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四十四章 暗算顏或
既然秘部的暗探有屬于自己的身份牌, 南瑞人有魚符, 那么西涼的暗探必然也有屬于他們自己的一種標(biāo)志。如今蘇家已亂,如果又“恰巧”被發(fā)現(xiàn)藏有西涼的信物以及和西涼來往的信件,自然能順理成章地以叛國罪論處。
西涼的信物和信件, 雖然之前秘部一直沒有找到,但偽造起來并不難。我們要做的只是把這信物和信件偷偷放進(jìn)蘇府的某個地方, 再找個順理成章的機(jī)會,用一個合適的人去“發(fā)現(xiàn)”。一旦定了蘇家的罪, 自然也能把他們謀害南瑞五公主的罪名公諸于世, 將蘇家交給南瑞處置,以示大杞國的誠意。
我思前想后,越來越覺得這是個不錯的主意。然而我將此妙策進(jìn)獻(xiàn)給秘主大人的時候, 他卻搖頭笑道:“這個辦法, 我早就想過了。”
我十分氣餒。上級果然是上級,腦筋的確比我轉(zhuǎn)得快。然而這個我看來天衣無縫的主意, 他卻最終沒有付諸實(shí)施, 只因?yàn)槲鳑雠c南瑞和杞國不同,但凡暗探都由當(dāng)今國主統(tǒng)一管控,關(guān)于暗探的秘密知情者寥寥,而秘部派到西涼去的暗探,至今也沒有查到西涼國所用的信物是什么。
安錦的思維向來縝密, 大約也是得了先祖的遺傳。蘇家一事關(guān)系重大,他每做一個決定必然要經(jīng)過一番深思熟慮。若隨意偽造一份西涼信物,蘇荃一看便知是假, 自然也就知道了大杞國并未能掌握他通敵叛國的真正證據(jù),以蘇荃一家的狡猾和對西涼的忠誠,不僅不會認(rèn)罪伏法,可能還會趁機(jī)再次挑撥南瑞和大杞的關(guān)系。唯有當(dāng)他們以為自己的秘密當(dāng)真暴露于人前,才會心神大亂,令我們有機(jī)會找到真正的信物所在。
所以要實(shí)施這一栽贓嫁禍的首要條件,是得搞清楚西涼國的信物究竟是個什么東西。而秘部派出的暗探,想盡辦法也未能真正接近西涼國的核心人物,也就是現(xiàn)任西涼皇帝顏或。
顏或其人,狡詐程度超過了蘇荃,與安錦不相伯仲。當(dāng)初他扮成西涼商人與我交往時,愣是沒讓我有絲毫的懷疑,如今又能從安錦暗地的重重安排中脫身,見縫插針地跑來見我,有意無意地提及對安錦的懷疑,可見他無論從演技到心機(jī)都很不一般。也許連蘇熙和蘇慧一開始與安錦接近也是出自顏或的授意,想借機(jī)探一探安錦的底,看他是不是當(dāng)真如表面那樣單純,誰知卻反被安錦利用找到了南瑞五公主的下落。
現(xiàn)今安錦雖然瞞過了蘇熙和蘇慧,卻未必已經(jīng)令顏或打消了懷疑。因此,雖然安錦推測他一定將信物藏在自己身上隨身攜帶,但想接近他找到西涼國的信物,卻是難上加難。
安錦接近不了顏或,不代表我不可以。三國競技會還沒有結(jié)束,現(xiàn)在正是趁機(jī)接近顏或的最好時機(jī)。安錦知道我在打什么主意,威脅我說若再去見顏或,不僅要被秘部除名,還得承受與元宵相同的命運(yùn)――元宵之前為我撿回了那只小金牌子,被安錦喂了三天的胡蘿卜,最后雙眼發(fā)紅耳朵直豎,就像只巨型白兔。
我唯唯諾諾地答應(yīng),保證絕對不去找顏或,這才讓安禽獸稍稍平靜下來。他還不放心,吩咐雀兒跟牢我,絕不讓我有任何異常舉動。可憐的秘部同僚們有這么個陰晴不定又動不動喜歡給人喂胡蘿卜的上司,想必日子過得都挺艱難。
然而安錦百密中總有一疏。我答應(yīng)了不主動去找顏或,卻可以讓他來找我。
在著手實(shí)施這件事之前,我猶豫了一陣子。坦白說,我對顏或并沒有什么芥蒂,他也沒做過什么有負(fù)于我的事情,就這么算計他似乎對不起我們從前的那段交情。但我的心剛有放軟的跡象,南瑞五公主那絕望痛苦的臉龐就在我眼前晃了晃,又重新令我硬了心腸。
或許是因?yàn)閷λв袃?nèi)疚,也可能是因?yàn)樗c我長得有幾分相像。我想為她做些什么,好讓她去得安寧些。而將殺害她的兇手繩之以法,無疑是對她在天之靈最大的安慰。
我照例每天去書齋看店,由于婆婆的反對,元宵十三公子自然只能銷聲匿跡,店里又恢復(fù)了平日的冷清。在這片冷清的掩蓋下,我動手以顏或的五官為參考,畫出了元宵十三公子有生以來的第一幅類春宮畫。
之所以說類春宮,是因?yàn)槲肄饤壛酥按簩m太過直接粗糙的不足,采用了半遮半掩的形式,讓西涼的皇帝陛下披了件露出胸膛和長腿的絲袍,長發(fā)披散,重點(diǎn)部位一絲不露,十分引人遐思。他身側(cè)半跪著一位露出背脊的少女,云髻半挽,纖臂微舒,透著云雨后的慵懶。白描完成的時候,我捂住熱血奔騰的鼻子,將它塞到了一本詩經(jīng)里。
不久之前,顏或曾要求要入我的畫。以這副畫為引,他必然會主動來見我――只要他還不想成為更多春宮畫的男主角。
我本想趁雀兒不注意的時候找人將畫送到曬月齋的陳畫偶那兒,但蘇慧和蘇熙突然來訪,我忙著裝悍婦趕這兩人出去,再回去的時候那本藏了畫像的詩經(jīng)已經(jīng)沒了影兒。雀兒眨巴眨巴眼,說她剛剛看我不在,便自作主張賣給了林書生。
實(shí)在是驚天大雷。林書生向來古板,恐怕很難承受書中畫像的尺度……我提心吊膽了許久,生怕林書生前來退貨,怒斥書齋掛詩經(jīng)賣春宮,傳播不健康思想,違背圣賢之道,嚴(yán)重威脅了杞國人民的美好生活。誰知那日過后書齋的生意突然變得好了許多,尤其是詩經(jīng)的銷量猛增,很快斷了貨。我尚在疑惑,林書生又來了,拿手遮著臉,以同伙接頭式的語氣低聲問:“那個――還有沒有?”
