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行海克盯著設(shè)備，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國王已經(jīng)死了。
    為了救小勇，他錯過了一切。
    他用力點著屏幕上代表國王位置的光點——“目標死亡，任務(wù)完成。”
    只有這樣一行文字不停閃動。
    接著，光點暗淡下來，屏幕上出現(xiàn)了更多信息——“五秒”。
    只有五秒？！神行海克朝著地面連續(xù)開火。五秒鐘以前，有人殺死了國王，奪走了他成為英雄的最后機會，那個人甚至還沒來得及報上自己的名字。
    神行海克不知道殺王的人究竟是誰，但本來可以是他的。若是五秒鐘以前發(fā)生的事，他其實有充足的時間趕在那個人前面。全部的問題都是因為小勇！他想恨小勇，他應(yīng)該恨他，他強迫自己恨他，但是，他卻做不到。看著小勇乘坐的醫(yī)療車離開，他知道自己永遠沒辦法恨這個孩子，因為小勇是他唯一的家人。
    從小到大，他就只感受過父愛。父親在外征戰(zhàn)，再忙也會連線他說聲晚安，而母親即使就在家中，也從沒走進過他的臥室，至于妹妹，她永遠掛在母親身邊，就像母親的附屬品，和他之間有種看不見的距離。只有小勇，拉著他踢球、雪地里打滾、看螞蟻搬家，他自己都覺得奇怪，為什么能和一個小他十幾歲的孩子玩得這么開心。玩得累了就去傭人們住的小房里，吃小勇媽媽煮的面，清湯寡水卻勝過山珍海味。他羨慕小勇可以喊媽媽，而他卻只能叫母親，這種稱呼毫無親情，父親死后，他就只有小勇。
    他不恨小勇，他本來也沒抱什么希望可以殺王。起初，他溜上那臺飛行器的目的，就只是為了親眼見證最后一個國家的滅亡。而實現(xiàn)這個目標，現(xiàn)在并不太遲。
    三十秒——殺王的人還是沒有填上名字，來領(lǐng)取這項無與倫比的功績。他猜想，也許場面混亂，很多人同時開火，并不能馬上判斷是誰擊中了國王，畢竟，國王的位置已經(jīng)退到了他的住所。神行海克不能確定眼前這座龐大建筑能不能叫做宮殿，他只知道，里面的地形一定比戰(zhàn)場復(fù)雜許多。
    三分鐘——神行海克已經(jīng)接近殺王的現(xiàn)場，還是沒有名字。他察覺到一絲的不尋常，放慢腳步，搜尋著。國王的住所空曠寂靜，并不是他預(yù)料中被進攻和反抗摧殘過的樣子。他距離國王的位置越來越近，只要推開眼前的一道門，就能親臨人類歷史上最偉大的時刻了。
    五分鐘——國王確實已經(jīng)死了，卻和他的想象相差萬里。他想象，激烈的交火中一顆神勇的子彈正中國王的眉間；他想象，寡不敵眾的國王被包圍后萬箭穿心。都不是，空蕩的房間里，國王被斬斷了頭顱，像是最原始的處決。
    神行海克經(jīng)歷過太多血雨腥風，然而，這樣尸首分離的場面還是讓他暈眩了一下。他感覺胃里像被掏空，胸口也涌動起異樣的氣流。他不認同這種殺敵的方式，他甚至覺得恥辱——那個殺王的人，根本不是什么英雄。
    “我就知道，你不會留在后方。”
    冰冷的劍鋒伸向神行海克的脊梁，漆黑如曜石一般，國王的鮮血還在上面慢慢流淌，不愿滴下。
    寒氣，無需碰觸，就讓神行海克全身緊繃，他轉(zhuǎn)身一看——劍，雖然統(tǒng)治軍的學院里依舊教授這種武器，但僅僅是為了致敬歷史，實戰(zhàn)中，早就不用了，用它殺王，是一種儀式嗎？
    他的視線劃過劍身，“是你？”
    “媽媽就應(yīng)該把你關(guān)起來！”
    “你們！”神行海克的怒火隨著一聲嘶喊爆發(fā)出來。他想撕碎眼前這張即熟悉又陌生的臉，這都不足以發(fā)泄他對這場無恥表演的憤恨。母親把妹妹安插進先鋒戰(zhàn)隊，而強迫自己留守后方，就是為了讓妹妹成為這個偉大的英雄。這一切不正常的場面都是母親的設(shè)計，是一場以權(quán)謀私的陰謀！
