”他催促酒保,同時看到鄰座的男人已經(jīng)恢復了呼吸,正兇狠地盯著自己,更糟糕的是,被麗卡露打倒在地的男人也站了起來。
“小子,放聰明一點,快滾開,把她留下。”鄰座的男人咬牙切齒,他這么龐大的身軀,肯定沒受過這樣的羞辱。
倒地的男人也湊過來,他眼角流血,熟練地用手擦著,一看就是經(jīng)常打架的流氓。他舔了一口擦下來的鮮血,伸出食指,朝麗卡露點了三下,又向安德一揮手,威脅他快走。
“統(tǒng)治軍。”安德亮出腰間一只小型武器,那絕對是只有統(tǒng)治軍才有裝備,“我不想惹事,就當剛才的事沒發(fā)生過。”
兩個男人同時一驚,滿眼疑惑,似乎并不相信面前的金發(fā)小子就是絕對統(tǒng)治用十年培養(yǎng)出來的殺人機器?雖然,現(xiàn)在的統(tǒng)治軍恐怕連只松鼠都沒殺過,但他們一定身懷絕技,而且掌握著最先進的武器。
兩個男人交換了一下眼神,倒地的男人快速溜走,鄰座的男人卻不想吃虧,念叨著,“統(tǒng)治軍?沒事干對吧?拿著我納稅的錢來喝酒。”
“對,就是沒事干,怎么樣?”麗卡露東倒西歪的揮舞著雙手,仍想按倒那男人的樣子。
“別說了,快走。”安德托著麗卡露的雙臂,推著她繼續(xù)向門口走去。
“沒事干就是沒事干。”麗卡露不情愿的走著,“安德,你知道嗎?他說的對,我這輩子都沒這么閑過。”
“你也是統(tǒng)治軍?”鄰座的男人突然大笑起來,“我對你們真是太失望了。”
“你失望?我還失望呢!”麗卡露掙脫安德,沖回來,指著鄰座的男人,吼起來,“這該死的和平年代,多少人的血肉換來的,你知道到嗎?七十年了,你們做了什么?星際移民?長生不老?什么都沒有!連個新能源都沒搞出來!汽車還在地上跑!還有這城市,破得連個喝酒的地方都找不到!”
安德幾乎抱起麗卡露。她雙腳離地,被安德拖出了酒吧。
“你冷靜一下!”安德抓著麗卡露的手臂,怕她再跑進去,“你說這些,他們也聽不懂。”
“你放開我。要不然連你一起揍。”
“拜托,我是在幫你!”安德氣得松開了手,“而且你的左手,今天已經(jīng)到極限了。”
“聰明呀,安德!”麗卡露搓著自己的左腕,“我知道,特訓課上你就看出來了。可是,你怎么不會利用呢?本來你是可以贏的。”
安德愣住了,他若可以戰(zhàn)勝黃金時代的傳奇戰(zhàn)士,那意味著什么?
麗卡露扶著墻壁,“策略上,你抓住了對手的軟肋,先要判斷是不是致命的弱點。如果不是,就不要想著一擊制勝,拖垮他。你急著尋找擊倒我的機會,就把優(yōu)勢又讓給了我,你懂嗎?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我是不會給你機會的。”
安德聽得入了神,來往的人群和穿梭的車輛,都好像消失在黑夜里。
“還有具體的戰(zhàn)術(shù),你要是去幫我找酒,我就教你。”麗卡露背靠墻站著,這大概是她能找到的最舒服的姿勢。
她是傲慢了點——安德想著,但要是能讓麗卡露成為自己的手下敗將,那之后的晉升考核,誰還能說他缺乏實戰(zhàn)經(jīng)驗?
安德找到街邊的一把長椅,趕走了上面一對爛醉的男女,讓麗卡露坐下。
不就是找酒嗎?那還不容易——他拿出設備,卻發(fā)現(xiàn)希婭來電,才想起來,他承諾過要回家了,過了這么久,她一定急壞了。
他猶豫一下,關(guān)閉了視頻,只留音頻。
“安德,到哪里了?這么晚了,我好擔心。”希婭的聲音一直有治愈安德心靈的魔力。
“對不起,出了點事,耽擱了。”安德回頭看了麗卡露一眼,又走遠幾步。
“那你還要多久?”
“不好說,你不要等我了,早點休息。”
“你要記得吃晚飯哦。”
安德嗯了一聲,掛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