“哪個?”我呆了呆。
林書生以恨鐵不成鋼的眼神瞪了我一眼,立刻又遮住臉,垂目低聲道:“就是詩經(jīng)里頭的……那個。”
我似有所悟。“其實(shí)那個不是――”
他不耐地?fù)]揮手,掏了些銀子放到我面前:“再來幾張,最好是多角度多方位的……對了,除了西涼國主的,有沒有別人的?”他往四周看了看,索性也不遮臉了,滿臉期待地問道:“比如東宮殿下?雅琴公子?安――安大人就算了。”
果然是看上去越老實(shí)越古板的,肚子里的花花腸子最多。我怒上心頭,惡從膽邊生,放元宵咬他,愣是把這個平日滿口仁義道德的書生咬得捂住屁股落荒而逃。
這陰錯陽差的一場烏龍,居然最后還是引來了顏或。
顏或來得挺突然。因?yàn)榇蟾绲幕槠趯⒅粒規(guī)е竷喝チ瞬记f,想做一件合身的新衣。誰知剛跟裁縫進(jìn)入房間準(zhǔn)備量身,顏或卻走了進(jìn)來,朝我笑了笑。
他手里捏著那張本應(yīng)在林書生手里的十八禁絹畫,看上去皺巴巴的,大概是被人在惱羞成怒的情況下暴力對待了。
“十三,這就是你所說的全新人物畫?”他拎起那張絹畫,俊雅的臉龐上掛著似笑非笑的神情。
我盯著那張絹畫,腦子里轉(zhuǎn)得飛快。機(jī)會終于來臨了,我該怎么做?
“怎么不說話?”他施施然朝我走來,衣袂迤邐,翩若行云。“我不明白,這上面的――形態(tài),難道真是你憑著想象畫出來的?”
我低下頭,聲如蚊蠅。“近來無所事事,所以就自己琢磨了出來……真沒想把它賣出去……”這倒是實(shí)話。
他已走到我身前,語氣戲謔道:“其實(shí)我挺開心。”他忽然輕笑一聲。“連我的身形輪廓都描繪得這么準(zhǔn)確,說明十三的心里并沒有忘了我。”
這暗示意味極濃的言語要是被安錦給聽到了,我一定徹底完蛋。其實(shí)我挺冤枉,對他身形輪廓的把握完全是出自一名繪畫從業(yè)者的天性,沒有絲毫旖旎曖昧的意思在里頭。
我半垂著眼瞼,慢慢紅了臉。在顏或的眼中,大概正是一副春杏引蝶粉面含羞的蕩漾模樣。
其實(shí)是憋氣憋的。為求逼真,我容易么?
“別說了。”我搖頭,離開他些許距離。“這回實(shí)在冒犯了陛下,還請陛下不要放在心里。”我匆匆瞥了他一眼,略帶哀怨,欲言又止。最后還是轉(zhuǎn)過身道:“我該走了,我的丫鬟還在外頭等著。以后妾身再不會將陛下入畫,以免玷污天顏。陛下保重。”
我走了兩步,他果然一把拉住我的手臂。“十三,別這樣。好不容易找個機(jī)會與你見面,為何還拒人于千里之外?”
我無奈地拂開他的手。“陛下,妾身說過許多次,你我已各自嫁娶,還是不要太過接近的好。”
“因?yàn)榘插\?”他的神情略冷。“他真值得你這么全心對待?之前騎獵比賽上的情形,我也都看在了眼里。我知道你絕不是那等拈酸吃醋的愚昧怨婦,他這么三心二意,可曾對得起你?”
這席話聽得我挺動容,雖然我難以分辨他這番維護(hù)之語是不是出于真心,但依然很受用。要是安錦當(dāng)初也拿出這么個溫存體貼一往情深的勁兒,我哪兒還想得到什么嫁個富戶之類的理想,大概早淪陷了。
這也許就是顏或和安錦的區(qū)別。顏或可以隨時說些暖心的話,軟語溫存哄得你不知天南地北,稀里糊涂就上了賊船;而安錦卻挺實(shí)際,喜歡用行動表示。他很少對我說那些能讓人心底蕩漾的甜言蜜語,卻總是在適時的時候送上我所需要的東西。
冷的時候,他會為我捂手;累的時候,他會背我回家;餓的時候,他會買來熱乎乎的糖餅,當(dāng)我對他的身份感到忐忑不安,他便敞開了一切。
十幾歲的時候,我喜歡顏或的華美,如今,我愛安錦的真實(shí)。
我黯然銷魂的樣子落在顏或的眼中,他輕嘆一聲道:“若不是我當(dāng)年錯失了你,又怎會讓你遇人不淑,過得這般辛苦?”</br>