    他用力撥開長劍，大腦不停命令身體以暴力報復(fù)。而妹妹卻戲耍般地舞弄著手中的劍，好像是在挑釁。
    神行海克看著她眼睛里毫不掩飾的兇殘，好像看到了母親。這讓他惡心。他全身顫抖，內(nèi)臟和肌肉同時失控，跪在地上吐起來。
    “小勇可能已經(jīng)死了。”妹妹走到他身邊，蹲下來，嘴巴貼近他的耳朵，聲音透著得意，“不回去找找嗎？我把他帶到戰(zhàn)場了，他好開心哦。”
    神行海克再也無法控制暴力的沖動，他猛然起身反撲，奪過妹妹手中的長劍，用手肘把她抵在墻上。他不敢相信，這個和他血脈緊緊相連的小女孩，竟然可以這么殘忍，為了牽制住他，不惜害死一個無辜的孩子。
    可是，國王已經(jīng)死了，她為什么還要設(shè)法阻攔他？他的大腦轉(zhuǎn)動起來，手肘慢慢松動，拿出設(shè)備一看，一個光點在屏幕上閃爍著——還有王后。
    “小勇沒有死。”神行海克舉起武器，對準妹妹。
    “王后是我的！”妹妹驚慌失措，來不及反抗，就失去了知覺。
    神行海克用武器堅硬的外殼擊中了她的后腦。他知道，她會很快醒來，但眼睛仍無法聚焦，肌肉也會與大腦失聯(lián)，需要很久才能進入活動狀態(tài)。
    這些時間足夠他殺死王后，與妹妹平分最后一戰(zhàn)的功績。這樣的結(jié)果遠比他預(yù)想得好太多，他也會被全人類永遠記住，榮譽治愈了憤怒，不管王后的衛(wèi)兵多么強大，他相信自己都能戰(zhàn)勝。
    然而，王后沒有衛(wèi)兵，一個都沒有。她可能早已預(yù)知今天的結(jié)局，畢竟她小小的王國沒有實力與征服世界的統(tǒng)治軍一較高下。她沒有走出臥室，甚至沒有換下長長的睡裙。華麗的臥室里床鋪凌亂，她在臥室盡頭，面向窗外站著，一動不動，好像一座雕像。
    神行海克上前幾步，武器指向她的頭部。這不是什么榮耀的時刻，如果有選擇，他絕不會傷害一個手無寸鐵的女人。但是，這是他的任務(wù)，只要代表王后的光點還在閃爍，最后一戰(zhàn)就沒有結(jié)束。
    他想就這樣從她背后快而無痛的解決一切，不愿看到她恐懼的眼神。
    可是，王后聞聲轉(zhuǎn)身，她的眼睛里沒有一絲恐懼，而是一片能吞沒靈魂的汪洋。
    神行海克毫無察覺，自己已經(jīng)放下武器。他看著她的眼睛，認定那就是大海的顏色——大海從來與藍無關(guān)，本來就是這樣的。只是，他不知道該如何形容這種色彩——就像是沉睡了千萬年的琥珀。
    “你是龐氏家族嗎？”王后平靜而淡然，像是知道自己的美可以輕易震懾人心。
    神行海克搖著頭，他不明白她在說什么，也忘了自己的任務(wù)是殺死她。
    “統(tǒng)治軍？”她露出一絲不經(jīng)意的笑容。
    神行海克點頭，感覺中了她的魔咒，只能老實回答她的所有問話。
    “我的女兒，可以活下去嗎？“她的提問像是在索取一個承諾。
    神行海克想要繼續(xù)點頭，卻收住了。他這才注意到，王后的懷中抱著一個嬰兒，它小小的，安靜地窩在母親胸口，像是睡熟了，只是一只小手輕扯王后的睡袍，讓她曲動的肌膚若隱若現(xiàn)。
    他在她的魔咒里越陷越深。
    “我的女兒，可以活下去嗎？“她已經(jīng)走到他身前，每一步都牽制他的心跳。
    他點頭，是因為他無法拒絕。他身體全部的機能都停滯了，只有控制欲望的激素還在洶涌泌出。
    “不要告訴她，她是公主。”她貼近他的耳朵，他感受到了她的呼吸，“永遠不要。”
    神行海克再次點頭。他聞到她身上的味道，知道自己只能服從。接著，他感到一份奇妙的溫暖與沉重——王后把手中嬰兒塞給他，笑容與淚水交織在一起。她輕吐一口氣息，像是解除了他的魔咒，他記起了要殺她的目的，卻已經(jīng)來不及。
    她轉(zhuǎn)身奔向窗口，一躍而下，沒讓他再看到那種琥珀的顏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